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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第 8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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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前, 陆霁斐力排众议, 改革赋税,尚在试水阶段,人却已经去了, 不过改税一事一直没停下。

    众朝臣见改革后, 朝廷国库越发充盈, 一举扭转了国库吃紧的窘迫境地,便一举众意,由夏达领头,将仅在江南试水的改革政策推广到了北方。

    却不想此政在南方如鱼得水,在北方却是杀民之政。

    南方经济发达, 自然不惧用银两彻底代替了实物充当赋税。但北方经济落后, 百姓手中少银两, 当地官员不因地制宜,反而借行改政之事剥削民脂民膏,惹民怨沸腾。

    郴王府内,郴王与夏达对面而坐。

    “夏首辅觉得, 此事该如何解决?改政一事虽是那陆霁斐起的头, 可这烂摊子却都留给了咱们。”郴王的面色不是十分之好。他想起先前苏芩与他提的事,对夏达便更是没了好脸。

    这夏达竟敢肖想姀姀。不过就是他养的一条狗罢了,还真当自己能翻了天去。

    夏达已不惧郴王,他如今自立门户, 就算是郴王要对付他, 也要掂量掂量自己的份量。

    “如今不仅是北方民怨沸腾, 还有官员借火耗钱贪污腐败。”夏达静坐在那里,垂着眉眼,神态气色与先前已有天壤之别。

    朝廷要求百姓将所交税银熔化重铸,变为银锭后方能作为赋税存入国库。但由于如今各处的冶炼技术尚不发达,碎银冶炼为银锭时势必会产生损耗,这些损耗就是所谓的火耗钱。

    在各地官员的小动作下,这些征收的火耗钱大大高于实际火耗钱,这就形成了新的贪污腐败。

    “本王不是在问你这事,本王是在问你怎么解决。”郴王冷笑道:“怎么,没了陆霁斐,夏首辅就连这么点小事都解决不了了?”

    郴王四次三番的提陆霁斐,是在刻意膈应夏达。夏达暗暗蜷缩起手掌,道:“改税不是一日两日便能成功的事,如今国库充盈是好事,底下那些官员的小动作是不能避免的。那些小官,只有喂饱了他们,他们才会给你办事。”

    “夏首辅这是在跟本王说,没办法了?”郴王面上笑意更冷,“夏首辅堂堂首辅,竟说出这种话来。那陆霁斐在的时候,这些官怎么不敢动?”

    夏达抬眸,看向郴王,“王爷要知道,咱们大明少说也有数几万的官,若是一一管制起来,人力物力便是一笔花销,再加上其中错综复杂的宗族关系,牵一发动全身,您撬了哪个小官杀鸡儆猴,就指不定得罪了皇族中的哪块人物。”

    夏达与郴王不似陆霁斐那般无所顾忌。

    他们有自己的思量,有自己的退路和家世。

    陆霁斐孑然一身,自然不怕连累家族,毕竟那是一只疯狗。可郴王和夏达世代扎根官宦氏族,里头连根错枝的复杂关系,不是一两句话就能算明白的。

    此事到这里,也没个解决的法子。

    夏达是不能治,郴王是不想治,只是想拿这事来恶心恶心夏达罢了。毕竟这火耗费若制住了,那他的进项也就断了。

    郴王府不似表面看上去那么光鲜亮丽。如今沈宓有孕,府中中馈和人情世故,外加宫内陈太后那处的奢靡开支,处处皆要用钱。冯宝把持宫中内外,独自一人填饱肚子,扼紧了朝中财政,郴王无处插手,自然没多少油水可捞。

    至此,对于这次贪污之事,郴王并不是真心想解决,只是想给夏达一个下马威罢了。

    “王爷,沈夫人来了。”管家站在明厅槅扇处,毕恭毕敬道;“已等候多时。”

    沈夫人是沈宓的亲生母亲,清河侯府大老爷的正妻,出身书香世家,最是个恪守礼教的人。

    “就说本王在谈事,直接带去见沈宓吧。”郴王不耐烦道。

    “是。”管家应声,将候在外头的沈夫人径直带进了内宅。

    内宅门口,有婆子翘首盼着,看到由管家引进来的沈夫人时,赶紧一脸喜色的上去道:“夫人总算是来了,王妃已经等了半日了,都要等急了。”

    沈夫人略点头,与婆子往正屋赶去。

    屋内,沈宓坐在槅扇处,看到沈夫人,激动的起身,热泪涟涟。

    沈夫人也是红了眼眶,却只一边笑,一边哭道:“你如今身怀有孕,怎么能哭呢?当心伤了身子。”

    沈宓被沈夫人扶着坐回榻上,她的身形很是瘦弱,身上看上去没点子肉,甚至有种骨瘦嶙峋的恐怖感。

    沈宓穿一件稍薄的袄裙,略带淡妆的脸上显出深深的疲惫。明明才是十几岁的花样年纪,鬓角处竟已有半根银丝初显。

    沈夫人只察觉到女儿心绪不佳,觉得是其担忧腹中胎儿,并未多想,只安慰道:“女人是不可能一辈子得恩宠的,有孩子傍身就好了。尚且你还是正妃,就算那郴王下头有多少女人,也越不过你去。”

    沈夫人这番话,并没有安慰到沈宓。

    “母亲,女儿听说,郴王殿下要纳苏三为侧妃。”沈宓抓着沈夫人的胳膊,眸色怔怔,满脸憔悴,“苏三,苏三她要来了,女儿该怎么办?”

    “慌什么。”沈夫人轻拍了拍沈宓的手背,“一个苏三就将你吓成这样,她是有三头六臂不成?”

    沈宓垂眸,抚着自己的肚子,面色苍白如雪,就连脂粉都掩盖不住那股子惊惧憔悴。

    苏三没有三头六臂,却能迷惑人心。

    沈宓自听到这个消息后,日日沉浸在巨大的恐慌之中,就连腹中胎儿都不能给她一丝丝的安慰。

    “宓儿,你这是怎么了?”终于察觉出不对劲的沈夫人蹙眉,拿出绣帕替沈宓擦了擦脸上的冷汗。

    沈宓摇头,掩面抽泣。

    沈夫人叹息一声,“你过几日与我一道去庙里上个香,求求菩萨。”顿了顿,沈夫人又道:“这怀孕了是好事,你这整日里愁眉苦脸的,让殿下瞧见也不高兴。”

    沈宓继续摇头,泪落得更凶。

    不管她是笑,还是哭,郴王对她都不会有好脸色。

    沈宓并无什么亲密的闺中密友,除了一个赵嫣然。但自陆府出事后,沈宓便刻意与其疏远了起来。如今她攒了一肚子的话想与沈夫人说,但一看到沈夫人,沈宓就想起那些父亲与她说的话。

    她的兴衰荣辱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沈家的兴衰荣辱。她的喜怒哀乐也不重要,重要的是郴王的喜怒哀乐。

    如今的沈宓,已不是当初的沈宓,她被现实磨砺,连最后那点子精神气都没了。

    “好。”动了动嘴唇,沈宓吐出这个字。

    沈夫人满意的点点头。只以为沈宓初有孕,想的太多,待过些日子,便能回返过来。

    ……

    再过几日,便是立夏,百般红紫斗芳菲,槐花含苞欲开,万物繁茂。

    苏芩将先前陈颖兰送的那个牌位,摆在了自个儿的屋子里。

    斐济半夜爬窗进来,瞧见那个插着两根香烛的牌位,面色阴沉的盯了许久,最后翻身出了槅扇,好几日都没来。

    苏芩终于睡了几天安稳觉,翌日醒过来时,被秦氏唤住,说要去庙里替祖父点一盏长明灯。

    秦氏要带宝儿,脱不开身,苏蒲和苏浦泽尚小,三房的张氏还要照料苏老太太,至此,这件事便落到了苏芩头上。

    苏芩原还在为祖父的事烦忧,被秦氏一提,想着出去散散心也好,便领着红拂和绿芜收拾包袱往皇城外的皇庙里去了。

    她尚记得皇庙里种了一棵槐树,这时节那槐树不知开花了没有。小时她吃过皇庙里应季的槐花饭和槐花饼,那滋味直到如今她还记得。

    天气不错,前来上香的人络绎不绝。

    苏芩领着红拂和绿芜,带着青山,将马车赶到皇庙脚下,步行上山。

    山路崎岖,修了石阶,马车是上不去的。

    石阶又窄又陡,苏芩走在最前头,红拂和绿芜护在其身后,最后是背着三个大包袱的青山。

    “姑娘,您看。”绿芜遥遥一指前头那被四个婆子护着往上去的两顶香轿,道:“这是哪家的贵人,走这样的山路居然还要坐轿子。”

    苏芩看了看那香轿上绣着的徽记,道:“是郴王府的。”

    话落,前头那两顶香轿便停了下来。

    山路实在太陡,轿子上不去,里头的人只能自个儿出来走了。

    沈夫人先出轿,将沈宓扶出来。

    几个婆子抬着空轿子,走的飞快。

    沈宓身怀有孕,一路走一路歇,捂着肚子,面色不大好。

    苏芩看一眼那些婆子带的大包小包,想着沈宓这趟来,怕是要长住。

    就这么一条路,苏芩看到了沈宓,沈宓自然也看到了她。

    “苏三姑娘。”沈宓的脸上显出一抹勉强笑意,衬在那张苍白面容之上,实在说不上来好看。

    反观苏芩,因着没了斐济的骚扰,她这几日睡得尤其踏实,整个人白里透粉的就像初绽的春日桃花,盈盈袅袅的裹一件暗红色纱衣,青丝微湿,贴在鬓角处,如出水芙蓉般的娇媚好看。

    苏芩提着裙裾,露出脚上一双香红色的小皮靴。走山路费鞋伤脚,苏芩便将这双小皮靴给找了出来。

    这还是那个时候陆霁斐半夜偷偷给她穿在脚上的那双。

    “王妃也来上香?”苏芩接过绿芜手里的水囊吃了一口水,吃的有些急,那水滴顺着唇角往下落,滴滴答答浸湿了苏芩的衣襟。绿芜赶紧替人擦拭,道:“姑娘慢些。”

    沈夫人并不是初次见苏芩,但时间已隔长远。她今日突兀瞧见人,眸色有些怔忪。

    先前传言,苏芩被嫁与陆霁斐做妾,如今陆霁斐去了,她又被赶回苏府。按照沈夫人的想法来,这样一个女子,自然要被人弃如敝履,就算容色再好,定也不会有人想要再接进家门,就算是做妾都要思量一二。

    可如今一看,这人过的好似十分滋润。一肌妙肤,弱骨纤形,尤其是那张脸,丽质仙娥般的千娇百媚。

    怪不得郴王不管不顾沈宓有孕,急吼吼的就要将人弄进郴王府内做侧妃。

    沈夫人面色不愉的盯着苏芩看。

    沈宓道:“对,来上香。苏三姑娘是来做什么的?”先前因着郴王,沈宓对苏芩多有针对,如今心境不同了,她再看到苏芩,竟只觉心中异常平静,甚至看着眼前那张如花般的娇媚面容,隐隐升起几许羡慕。

    如果是她,家道中落,沦落为妾,势必不能与苏芩一般,将这一手烂牌打好。可苏芩不仅将这烂牌打好了,还将自己活的很好。

    “来给祖父点盏长明灯照路,生恐下头太暗,他看不见路,可要发脾气呢。”苏芩是笑着说的,语气却透着无尽哀切。

    沈宓蜷紧手掌,道:“人死不能复生,节哀。”

    这话来的太迟,但沈宓能做的,也只是说上这么一句安慰话罢了。

    “多谢。”苏芩轻巧点了点下颚,领着身后的三人绕过沈宓上了皇庙。

    石阶两旁生长着天然而成的藤蔓枝树,苏芩那一身暗红色纱衣在青翠碧绿的山路中尤其扎眼。

    她缓慢行着,动作不急不缓,那头青丝垂落,随风飞舞,如泼墨山水。而苏芩,便是那山水画中的美人图。

    沈宓痴痴看着,不自禁暗咬唇。

    先前,她以为她赢了苏芩,可到如今她才知道,苏芩从未与她较真过,应该说,她从未将旁人放在眼里。她在走的那条路,是自己永远也无法迈出去的。

    “宓儿,这苏三到底有什么好的,值得郴王费那么大劲,若不是我进宫去寻了陈太后,可要叫这狐媚东西钻了空子……”沈夫人站在沈宓身边,絮絮叨叨的说着话。

    沈宓敛眉,苦笑道:“她很好。”

    起码,苏芩即使深陷荆棘丛内,却依旧将命攥在了自己手里。而不似她,身不由已,命不由她。

    ……

    在皇庙内安顿下来,苏芩就急急的去寻后院栽种着的那棵槐树。

    槐树长势极好,鲜嫩的槐花已开,苏芩闻着那香味,已迫不及待想尝尝这味道。

    她提着裙裾走过去。

    槐树的年纪已经很大,它的主杆有八个成年男人合抱那么粗。只这一棵树,便占了大半个院子,还不知它下头的根茎要扎到多深。

    槐树下,站着个男人,身穿僧袍,青丝束起,用一竹簪固定,清洒飘逸。男人背对着苏芩,静静站在那里,颀长身形在日光下显出一道静谧暗影。但苏芩一眼就看到了男人戴在左耳上的金耳环。

    “斐济,你怎么阴魂不散呢?”小姑娘一阵跳脚。

    男人转过头来,看到人,薄唇轻启,“这位施主,是我先来的。”说完,斐济还向苏芩展示了一下身上穿的僧袍。

    僧袍是青色的,用黑与木兰色点净。明明只是一件普通的僧袍,但穿在男人身上却只衬得人风光霁月般的美好。先前藏匿在修长眉梢眼角处的狠戾凶恶,似乎也都被那身柔和的僧袍净化了。

    苏芩眨了眨眼,然后又眨了眨眼,觉得若不是男人左耳上戴着的那只金耳环,和说话时与往常如出一辙的讨厌语调,她还真要认不出来了。

    “你来这处做什么?”苏芩蹙眉,噘起小嘴。

    “佛门清净地,自然是来修身养性的。”男人双手合十,置于鼻前,与苏芩一弯腰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苏芩:这个疯子……

    “贫僧来的急了些,还没寻到厢房,能否与女施主先挤一挤?”

    苏芩:呵。

    “你这破僧袍,是打哪偷拿的?”

    男人摸了摸鼻子,左顾右盼。“今年的槐花长势不错,与咱们小时来时,又多了一半。”

    苏芩面红耳赤的想起小时,自个儿硬要戴着那槐花做成的花环做斐济的新娘子一事,就立时涨红了一张小脸,期盼着这厮已记不得这事。

    “对了,姀姀小时做的那个新娘花环,我还留着呢。”男人略带笑意的声音随风传来,夹带槐花素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