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界小说网 > > 第六十一章 40年代中自贡和重庆

第六十一章 40年代中自贡和重庆

推荐阅读: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最强战神龙王殿重生之都市仙尊财运天降花娇好想住你隔壁特种奶爸俏老婆妖夏

一秒记住【三界小说网 www.xs3j.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span class="content-word">

    第六十一章

    </span>

    40年代中自贡和重庆

    第二天,我给若颖挂了电话,说是重庆还有事,就准备回去了。我想她听了,也松了口气。前一晚,我们之间的默契在各自心中已是完美,再多却未必更好了。

    德诚见我急着要回家,本有些不解,可看着我心宁气定,不似有什么烦闷,也就没有多问。我原本和德诚说,重庆没什么事情,停个两天,还是回去自贡,也好料理一下井上的事情。可没成想,一到重庆便被缠住,竟都是为了此前帮着白莎汇的那笔钱。

    起初,德诚为了回自贡准备,想着去银行取些银元出来料理井上的帐务。他去了半日才回来,却是两手空空,满面愁云。我问他究竟,他说起初银行里面只是让他等,推脱是柜上现银不足,他便有些狐疑。

    “我想着这些钱不久就要用的,只是让他们代存,也没要利息,原本不该动的。怕是有两、三个钟点,还是没有动静,我就起了疑。”

    “里面有个荣县的同乡,原先也是熟的,我就问他。他让我赶紧回家来,说是不知怎的,最近隔三差五有穿制服的人来查账,查的是有没有给共党的钱。咱们前一阵子汇一笔、存一笔,数目都是不小,已经让他们给盯上了。”

    我听他这么说,心里也是一紧,一时间乱了方寸,便急着让他去给白莎和琴生报信。

    “先生,现在可去不得,”德诚说道,“我出了门,就寻思着这说不准是试探咱们。若是被他们盯上了,现在去找白小姐不是让他们抓个正着。”

    他见我神情慌乱,便宽慰我道:“先生,白小姐做的大事我不懂的,不过我还是多了个心。头笔钱汇出去,办事的职员还问我,我就说是您想在下面买些田地。那些银元,我等了几天,直到临去北平之前才存到了银行。我还关照他们是要运回自贡的盐款。这前后差了半个多月,也不该有什么太大的关联。”

    “可他们要是来查帐该怎么应付?”我听着德诚的安排虽说心暂放宽,可仍是有些心惊。

    德诚点点头,说道:“重庆这边的盐号,咱们往年也是银元和国币一起收的,只是少有一次这么多的银元。我看不行就说是去年送楚娇小姐和内森少爷去美国,从家里带来的,原本想换了美金给他们,可他们行程紧,没有换妥,就压了下来。他们总不至于到美国去查。只是庆先生那里您得和他说好,可不能说出了岔子。”

    我自叹不如德诚心细,没有想到庆哥这一节。可此时想到,却也是不知所措。他人在万县,若是去联系,岂不更是引人耳目。这事我存在心里急,可又不便都和德诚明说。几天下来,他在几家盐号上已经安排停当,而我这边却是一筹莫展。

    此后,事情变得更是让人心焦。德诚提起的那位荣县的同乡原本是好意,告诉他那笔银元查来查去也没下文。往年间我们也常有银元存在柜上,要用就来取,可往万县汇去的款子倒是说不准需要我们开个字据,讲清缘由。

    德诚此时也有些着慌了,说着要不自己跑一趟万县,既是和庆哥商议我们这方的口径,也给他报个信。否则他蒙在鼓里,事情便凶险了。

    我毕竟对庆哥的身份有些了解,这么让德诚去自是不妥。可如果一起去,岂不像是畏罪潜逃,更会打草惊蛇。说起来,唯一能帮忙的就是白莎,可我想着这事再去找她,把她牵连了,那才是我决计不愿看到的。

    如此过了半个月有余,倒也没发生什么变故。我正想着是不是风头过去了,五月底便接着封信。信是从武汉寄来的,拆开才发现是庆哥的笔迹。寥寥几行,只是说自己已辞去银行的事,在武汉做些生意。那笔钱已买了地,地契随信也寄了来。

    看着这信和地契,我和德诚终是松了一口气。想着庆哥虽说是我们晚辈,可心思缜密,处事周全却真是让人佩服。这钱白莎原本说是替庆哥的一个朋友汇的,可此时地契上写的却是我的名字。此中缘由我们虽是想不透,却也能猜出一二。无论怎样,有了这两样,即便将来查起来也说得过去,便想着能安心回自贡过夏天了。

    谁成想,还没三天,我这觉着太平无事的想法就被击得粉碎。我们原本定着六月二号那天出发,一大早德诚照例出去买早点,可弄得两个小时才回来。还未等我开口问个究竟,就看出了他脸上满是恐慌。

    “先生,我刚出去,满街的人说昨天抓了好些人。像是民盟出事了,几个报馆、书店都给封了。我几个地方跑过去看,果真都是贴着封条,还站了好多当兵的、穿制服的、还有没穿制服可是来回盯梢的,那架势吓人哦。”

    自从四六年较场口出事,我便在家蛰伏,少有参加盟里的活动。此后民盟总部离渝,表老、黄任老、章、罗几位以往熟的先生们转迁宁沪,也就和民盟没了来往,而此时在重庆的有哪些盟员也不尽知。听了这消息,虽说忧愤,却还没想到自身,便只是问封了哪些地方。

    “好像有个是《民主报》,”德诚答道,“还有个地方,哦,先生您好像以往提过,就是民生路上的生活书店。”

    一听生活书店,我心里陡然一惊,却是有些不祥的预感,忙问他有没有听说书店里抓了谁。德诚搓搓手,脸上犯了难色,语不流畅地说道:“先生,那里围的人好多,我怕被盯上,就没问。要不我再去打听?”

    我知他其实是担心的,怕给我惹祸,也是给自己惹祸,便叫他只在家里守着。我自己出门,却是想着去白莎那儿问问情形。

    开门的是白莎。见着我,她原本就挂着些阴郁的脸庞又多了几丝让人捉摸不透的神情。我猜想自己或是来的不是时候,正想着该说点什么,白莎却是先找回了往日的热情:“舅舅,对不起,这两天事情多,有些忙昏头了。进来吧,家里有客人,你不介意吧?”

    客厅里果然是有客人,一位和白莎年岁相仿的姑娘,怀里还抱着个不到周岁的孩子。那姑娘的脸上和白莎一般也是神情阴郁,只是看到了我,仿佛是认识的,强做出了笑容。我看她似乎也有些面熟,该是以前见过的白莎的朋友,只是一时想不起来名字了。

    “舅舅,还记着小何吗?她妈妈家也是自贡的。对了,她姨父是不是还和舅舅认得?”

    经白莎这么一提醒,我想了起来,听她说过,这姑娘的小姨父便是当年那教我经济和资本的王三畏堂后人。想起这层,便也记起来,她该也是抗战后结的婚,嫁的便是生活书店的邱经理。

    “何小姐,我听说生活书店给封了,本想来问白莎情形怎样。你家邱先生没事吧?”

    还未等小何答话,她怀里的孩子不知怎的醒了,烦躁地哭了起来。小何忙着站起身,哄起孩子。

    “舅舅,”白莎声音低沉,愤然说道,“她家老邱给抓了。”

    “这怎么会,”我喃喃地说道,“邱先生这么斯文的一个人,怎么就给抓了?”

    “我看他们是脑壳昏起,说我们家老邱是共产党。”小何也顾不得怀中的孩子仍是抽泣,高声说道:“他啷个是共产党。他家是开丝厂的资本家,那共产党还敢要他?他在民盟里也不过是个小角色,没参加两次活动,现在倒给抓起来,太不讲理了。”

    “要是抓错了,”我正想找个话,宽慰她,却听着白莎说道:“舅舅,你不懂的。他们这哪里是抓错啊,就是冲着老邱去的。生活一直是出左派的书籍,他们这就是要给文化界一个下马威。抗战胜利了,国府还都了,什么和平建国、民主宪政就都不兑现了。”

    “他们也别想得那么容易,”小何眼里冒着怒火和刚烈,“我去市府、去市党部、警察局、宪兵司令部,少说也给他们闹个鸡犬不宁。”

    白莎看了看小何,又看了看我,无奈地苦笑一下,说道:“你还是小心自己的身子。你不是有肺病吗?这么折腾不要弄得肺病又犯了。”

    “你们家琴生不是也有肺病,还替老邱出去跑关系。我这是自己家的事,那当然是当仁不让。我还跟你说,这肺病,我听老辈子们说,倒不一定是要养,你去活动,它反而更容易好。不过,我这么去‘闹事’,小孩子可就只能托给你了。我原本想去问小竺,她家有位保姆,照顾卢珊,可是……”

    这话还没说完,白莎便打断了她,忙着说道:“都是自家姐妹,哪家不是一个样。孩子就放这儿吧。我们自己没孩子,可是喜欢孩子啊,肯定照顾得不会差。”

    虽说自己也未必帮得上忙,但我想着白莎此时也正是艰难之时,便告诉德诚多留下两三个礼拜。即便帮不上多少忙,至少还能替白莎和小何出出主意。

    我那些年少有在重庆过夏天,怕的便是这火炉中的酷暑。进了六月,便是闷热难当。我听白莎讲,那小何果然是耐着暑热,用了各方的关系,一个衙门一个衙门的闹过去,连国民党中央宣传部长李惟果,也通过亲戚的亲戚找过了。虽说那邱经理一直是在歌乐山上关着,可山下也确实有些鸡犬不宁,而那小何,虽是给晒黑了不少,可肺病却真的是见好。

    七八月间,情形仍是不好。邱经理没给放出来,报上又时有共产党或是民盟盟员被逮捕的消息。我看了这状况,自觉着重庆确非久留之处,便准备着九月间回自贡。行期我自然告诉了白莎。临走前两天,她打电话来,说有个事需要帮忙,电话里却是不方便讲。

    刚进门,我便看出白莎必定是心中有事,脸上神情凝重,双眸中往日的坚毅此时又添了一两分疲惫。德诚给她倒上茶,便说要出去置办些菜好好做顿晚饭。这次白莎倒没拒绝,只是低头喝茶。

    “小何还好吗?”我问道。

    “她过两天就去香港,”白莎淡淡地说道。

    “她一个人带着孩子,怎么去那么远?”我不解地问道。

    白莎摇摇头,叹道:“老邱的事一直没个好办法。表老、黄任老在南京和上海一直帮着营救“六一”被逮捕的盟员,可是政府一个都不放。她在重庆这几个月把市府和市党部那帮子混账也给惹毛了,说是要把她也抓进去。正好生活书店准备搬到香港去发展,请她去当会计,也算是帮她找个地方安身。”

    这消息按说也算是个安慰,毕竟小何与孩子能安全,可听上去心里终归也是难过。我正想说什么,白莎又开口了,仍是淡淡地说道:“我们过两天也得走。”

    这下子,我心里面又是一沉,却是不愿让她更伤心,便道:“离开重庆也好。你和琴生毕竟在一起,互相也能照应。”

    “琴生和我各有安排,下到万县就分开。”她淡淡地说道。

    该是怕我追问,她没停顿,接着说:“舅舅,我知道你一直不问,可是却支持我们的事情。所以这事,我想来想去,只能来这儿和你商量。”

    白莎放下手里的茶杯,抬起头,眼睛望着我,脸上却浮出了一丝温馨的笑容:“舅舅,这事我猜你倒会高兴的。”

    “高兴?”我有些不解地问道,心里原本想着的各种假设一时却都归于迷惑。

    “你还记着卢珊吗—庆哥和小竺的女儿?”

    “嗯,满月的时候咱们去看过吧,也有半年了。”

    “庆哥下去之后,就是小竺一个人带她。现在小竺也得下去。孩子这么小,不能带着一块去。她原先想是就放在重庆,几个朋友帮着看一看。有家朋友,家里有老人,也算是开了个小托儿所,不行就送到那儿。”

    “你看小竺,平日比谁都坚强,原本说好了这么办,也是想都没想。可这两天就要走了,却是心里打起鼓,老是跟我说女孩子娇。她不好意思说出口,我就问她,要是有家可靠的人家,吃穿不愁,还有几个老辈子,就娇卢珊她一个不是更好?”

    “我刚这么一说,她眼睛里就放光,嘴里只是说哪有那么好的人家。现在物价日涨,多养一个孩子也是不少负担。她自己只是叹息父母早亡,要不就把孩子送回乡下了。”

    说到这儿,白莎又看了看我,双眸中找回了往日的神采。她抿嘴一笑,说道:“舅舅,你还没猜出来吗?”

    我这人自是鲁钝,只是摇头,不知白莎又有什么安排。

    “哎呀舅舅,你看我想替你找个宝贝带在身边,不是好玩?我看你对林小姐家的抗儿耐心、爱惜,一定是喜欢小孩子的。小竺家又本来就是自贡的,孩子能在自己家乡长大,这不是两边都好?”

    孩子能在自己家乡长大,这话在我听来自然是好。而这话由白莎说出来,又多了一般滋味。这事我自然是答应了,想着幺妹自己女儿不在身边,外孙远在万里之外,能有个小宝宝在身边怕也是能帮着排解不少忧烦。

    第二天是白莎抱着卢珊来的,却是没见着小竺。我正待问,白莎先开了口。

    “是我不让小竺来的,免得她难受。在我那儿,她怎么样都无所谓。见了舅舅,她又得忍着,心里更痛苦,不如不来。”

    此时她怀里的卢珊,和满月时相比,长得愈发乖了。两个眼睛又圆又大,眸子犹如两粒饱满的黑葡萄。身子却是瘦了些,由此又显着头格外大,像极了西式的洋娃娃。

    德诚看着卢珊也是喜欢,却不停地说孩子太瘦了,怕是奶喝得不够。我怕他说得白莎不悦,可白莎倒是也附和着说卢珊真的是需要补补营养。德诚一听这话,也没再问什么,便去翻箱倒柜地找内森留下的奶粉和鱼肝油。

    “舅舅,我替小竺谢谢你啦。”白莎动情地说道。

    “这还谢什么?你不是说吗,这给我和楚娇娘找个小宝贝在身边,是件好事。庆哥和你们的事,我一直说的是能帮上一定帮。其实啊,要我说,别的忙还在其次,帮着带好卢珊这可是个最大的忙。能帮上,舅舅自然最是高兴了。”

    “舅舅真好!”白莎脸上浮出了近日难得见着的笑容。“还有一件,这可有点难。”

    “不要紧,”我忙着说道,“你尽管说,舅舅一定尽力。”

    看着我如此上心,白莎倒是扑哧地笑了,眉眼间仿佛又重见了当年的天真烂漫。

    “舅舅,我们其实怕的就是你太尽心了。这么说吧,你看庆哥怎么说也是银行的高级职员,一家的生活能过得蛮舒服的。可是他和小竺都说孩子不能太娇了,要不将来长大没出息的。所以啊,我说这一件有点难就是也别太娇着孩子了。营养要补一些,可也别是什么山珍海味。衣服玩具就更要普通些的好,等她再长大点,就让她多和农家的孩子一起玩,多自立,这样将来……,将来对她好。”

    “将来”两字白莎重复了一次,因为重复了,我也就听得更真切。这词初听着该是满怀希望,憧憬着白莎心中那不一样的未来中国,而在那不一样的未来中国,生活也会是不一样的,会是浮华回归本真,平等消灭剥削的新天地。这自然是幸福的事。可再去想,却不敢想得太深了,孩子一岁不到,再几年也还是孩子,何以要自立为好呢?

    那时却也容不得我想太多,白莎站起身,说是还要回家,收拾行李。我本说她这一走,时间不知又要多久,不如我送她回去。听了我这话,白莎睁大了眼睛,那戏剧化的表情倒是让我愣住了。

    “舅舅,你要是这样,我倒有点不放心了。卢珊刚来,你都不上心,反而要去送我?”

    虽说是责怪的话,可白莎脸上却没有责怪的严肃,却反而是活泼的笑容。她一说,我便也明白了,笑了笑,自嘲地说着带好一个孩子对自己也确是门新学问。

    “你多保重,舅舅”白莎在门口,一边说着,一边拥抱了我。那一刻,我却觉着她的声音里竟也有一分半分的不舍和遗憾。我正要问她,她却松开了手臂,转过身,再也没回头地走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