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族学—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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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族学—下

    老妇人被沈蔓山都逗乐了。

    这时,陆琅琅怀里的小瓜儿突然涨红了小脸,嗯嗯了起来。

    老妇人忙接了过去,“我先去照顾她,你们慢慢聊着。”一边说,一边脚下生风地兜着小瓜儿的屁股走了。

    陆琅琅头一天进门,就险些被黄金落满身,觉得这小娃娃比暗器都防不胜防,不过,她好奇地问沈蔓山,“这位婶子是什么人?”

    沈蔓山有些唏嘘,“婶子的丈夫,跟公爹是堂兄弟。丈夫战死后,她就带着独女过日子,族人都很照顾她。她识文断字,性格又开朗明理,女儿嫁人后,她索性就搬来了善堂住,这善堂后面的事情,她料理得妥妥当当。同样是死了丈夫,只有孩子。她女儿嫁过去之后,婆家无人不喜,公婆更是逢人就夸,女儿女婿三番五次要带她过去给她养老,可是她舍不得族中这些孩子,只肯偶尔过去看看,从不长住。”

    同样都是寡妇,领着孩子独自长大,可是一个是族中人人爱戴,一个族中人人鄙夷。这两厢对比也太明显了。陆琅琅促狭地道,“要是长风他娘还不消停,就把她送来给婶子打下手,让她学学如何好好做人。”

    沈蔓山笑,“那她真的是羞也要羞死了。”

    陆琅琅也笑了,继而换了话题,“所以善堂里,不光照顾孤儿,看来还有不少老人?”

    沈蔓山点点头,“公爹一般都不让各家的长子参军,毕竟东海还有欧阳家的基业需要人照顾。但是偶尔也有拧着性子非要去的,公爹也不拦着。万一遇到家中老人无人奉养,族中都会送到善堂来,说句大实话,这善堂里的条件,外面一般庄户富足的人家都赶不上。四季有新衣裳,冬季有火炭,头疼脑热的,寻医问药从来不耽误,应季的蔬果鱼虾从来不缺。前头还有好多孩子,闲暇时说说笑笑。孩子们给老人端茶倒水,老人们给孩子缝衣服讲故事。好多那些跟儿媳妇不太对付的老人,都削尖了脑袋想住进来。”

    陆琅琅忍不住捂住笑。

    沈蔓山朝她眨眨眼,“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

    两人都忍俊不住。

    沈蔓山又带着她逛了逛一些老人们住的地方。院落都是干干净净的,多数的老人都出去地里料理农活了,有几位不能动弹或者行走不便的,都有人将他们抱在院子躺椅上晒晒太阳,那几位老人说说笑笑逗逗嘴,还真的一点都不寂寞。看见了陆琅琅,好一通打趣,甚至还翻出了欧阳昱当年被人家小娘子倒追着逃跑的糗事。

    辞别了他们,沈蔓山又带她去逛了夫子们休息的地方。那几位文夫子和武夫子几乎都是身有残疾的人,见到陆琅琅有人还得叫陆琅琅七婶娘的。陆琅琅看他年纪跟自己亲爹差不多,很是不好意思。

    这一逛,逛到了傍晚才算结束。天色还算明亮,但是善堂里的一个铜钟已经被拉响了。很多孩子们蹦蹦跳跳地回家去了,也有不少孩子跟着年长一些的孩子们,乖乖地去了膳堂,大孩子们照顾小孩子,有些大孩子们照顾完了小的,还知道主动去给老人送吃食。

    陆琅琅站在一边,看着这一幕,心中很是感触。如果一个家族,能够像欧阳家这样,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那些没有了后顾之忧的欧阳家子弟,何愁不能放手去闯。

    这就是一个家族的力量。陆琅琅从来没有重视过、甚至可以说是接触过这种力量,温情而敦厚、扎实而磅礴,给人一种源源不断的力量。她回想着每个人脸上的笑脸,想着沈蔓山说到那些从善堂里走出去的孤儿建功立业时骄傲的表情,回想着那些老人身上的平淡和满足。

    我的家呢?我的族人呢?陆琅琅无声地问自己。她从小就只跟陆湛在一起相依为命,从来没有想过这样的一个问题。陆湛又当爹又当娘,给了她所需要的一切,她一直以来很满足,所以从来也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行走江湖,遇到的多数都是赤—条条来去无牵挂的江湖豪杰,大家并无不同。直到今时今日,她才第一次意思到这个问题。

    沈蔓山交代完了善堂的事情,过来找她,“想什么呢?”

    陆琅琅一笑,“在想你们真能干,外面那么乱糟糟的,而这里,能建成这样,真的不容易。”

    沈蔓山笑,“是啊,这里好多事情,都是公爹大人给的建议,虽说他如今不管小事了,可是东海欧阳家有他镇着,就像是有了主心骨,遇到什么心里都不慌。哎,我这么说,你会不会看不起婆婆啊?”

    陆琅琅摇头,“我听过一个故事。魏文王问扁鹊,你家兄弟三人谁的医术最好。扁鹊说,我大哥最好,二哥次之,我最差。魏文王不信,问那为何你的名气最大呢?扁鹊说,因为他大哥在病人病情发作前就把病给治好了,所以默默无名;二哥呢,在病情刚发作的时候,就能医治好,所以名声自在邻居之间知道;只有他,都是在病人病得很严重了才动手,动静最大,所以名声也最大。治家如同治病,只看欧阳家,众人心平气和,就知道婆母的功劳了。”

    沈蔓山对她更是欣赏,“没想到你年纪小小的,看事情倒是很有自己的一套。老七果然有福,居然能娶到你这么一位明理懂事的媳妇。”

    陆琅琅眼睛一弯,“同福同福,我也有福气,能有这样的公婆和叔伯妯娌。”

    沈蔓山被逗得哈哈大笑,“走,带你喝酒去。”

    哎,这个四嫂,犒劳人都这么往心路上来,陆琅琅乐颠颠地跟着她回去了。

    晚上的菜肴,欧阳家的厨子只管换着花样上,海鲜河鲜,整治了一桌。沈蔓山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两罐猴儿酒,连欧阳鸿义看得都垂涎三尺。众人推杯换盏,喝得尽兴才回。

    欧阳鸿义夫妇回了寝室,洗漱后,换了寢衣。许燕楼坐在镜前梳发,她带着笑意问欧阳鸿义,“你看琅琅这孩子怎么样?”

    欧阳鸿义正借着酒意,整个人顺着那股飘飘的劲儿,觉得无比的惬意,歪在榻上,他笑着嗯了一声,“这几个媳妇里面,恐怕最鬼的就是这个小东西。你听听她说话,引经据典的,见解独到、谈笑风生,可见肚子里墨水不少。遇到王氏和钱氏闹事,一副跃跃欲试,就差挽袖子亲自下场了,可见是个不怕事儿的。这个性子配昱儿正正好。”

    许燕楼闻言更是高兴,“老四家的晚上还来跟我捣个鬼,说琅琅还借着魏文王问扁鹊的故事,把我夸了一通,问我高不高兴。”

    欧阳鸿义从塌上站了起来,走到许燕楼身后侧身坐了下来,看着爱妻铜镜里柔和的影子,“那你高不高兴?”

    “高兴。”许燕楼笑咪咪的在镜中跟欧阳鸿义四目相对。

    欧阳鸿义长叹了一声,接过她手中的檀木梳子,帮她轻轻地梳理头发,“这些年,委屈你了。当年正是你最风华绝代的年纪,让你跟着我出走京城,来到这东海的小乡下,几乎什么都没有,一切都得你亲自动手操劳,还得养育孩子。”

    许燕楼笑了起来,眼角的皱纹都带着欢快,“你还不是一样,什么都亲自动手。”

    欧阳鸿义小心地将她的白发藏进黑发的里面,但是发现似乎不太可能,花白的头发太多了,怎么也藏不住,他有些堵气,“明日我再去给你寻些野蜂蜜来。”

    许燕楼根本不介意这个,“我如今最小的媳妇儿也进门了,也抱上重孙子了,便是闭了眼睛,我如今也是什么心事都没有了,笑着去的。”

    欧阳鸿义打断她,“胡说八道,你才多大年纪,就说这个!”

    许燕楼心满意足地靠在他的肩头,“鸿义,我一点也不觉得苦。你瞧瞧我当年的那些小姐妹们,入宫的,瞧着都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可是现在呢,全都去了;嫁人的,能像我这样生了七个孩子,夫君没有寻美纳妾给气受的,一个都没有。如今,孩子们都成家立业,你待我还这么好,我是真正的心满意足。”

    欧阳鸿义瞧着她笑,“你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许燕楼心中却咯噔一声,“鸿义,难不成你对那个位置还有想法?”

    欧阳鸿义摇摇头,“你想到哪里去了。我要是真有点什么想法,也不会一直待在东海了。”

    “那昱儿?”许燕楼眉头蹙了起来。

    “你呀。”欧阳鸿义无奈地道,“刚才还说心满意足,什么心事都没有了,这才两句话的功夫,又有新的担忧了。”

    许燕楼自己也乐了,自嘲道,“生年不足百,常怀千岁忧。”

    欧阳鸿义笑着接了一句,“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

    两人相识一笑,自是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