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界小说网 > 乱臣 > 82.破阵子(9)

82.破阵子(9)

推荐阅读: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最强战神龙王殿重生之都市仙尊财运天降花娇好想住你隔壁特种奶爸俏老婆妖夏

一秒记住【三界小说网 www.xs3j.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麻烦支持正版!晋江文学城

    日头升起来了, 雾霭散尽, 红灿灿的光打在身上, 渡了一层暖意。

    归菀忽轻轻启口:“姊姊,我们赶路罢。”

    媛华听她出声, 呆了一瞬, 忙极快应了,把包裹放好无意碰到异物,定睛看了,却是几块胡饼,饿的劲这才倏地泛上来,心中一动,还未递出去,归菀却别过脸,低声道:

    “我不吃。”

    “菀妹妹,不吃东西, 我们没力气赶路的。”媛华试图劝她,归菀慢慢摇了摇头,死死抿着唇:“姊姊,我再也不要同他们有任何瓜葛, 我情愿饿死。”

    听她声音轻轻柔柔, 却又坚定非常, 媛华狠了狠心, 扬手将胡饼猛地掷了出去, 朗声道:

    “好!从此以后再无瓜葛了!咱们清清白白做人, 一切都过去了!”

    两人不知行了多久,走的是人困马乏,可是马尚能啃些枯草,人却是不能的。

    好在很快见了一片庄稼地,新出的麦苗已有寸尺深,再往不远处看,嗬,好一处枣林!红彤彤的长枣打灯笼似的挂了满园子!

    媛华眼中不由一喜,这是有了人家呀!

    有人家就有希望!

    不多时,走的近了,媛华停下马车,四处一顾,却不见人影,仰头望了望那一树的枣子,心里直打鼓,跳下来往前探了几步路,又等片刻,想这般扭捏也不是办法,索性高声喊起来:

    “可有人家在此?清扰了!”

    连唤了两声,未见人影,却听得一阵犬吠,凶得很,吓得媛华提裙撒开脚丫子蹿回了车里,一脸苍白地对归菀勉强笑道:

    “我怕狗……”

    归菀轻轻将她手执在掌间,拍了拍:“姊姊,你听,吠声未近,想必是栓着的,我同你一起去。”

    这一回,媛华不再拒绝,同归菀两人再次小心出了马车,甫一站定,见一苍然老者牵着个女童已笑着迎上来,两人四目一对,心下顿时松了口气,媛华忙上前寒暄:

    “老伯,”说着肚子忽咕噜直响,顿时飞红了脸,“我们想,想讨口饭吃,不知老伯方不方便……”一语说完,脸上更烫了。

    毕竟这样的话,她俩人自小到大,从来没说过。

    老人见她俩模样皆显狼狈,一个十六七岁年纪,另一个要小些,虽挽着双髻,头发却乱了不少,身上衣裳半新不旧的,但如何看也不像是小户庄稼人,遂呵呵笑问:“两位小娘子可是荡失了路?”媛华一听正是附近口音,眼眶没由来一热,已是哽道:

    “不瞒老伯,我们是从寿春城逃难来的,寿春城叫魏人破了,我家里亲人都……如今姐妹二人好不易逃出来,身在何处尚不清楚,劳烦老伯指点一二,我姐妹感激不尽!”

    垂老家翁闻言须发抖了两下,忽恨声骂了句“狗贼!”,忙将二人往里头请了。一面告诉她们这已是山阳地界,一面又安抚一阵,命小女童端来两碗白粥,似不大过意的去:

    “过了午饭时候,锅里就剩白粥,你姊妹先喝着,我去给热几个馍。”

    说着不顾媛华阻拦,略显蹒跚去了,独剩小女童怯生生躲在门后时不时窥来一眼。

    粥尚温,几口下肚,空虚的心窝顿时有了着落一般,媛华放下碗,轻轻吁了口气,这方察觉出掌心的疼来,那小女童见她皱眉低首盯着手底,一阵小跑去了。

    顷刻,小女童又跑了出来,一声不吭将装着草灰的陶罐塞给媛华,口齿还不大清楚:

    “姊姊擦,擦……”

    想起幼时指破,家中老婢也用过此法,归菀看愣了片刻,忍不住俯下身来,亲了亲女童额角,四目相对,两人皆是含羞一笑,归菀便接过罐子,默默替媛华敷起掌心的伤痕来。

    两人一时吃饱了肚子,终恢复几分精神,归菀走到门口,见老人正弯腰在门口菜地劳作,看了片刻,不由走上前去,温声低问:

    “老伯,我看叶子都黄了,是病了么?”

    老人笑着点头:“对,庄稼啊,生一场病,上一茬粪,等再过几日,就好喽!还能再长高一大截!”

    说着见归菀眉宇凝愁,怔怔只是失神模样,想她那个姊姊所说寿春之事,低叹一声:

    “小娘子,人也是一样的,生场病不见得就是坏事,过去了也还能再过好日子!”

    归菀被这番话挑得心头一颤,失措看向老人,目中尽是茫茫然无解:“老伯,是真的么?”她眸中转眼布了层雾岚,似想要藏起斑斑驳驳的旧日不堪。

    老人家的自农活中得来的俚语经验,她不太懂,末了一句,却还是捅破了心头疮口一般。老人坐下,倒了倒鞋中黄土,摸出腰间烟袋,哆哆嗦嗦填上烟丝,很快,吹得眼前云丝袅袅,于归菀看来,眼前世界都不真切了:

    “小娘子,我小老汉跟你说,不知你见过蜕皮的大蛇没有?又扭又抽的,看着痛苦得很呐!可它蜕了才能接着长哇,”老人顿了顿,目光半隐在烟雾缭绕后,似悯似惜:

    “眼下,你小姊妹家没了,可日子还得过,就当是蜕了层皮,方才你姊姊跟我说,你们要过大江去投亲,去吧,到了亲戚家,可要好生过呀!这一辈子还长着呐!”

    说着不放心似的,满含忧郁地看了她一眼:“小娘子,我看你心神飘得很,听我一句劝,蜕了皮照样能活,还能活得更好!切切不要一味伤身呐!”

    肺腑之言,听得归菀再也忍不住,一把抱紧了老人的胳臂,伏在呛人的烟草味中,眼泪终毫无预兆地滚滚而下,她整个人抖得厉害,呜呜咽咽,乳燕失孤,在这天寒日暮里头,尽情哭嚎了出来。

    老人见引得她好生哭这一场,心中略略放下心来,以为多少能激励她几分,对小女娃日后总归有几分好处的,却不知,眼前哭得恣肆透彻的小姑娘,那泪水,并非是觉得岁月可回头,而恰恰是:

    这一切一切,都再也回不了头了!

    这世间,脏了的,注定再也干净不了了!脏了便是脏了呀!

    然而,这恰恰是已饱经世事的淳朴老农所不能理解之处。

    哭得久了,归菀嗓子也哑了,加之一路跌宕,乌发散乱,整个人,一下就憔悴得扎眼。

    可惜老农家中连梳头的篦子也没有,再看那小姑娘,双髻歪歪扭扭的,媛华叹了口气,只得用手指,粗粗给归菀梳理一番,归菀默默端坐着,等媛华停手,转过冲她努力展颜:

    “菀妹妹怎样都好看。”

    这样的赞美,偏偏是归菀的心头刺,生生着痛,那个人,就是因为这唯一的理由罢?她厌恶自己这张脸,这具身子,远甚任何人,归菀嘴角微微扯了扯:“姊姊,我宁肯生得如无盐女。”

    媛华本一怔,很快明白过来个中涵义,一时间,不知接什么话好,恰巧老人进来,媛华忙迎了上去。

    收拾好老人热心给装带的干粮,媛华第一回觉得有钱便好了!有钱,她便能给眼前老者重修葺茅屋,添些农具,甚至扯几尺新布给小娃娃做新衣裳!可是她们什么也没有,除却那口箱子以及亲人给的几样旧物,那已是唯一真□□想,看一眼,便可让人砥砺前行的念想,否则,这样的艰难旅途,她们到底为什么还要活着呢?

    临行前,归菀悄悄将晏清源丢给她的花囊放在了门口石板上,她本耻于拿此赠恩人,却实在找不出第二样物件来替,心底暗暗道了句“老伯对不住了!”,方两眼含酸挑帘钻进了马车。

    按老人指点,马车驶出了里把路,归菀才重新打了帘子,夕照落到她脸上,映得苍白面孔似有了血色,她已辨不出寿春城方向,只看着陌生苍茫四野:

    八公山上,枫火依旧;等到冬日,还能有晶莹大雪世界,只是,她案头天青色插瓶里再也无人插花了罢?小燕子春天再来,再也找不到它们熟悉的琐窗朱户了罢,陆府的主人很快便也只剩白骨一堆了……

    归菀痛苦地掩住脸,久久都未再出声,久久都未肯抬首。

    车厢内,唯她絮絮叨叨说着,归菀默默听了,泪水悄然自眼角滑落,她没有反对,也没有拒绝,只在媛华小心试探时,察觉到那份努力维护她自尊,努力避开她伤口的态度,归菀越发无力,越发难过,她太清楚姊姊在忌讳着什么,这样的忌讳,这样的善意,却无异于第二层折磨:

    她到底是不一样了。

    “姊姊,我听你的。”归菀柔声细语地回答了,将咸涩的泪水点点拭去,她出神地盯着眼前黑暗,想起他在她身体里的那些时刻,眼前就是这样的黑。

    是松烟墨。

    一辈子这样长,她不该为这个而困住自己,如果不是她,被插进去的不是她,他纷纷欲望的承受者不是她,归菀相信自己也会这样劝解告慰。

    就像此刻,媛华听她如此说,心中大慰,转而偷偷拭了拭眼角,方重新搂过归菀:“睡吧,菀妹妹,等咱们换了水路,就好了,一切就都好了……”

    归菀将脸贴在她凉滑的衣裳间,依然睁大了双眼。

    如此心惊胆战走了几日,干粮再省着吃,也很快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先前只想着能逃出来就好了,如今看,平日不曾留意的吃喝两样倒是最煎人心的。

    这日也不知行到何处,朝南一看,只见一汪水域就在眼前,清波荡漾,绵延的看不到尽头,岸边却有层层芦苇,密不透风,正是开花的时候,间或点缀几丛野菊,也绵延着往天际开去--

    真像是前人的田园图了,生生在她们眼前架出了几里长的屏风一般。

    媛华看愣了半日,想起老人嘱咐的那些话来,猛地回头,对归菀欣慰笑道:“顺着这水,应该就能到燕子矶!”

    是燕子矶啊,归菀心中微微一软,从燕子矶过去,就能到她们的都城建康了呀,一想到石头城在望,归菀苍白的面上略略现出丝淡笑,只一瞬,便逝了:

    “姊姊,到了燕子矶,我们就安全了。”

    说着胸臆间忽翻涌上一股难言的恶心,归菀一个忍不住,弯腰吐了出来,媛华见状大惊,忙掏了帕子给她擦拭,不想归菀刚接了,转眼又开始呕吐不止。

    “定是夜间受了风寒。”媛华急道,拍了拍她后背,待归菀缓缓直起身子,一张脸,又难看得很。

    归菀恹恹看了媛华一眼:“姊姊,你看我,总拖累你……”媛华眼中一热,随即捂了她的嘴,“菀妹妹,我不要你这样说,若不是还想着能照料着你,我也是觉得……”

    一语未尽,剩下的话难免丧气,媛华忍下不提,抬头忽瞥见身后不知何时又驶来了一架马车,媛华心底一惊,仔细辨了两眼,却也不像歹人,不想那赶车人陡地看见她二人,也是愣了一瞬,转身打了帘子,也不知同里面人说了什么。

    看方向,竟也是朝这边来的。

    待马车停稳,从里头探出个四十岁上下妇人来,媛华飞快掠了两眼,已判断出当也是哪个大户人家赶路的。那妇人亦打量了她,媛华倒不羞怯,也没功夫羞怯,大大方方走过去先见了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