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4|第 30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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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片实验田里收的稻谷, 算计下来竟真有亩产千斤之数。

    即便在数百年后的现代,亩产千斤也曾是个神话。

    亲手培育出它们的桓宋理学院师生看到这产量都欢喜欲狂。不光是他们这些专家, 亲力耕种的老农, 巡视护持的庄户,居住在这一里、这一州的百姓……

    亩产千斤的惊世奇闻从实验基地飞快地传遍崖州, 乃至整个琼州府, 又飞一般传播过海, 从湖广、广西、福建等沿海大省向北方流传。凡听见这个产量的人, 无不将其当作神迹——

    也幸亏他们曾有过制造磷肥, 种出十三穗佳禾的功绩作背书, 换个人说种出千斤稻, 只怕先要接受一波质疑。

    但此时质疑的声音都被狂热压了下去。

    儒生高颂“盛世无饥馁”, 作诗文纪念千斤稻;庄家烧香拜佛,盼这种子早日传到自己家乡来;脑子活的商人则已收拾好了行装,往琼州求购良种。

    崖州于知州也寻到宋桓二人门上, 问他们能否将多余的粮种卖给本州百姓——

    崖州虽地处偏僻, 也是累世耕读,常出进士的地方。那些高门大户到衙门托他代向两位大人求些种粮,他也不能拂人脸面。

    不过他自己来时, 心里也不是很有底。

    毕竟这祥瑞佳禾岂不该先献天子, 送往京里御田种下?

    他这回只怕是求不得的,只先垫个话儿,在两位大人心里存个印象,来日实验田里结得稻子多了, 再求良种也方便。

    宋院长竟是十分痛快地答应了。

    于知州大出意外,不禁提醒他们:“这些稻谷曷不先献入京中作种?”

    宋时将手中慢慢摇着的折扇一合,在掌心敲了一记,笑吟吟地说:“这杂交水稻是尽我们这么多进士、举子、书生、儒士的智力交汇而成,岂能像那些天生天养的谷物一般随意洒进地里便成了?必定是从育种到栽种都有学问在里头,若将它当作平常稻谷随意种种,那长出来的也必是平凡稻谷。”

    咦?难不成这良种种下也能结出劣谷?

    于知州吃了一惊,实在不愿信,又不敢置疑他们这种出祥瑞的人,定了定神问道:“莫非种这瑞谷也有什么秘法?恕下官无礼,却是想替治下问一问,两位院长将来可愿将种法传与百姓?”

    桓大人虽是个“院士”,可他也还是院长的夫婿,就当是个太上院长,含糊一点两人并称院长也是可以的。

    这个叫法儿恰称宋院长的意,他含笑点了点头,大方地说:“正是有些技术难题、技术要点要教给诸人。凡家中有意种杂交水稻者都须来听课,要能管事的人,听懂的、学通的我们才肯给他种。”

    不光是要给本地人搞培训,随着杂交稻一起递上的折子里也郑而重之地写了杂交水稻种植中最重要的一点——

    要种亩产千斤的杂交水稻,是不能靠本株收的稻谷作种,必须一年一买新种。

    因为杂交水稻的性状并不稳定,自交出来的下一代水稻会纯渐显露出亲本的劣势,一田之内的稻谷即会高低不平,粗细不均,易染病害……

    故而推广杂交水稻之前,必须先有一个靠得住的育种处。就像后世的农科院一样,育种的人必须懂农学,能保证育种质量,同时研发、改良稻种。朝廷也要建严刑峻法,约束人不得以二代稻种充作良种,不得倒买倒卖,屯积居奇……

    将来杂交水稻若推广开来,千家万户靠买稻种种植,收的都是不能留种的稻粒。万一哪处出售的稻种出了问题,待它长出来,便是早早发现了稻苗良莠不齐,也必会损失种稻的最好时机。

    虽然还有弥补的法子,但对许多脆弱的农户来说,一季收成不好就足以让他们家破人亡了。

    此事成可富国惠民,若有疏失却能造成堪比天灾之烈的祸患,不可不慎重。

    琼州岛上来学习的人听得冷汗涔涔,朝堂上闻此奏本的大臣也从亩产千斤的狂喜中暂时抽出几分心神,按捺住立刻将这良种推广至全国的心思,考虑起了约束之策:或敕令地方从严管理,或派钦差到地方专管,或令百姓不可全种瑞谷,须留些旧粮作备荒种……

    事虽繁剧,倒也不急在一年半载间。

    因为宋桓二人奏疏中称,种出的新祥瑞是海南之种,不耐寒气,还须往北方选育几代才可得耐寒的新种。

    天子的心情更不为这点小麻烦打扰,满面悦色,朗声宣旨:“推行嘉禾一事便交由太子主持,内阁辅助,户部与三法司共议。”此事尚可徐徐图之,倒是该给两位皇亲的嘉奖须早日议出来,派钦差往南方接他们。

    他二人做出这可养活万民的泼天功业,为了朝廷百姓数年不曾回家,岂能就在外地听听圣旨便打发了?须得接他们回京好生封赏一番,也叫他二人尽了天伦之乐。

    跟着他们一道种出嘉禾的人也当有嘉奖。

    太子不等父皇指派,便主动上前请命:“儿子愿为父皇分忧。”

    他早盼着将两位舅兄接回来,叫他们看看京里现在的模样了。他们留下的发电机今已能发出可供点亮整个皇宫的电,离去时还不曾完成的蒸汽机车如今已能拖着十数辆车厢在铁道上奔走,还有陕西新献上的,不烧煤而烧油的四轮小车……

    幸好京里这些年也有些出色的文章,可人的机器,不至被他们落下太多,无颜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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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海南到京城再到海南,这一来一回又是半年。

    钦差乘着海船千里迢迢赶到南方,在闽浙一带停泊休息时,却风闻宋桓二人已带着部分学生北上,到四季分明之地培育耐寒性强的水稻。

    幸好他们名气大,穿州过府时从地方官民到外地学生都闻名去迎送,人走到哪儿连外地报纸上都能看见。钦差一行在浙江下船休息时,便听说了他们转道江西,在井冈山下种稻的消息。

    钦差们连道“好险”,又是庆幸又是后怕。

    他们当中可是有京畿生长的内监,还有位从没下过海的北方官员,这一路上已受尽了晕船的折磨。若非在浙江得着他们的消息,向南还有两千里海路,待跑到琼州岛上还要受乘船折返之苦,岂不得要了他们的命?

    必须烧两炷高香谢天后娘娘保佑。

    欣喜之下,众天使甚至没去管为何宋桓二人放着更近的湖广不去,而是绕远路去了土地相对贫瘠的江西。

    当然,不必他们问,来接待天使的地方官员便又羡又妒地说出了两位皇亲去江西的缘由:

    江西东乡县送去琼州的一种野稻有耐寒之功,吉安府送的稻种不易生病,都是别省没有的良种。宋大人他们在琼州试出这些稻种的好处,于是想看看其生长之地水土有何特异处,前些日子便带了些弟子跨湖广直奔江西。

    径去了吉安府。

    更具体一点儿,是去井冈山。

    曾经,不,未来的5A级景区,宋院长还当宋经理的时候曾亲自带团去过无数次的历史名山。

    当然他不是那种会为了追忆过去荣光随便带团绕远的人。之所以绕过湖广这个当世粮仓,而去农业发展稍逊的江西,正是为了井冈山的一样特产农药。

    井冈霉素。

    他当年在桓家研究农药时,就从杂志文献里看过井冈霉素这个神器。这种抗生素正是从井冈山下土壤中一种放线菌里提炼的,质优价廉,低毒无害,有效防治江南最流行的水稻纹枯病、稻曲病,以及小麦纹枯病和一些棉花、蔬菜病害。

    他前世还在生时,几乎每一颗水稻都用过这种药,挽救了全国泰半的水稻病害。

    他眼馋这种农药很多年了,只是早先技术条件不够,后来虽学了培养基技术,又没时间来井冈山,竟直拖到今天才有机会接触。

    正好这几年为了建杂交水稻基地,他们也在崖州弄了几个实验室,又有各省支援的能源物料,临行前备下合用的器皿、试剂,到井冈山下就能立刻搭起实验室,采集土样寻找放线菌。只是杂交水稻项目才刚有成果,正是离不得人的时候,他们大部分学生仍留在涯州基地,带到江西的学生不够多,正式干起活来有些折手。

    学生不够,就得用本地的壮丁来凑。

    做杂交水稻这几年里,江西的儒生叫他们勾搭到崖州不少,再不易招来爱实学、肯干活的新生。此时又正是水稻扬花的重要时节,不能碍农事,只好重操旧业,凭着皇亲兼钦差的身份替当地府县整顿了一回封建迷信问题。

    整顿出来的无度牒僧道,特别是会炼丹卖药的道士,就都被拉回来劳动改造了。

    桓御史久不动司法之权,抓起人来照样威仪赫赫。宋时倚在皂角树下看他紧裹着窄袖青衫的精悍背影在人群中时走时停,安排人收拢假僧道,分派他们去各处采土样、制备培养基,选育放线菌种,用感染纹枯病的水稻培养纹枯病菌……

    那份稳重威严,指挥若定的气度,仍是当年陕西清理盗匪时那个可靠的小师兄。

    不过话说回来,做官时兢兢业业也就罢了,如今都辞职了还让人这样勤苦操劳,哪还叫退休生活?

    宋时实在怜爱他,顺便也要给干活的人发点福利,叫人从后院井里摇了一筐浸得凉丝丝的瓜果出来叫他们自挑着吃。桓凌则被他动用院长之权拉到值房,从果盘里挑了个圆润光滑、底侧熟黄的甜瓜,提刀挖起一块。

    一小片月牙般的瓜块扎在刀尖儿上,喂到他师兄唇边。

    小师兄连日辛苦了,让师弟服事一回。

    桓凌叫他服事得舒舒坦坦,手都不用抬,稍启唇齿,一块脆甜的瓜肉就抵到齿间。瓜皮略嫌厚韧,又没味道,宋时就不肯给他吃,随手甩到盘子里,又扎一块喂过去。

    连切几块,瓜瓤里甜郁的糖浆便从切口流下来,染到人手上。宋时抬手看了一下,便要把瓤剜出去,擦擦手再给他弄。

    桓凌可惜地说:“其实这瓜瓤比瓜肉甜,。”

    确实是瓤要甜得多。宋时点了点头,深表赞同:“那我去拿个铜匙来,咱们舀着吃。”

    “吃个瓜而已,哪有那些讲究。”

    自家人之间也不必讲究吃得好不好看,桓凌便将那半块甜瓜连宋时的手一并扯过来,凑上去尝了一口挂在他掌缘的果浆。

    果然甜得让人流连忘返。

    不过做人夫君的怎么能吃独食?何况宋时方才喂了他半天,他总不能只扎煞两手等着,不做点回报吧?

    他舐净了流到外头的汁水,就着宋时的手在瓜心里啜了一口,将酥酪琼浆般的瓜瓤喂给宋时。

    投我以蜜瓜,报之以琼浆。

    宋时右手的小刀早已放到桌上,左手的瓜也不知何时落到了桓凌手里,上半身微微倾过去,品尝着师兄喂给自己的甘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