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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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爷——”徐牢头目瞪口呆的看着摆在面前那一桶水。鴀璨璩晓

    “你不是说广泰是在这水桶里自戕而死的吗?现在水就在这里,你死一个来看看。”楚临面无表情斜睨他,“你若是能在这桶水里把自己溺毙,本王就既往不咎,不再追究你渎职之罪,如若不然——当朝公主死在你的看管之下,这是什么罪名,你自己心里有数。”

    皇室死一个人,就算是要他全家来赔命也不为过。

    虽然广泰公主现下一个戴罪之身,但她的血统和出身改变不了。

    徐牢头心里发毛,手指扒着那桶沿干吞了口唾沫。

    邱大人在旁边负手看着,然后又不动声色的别过眼去不予理会。

    徐牢头等了等,见两人都没有改主意的打算,终于一咬牙,猛地用力把脸往那水下一扑。

    他憋着气,趴在那里不动,自己却知道,他吃这一口饭的,一辈子损阴德的事儿没少干,即使就这么死在这里也不算冤枉,好歹是保得家人平安了,无论是赵家人还是邱大人都不会薄待了他们。

    徐牢头死憋着一口气,把脸埋在水下。

    邱大人看着,不多时眼角开始不自觉的抽搐——

    果然,即使是徐牢头的求死立场再怎么坚决,不多时也是一口气不够喘的,猛地从水下拔出头来。

    他也是忍到了极致,这一出水的动静太大,稀里哗啦把站在旁边的邱大人的袍子都弄湿了一大片。

    徐牢头一脸水,大口大口的瘫在那里喘气。

    “怎么?不舍得死?”楚临没事人似的仰天呼出一口气,“要不要本王叫个人帮帮你?”

    话音未落未落,根本不等他吩咐,他身边侍卫已经自觉走上前去两个人,一左一右提着徐牢头的手臂就要将他往那木桶里塞。

    “不——王爷,王爷饶命啊!”徐牢头手扒着桶沿尖声尖叫——

    经过了刚才那濒临窒息的一幕,他纵是再铁了心的求死,也不想受这份罪。

    两个侍卫倒也没有强行把他往水里按,明摆着在等楚临的进一步指令。

    邱大人觉得这样也差闹的差不多,掩饰性的咳嗽两声,然后一步上前把徐牢头踹翻在地,怒声道,“还不说实话?”

    楚临的两个侍卫功成身退,徐牢头在地上很是打了几个滚,抱着心口哀嚎,“小的——小的说的是实话啊,大人明鉴,大人明鉴!”

    “是实话?”邱大人冷哼,指着眼前剩下的大半桶水,“你个混账东西,当着殿下的面也敢胡说?是个人都有求生的本能,你倒是找一个能在水桶里把自己溺死的蠢材给本官看看!”

    即使求死意志再怎么强烈的人,也没有办法一动不动的把自己在一桶水里溺死。

    “小的,小的说的是实话啊。”徐牢头满脸是水,紧跟着又哭出了眼泪,就是死咬着不放,“大人,小的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头前儿人刚进来的时候还是好好的,后来您让那裴江氏来看过之后,裴江氏出门前也说没事,可是不知怎么的,刚才小的再来巡视的时候,就——就——”

    他说着就心有余悸的扭头看了眼广泰公主伏在那里看见脸的尸身。

    “混账东西,本官什么时候让裴江氏来探视了?一派胡言!”邱大人冷笑,言罢,便是若有所思的也把目光移向狱中广泰公主的尸身上。

    楚临也觉得闹到这里就差不多了,于是冷然的轻哂一声道,“依本王来看,京兆府这地牢里的吏治,邱大人是得要好好整顿一番了,现在咱们还是去看看这个受您指使的裴江氏吧!”

    他刻意加重“指使”两字的读音。

    邱大人装腔作势的小声嘀咕了一句,“我什么时候指使了?”

    楚临举步原路往地牢外头走,众人急忙跟上,他走了两步又回头,叹息着扫了眼广泰公主的尸首,道,“叫个人进来,给她收拾一下。”

    广泰公主再怎么罪无可恕,到底也是皇家的人。

    即使是死,也多少是要顾及着一点皇家的面子规矩。

    邱大人心领神会,急忙给徐牢头递了个眼色。

    徐牢头不敢怠慢,匆忙点头应下。

    楚临走的飞快,邱大人于是再不耽搁,也快步跟上,一路撵着出去,出了牢门却见楚临不知何时已经停下来,正负手站在院子里等着。

    “殿下!”邱大人知道他是有话要说,不动声色的挥退左右衙役,“你们先出去。”

    “是,大人!”衙役们应声,急匆匆的先行一步挤出院外。

    “殿下,可是有什么话要嘱咐下官的?”邱大人上前,开门见山的对着楚临躬身一礼。

    “广泰的事,是大人您的主意?”楚临也不客气,问的直接干脆。

    “殿下,下官不是很明白您的意思。”邱大人恭谨的垂着头,连他的神色都不去试着打量,“一切的事,等会儿审过裴江氏之后应该就可以水落石出了。”

    “水落石出?”楚临讽刺的冷嗤一声。

    “殿下!”邱大人见忽悠他不成,于是深吸一口气,庄重了神色抬头,道,“下官总管京中典狱之职二十余年,其中利害关系对于其中利害关系都是有数的。陛下他想让这案子怎么了?太子殿下又是个什么态度?疑惑是八殿下您,要怎么审才最合各方心意——这些,下官都是一清二楚的。广泰公主一案,涉及宫闱隐秘,即使她其罪当诛,陛下也定然不愿意看她当众过堂,把这些罪名坐实了的。既然横竖都是罪有应得,她畏罪自裁,总好过由殿下您操刀,骨肉相残吧?”

    他的言辞恳切,其中一两声的叹息语重心长的恰到好处。

    广泰公主与人私通,还谋害了自己的未婚夫婿。

    她自己都供认不讳,这份罪责她是逃不掉的,如果不是因为被颜璟轩的事情牵扯入狱,她在宫中所受的待遇也就是一条白绫。一杯毒酒罢了。

    这个案子没有审查的必要,赐死她,就是对皇室也是对赵家唯一的交代。

    所以何必呢?楚明帝必然也是不会愿意把她提到公堂之上,大庭广众之下来丢人现眼的。

    邱大人为官三十余年,又在京兆府主管典狱之职二十载,最是个会揣摩各方心意的能手。

    楚临承认,他的每一句话都在情在理,但终究还是忍不住道出心中疑惑,“这——也是我六哥的意思吗?”

    相较于楚明帝的必然态度,他也关心楚奕到底是个什么想法——

    说实话,他对这个半路杀出来的六哥,从头到尾都没有真的看透过。

    他这一生不争不抢,以前跟在楚越身边,能够平安无事的过了这么久,便是因为将楚越的心思和性格都拿捏的妥妥当当,现在,楚越身在北疆与他各方面的联系都生疏了,如果将来这个皇位会由楚奕来坐,他至少也要明白,楚奕在骨子里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两件案子,太子殿下既然推出来不肯亲自受理,自然是从头到尾都不会插手一分一毫的。”邱大人道,脸上满满堆了点笑容,他说着一顿,继而话锋一转,更为慎重的又补充,“不过——下官相信,太子殿下也会赞成这么做的。为人君者,所操心的事,总不会有多大差别。”

    换而言之,广泰的事,谁都不是存着私心在做事。

    “邱大人心思严谨细密,忠君爱国,果然不愧为国之栋梁。”楚临一笑,神情语气间却没有什么明显的情绪,“那就如大人所言,准备升堂问案吧,广泰和常文山的两件案子都拖得太久了。”

    “是,一切全凭殿下做主。”邱大人躬身一礼,先送了他出门,自己却是站在原地等了很久,好半天之后才目光深沉的微微叹了口气自语道,“这皇室里头,当真是没有一个简单的。”

    “大人,您说什么?”徐牢头见着楚临走了,这才偷偷摸摸的从牢里摸出来。

    “哦。没什么!”邱大人回过神来,正色扭头看他,“里头都处理干净了吗?”

    “是!小的办事,大人放心就是。”徐牢头陪着笑脸,说着再看楚临方才离开时候所走的那扇门,还有几分心有余悸,“齐国公过来的事,并未报以太子殿下知道,大人您看,是不是需要过去招呼殿下一声,万一一会儿八殿下审起来——”

    “你懂什么,一会儿上了堂,管好你的嘴巴,只说你该说的就成,我自然会保得你没事。”邱大人脸一冷,顿了顿才又寒声斥道,“至于齐国公那里——既然他是拖着太子殿下的面子来的,咱们就不要管那么多了。”

    广泰公主的死,横竖是要推到常芷馨身上的,而赵家人那里,不过是他私底下送的一个人情,再至于楚奕嘛——

    一国储君,怎么会掺和进这些乌七八糟的死人恩怨里?

    徐牢头不过一个唯利是图的小吏,自然是不懂这些官场上百绕千回的花花肠子,他知道就只是拿钱办事而已。

    “是,小的明白,知道该怎么说。”徐牢头点头哈腰急忙应道。

    邱大人又扫了他一眼,然后就匆匆又追着楚临的步子出门,赶回之前事发的巷子里。

    彼时蒋氏叫人去请的接骨大夫还没到,常家人哭天抢地的还在那里乱着。

    楚临回去了也不管是,只就悠然往常芷馨那辆马车的车辕上一靠,仍然是一副笑眯眯和蔼可亲的模样。

    常芷馨瘫在地上动不了,不时的拿眼角的余光去瞧他的表情,每看一次都觉得自己的心跳要衰竭几分。

    她从来没见有谁笑的这么好看,又这么……呃,恐怖!

    是的,恐怖!

    楚临的这个笑容此刻看在她眼里,当真是比修罗地府里的冷面判官也好不到哪儿去,完全就是一个索命鬼的模样。

    邱大人匆匆赶来,见到常家人在地上抱成一团的模样倒是愣了愣——

    之前他走的太急,根本没心思去管常芷馨这么个无聊女人是摔了还磕了。

    “常侍郎,令嫒这是——”邱大人上前一步,不耐烦的开口道。

    “小女不小心摔了一下,伤了腿。”常栋擦一把汗,心急如焚,“大人,我女儿伤了,今晚这案子是不是推一推,改日再审,我实在是——”

    他说着,便是欲言又止。

    邱大人扭头去看楚临,楚临悠然一笑,“是啊,活人总比死人要紧些。”

    常栋皱眉,下意识的就觉得他话说是不好听,但是因为担心常芷馨的伤情,一时也发作不得,只能咬牙道,“谢谢殿下体谅。”

    “应该的。”楚临毫不客气的受了他的谢意,却也不说常文山那案子到底要不要退后再审。

    常家人都心不在焉的没有去品他这话中深意,邱大人却是明白,任由一群衙役和楚临带来的侍卫、御林军之流全部堵在巷子里。

    “邱大人,您这——实在不敢劳您和殿下——”常栋有些局促的回头。

    旁边楚临的侍卫已经去牢里狱卒那里借了两张椅子搬过来。

    常栋不明所以,以为椅子是要搬给他们一家的,刚要开口道谢,楚临已经拖着邱大人大大咧咧的坐下,摆摆手道,“听说常小姐的膝盖伤了一时半会儿也动弹不得,你们忙你们的,这里刚刚又出了命案,本王和邱大人挪不开身,就在这里审了。”

    常芷馨颤了颤,下意识的一把抓住蒋氏的手臂,恐惧道,“母亲!”

    蒋氏只当她是因为自己的腿伤害怕,一边抱着她一边小声的劝,“没事,别怕,大夫一会儿就来了。”

    “殿下,您这是——”这八皇子胡闹是出了名的,常栋胡乱的看一眼这条狭窄逼仄的巷子,这才想起来之前似是听到有人来报广泰公主的死讯的,不可置信道,“广泰公主她不会真的是——”

    他话音未落,里面徐牢头已经带人用担架抬着被收拾过的广泰公主的尸首走了过来。

    担架上的女子面色铁青,表情狰狞,因为死的不甘,一双眼睛犹且圆圆的瞪着,侍卫们站在墙上高举着火把,把她瞳孔之中那种阴唳而怨毒的神色清晰的映射出来。

    常栋一个文官,何曾见过这种死状的人,顿时一个机灵,才爬起来又连退了好几步。

    常芷馨且是一眼都不敢看,浑身颤抖,瑟瑟的躲在蒋氏怀里,似乎是想要通过她母亲的怀抱把自己整个人藏起来一样。

    身边侍卫递了碗茶过去,楚临优雅的呷一口,然后桃花眼一挑对旋舞道,“刚才说要杀人灭口的是哪一个?”

    旋舞不吭气儿,由着他摆谱,弯身提着腰带把常芷馨的那个车夫丢在他脚下,“凶手!”

    言罢,又懒洋洋的往回走了两步,一脚把趴在地上哼哼了老半天的女狱卒踢过来,再丢三个字,“受害者。”

    那女狱卒哎哟一声,正是被她一脚踹到到躺着广泰公主尸体的担架上。

    女狱卒本来正流血流的就要昏厥,这会儿眼皮子一掀,正是撞见广泰公主死不瞑目的一脸惨状。

    “啊——不是我!”她惊叫一声,烫了似的远远跳开,整个人扒着旁边的墙壁抖的不成样子。

    旋舞靠着墙壁倚在她旁边,手上凝光刃闪着幽光在她半边脸颊上拍了拍,缓声道,“不是你什么?”

    “啊——”冰凉的触感直接刺上心头,女狱卒又是一蹦三尺高,跌跌撞撞的又扑到另一边的墙壁上。

    旋舞轻巧的笑着,一抬手,刀锋刚好迎面抵在她的眉宇之间。

    女狱卒再跳开,却发现那个笑吟吟的丫头跟个鬼影子似的,哪儿哪儿都是。

    旋舞倚在墙根下,还是笑的花枝招展的淡淡道,“大人,这不算逼供吧?”

    从头到尾,她当真是没动那女狱卒一个指头。

    “咳——”邱大人虚咳一声,连连点头,“当然,当然!”

    得了他的首肯,旋舞便更是有恃无恐。

    如此五六次之后,女狱卒整个人就软在了墙脚下,再没了一点挣扎的意思,涕泪横流的开始供述自己的罪行,瑟瑟发抖的指着歪在那里残了一只手的车夫道,“是他,是他给了五百两银票让我做的,不是我想杀人的,不是我,不是我,跟我没有关系啊!我只是那人钱财,我——我——”

    她说着便是嚎啕大哭,要扑过去抱邱大人的靴子。

    两个衙役极有眼色的上去把她架开,扔在一边。

    得了她的供认,徐牢头便是上前跪下去,又将她入狱行凶的罪名从侧面指证了一番,虽然言辞上和实际情况略有出入,但女狱卒正是吓得魂飞魄散的时候,哪里听得见他都说了什么,二话不说的画押认了罪。

    邱大人手里捏着供词,冷冷的看着同样丢了魂的常芷馨的那个车夫,厉声道,“说,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买凶杀人,谋害当朝公主?这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还不原原本本老老实实的给我招了!”

    杀人偿命意思难逃,最怕莫过于株连九族,连带着一家老小都要受到连坐。

    “我——我——”那车夫之前也不是没有动过毅力承担下来的心思,但只被邱大人这一句话震着,立刻就怂了,慌忙磕头道,“小的不知,小的不知道啊,是我家小姐,是我家小姐,是她,是她让我做的。”

    说话间他已经迫不及待的扭头指向常芷馨。

    常芷馨闭眼靠在蒋氏怀里,死活不肯抬头。

    见到有人莫名其妙突然把矛头直指自己的女儿,蒋氏由不得多想已经勃然大怒,“胡说八道,你是哪里来的贱民,竟敢攀诬到我常家人的身上来了吗?”

    常栋死绷着脸,不说话,因为借由两侧的火光他已经认出这人就是他府上马房的奴才。

    “夫人,小的是贾六啊!”叫做贾六的车夫嚎啕大哭,爬过去,拼命指着自己的脸让蒋氏认,“夫人您看,我是贾六啊,是府上马房的奴才啊!”

    “什么贾六贾七?我常家没有你这号奴才。”常栋怒喝一声,抬脚就要往他心窝上踹去。

    事到如今,他就算是再怎么相信常芷馨,也能看出事情的不同寻常——

    三更半夜常芷馨会出现在这里,这本身就是一笔说不清楚的糊涂官司。

    不能让这个奴才再说下去了,不管是真是假,都必须让这个奴才闭嘴。

    这一脚下去,他杀心已起。

    旋舞眸子一转,探手一捞,就又轻轻巧巧的把贾六丢回邱大人面前。

    常栋一脚下去踩空,即使穿了厚底的官靴,还是跺的半条腿都麻了,额上青筋一现,砰的单膝跪在地上。

    旋舞一笑,漫不经心道,“常大人,小心着您的膝盖,常大学士可还不曾下葬呢,您若是跟常小姐一样了,可怎么做孝子?”

    “你这个贱——”他愤然抬头,对这个坏事的丫头怒目而视。

    楚临眉头一皱,冷声打断他的话,“常侍郎,慎言!”

    “殿下,这个丫头目无法纪,侮辱朝廷命官。”常栋不忿,他不能让楚临继续把这个案子问下去,强忍着腿疼爬起来,一瘸一拐的走到当前,借由旋舞一事就要发难。

    “什么侮辱?”楚临沉下脸来,“从头到尾本王可没从她嘴里听到一个脏字,常侍郎,本王现在是在审理广泰公主被杀案,你既不是主审,又不曾得陛下的谕令旁听,本王不驱你离开,已经是给足了你面子,难道你还要不识抬举不成?”

    “殿——殿下——”常栋张了张嘴,却没有想到这个想来闲散浪荡的八皇子也会有这么声势夺人的一天,街霸半天才勉强镇定下来开口道,“殿下,微臣一时情急,有冒犯之处自当给您请罪,可是您的架前,任由太子妃娘娘的一个奴婢胡来,传出去了,怕是有损您的圣明,也不好听吧?”

    楚临表面上还是楚临的人,和秦菁的人沆瀣一气——

    传出去,难免惹人非议。

    旋舞也最是不能容忍有人拿自己主子说事儿,马上就要上前与他理论。

    旋舞若是按耐不住闹起来,当真会如了常栋所愿。

    “谁说她是太子妃嫂嫂的人?”楚临一把从袖子底下拽住她,就是起身却是把她往自己方才坐过的那张椅子上一按,回过头来对着常栋冷冷一笑,“早在祈宁的时候,太子妃嫂嫂就已经做主把旋舞送予本王了,现在,本王是带了自己未来的夫人出门走动,跟太子妃嫂嫂有什么关系?”

    “什么?”常栋瞠目结舌,就连常芷馨一时也忘了害怕,猛地自蒋氏怀里抬头,不可置信的看过去。

    旋舞闻言更是眉毛一挑,耳根子一红就要窜起来反驳,楚临眼疾手快将她按回椅子上做好,同时笑嘻嘻道,“本王现在要问案,夫人你稍安勿躁,稍安勿躁。”说着就把手里茶碗往她手里一塞,又刻意压低了声音给旋舞挤眉弄眼,“那老匹夫想把水搅浑,千万别闹,不能让他如意。”

    旋舞觉得自己这样很吃亏,但再一想到常芷馨对楚融那么丁点的孩子都能下的去手,一狠心只能憋屈的忍了,气鼓鼓的别过脸去。

    常家人都还做着八皇子妃的美梦,此时看着楚临在大庭广众之下和一个出身低贱的奴婢嘀嘀咕咕貌似亲密。

    常栋羞愤,蒋氏呆愣,常芷馨更是气的七窍生烟——

    如果楚临只是不喜欢她,这还好说,而现在的情况是,她居然比不过一个奴婢?

    “殿下——”常栋一张老脸上头面皮有些挂不住,“您这是什么意思?即使是太子妃送了个奴婢给您,以她的出身,也断然做不得您的正妃,我们芷馨——”

    下意识的他就要脱口而出——

    当日云霞殿上,楚明帝是放了话下来的,要把常芷馨配给八皇子做正妃。

    “正妃侧妃,都是本王自己的家务事,就不劳常大人费心了。”楚临冷眼横过去,自然不能让他把话说出来,然后就慢慢踱到一旁负手而立,字字清晰道,“本王现在在审的,是常小姐涉嫌买凶杀害广泰公主的案子!”

    态度鲜明——

    他对常芷馨没有一丝半点袒护包容的意思。

    一盆冷水兜头泼下来,常家人一个个呆若木鸡。

    邱大人轻咳一声,适时的出面打圆场,对那贾六沉声道,“既然你说你是常家的奴才?那本官现在就给你个机会,一次性把话说清楚吧。”

    “是是是,谢谢大人,谢谢大人!”贾六捂着断手,一边拿眼角的余光瞥着邱大人旁边黑着脸端着架子的八皇子的新夫人,一边老实交代道,“大人,小的真是冤枉的,广泰公主的事,和小的没有关系啊。小的只是一时糊涂受人指使,试想小的这样一个一没身份二没背景的斗升小民,哪里会和堂堂公主殿下结怨?而且我上有老下有小,您就算给我一千个胆子,我也不敢做下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啊。大人明鉴,小的真的不知情,是我家小姐,一切都是我家小姐指使的啊。”

    “你——”常栋气急败坏,又想冲上来。

    这一次不等旋舞动作,楚临的侍卫已经围拢上来,在当前布下一面人墙,将他隔开。

    常芷馨心虚的自始至终说不出话来为自己辩驳,常栋便是隔着人群扯着脖子吼,“一派胡言,一派胡言!你跟广泰公主没仇没怨,我家女而和她更是八竿子打不着,你是哪里来的贱民,到底是受了谁的指使,平白无故攀咬我家女儿?八殿下,邱大人,你们千万莫要听他的一派胡言啊!”

    “小的句句属实。”常家人翻脸不认人,贾六为求一线生机更是不顾一切,“小的八岁就卖身进了常府,现在卖身契还在夫人手里捏着呢,就是小姐指使我的,他让我先去买通了裴江氏,晚上又怕事情办不利索,就让我带着她一并过来好亲眼确认个明白。方才在这巷子里等着的时候,她又说裴江氏靠不住,指使小的趁着她确认酬劳的时候分神,杀她灭口。是小姐,全都是小姐指使的啊。”

    “胡说,胡说!”常栋暴跳如雷。

    蒋氏却是死死的抱着常芷馨,咬着牙不敢吭气——

    相对于常栋,她要更了解自己的女儿一些,尤其是她对常文山都能捅的下去刀子,若说她再会买通了人来杀广泰公主,一点也不奇怪。

    只是她仍旧是不明白,常芷馨到底为什么这么做?

    邱大人打发了人去常家取贾六的卖身契以便确认他的身份,然后才是把目光移给常芷馨道,“常小姐,贾六指证您的话,您也听见了,您有什么话要说?”

    “我——”常芷馨紧张的喉头发涩,还是缩在蒋氏怀里,眼神瑟瑟的不与人对视,挣扎半晌才声音虚弱的吐出几个字,“我——我不知道,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冤枉我。”

    “是么?”邱大人神色平静的四下里环视一周,“那常小姐可否为本官解释一下,这深更半夜的,您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京兆府看押要犯的牢狱之地?”

    “我——”常芷馨把脸躲在蒋氏怀里,避而不答。

    常栋急忙道,“大人不是让人传信府上,说晚上要过堂审问我父亲的案子吗?芷馨和她祖父的关系最是亲厚,是本官让人通知她一起过来的。”

    他说着,也跟着四下里看了看,再解释,“大约是天黑,认错了,才误打误撞走到这里来了吧。”

    “那倒是巧了。”看了半天白戏的楚临突然噗的一声笑出来,“本王也是误打误撞认错了路走到了这里,结果刚好误打误撞看见常小姐坐在马车里,又误打误撞的看见她的车夫在这条巷子里与人交易之后试图杀人灭口。天子脚下,奴才要行不轨之事,还要带着小姐一并出门,这是怕事发之后没个见证,所以才要自己带着人证前来吗?常大人家里当真是怪事不少呢。”

    在场的衙役也都忍不住捂嘴吃吃的笑了起来——

    常家人所找这个借口,的确是太拙劣了些。

    常栋一张面皮涨成了猪肝色,自己也无法自圆其说,未免落人口实,权衡之下终于一怒冲冠,几步走过去将常芷馨从蒋氏怀里提出来,恨声道,“你还不给八殿下和邱大人解释明白吧?到底怎么回事?”

    他要袒护女儿,一则是为了常家的门楣,二则,还是存着一线希望——

    楚明帝答应过为常芷馨指婚的。

    常芷馨泪流满面,想要爬起来给他跪下,膝盖却动不了,只能抓着他的袖子哀哀的哭,“父亲,父亲难道你也不相信女儿了吗?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直是来找你们的,我真是不知道怎么会变成这样。”

    只要她能死咬着不松口,就还是有一线希望的。

    常栋咬咬牙,回头往楚临面前一跪,刚要说什么,楚临已经手一扬,把几张银沾了血迹的银票洒在他面前,先发制人的开口道,“本王也相信常小姐弱质纤纤,不会做下这样的事情,可几张银票是贾六给裴江氏的酬劳,每一张都是出自你们常氏的通利钱庄,五百两,是之前事发时候掉在地上的,另外她怀里还揣着四百两,一共九百。这么面额巨大的一笔银钱,贾六这种身份的家奴,是无论如何也拿不出来的。既然常小姐无辜,那么就请常大人解释一二,这些银票从何而来?是您赏的?还是夫人赐下的?原因何在?这个奴才是为常家立下了什么样的汗马功劳,能让您一次性赏了他堪比常大学士一年俸禄的银钱?”

    除了之前维护旋舞的那几句话,他的语气从头到尾都是轻飘飘的。

    常栋下意识的捡起一张银票,看到上面自家通利钱庄的标识顿时蹊跷声音,身子晃了晃就要往后倒。

    “老爷,老爷!”蒋氏吓了一跳,急忙扑过去扶住他。

    常栋半天缓过一口气来,气虚不顺有点蔫蔫儿的,手里攥着银票还是极力支撑着扭头去看楚临,“误会——殿下,一定是——是有什么误会——”

    他要维护常芷馨,在这样漏洞百出,几乎已经无力回天的情况之下还是要不顾一切的维护她。

    楚临却不动容,冷声一笑,对他的守卫一招手。

    不多时,一个蓬头垢面的女子被人提过来摔在了地上。

    常芷馨眯缝起眼睛,在火把之下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看清那女子的脸面,心里吓了一跳,登时就把脸上仅剩的一点血色也褪的干干净净。

    蒋氏和常栋两人面面相觑,楚临对邱大人道,“麻烦大人,先把您的衙役撤到巷子外头去吧。”

    邱大人心明如镜,马上就猜到接下来要说的事,应当涉及宫闱隐秘,二话不说把人吩咐下去。

    楚临也把自己的侍卫和御林军暂且支开,等到最后清了场,便是指了指伏在地上战战兢兢的那女子对常芷馨道,“常小姐应当认识吧?”

    那女子在牢里被关了好些天无人问津,这会儿骤然被提出来,本来也正是吓的半死。

    听了楚临的话,她试着抬头看去,却在和常芷馨面对面之前先无意间瞥到广泰公主死不瞑目的尸体。

    “啊——公主!”那女子惨叫一身,竟然丝毫也不惧怕广泰公主的死装,直接扑过去将她的尸体抱在怀里嚎啕大哭,“公主,公主您这是怎么了啊?公主!公主你醒醒啊!”

    那哭声凄厉而癫狂,撕心裂肺,听的在场众人头皮发麻。

    然则她哭到半途,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揪着一身脏兮兮的裙子猛地朝常芷馨撞过去。

    常芷馨的腿动不了,眼见着她如饿狼一样朝自己扑来,躲都不能就直接被那疯女人压在了地上。

    那女人疯了一般骑坐在她身上,再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之前先是左右开弓连着甩了她十来个耳光,常芷馨哇哇乱叫,只被抽的眼冒金星。

    蒋氏眼见着女儿吃亏,慌忙撇了常栋,用尽全力过去把那女人从常芷馨身上拉下来。

    那女人疯疯癫癫,扭头又把她拖倒在地,撕扯起来。

    邱大人平生断案无数,也还是头次见到这般惨烈的掐架。

    那女人把蒋氏往地上一压,扭头又去找常芷馨。

    常芷馨屁股尿流的拖着断腿想要爬开,动作上还是迟缓了一步。

    那女人仍是跨坐在她身上,卡着她的脖子,手指泛白,明显就是往死里整,口中还一边狞笑着大声道,“掐死你,掐死你这个贱人,是你,是你害了公主。你跟常海林,你们两个狼狈为奸,都是你出的馊主意害了公主,你去死,去死!”

    “秋——秋荣,你——疯——”常芷馨扒着她的手指死命的挣扎,眼角泪水滚滚而下。

    秋荣正是眼红的时候,哪里肯听她说。

    眼见着常芷馨额角起了青筋,隐隐的翻了白眼。

    楚临讨好的扯了下旋舞的袖子,旋舞不耐烦的回瞪过去,这才不情不愿的飘身过去把秋荣提开。

    “掐死你,我掐死你这个贱人。”秋荣在她手里还是张牙舞爪的不肯罢休,一边哭一边笑,脸上污渍被冲刷出两道沟壑,“都是你,都是你!你怂恿公主不让她和齐国公的公子成婚,你怂恿她去杀人,你又怂恿她去招惹成渝公主,如果不是你,公主不会死的,是你,是你,是你!”

    她不知道广泰公主也是常芷馨买凶下的杀手,却知道常氏兄妹和广泰公主之间的每一个秘密。

    常氏夫妻如遭雷击,万没有想到他们损失了一个儿子还不算,这个乖巧明理的女儿竟然才是一切的始作俑者。

    “不——不——”常栋强提着一口气爬起来,跌跌撞撞的奔到楚临面前。

    “常侍郎要替常小姐陈情的话,本王劝你稍后再提也不迟。”楚临微微一笑,抬手制止他,然后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帕子打开,把里面裹着的东西呈送在常栋面前,“这个东西,想必常大人也的认得吧?”

    那帕子一柄短刀鞘,青桐所制,上面镶嵌一颗巨大的猫眼石,他看着眼熟,“好像是早几年家父送给芷馨的生辰礼物。”

    “这猫眼石天下只此一颗,常侍郎自是不会看错的。”楚临颔首,转而对邱大人道,“邱大人,前几天您从常大学士身上取证带回来的凶器应该随身带来了吧?”

    因为今夜要升堂,邱大人是提前得了楚临的吩咐带了把匕首来的。

    邱大人掏了东西出来,楚临直接将那匕首往刀鞘里一插,送到常栋面前,“择日不如撞日,既然今天都聚在这里了,那么杀害令尊的凶手,也请常大人亲自过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