三界小说网 > 乱臣 > 63.千秋岁(10)

63.千秋岁(10)

推荐阅读: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最强战神龙王殿重生之都市仙尊财运天降花娇好想住你隔壁特种奶爸俏老婆妖夏

一秒记住【三界小说网 www.xs3j.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盗文狗可以去死了  晏清源细眯起双眼,笑含辛辣:

    “陆士衡, 如今你守城守到这个份上, 于名无所成, 于义无所取, 你虽视性命如鸿毛, ”他有意扫了一圈在场余将,掂了掂马鞭, “可长江对岸,建康城里,你们的君主不过视尔等为弃子而已,空有无双国士,何愁不灭?”

    话音如丝刃, 果划到众人伤心处,他们的鼻翼忍不住微微煽动,情绪窒在喉间,却仍是什么话也没有。

    那罗延眼珠转了半日, 看看眼前副副油盐不进的表情,冷哼哼也跟着笑了一声,魏平已俯身问道:

    “怎么办,大将军?”

    晏清源使了个眼色,便有文湘被推了出来, 见文湘俨然投敌打扮, 丝毫没半点愧疚神色, 梁军的将领们立刻一阵骚动, 欲要质问,文湘却理直气壮睨了一眼对方:

    “我父亲被你们杀了!除了陆士衡,你们哪个有他劳苦功高!”

    众人哑口无言,想他父亲到底还是昔年山阳一战功臣,如今却因内讧而死,确是潦草了些,但仍有人忍不住骂了两句:

    “文湘!你可别忘了晏清源的叔伯,都是死在你爹手上,你降了他又能有什么好结果?!这会子拉你出来摆样子收拢人心而已!回去照杀你不误!”

    晏清源的主薄,此刻走上前来,笑得极是友善:“诸位,我大将军早已不计前嫌,这位小文将军,乃难得虎将,大将军已替他请旨,授前车将军,尔等若愿垂志还阙,亦可爵冠通侯,位标上等,门容驷马,室飨万钟,财利润于乡党,荣华被于亲戚,如此厚待,正为知遇之恩……”

    “要杀就杀,少他妈在这文绉绉卖弄!”只见梁军中一虎目圆脸的大将忽高声咒骂起来,打断了主薄所陈,面上尽是轻蔑,“正统在我建康,你们就是再多读几卷书,也还是改不了戎竖之本!”说着瞟一眼晏清源,“附庸风雅,东施效颦,只会徒增人笑耳!”

    主薄被抢白得面上一阵红,一阵白,左右为难,又见他含沙射影似在挖苦晏清源在北朝结交文士,更觉气闷,晏清源却扬手示意他退下,轻吁了口气,耐心似乎告罄,手底开始捻起一串念珠来,正是当日归菀第一次见他时,手中所持。

    北魏好佛,浮图林立,帝都王公贵族笃信捐建,一时沙门云集。邺都伽蓝,并非是飞升涅槃的无上彼岸,恰恰是俗世间,那些王侯将相豪门贵族十丈软红里的寄愿之所。

    “一个个来罢。”晏清源眼帘垂了下来。

    那罗延和魏平会意,两人互视一眼,那罗延快步上前揪出前排一人,大声问道:

    “降不降?!”

    “为陆公死,无恨!”此人目光如电,声如洪钟。

    手起刀落,又快又狠,滚落远处的首级不仅淋漓扯出一道血痕,面上似乎也定格了一抹到底依旧从容不悔的笑容。

    魏平同那罗延一唱一和,一连杀了十人,如出一辙,晏九云痴痴呆呆看着,天上有一行雁影掠过,洒下几声雁鸣,他抬了抬眸,那些灰黑的影子自他有些迷惘的心头扇过,没由来一阵悸动。

    “大将军,要不,”晏九云话方一出口,晏清源便有读心术似的,叩了叩马鞭,“嗯”了一声,朝两个女孩子那边比了个手势,晏九云心下欢喜,忙先走到媛华眼前,见她满面糊泪,整个人已软在地上,一时心头发虚,低声闷闷说了句:

    “别看了,我带你回营。”

    媛华口中被塞了麻布,发不出声,两只眼直愣愣盯着前方,脸色倒像极了归菀常有的,一点血色也无,原先自如的神色早消失得一干二净。晏九云咬了咬牙,拽起她往归菀所在马背一放,牵过缰绳,将她俩人带了回去。

    媛华如弓一样趴伏马背上,因垂首的关系,一张脸倒逼得紫红,她就这样斜斜地看眼前世界,视线里的杀戮,一点一点远去了,每个人最后的身影都无比清晰地刻在了瞳子里,她费力转过脸来,看归菀长睫覆眼,整个人安详地睡着,凄凄想道:

    睡着了也好,菀妹妹,这样你就看不见了。

    甫一入帐,晏九云先把她抱了下来,松绑时,嗅到少女身上淡淡的清香,不由微醺,装作无意地替她顺了顺头发,终于如愿似的,可撑不住脸上一红,到底尴尬,又闪电似缩回了手。

    不想媛华刚得自由,忽“扑通”一声跪在了他眼皮子底下,扯着他一片铠甲哭道:

    “我求你,放我们走,小晏将军,你放了我们好不好?事到如今,我们还有什么用?你也看见了,寿春城破了,我的父辈们都已经死了,他们全被你小叔叔……”

    她第一回哭得伤心欲绝,把脸贴在他铠甲上,似有无限依恋,又似无限软弱,晏九云犹被雷击一般,被她拽扯得半日都说不出一句话来,一颗少年的心将将狂跳,再想方才所见,忍不住脱口而出:

    “我真的佩服陆将军!也佩服那些勇士!”

    媛华一怔,猛地抬头,似想到什么,泪眼朦胧我见犹怜般问他:“你喜欢我么?”

    晏九云张了张嘴,一时错愕,到底面皮薄,支支吾吾转过脸去,“我把小哑巴先解下来。”

    媛华却不罢休,扯着不让走:“你喜欢我对不对?那你可知道,晏清源要把我当营妓?你要看着……”她几要吐了,却依然勇敢继续说道,“你要看着我被无数个男人糟、蹋么?”

    这一句方真犹如利刃,登时插得晏九云胸口一滞,几是惊恐回头:“不会的,我小叔叔他……”说着自己也没了底气,晏清源是说一不二的主,无人不知,倘他真说过这话……

    晏九云想的两脚发软,慢慢的,他觉得脑子眼前少女有如浸在水中的画,一点点晕开了,扭曲了,再也看不清楚。

    从少年眼中窥得一线松动,媛华见机而上,哭得越发可怜:“菀妹妹养伤时,他欲强我,我借口身上来了癸水才躲过一劫,却又见我性子也倔,不肯从他,他便发话,要让我做营妓,看到时我还倔不倔……”

    说着嘤嘤捂住了脸,却留细缝,暗察着晏九云神色,媛华佩服自己如今张口便能扯谎的本事,眼泪直淌,哀婉陈词,哭诉得自己几乎都要相信了。

    晏九云虽还不懂她那借口是什么,面上明显一白,他自然信晏清源能说得出那些话,少女不住的哭泣声,倒像是呼啸澎湃的海潮冲在他身上,打得人头晕。

    “可是,可是小叔叔已经有小哑巴了啊……”晏九云喃喃自语,心口不禁作痛,再看向媛华,目中有了压不下的激动之色,媛华心一横,就势扑到他怀中,察觉他身子一僵,搂得更紧,急促哀求道:

    “放我们走,趁现在他忙着杀人!”

    晏九云略略喘息着,他仍在发怔,忽猛地推开她:“不行,没有大将军的命令,我不能……”

    “你们女人都是要叫人睡的,不过我可不像大将军,我从来不睡……”

    话未尽,忽见媛华侧首怒目而视,那双眼几欲滴出血来一般,骇人得很,晏九云似被那双眼睛摄住魂魄,不知怎的,突然冒出一句:

    “要不等仗一打完,你跟你妹妹跟我们回邺城,大将军后院有妻有妾,多你妹妹一个想必也行的。”

    “我杀了你们!”

    晏九云猛得听媛华一声尖叫,就见她朝自己扑来,躲闪不及时,脸上已被她指甲给剐蹭了一道,真他妈的疼,再看她眼神狂乱,果真能杀人一般,只是她一个弱质女流,手中又没有武器,不过乱抓乱挠,  晏九云被她闹得无法,眼见她癫狂失智,正犹豫是否给她一记手刀,方作出架势,在这当口,媛华两齿一张,突然咬住了他胳臂,晏九云登时痛极而呼,反手就给了一巴掌,把媛华打得直趔趄,退了几步,重重跌坐在地上。

    “哎……”晏九云伸手欲拦,不尴不尬悬于半空,复又落了下来,讷讷道,“我不是真想打你,你咬得实在是疼……”

    说着见媛华竟突然又没了声音,只是呆呆流泪,迟疑朝她眼前走了两步,揉了揉鼻子,抱肩若无其事的样子:

    “我告诉你啊,你在我眼前发疯便算了,可别在我小叔叔跟前不知死活,他可是真能一剑捅死了你,到时你那妹妹也不要活了。”

    “谁要活?”媛华冷冷启口,极傲气的口吻,“我们何时该自己了断,比你清楚。”说着迅速站了起来,晏九云一惊:“好端端的,你可别寻死啊!”

    媛华抹了泪,岔开话问道:“你姓晏?你能告诉我,你小叔叔姓什么吗?也是晏?”晏九云点了点头:“那是自然。”

    这便对了,北朝皇帝虽姓元,军国大略却是控于权臣晏垂,丞相晏垂有八子,素重长子,正是十五岁便入朝辅政的晏清源,媛华疑心众人口中的大将军,是否就为晏清源,这些年晏垂逐渐放权,意在锻炼长子,为其日后铺路,晏清源亦不负父辈所望,颇具干才,倘是能饮马长江,剑指南梁,那便是彪炳青史的功业……媛华思忖了这半日,复又问道:

    “你小叔叔就是晏清源罢?”

    晏九云愕然:“你也知道我小叔叔的大名?”媛华冷嗤,啐了一口,扭头夺过亲卫递来的包裹,一甩帐帘,头也不回地去了。

    临到大帐跟前,里头透出几点昏黄,又隐约传来注水声,媛华听得头脑轰然炸开,死命逼回了泪,慢慢走了进去。

    晏清源见她进来,便附在刚悠悠转醒的归菀耳畔含笑警告道:“乖孩子,你要是敢给我寻死,你这姐姐,我定教她生不如死,再丢去喂狗,至于你主人家的那箱子宝贝,”他指了指新烧的热汤,“当柴火都嫌不够。”

    说罢顺手在少女腰间过了一把,这才起身,往媛华脸上一瞥,这一眼又变得极其阴冷,媛华心里不由瑟缩,知他远不如晏九云好应付,便什么也不说,径直朝归菀走了过去。

    “你叫什么?”晏清源忽喊住她,媛华一阵悚然,也不回身,镇定答道:“光秀。”晏清源似有所思,点点头,“想要回你主人家的金石典籍么?”

    媛华听得胸口突突直跳,正思忖措辞,已听晏清源笑道:

    “将你妹妹照料好,我自会还给你们。”

    僵僵应了一声,媛华听他踩着胡靴声出了帐子,忙端了热汤拧干手巾,轻轻拨开归菀额间乱发,见她双目失焦,再掀了那黑色秋氅一角,忽心如刀绞,她虽未经人事,却订了亲,隐约知晓些许,此刻噙了泪,无声替归菀轻轻擦洗起身子。

    归菀唇上仍是不见血色,颤了半日,伸出一只手来,按住媛华,无限凄楚凝望着案上烛火,呢喃不止:“我已经脏了,姊姊,洗不干净的,姊姊,脏了的人,是洗不干净的……”

    媛华顿时泪如雨下,一把拥住归菀,归菀在她怀中依旧只是痴痴望着烛火,“姊姊,我活着再无颜面见爹爹,死了也没办法见娘亲,”她忽埋在媛华臂弯间呜呜咽咽哭起来,无助绝望极了,“姊姊,我不干净了,我不干净了……”

    她只是不住重复这两句,媛华闻言已是恸倒,哭得几要咬碎了牙关,却是抚着归菀乌发一字一顿道:“菀妹妹别怕,你记住了,干净有干净的活法,脏有脏的活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