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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疯狂的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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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奔奔的重逢让余周周长时间都略显沉重的心情一下子飞扬起来。

    别后多年,戏剧相逢,原来并不是电视剧里面才有的离谱情节。

    又或者说,离谱的从来都不是重逢,而是他们竟然还记得彼此,并真心地想念对方。

    很多人缺少的不是重逢,而是一颗念旧的心。

    余周周有太多话想跟奔奔讲:“你这些年在哪里读的小学,你家住在哪里,我们是不是还是邻居,你怎么能和那些人混在一起……”然而却不知道从哪里说起。所以索性只是傻笑,反正这个小伙伴在身边,来日方长,他们可以慢慢地聊。

    “原来你是二班的啊,”余周周笑了,“可是我一直都没见过你。”

    “我倒是见过你几次,你们班值周,你早自习的时候来我们班检查卫生。不过我没想到是你,你和小时候变化太大了。”奔奔的黑色单肩书包随着他的步伐一下下地打着他的屁股。

    “是吗?”余周周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奔奔惊喜地指着她的脸说:“不过笑起来还是一样的。”

    余周周闻言也开始认真地端详起奔奔的样子,他长高了,比余周周还高半个头——

    这自然是废话。仍然是白净的面庞、格外明亮的眼睛,和小时候相比,眉目舒展了许多,只是始终略显单薄、苍白。

    “你和小时候……”余周周说了一半才发现自己根本就没有比较的资格。她已经记不清奔奔儿时的样子了。童年时期那个总跟在自己身后的、亲密无间的小玩伴早就成了一个符号,一个在遭遇困顿的时候专门用来怀念和伤感的理由。

    不过她至少可以看出来,他长大了,长大很多。

    时间的魔法师从来都不会在一瞬间从帽子中掏出一只白兔来博得喝彩。普普通通的帽子放在那里蒙尘落灰很多年,你从不在意,某天蓦然回首,你才发现帽子里面已经开出了一朵花,根深蒂固。

    余周周带着一脸欣喜的笑容说:“奔奔,你长大了。”

    奔奔摸摸鼻子,低头说:“好长时间没有人叫我奔奔了。”

    余周周有些怅然,然后才突然想起真正重要的事情:“奔奔……你叫什么?”

    “慕容沉樟。”

    “什么?”

    “慕容,沉没的沉,木字旁,樟树的樟,慕容沉樟。”

    余周周石化了两秒钟。

    “哈哈哈哈……”她笑得几乎弯下了腰。

    “怎么了?”奔奔有些脸红,不解地皱着眉。

    “你这是……”余周周大口地喘着粗气,“你这是,网名吗?”

    “什么网名?我就叫这个名字!”奔奔连忙解释,“这个名字不好听吗?”

    “好听,好听,”余周周点头,可是脸上促狭的笑意无论如何都掩盖不住,“不过,我没听说过哪个真实生活中的人会叫这样的名字,好听,真的……很好听。”

    奔奔有些气馁,他不知道如何解释对于一个混“黑社会”的少年来说,这样拉风的名字有多么重要,所有人都觉得他的名字很酷,为什么余周周能笑成这样?

    “好吧,”他无奈地摆摆手,“你还是叫我……奔奔吧,不过,别,别在别人面前叫。”

    奔奔对于这个小名有种隐约的排斥,这让余周周有一点点诧异,不过她很快就驱散了这点儿小小的不快。他们正站在十字路口,余周周指了指前方的红绿灯:“我要从这边走,我家住在海城小区,你呢?”

    奔奔笑了:“我家住得很远。”

    “很远?”余周周很奇怪,按照户口,他不也是就近入学的吗?

    “嗯,在市政府那边。”

    “那你出校门就应该往公交车站走啊,跟我走了这么远,你还得返回去……”

    奔奔笑着摇摇头:“我们有点儿事,就在这附近,周周你快走吧!”

    余周周本能地从奔奔躲闪的表情中嗅到了危险的意味,她想说什么,远远地看到被车流挡在远处的一群人,模模糊糊认出了那天的几个初三男生,正互相调笑着往这边走。

    余周周没有犹豫。

    “好的,我走。再见。”

    余周周低下头急匆匆地闯红灯过马路,惊魂不定地站在对岸的人行道上回望,奔奔已经淹没在那群少年中了——还好,这群人并没有拎着任何类似武器的东西,应该不是去打仗。

    她有些怅然,这么多的话还没有说,她什么都不知道,他对她也同样一无所知。

    不过还有时间。他们还可以像小时候一样从陌生到熟悉。只不过余周周忘记了,成长的副作用之一,就是让交朋友变得越来越难。

    她灿烂地笑笑,朝奔奔的背影挥了挥手。

    “学校里那些小混混儿,有没有再找你的麻烦?”妈妈一边盛饭一边问。余周周正在跟盘子里面的螃蟹壳作斗争,一时没有听清楚。

    “我问,学校里面的小混混儿,有没有找你的麻烦?”

    “没!”周周很高兴地抬起头,“妈妈,你知道吗,我今天遇见奔奔了!”

    “奔奔?”妈妈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哦,是咱们动迁之后租的那个房子的邻居家小孩?”

    “嗯。”

    “你怎么认出他来的?他跟小时候的长相没有变化吗?”

    余周周张了张嘴,不知道应该怎么说。

    现在的奔奔,就是个小混混儿。

    余周周皱着眉头,钢笔已经在手心里面转了好几圈都无法落下一个字。她最近跟同桌谭丽娜学习转笔,谭丽娜不仅会借用中指、食指、拇指让笔在手中正反旋转,还能让钢笔从小指一路绕到拇指、食指间夹住,再反方向翻滚回去,周而复始,好像在手背上飞舞着一只急速振动翅膀的蜻蜓。不过这样灵巧的谭丽娜,却因为徒弟余周周笨拙,几次发誓要上吊——然而余周周的确是个勤奋的学生,她很努力,每时每刻都在练习。幸运的是,班级里面的自习课向来闹哄哄的,别人都听不见她的桌子上传来的噼里啪啦的响声,也没有注意到钢笔帽被甩飞的时候喷溅出来的蓝色钢笔水。

    “该死!”余周周放下笔,钢笔忘记盖帽,刚才转笔失败,落下来的时候又在纸面上狠狠地划了一道。

    周记。每周都要上交一篇不少于三百字的周记和五张钢笔字练习纸。余周周并不对作文发怵,但是这种写给老师看的周记,总是让她很为难。

    “陈桉,我觉得事情总是很有趣。老师想看我们的记事,我偏偏不愿意写给她看,而你不愿意看到我的信,我偏偏写起来没完。哦,我不是抱怨,我真的不是在抱怨。”

    其实余周周知道,自己也并不是想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陈桉。很多过于小女生的事情,她还是努力避免让对方知晓,比如自己对于漂亮笔记本的执念,还有对于各类文具的狂热。

    在乐团排练休息的间隙,她也曾看见陈桉站在窗边,阳光穿过老旧排练场的彩色玻璃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只顾着低头看书,书页上随意地夹着一支普普通通的圆珠笔或者自动铅笔。陈桉的书包里面只有一个普通的笔袋,里面只有两支圆珠笔、一支钢笔、一支自动铅笔、一块橡皮。他做数学题或者物理题的时候可能会画图,但都不用格尺。

    余周周明白,一个人的学习成绩与他用什么样的笔写字是无关的,可是,不知怎么,漂亮文具渐渐成了她的爱好。如果买到了一只设计格外独特的自动铅笔,做数学题画图的时候,她的思路就会更顺畅,而一本略带磨砂表面的浅灰色暗格笔记本,就能让她在英语课记笔记的时候更专心。

    渐渐地,这种爱好变成了一种怪癖。余周周喜欢独自一人流连在周边各种文具店里面,淘宝。

    周五的早上,学校要求大家提前半小时到校,排练下星期的建校四十周年庆典。

    余周周到得格外早,百无聊赖地溜进了文具店。

    余周周正把架子上所有的真彩和晨光圆珠笔一支支拿下来在白纸上写字测试,突然听到旁边不远处一个女孩子正急巴巴地对同伴大喊。

    “我要疯了,明明就要迟到了,我妈非要给我缝衬衫扣子。我抓了一手果酱,她让我帮她拿着点儿扣子,我没有办法就含在嘴里了。我爸又来劲儿了,把我准备好的校服拿衣架给挂起来了——这不添乱嘛!我一着急,张嘴喊他,结果把扣子给咽下去了。

    那么大的塑料扣子,你说这可怎么办?”

    “开刀取出来。把肚子从喉咙口到肚脐眼儿划一个大大的口子,仔细翻翻,一找就找到了。”

    后一句话仿佛是耳语。那个吞扣子的女孩子还在大声抱怨,而那个提议开刀的女孩就在自己旁边用很轻的声音自言自语。

    辛美香。

    她穿着皱巴巴的校服,马尾辫扎得松松的,好像根本没来得及梳头。辛美香一边动着嘴唇自言自语,一边露出有点儿恍惚的笑容,丝毫没注意到身边就是石化的余周周,正在用食指轻轻扫过真彩专区的各色圆珠笔,一副极有兴趣的样子。

    余周周咽了一口口水。

    “其实我听说,那个扣子……一上厕所……就出来了。”她轻声说。

    辛美香吓了一大跳,那种淡定飘忽的笑容一闪即逝,她死死盯着余周周,面无表情,手也不再触碰圆珠笔。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一阵子,余周周决定放过那颗无辜的扣子,她的视线重新聚焦到圆珠笔上面,抽出一支上面画着加菲猫的浅蓝色水笔按了一下,在纸上画了几下,鬼使神差地画了一个圆圆的四眼扣子。

    她尴尬地放回那支笔,干巴巴地笑笑:“我以为这是圆珠笔,没想到是中性笔,呵呵,呵呵。”

    “我喜欢中性笔。”辛美香轻声说。她的声音毫无特点,又很少讲话,余周周总是记不住她的嗓音。

    “其实我更喜欢笔记本。”辛美香用有些贪婪的目光扫过后排桌面上的各色韩国进口笔记本,又摇了摇头。

    “我也是!”余周周笑得极开心,刚想问她喜欢卡通封面还是风景封面,话到嘴边竟然变成了,“你听谁说扣子掉进肚子里要开刀的?”

    说完她就觉得很后悔。这颗疯狂的扣子。

    辛美香愣了一会儿,正当余周周以为她又像课堂上一样永远都不会说话了的时候,她突然开口。

    “我妈妈说的。”

    说完她就笑了。

    两三岁的时候,辛美香也把扣子吞到肚子里面去了。她害怕妈妈吼她,吓得躲到墙角思想斗争了一整天,才战战兢兢地找到妈妈,边说边掉眼泪:“妈,我把扣子,我把扣子吞了。”

    辛美香的妈妈那天出奇地好脾气,没有大吼大叫,只是阴沉着脸说:“开刀,把肚子划开,从这儿到这儿。”说着就用手指在辛美香的小肚子上面狠狠地划了一下。

    手还没拿开,她就吓破了胆,哇哇地大哭起来。

    妈妈把她抱起来,温柔地拍着她的头说:“不怕不怕,我们上便盆那蹲着,一会儿就好了,乖,不哭不哭。”

    辛美香的记忆中,那是妈妈最温柔的时刻,空前,绝后。

    余周周看到她扔下这句话之后发了一会儿呆,就转身离开了,书包撞歪了旁边桌面上的一排崭新的史努比笔记本。

    只剩下她自己站在原地,听着门口的那两个女孩子继续大声讨论如何把肚子里面的扣子弄出来。

    那个星期的周记,转笔转了一下午的余周周没有想到任何能够叙述给老师看的事情。

    周一早上,她对语文课代表解释道,一大早上吃油条、豆腐脑儿的时候,一不小心把本子掉进盛豆腐脑儿的盆子里面了。

    “实在是,捞不出来了。”她的表情十二分诚恳。

    下星期就换个新本子吧,就买上面带米老鼠的那个蓝本子,余周周想,用新笔记本,说不定就会有灵感。

    想到这里,她突然回头看了看蜷缩在角落里面不知道在发什么呆的辛美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