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吻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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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对,我似乎本末倒置了。我现在在乎的不应该是祁珩,应该是翩翎啊。

    祁珩大概是喜欢翩翎吧,可是翩翎还没喜欢上祁珩呢。

    可被祁珩那样优秀的男子喜欢,时间长了,翩翎必定也会喜欢上祁珩的吧?

    忽然想起赤松子那天的话:

    “要不然,你也试试去勾一勾那祁珩族长?让本座看看,究竟是我貌美如花的小徒儿更厉害,还是你更厉害。”

    我,我也要去勾一勾祁珩吗?

    为了翩翎,我怕是必须要这么做了。

    正在想着,眼前祁衍的梦境又变了。

    是祁家的宅子里,祁衍躺在床上,双眼无神地看着屋顶,脸上竟然是与世隔绝落寞,或者说,是麻木,是呆滞,就像棺材里的尸体一般,毫无生的气息。

    这是?

    梦里的那个祁珩从房间外头进来,看着心死了的祁衍:“你死了,她也不会活过来。”

    祁衍不说话。

    梦里的祁珩继续说:“爹娘有意把西门清许配给你,你不说话,便是默许了?”

    祁衍依旧不理睬。

    梦里的祁珩背过脸去:“认命了吗?”

    祁衍依旧不理睬。

    梦里的祁珩出了房门,留下一句:“只当你同意了。”

    等那梦里的祁珩出去了,我故意踩了祁珩一脚,埋怨道:“原来就是你,让他娶了那西门清。”

    祁珩抿了抿嘴。

    翩翎说:“二妹不在了,家人为他再寻一门亲事,也无可厚非。”

    祁珩冲着翩翎和善地笑了。

    翩翎也是一笑,眼睛亮晶晶的。

    我急了,直接伸手挽上祁珩的手臂,温温柔柔地说:“说的也是,我不该怪你,对不起。“

    我这前后态度大变,让一向的温润君子祁珩也是微微惊讶起来。

    我忽略他惊讶的眼神,低着头。这样的事情,果然是一冲动就做了,结果做了以后又没有胆子面对。

    我没看见的是,祁珩面对着我红红的耳朵,脸上有了一分若有若无的笑意。

    正当我低着头躲避祁珩的眼睛时候,祁珩撒开了我的手。

    他,不愿意让我挽着吗?

    这样的嫌弃我吗?

    还是说,在他喜欢的女孩面前,他急于和我撇清关系,他不想让翩翎误会?

    我抬头看祁珩,却发现祁珩已经走到了祁衍面前。

    他是为了去找祁衍,才撒开我的手的,还是借找祁衍的理由,正好撒开我的手?

    祁珩说:“她死了,是吗?”

    祁衍不答。

    祁珩又说:“这里是梦境,你其实心里清楚,是吧?”

    祁衍呆滞了许久的眼睛忽然动了动,用干涩而沙哑的声音说道:“我不回去。”

    我走上前:“瑶姬能活过来的,你相信我。”

    祁衍抬起眼皮看着我,淡淡说道:“我知道。”

    “那你为什么非要留在这里?”

    他忽然闭上眼睛,两行清泪:“在这里,我不是谁的丈夫,我只有瑶姬一个罢了。”

    “可这里是梦境,是假的。”我有些激动起来,“你躲在这里算什么?逃避吗?”

    “瑶姬会想看到现在你这个样子吗?”

    “你以为你一直呆在梦里,就可以逃避一切了吗?”

    “你这样和懦夫有什么差别?”

    “你还要瑶姬对你失望到什么程度?”

    我一连串的问题,个个尖利。

    祁衍的泪水越来越密集,却始终没有答应要回去。

    祁珩对我摇了摇头。

    翩翎款款走来,那张与瑶姬一模一样的脸,与记忆相叠,重合,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祁衍睁开了眼睛,似乎一下子重新活了过来。

    “瑶儿……”

    就算知道都是假的,就算知道注定结局是离分,也愿意留在梦境里,任凭自己的伤口一次又一次被撕开。为了那一点点的余温,情愿放任自己在回忆中沉沦。

    可是,瑶儿,只要瑶儿的脸出现了,哪怕就一眼,就可以让他完全活过来。

    “瑶儿……”

    酸涩的一声,伴着连连泪水,像是蓄谋了多年的一句。

    翩翎面对这样的深情款款的眼神,有些不知所措,却忽然镇定起来,对祁衍说:“跟我们回去吧。”

    我正奇怪为何翩翎有这样的转变,抬头看见祁珩正对着翩翎的眼神。是他使了眼色吧。

    我略微挪了挪身子,离祁珩更近一点,顺便还用我的手蹭了蹭祁珩那双莹白如玉的手。

    祁珩似乎一无知觉。

    第二次勾引,又失败了。

    翩翎说:“祁衍哥哥,你别误会,我是翩翎,瑶姬的孪生姐姐。”

    祁衍神色松散下来,幽幽叹了口气,脸上又是灰白一片。

    不是她啊。

    “跟我们回去吧。”翩翎用这张和她一模一样的脸来求他回去,让他怎么忍心拒绝?

    “让我想想吧。”祁衍说。

    翩翎说的,果然比我说的有用啊。

    我拉住祁珩出房间。

    一来,不打扰翩翎劝祁衍,二来,让祁衍好好思考,不给他太多压力,三来,方便我实行第三次勾引。

    出了房门,我有点局促地松开手。

    祁珩奇怪地看着我,半晌,才问道:“你想说什么?”

    “我……”我了半天,总是憋不出想说的话。

    忽然福至心灵,我抬头道:“祁族长,你不能喜欢翩翎。”

    “为什么?”他脸上带了几分玩味。

    我抓住他的白色袖子,扭扭捏捏道:“你来鸿蒙山是来找我的,怎么可以有别的心思?”

    “谁说我是来找你的?”祁珩的眼睛里笑意更深了。

    我更难为情了,他果然只是来寻祁衍的,果然不是真的喜欢我。于是我改口道:“你明明还有一位未婚妻!怎么可以喜欢别的女神仙!”

    “我不是衍弟,我不会接受这种婚姻。”

    不会接受这种婚姻?

    我惊讶地看着他。

    他以一种极为清淡的语气:

    “况且,我和西门雪的婚,已经退了。”眼波流转,“这样,我可以喜欢翩翎了吧?”

    “不,不可以。”因为慌因为没底,反而大声地喊出来,“你说过喜欢我的!”

    一时间,一切都静止了。

    忽然间,整个梦境发出轰隆隆的巨响,开始逐步坍塌。

    祁衍想通了,他愿意回来现实世界,来面对现实了。

    瞬间,我们回到了自己的身体。

    这一场剥魂离体终于结束了。

    我看着祁珩,语无伦次地想弥补刚才梦境里的那句话:“我是说,翩翎修无情道,她如果喜欢上你了,多年修为也会毁掉。”

    “这就是你挽着我的原因?”祁珩说。

    我看看自己的手,果然还挽着祁珩,便急忙松开。

    翩翎看着我们俩,笑道:“也不仅仅就是这个原因吧?”

    欸?

    什么意思?翩翎忽然锤了锤赤松子:“师父是最爱折腾的神仙了。早早地和祁族长通好了气,故意让我和祁族长演一出,惹你吃醋。你果然吃醋了。”

    原来如此。

    祁珩早就得知我来了鸿蒙山,先派了祁衍,表面上是来寻我,实际上是为了让我解开对祁衍的心结,也让祁衍解开对瑶姬和自己婚姻的心结。

    然后再亲自来,借赤松子和翩翎,演出亲密戏让我吃醋。

    好过分。

    可惜了,我才没有吃醋:“我哪里是吃醋,明明就是为了保护翩翎。”

    翩翎反问道:“平心而论,你真的只是为了我?”

    我呆了一会儿,哑口无言。

    我,我不知道。我没有心,我不知道应该是什么样的心情才会促使我去主动“勾引”祁珩。

    祁珩一把把我拉进怀里,紧紧地抱住我:

    “我说过,我自小便只知道沉稳,克制。今天我要告诉你,我自小便不懂得如何和女孩子相处,尤其,是我喜欢的女孩子。所以对不起,我骗了你,用了这种方式来探知你的心意。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该怎么和你相处,不知道该怎么来知道你在想什么。原谅我好吗?”

    我一直觉得祁珩和我是不同的,他是仙气飘飘的,是超脱红尘的。

    可当我被他抱在怀里的时候,却是真真切切地感觉到,原来他也有七情六欲,原来他这样欢喜我。

    赤松子领了祁衍和翩翎出去了,只剩下我和祁珩。

    祁珩说:“我知道你现在没有心,感受不到我的情意。放心,会有的。”

    什么?

    我抬起头。

    他不会是要……动用那个传说中的大庭氏独有的法术了吧?那个为我再造一颗普通神仙的心的法术?

    祁珩朝我温温润润地笑了:“你放心,一切有我,不会痛的。”

    不会痛?

    一场盛世烟火,伴随着无穷无尽的光亮,缠绕了我。

    光忽明忽暗,脑海里开始有什么东西在沸腾。

    真的不会痛吗?为什么我觉得很慌乱,很难受。

    胸口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凝结,在跳跃。

    眼前的祁珩,脸色逐渐苍白。

    我脑海的记忆,明明一直都有,可是为什么现在这样鲜明,这样血淋淋?血淋淋到让我呼吸不了。

    烟火燃尽……

    胸口强健的跳动,带着疼痛,席卷全身。

    丘郎……不,丘流亚……赤裸裸的心口上,都是他。

    那种滔天的悔意和刻骨的酸楚像洪水一样爆发,泪水肆意流淌。仿佛坠入深渊,那种无边无际的痛楚,让我窒息的痛楚,在我全身每个角落,在我的血液里疯狂叫嚣。

    为什么?为什么是他?

    为什么是他亲手取了我的心?

    那种剑刺心口的刺骨的冰凉,为什么是他赋予我的?

    从一开始,从第一次见面,他就像一个优秀的猎人,一步一步铺开温柔的陷阱,抓住我的每一个软肋?

    心口那种痛到极致的感觉,我不知道那种痛,是因为他的冷酷而痛,还是……因为剑刺心口而痛。

    可是我知道,无论哪种痛,都是他赋予的。

    那个说要保护我的男子。

    那个说再不让我陷入困境的男子。

    那个曾经深情款款看着我的男子。

    为什么我没有死?为什么我还活着?这种痛把我撕扯成一块一块,让我四分五裂,让我陷入疯狂。

    我不要这颗心了。

    太疼了。

    真的太疼了。

    祁珩苍白着脸色,护住我,像是在哄孩子一般:“不要哭,已经过去了。”

    我一把推开他,跌跌撞撞地跑出去。

    为什么要让我再经历一遍这种痛?为什么要再给我一颗心?为什么造化不肯放过我?为什么我要面对这些?

    我像一匹癫狂的野马,凭着全身的蛮力,就这样一直奔跑。

    被多少荆棘刺伤,被多少树木碰撞,遍体鳞伤。

    可满身的伤痛,又怎么抵得上心头的一分一毫?

    太疼了,真的好疼。

    让我结束这种痛吧,让我结束吧。

    我冲到悬崖,看着深不见底的山谷。

    不用灵力,这么高,是可以摔死的吧?即便是仙身。

    “不要!”祁珩在我后头几乎尖利地喊道。

    这是我第一次听见他发出这样尖利的声音。

    我转头,看着他。

    我的黑裙在偌大的风中飘起来,这种冷峻深沉的颜色,像极了最后一眼的丘流亚眸子的颜色,一样的漆黑,一样的冷酷。

    看啊,我多可笑,衣服的颜色便已经注定我是个与这世道格格不入的悲剧。

    这黑衣这样刺眼,刺得我全身颤栗。

    我用手,撕扯我身上这一片黑色。

    从袖口,到裙摆。

    用蛮力撕扯。

    从开始的试探撕扯,到后来细细密密,如暴风骤雨般的撕扯。从双目无神,到后来的涕泪肆流。

    仿佛自己扯开的不是自己的衣服,而是他那漆黑如墨,绝决狠戾的双眸。

    终于,扯到最后,我只剩下白色的xie衣亵裤。

    扯到脱力,我终于笑起来。我终于摆脱记忆里那双黑漆漆的眸子了。

    我可以放心地向后倒去,让自己殒命于这深不可见的山谷了。

    祁珩几个箭步上前,一把拉我入怀。

    像是抱住一个易碎的瓷娃娃,像是下一秒我就会消失一样,他的怀抱这样小心翼翼。

    “过去了,全都过去了。”他说。

    一字一句,都是心疼和痛楚。

    我哭得迷离了的眼睛,望了他。

    望进一双清俊的眸子。

    我怎么忘了,那年巫山山头,他救我的时候,也是离我这样近,也是这样看着我。

    那时的我,便是醉在了他这双清俊的眸子里了。

    他将额头贴住我的额头。

    两滴泪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到我的嘴角。

    他,哭了?

    白衣胜雪,不食烟火,吐气如兰的祁家长子,哭了?为了我,哭了!

    我们的泪水在那一刻交融。

    不知道为什么,鬼使神差的,

    我凑过去,吻住了他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