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第五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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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购买比例不够, 此为防盗章  长华宫朱红的正门是上了锁的,唯独留了个偏僻的角门, 方便宝儿和容定出入,两边都有轮值的侍卫。

    宝儿刚从庑房出来,正准备去主子身边,眼神晃了晃,忽然脚步定住。

    宫门……开了。

    平日里一重重铁链锁着的大门, 竟然真的向两旁打开了,除了守门的侍卫外, 还有几个人站在那里。

    宝儿从入长华宫以来, 头一次觉得阳光这般明媚,从洞开的庄严宫门照射进来,带来了盛夏的灼灼气息。

    侍卫们恭敬地退在一边,还有个衣着体面的大太监谄媚地笑着,弓着腰背, 对一个高个子的锦衣男人说着话。

    那人眉目英俊,就是神色颇为冷淡,只见身边的公公滔滔不绝地往下说, 他连嘴皮子都没动一下。

    宝儿十分好奇地看着他。

    宫门外, 凌昭微微拧眉。

    内务府总管大太监魏志忠立刻察觉到了,转头一看, 倏地板起脸, 指着宝儿尖声道:“放肆!没规矩的东西, 谁给你的胆子, 见了摄政王还不下跪?!”

    宝儿吓了好大一跳,后背冷汗淋漓,惊慌地跪下叩头:“奴婢参见摄政王殿下!”

    魏志忠擦了擦额角的汗,毕恭毕敬道:“王爷——”

    凌昭瞥了他一眼。

    魏志忠本想发落了这个死丫头,讨摄政王高兴,冷不丁被他看过来,后半句话硬生生吞进肚子里。

    凌昭收回目光,看着跪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宝儿,道:“这宫女至多不过十四岁,行事如此莽撞,看来刚一进宫,就被指派到长华宫办事。”

    魏志忠低着头道:“王爷说的是,当时事出紧急,这里——”他看着悬挂在宫门上的牌匾,咳嗽了声:“从前的人有些问罪处死了,有些撵出宫去了,指派初进宫、未经调/教的宫人过来,本是先帝的意思。”

    凌昭不再多言,负手而立,只望着相隔一个院子的正殿,那里什么都没有,他偏偏盯着不放。

    过了一会,他终于转回来:“上次本王对你说的话,可有记牢了?”

    魏志忠一个劲的点头:“记得,奴才全交代下去了,亲自过问的,保准不会出差错,这几日……”

    他止住话头,不知该怎么称呼长华宫里的主子,称皇后吧,肯定不妥当,称太后,那得摄政王点头,称废后称江氏,可先帝到底没废她啊。

    最终,他只道:“这几日长华宫里的膳食,都是按王爷给的食谱准备的。”

    凌昭又开始远远凝望着殿门,话也不说。

    魏志忠入宫好些年了,先帝在时就任内务府副总管,可相比潇洒风趣的先帝,摄政王的心思着实难猜——不爱说话,脸上总没表情,这叫人怎么琢磨他的想法。

    他隐隐觉得,也许王爷是想进去,找那皇后不算皇后、太后不算太后的江氏说话,迟疑良久,终究不敢开口,叫宝儿把她家娘娘请出来。

    算了,摸不清王爷的心思前,多说多错。

    果然,凌昭到底没进门,旋身离开。

    魏志忠狗腿子似的跟了上去。

    凌昭头也不回:“找几个可靠的人来打扫院子。这还只是夏天,成何体统。”

    魏志忠道:“是,是……”停下来,对着凌昭的背影点头哈腰了好久,等他走的远了,才挺直腰背往回走去,穿过大门,低头俯视仍跪在地上的宝儿,骂道:“死丫头,叫你来伺候主子,你是怎么办事的?这还只是夏天,满院子的落叶——”

    他环视一圈,那么大的一个院子,也只在角落里有几片飘落的叶子,尚未完全枯萎,显然是刚掉不久的。

    宝儿苦着一张脸,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委屈道:“公公,奴婢只有一个人,又长不出四只手来,已经尽力了,每天一大早的就起床洒扫——”

    魏志忠用力点了下她的额头:“你还敢顶嘴!”

    宝儿眼泪掉了下来,蔫蔫地垂下头:“奴婢不敢。”

    魏志忠轻咳一声,吩咐左右两边的小太监:“找几个可靠的人来,长华宫门前的甬道、宫门口,还有前院后院,每日都得仔细打扫干净了。”

    小太监应了,退下去传话。

    魏志忠轻飘飘扫了低声啜泣的宝儿一眼,声音也是飘着的,轻得听不清晰:“别哭丧着脸了,好生伺候你主子,这可是天大的福气,别人求都求不来。”

    等人都走光了,侍卫又把门锁了起来,宝儿才敢从地上起来,垂头丧气地走进正殿,又拐到了江晚晴日常所在的偏殿,委委屈屈唤了声:“娘娘……”

    江晚晴依旧在看书,容定在旁伺候,乍然见宝儿眼圈红红的,他心中了然,却只笑道:“奇了怪了,这么横的宝儿姑娘,怎么哭鼻子了?”

    宝儿气极,扁着嘴道:“娘娘!”

    江晚晴招了招手,让她过来,用自己的帕子,替她抹干净了脸上的泪痕,柔声道:“这是怎么了?”

    宝儿问:“您可知方才谁来了?”

    江晚晴笑道:“宫门重开这么大的动静,早听见了,想必是摄政王来了。”

    宝儿一愣,脱口而出:“您竟然知道?!”

    江晚晴仔细地叠好帕子,放回怀中,悠然道:“除了他,谁还有这般阵仗?怎么,他吓着你了?”

    这里只有自己人,宝儿终于忍不住,一股脑的诉委屈:“娘娘,王爷好不讲道理!他……他分明睁眼说瞎话,我早上才扫过院子,这一会儿的功夫,又不是秋天叶子掉的快,明明只有几片飘到了角落里,他偏说什么成何体统。”

    江晚晴安慰道:“宝丫头,你别往心里去,他这人瞧着十分有威严,有时候脸皮子薄的很,他是在等我出去见他,我不肯去,他又拉不下脸来见我,就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罢了。”

    宝儿不信:“真的?”

    江晚晴抿了抿唇,眼底漾开一丝笑意:“当年,他有次和我闹了不愉快,好些天不见人影,后来他终于来了,说是顺道给我带了一份吉祥楼的点心,从燕王府到吉祥楼,再从吉祥楼到尚书府,他这是顺了大半个京城的道——我二哥知道后,拿这事背地里笑话了他好久,说他长的人高马大的,怎的行事这么孩子气。”

    宝儿噗嗤一笑。

    容定别过头,看着窗外:“娘娘对摄政王殿下,倒是很了解。”他的语气极淡,状若不经意,偏生在那平静的字句下,泛着一点酸。

    江晚晴看了过去,正巧见他回过头来,少年的眼神清澈,双眸生的秀气又好看。

    容定笑了笑:“娘娘,当初我到长华宫来,其他太监私下里都笑话我,说我这辈子是没前途的了,如今看来,我跟着您……前途无量。”

    江晚晴没说什么,对宝儿道:“早前送来的点心,我给你留了一点,你下去吃吧。”

    宝儿一听有好吃的,到底嘴馋,欢欢喜喜去了。

    江晚晴这才叹了一声,目光追随着宝儿的背影,话却是对着容定说的:“小容子,你和那傻丫头不同,你是个聪明人。”

    容定低着头,规规矩矩地立在一旁:“娘娘喜欢聪明人,我就是聪明人。娘娘喜欢傻子,我也能是傻子。”

    经过重生后的一连串打击和‘惊喜’,他已经镇定下来了。

    往好处想,他虽然没前世那么好的命,可也平白得了一具健康的身体,还和他曾经爱而不得的妻子如此亲近,也算是一种缘分。

    这一生,未必就过得不如前世。

    江晚晴低眸,翻了一页书:“你若真的聪明,就知道跟对主子才有锦绣前程,自己琢磨去吧。”

    容定不想上前打扰,站定了。

    宝儿看看自己的作品,又看看江晚晴的,忍不住叹道:“娘娘,您的手真巧,奴婢就没您这么仔细。”

    江晚晴摇头,笑道:“都不是天生的,还不是练出来的么?小时候,家里请了先生教我和妹妹们琴技、女红,我学的最认真。”

    宝儿打趣道:“您的妹妹们偷懒了吗?”嘴快说完,又急道:“娘娘恕罪,奴婢就是随口一说——”

    江晚晴安抚道:“妹妹们没有偷懒,是我特别用心罢了,当时想着多一门技艺,日后总有用处。”

    这是真话。

    那时,她想的是,如果在古代学好一门乐器,以后回到现代,怎么说都是个小小行家了,总能兼职赚外快,如果学会女红……那至少可以在爸妈面前炫耀一番,毕竟在家里,她是个懒虫,妈妈嫌弃她不会针线活,纽扣松了都不会缝上。

    被迫离开父母,来到这个陌生的时代,享受着主子小姐的待遇,她反而变得勤快了。

    江晚晴有点怅然,放下手中的活计,抬头看见容定站在一边,惊讶道:“来了怎么不说话?给你留了点饭菜,你拿去。”

    放置在一边的托盘里,有几道剩余的杏仁豆腐、罗汉大虾、燕窝鸡丝汤、八宝甜粥等菜肴。

    别说是在等同冷宫的长华宫,就连低位妃嫔的宫里,也未必有这么好的菜色。

    宝儿看他愣在原地,以为他看傻了眼,嘻嘻笑道:“小容子,娘娘赏你的,还不快谢恩?从进宫到现在,你都没见过这么好的菜肴吧?是不是快馋死啦?”

    容定反问道:“你见过?”

    宝儿登时噎住,无言以对,瞪了他一眼,便不搭理他了,对江晚晴道:“娘娘,摄政王瞧着凶巴巴的,可他昨天来过一趟,今天咱们的饭食比以往更好,看来他是打算接您出去了。”

    江晚晴不以为然,随意道:“他很凶么?”

    宝儿回答:“看起来凶,魏公公怕他,奴婢也怕他——但是魏公公临走前说了,奴婢是个有福气的。”用眼角余光瞥了瞥主子,她又憨憨笑起来:“您看,魏公公都这么暗示了,您的太后之位,十有八九是稳当了!”

    江晚晴摇了摇头,叹道:“傻丫头。”

    正说着,外头又起了一阵骚乱,只是很快便平息了。

    江晚晴向窗外看了看,遥遥望见宫门关着,想必是角门那边有事,便吩咐宝儿出去打探情况。

    宝儿出去了,好一会儿都没回来。

    江晚晴一手支着下巴,指了指桌上的吃食,问容定:“不合你的口味?”

    容定平静答道:“娘娘赏的,自然喜欢。”

    江晚晴笑了笑:“宝儿觉得我是要当太后了,她是个有福气的,你呢?”她看着少年细长漂亮的一双眼,放缓声音:“依你看,宫里什么地方是好去处?”

    容定想也不想,道:“听说李太妃性情温和,待人宽容,如今摄政王得势,她宫里想必是很好的去处。”江晚晴赞许地点头,他沉默片刻,淡然道:“只是对我而言,在娘娘身边,便是最好的差事。”

    江晚晴一怔,来不及细想,宝儿已经回来了,走到跟前,依旧掩不住笑意:“娘娘,是那个姓张的侍卫,闹了个好大的笑话呢!”

    江晚晴问道:“他怎么了?”

    宝儿掩唇笑了一声,才道:“摄政王下朝后过来,带了一只猫,听说是要送去泰安宫的,想是给李太妃或皇上解闷。谁知走到咱们这里,笼子的门突然开了,那只猫逃了出来,张侍卫为了捉猫,在院子里乱转,差点让猫跑进殿内,幸好最后捉住了,王爷嫌他被一只猫耍的团团转,见他抱着猫回去,说了他一句不中用。”

    江晚晴听完了,挑眉道:“是人不中用,还是猫不中用?”

    宝儿眨眨大眼睛:“当然是人了。那只猫把一个大男人耍的像个傻瓜,怎么会不中用呢?”

    容定凉凉道:“四条腿跑不过两条腿的,没进殿里就被人捉住,可不是没用。”

    宝儿听的云里雾里的,张了张嘴:“啊?”

    容定低哼一声,语气颇为嫌弃:“自己长着腿,却要劳驾一只畜生开路,那人又好到哪里去了。”

    宝儿问他:“你说的是谁?”

    容定耸耸肩膀:“谁死要面子活受罪,就是谁。”

    江晚晴唇边溢出一声叹息,喃喃道:“枉费我昨天说了那么多,晋阳传去的话,他不知道听进去了几句……”

    宝儿看看江晚晴,又看看容定,还是懵懵懂懂的:“娘娘,小容子,你们到底是在说猫,还是在说张侍卫?”

    容定端起放着剩菜的托盘走了。

    江晚晴坐得久了,也站起身:“时辰尚早,我睡一会儿。”

    最后只剩下宝儿一个,想了半天想不通透,苦恼地抱着脑袋:“……那只猫怎么就不中用了?怎么就不中用了啊?”

    *

    泰安宫。

    小皇帝见了通体雪白的猫儿,十分高兴,刚开始还怯生生的,只敢蹲在一边,看着笼子里毛茸茸的小东西。

    秦衍之笑道:“皇上,这只猫温顺且亲近人,不会伤害您的。”

    小皇帝将信将疑,抬头望着他:“真的吗?它不会挠我?”

    秦衍之俯身,打开笼子,鼓励道:“真的。皇上可以摸摸它的毛。”

    小皇帝慢慢地伸出‘龙爪’,伸到一半又缩了回去。

    猫儿从笼子里走了出来,喵喵叫了两声,停在他腿边,蹭了蹭。

    小皇帝呵呵笑了声,遂大着胆子摸了摸它,见猫儿果然乖巧的很,便放心同它玩耍起来。

    李太妃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倍感欣慰,转过头,看向和平日一般面无表情的儿子,感叹道:“你有心了,我只当你对皇上心存芥蒂,如此看来,你这个皇叔,到底是疼爱侄儿的。”

    凌昭站在她身边,目光望向小皇帝怀里的猫,带着几分不悦:“此猫过于懒惰,跑得既慢,动作也不灵活,想来不会捉老鼠,留在我府里无甚用处,不如送给皇上作个乐子。”

    李太妃哭笑不得,嗔怪道:“你这是什么话?我知道你关心皇上,不必嘴硬。”

    凌昭便不说话了。

    李太妃走上前,摸了摸小皇帝的头,命人将猫关回笼子里,又嘱咐彭嬷嬷:“带皇上回去吧。先帝才去不久,皇上和猫儿玩耍无妨,只不能嬉闹太过,让人瞧了去。”

    彭嬷嬷领命,带着小皇帝和猫笼子离开了。

    李太妃犹豫了会儿,摒退左右,这才开口:“皇上每天都问我数次,何时才能见到他母后,你看……是否能让他们母子见一面。”

    凌昭不语。

    李太妃四下看了看,见秦衍之和宫人都在外面,周围没有旁人,便耐心的劝道:“昭儿,虽然先帝不准晚晴踏出长华宫,可直到最后,先帝都不曾下废后诏书,何尝不是存了一念之仁?你若是顾忌先帝,不肯将晚晴放出来——”

    凌昭轻嗤了声。

    李太妃心里有了底,试探道:“不是忌惮先帝下的禁令,那么,难道说……你还怨恨那孩子?”长长叹了口气,她遥望长华宫的方向,语带哀伤:“你不该的。当年晚晴为了什么进的东宫,你当真不知?先帝在位的七年,晚晴居中宫之位,对我亦是多有照拂。宫里多的是趋炎附势的人,落井下石容易,雪中送炭难,如果没有她,娘在宫里的日子会有多么难过,你能想到么?”

    她打量着凌昭,缓缓道:“昭儿,就算看在娘的面子上,你放下从前的事,别再计较了,好吗?晚晴是我看着长大的,温柔纯良,有她照顾皇上、教导皇上,那是最好不过。”

    凌昭不置可否,神色平淡,瞧不出是否欢喜,但至少不似动怒。

    李太妃松了口气,道:“若能以太后之礼——”

    凌昭看了过来,冷硬道:“七年前,我不曾叫出那声皇嫂……”

    闭上眼,仿佛回到了那年严冬,父皇驾崩,他从苦寒北境赶回来,见到年轻的帝后,宫廷家宴从简,他举起玉杯,胸口似有一团火在烧,忍了又忍,强迫自己张口,可那两个字就像生了根,钉在咽喉里,始终发不出声。

    宴席散后,他回到府里,片刻的恍惚,突然就呕出了一口血。

    他牢牢记住了当时刺鼻的血腥味,不同于战场上的血沫横飞,那种味道融合了一瞬之间,他所有的屈辱、痛苦、愤怒、心伤,一起永永远远地刻进骨血中,至死难忘。

    凌昭睁眸,目光雪亮如利刃,一字字掷地有声:“……七年后,我更不会叫这一声太后!”

    李太妃愣了愣,惊骇难定:“你待如何?”

    凌昭对她行了礼,转身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