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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小姐好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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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少元失魂落魄地走出白府大门,阶梯下,一人立在那里,浑身缟素与披红挂彩的白府形成鲜明对比,在夜色中显得格外萧索。

    “夏雪篱……”

    顾少元意外,略带讽刺地道。

    “你站在这里做什么?不进去喝杯喜酒?”

    夏雪篱收回目光,牵了牵嘴角,对他微微一笑。

    “少元可有空?我请你喝一杯如何?”

    眼前是曾经恨之入骨的人,即便如今恩怨渐渐消散,可依旧敌我未明,面对他有些荒唐的邀约,顾少元本该拂袖而去,可他却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临湖一处静谧酒肆,人烟罕至,更觉晚秋风凉,落木萧飒。

    一白一蓝两道身影相对无语,只是自顾自饮酒,不同的是,顾少元手里的酒杯就未曾空过,一杯接着一杯闷头饮尽,而夏雪篱,只是低头把玩着手中小巧的白瓷杯子,凝神摇晃着浅浅酒液。

    终究是夏雪篱率先打破沉默。

    “少元,借酒浇愁最是伤身,适可而止吧?”

    顾少元抬起头来,讽笑道。

    “你竟然在劝我?难道你就能无动于衷?从前死活要与我相争,我还以为,在你心里,阿馥有多么重要,想不到……哈哈,真是讽刺啊!”

    见夏雪篱摇头不答,那副不咸不淡的模样,让顾少元心头无名火起,加之酒劲上来,竟是把平日的持重全都抛到了九霄云外,一拍桌子站起来,歪歪斜斜冲到夏雪篱身边,紧拽住他的衣襟,嘶声诘问。

    “夏雪篱,你为什么还能坐在这里?阿馥嫁人了!她嫁给别人了!你不是很有手段吗?你倒是去阻止啊?你去啊!”

    夏雪篱拂开他的手。

    “世间诸事,冥冥中皆有定数,这是梅馥的选择,没人能够强求,你不能,我也不能。”

    顾少元听后,踉跄后退数步,仰天长笑。

    “好一个定数!好一个强求!“

    他已半醉,加之这自虐式的饮法,不多时便趴在桌上没了意识,只是梦中还喃喃叫着梅馥名字。

    夏雪篱这才放下杯子,垂眸看着昏睡的顾少元,叹了口气。

    “我死之后,本指望你能照顾梅馥,没想到最后却是成全了白鹤轩,真是人算不如天算,也罢,大概天意如此吧!”

    说罢,他站起身,不再理会烂醉的顾少元,拂衣而去。

    夜深,夏雪篱独自一人走出酒肆,此时夜市正是热闹,酒楼茶坊的推杯换盏之声不绝,勾@栏画院的红袖拂揽之影飘飘,而那些喧嚣飘摇于他恍若两个世界,他踏着凄清月色,慢慢在街头走着,不过是一条街的距离,却也不知走了多久才到了夏府门前。

    国舅府此时却早已是乱成了一锅粥,傍晚夏雪篱本是一直斜卧在榻上,阿九怕刺激他,也没敢在他面前提梅馥出嫁之事,见他安详入睡,便放了心,悄然闭门而去。

    岂料晚间进来送药,榻上却已是空无人迹,阿九情急,带着众人几乎没将夏府翻过来,皆不见人,这才后知后觉想起白府,正要去寻,谁知才到门口,夏雪篱却已自己回来了。

    阿九跳下房檐,语带焦急。

    “主子!您上哪里去了?”

    夏雪篱只是笑笑,也不要阿九搀扶,径自上了阶梯,只管一直往内院走,到了卧房,依旧身形稳健,走至案桌前站定。

    阿九看他无碍,心中一块大石落定,以为他要画画,忙替他研墨。

    夏雪篱却自己找出前些日子画的梅馥,仔细铺在桌上,也不提笔,只低首端详。

    阿九见状,张了张口,正不知该不该劝慰两句,却见夏雪篱猛然倾身,一口血喋在纸上,将画中梅馥胸@前衣襟,染得一片血红。

    “梅馥,你……”

    夏雪篱微弱地吐出这三个字,随即身子一软,竟是斜斜倒在阿九身上。

    阿九大惊,一面搀住夏雪篱,一面对着伺候在旁吓得面无血色的丫鬟喊道。

    “快去找段莹然来!”

    夏雪篱醒来时,段莹然正坐在他床边,见他睁眼,吓得迅速挪开握住他的双手,快速抹了一把眼睛。

    “我已替你施针暂控住毒性,只是你那药不可再服,纵能支撑一时,但反噬起来却是加倍痛苦,这样……究竟不是长久之法。”

    她说得镇定,那双肿胀如桃的双眼却出卖了自己,夏雪篱笑了笑。

    “多谢。”

    段莹然咬着唇,终于忍不住哭出声。

    “梅馥已成为过去,你这又是何必?”

    夏雪篱点点头,沉默了一会,突然道。

    “我若问你可愿嫁我?会否会晚?”

    “你说什么?”

    段莹然心中狂跳起来,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夏雪篱慢慢覆住她的手背。

    “我说,如果我想要娶你为妻,你可愿意?”

    段莹然终于听懂,怔怔地望着他,说不出是意外还是欣喜,一滴泪珠滚落下来,她随即捂住双眼,情不自禁痛哭起来。

    就在梅馥与白鹤轩成亲的第二天,夏雪篱和段莹然的婚事也定了下来,一切显然在段尚书意料之中,当日早晨段莹然前脚回家,段尚书后脚便找上门来,笑吟吟捧上一个锦盒。

    “这里头是半颗解药,你服下之后,所有症状都可缓解,行动也基本再无大碍,另外半颗,等你和然儿成婚之日,在高堂面前结发起誓,我自会奉上。您也莫怪老朽小气,只是小心驶得万年船,在一切成定局前,留个心眼总是没错。”

    因怕夏雪篱反悔,段尚书还提出办订婚宴的要求,宾客名单送到面前,夏雪篱也无心过目,一并应允,随着段家安排下去,不过三日便准备齐全。

    短短几日,京中出名的一对绯闻人物接二连三地传出喜讯,可谓一桩奇事。街头巷尾讨论得沸沸扬扬,却都不解其中秘辛。

    一手遮天的夏国舅订婚,自然惊动朝野上下,不必说夏氏党羽纷纷前来朝贺,更引来各种攀龙附凤之辈,一个比一个能说会道,贺喜的话说得甜进人心,送来的奇珍异宝在前院堆成小山。

    宾客们差不多都入了席,一辆青蓬马车方在夏府门前停下,白鹤轩跳下车来,伸手将车中的女子扶下。

    梅馥今日穿着描金绘凤的比肩,霞色长裙,妆面艳若桃李,还特地梳了已婚妇人的发式,俨然是新婚的少妇打扮。

    白鹤轩起初劝过她,若是难过,则不去也罢,反正事情已是水到渠成,她不必将这戏码做足全套。

    梅馥却笑道。

    “陪我去吧,展墨,让他看见我过得很好,也能放心。”

    接待二人的是夏府管家,见了梅馥,一声“夫人”就忍不住脱口而出,气氛一时尴尬,还好白鹤轩不动声色的挽起梅馥的手,笑着圆场。

    “走吧,夫人,我们入席吧!”

    昔日的绯闻女主角前来,也不知是捧场还是闹场,梅馥所过之处,众人都让出一条路来。且纷纷投来探究期待的目光,梅馥却进退有度,与白鹤轩表现得十分恩爱,让大家失望不已。

    还好络绎不绝的贵宾马上转移了众人的注意,先是推脱不能,假惺惺前来应景的淮王,再是常年闭门,谁也难请得动的阜宁长公主,最后,竟连久居深宫的太后的凤驾都到了。

    这等排场,可谓本朝难得,连素来淡然的段莹然也难掩喜色,忙于周旋应酬,夏雪篱陪在她身边,一直保持着有礼有度的浅笑,外人看去,倒是一对恩爱璧人。

    夏太后对这个结果显然十分满意,拉着长公主的手难掩喜色。

    “阜宁姐姐,你不知道,哀家这个弟弟脾气古怪着呢,之前做的那些荒唐事,真是让哀家操碎了心,还好浪子回头,总算哀家没有愧对夏家列祖列宗。”

    夏太后所指的荒唐事是什么,大家都心照不宣,于是目光若有若无都往梅馥方向瞟去。

    这异样,细心的段莹然怎么察觉不到,她很快发觉了梅馥的存在,立马显出愕然神色来。

    她确实没有料到,梅馥今日竟会前来,心中却是有些不快的,她既然已经嫁了白鹤轩,何必还要在夏雪篱跟前晃来晃去?是生怕他忘了她么?

    这样想着,段莹然担心地望向夏雪篱,果见他目光定在梅馥身上,两人目光一触即分,各自移开看向别处。

    陪着太后和长公主坐了一会,顾少元的贺礼到了,顾少元是除了大将军戚煜外,唯一一个没有到场祝贺的,这让夏太后十分不满,特意让人把顾少元的贺礼传了上来,打开盒子一看,夏太后与段莹然双双变色。

    竟是一柄水头上好的断如意!

    夏雪篱却摇头笑了。

    他一眼便认出那是他和梅馥成亲时自己所送,其实他本不是这样没有分寸之人,但彼时不知为何,究竟是恶作剧的心态,还是本来就觉得两人不甚相配,用这不吉之物祝福他们,没想倒应了真,如今顾少元将此物物归原主,真是让人感慨万千。

    夜宴开场,段尚书将爱女的订婚宴操持得格外用心,还在夏府水榭备下戏台,应邀而来的花漪红粉墨登场,定的戏码本是《百鸟朝凤》,谁知花漪红一身红衣,一开腔唱的却是那出以梅馥为原型改编的《寻@欢记》。

    这下包括梅馥在内,所有人都大惊失色,没想到这小小戏子,竟敢在国舅订婚之夜,唱这忌讳的曲目讽刺他?莫非是不要命了吗?

    梅馥下意识望向白鹤轩,只见他摇头苦笑。

    “国舅中毒之事,你要我保守秘密,我便也没对漪红说,我没有料到他会这样做,你别怪他,毕竟他对你……”

    话到此处却住了,转而一笑,搂住梅馥的肩,低声道。

    “他们来敬酒了,你要撑住。”

    话音刚落,席上同坐的另外几位都已经起身,梅馥忙跟着白鹤轩一同站了起来,眼见夏雪篱与段莹然走至面前,白鹤轩上前一步,不着痕迹地将梅馥挡住,笑道。

    “恭喜二位!盟结良缘,鸳鸯璧合。”

    段莹然含笑回礼,举起酒杯正要饮,夏雪篱温声阻止。

    “我来吧!”

    说毕,与白鹤轩碰了碰杯,两人俱是一饮而尽。

    梅馥在旁边望着,面上虽然在笑,心中却十分怅然。

    如今已近初冬时节,夏雪篱却只着常服,以往绝不离身的狐裘大氅早已卸下,因为饮酒,颊边染上了一抹薄红,双唇也是浅浅水色,并非上次见时那般苍白,这又让梅馥略感欣慰,将伤感的情绪压下少许。

    许是看夏雪篱出了神,梅馥连段莹然叫她都没有察觉,还是白鹤轩轻轻拽了她袖子一下,梅馥这才回过神来,同桌的客人多觉尴尬,都假装看向别处。

    段莹然心中有些恼怒,却依旧保持着风度,亲手奉酒敬向梅馥。

    “多谢梅淑人能够前来!前几日梅淑人与白公子大喜,莹然未能前往,多有不敬之处,还望见谅!”

    梅馥笑了笑,也同她客套道。

    “段小姐言重了。”

    两人碰过杯,正要饮时,段莹然抬手间罗袖滑下,露出藕臂上一只光润剔透的镯子来。

    梅馥双眼猛然聚焦,盯着那镯子再也挪不开目光。

    段莹然见状,露出疑惑神色,梅馥自觉失态,忙勉强笑道。

    “这镯子……很美。”

    “这个吗?”

    段莹然对她粲然一笑,难得有些羞涩地瞟了夏雪篱一眼。

    “雪篱送我的,乃琥珀所制,并不是什么名贵材料,不过胜在样式奇巧。”

    梅馥下意识看向夏雪篱。

    他的目光掠过梅馥,就着段莹然的手腕,将那镯子转了转,道。

    “确实不是什么好材料,还是褪下来吧,等你正式嫁过来,我再送你别的。”

    那一日,夏雪篱还是终将摔成几块的镯子带了回去,找到全京城最好的匠人将其修复,拼接地方的裂纹,以及那朵嵌在琥珀中的梅花,都用银质镂空的凤纹掩住,所以倒是看不出来,像只全新的手镯一样。

    匠人修好后,送到夏府,夏雪篱端详一阵,想起梅馥的绝情,本想将其弃于湖中,恰好此时段莹然来了,对这镯子大为赞叹,夏雪篱干脆便随手赠予了她。

    见夏雪篱有替她取下镯子的趋势,段莹然忙夺手抢了过来,难得带上几分调皮任性。

    “别的不好,我就喜欢这个,你休想要回去!”

    梅馥看二人如此亲昵,苦涩地牵了牵嘴角。

    “段小姐好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