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漠漠轻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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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圳城的腊月,从未有如此冷过。虽然这座城市,没被大雪覆盖,受外围城市影响,也无法逃过这波寒潮。

    一出机场,扑面而来的冰粒,从舒畅不禁打了个冷战。抬头看去,路边青绿的树木,残妆陋面。这景像根本无法与“南国”这两个词相联系。习惯在大冬天穿件风衣的深圳人,现在一个个身上驮得厚厚的。出租车司机车开得小心翼翼,从机场到酒店,平时半小时的路程,足足开了一小时。

    深圳是个移民城市,本地人并不多。这个时间,酒店的大厅里空荡荡的,出出进进的大部分是背着采访包的记者,一个个行色匆匆。街头的行人也很少,大部分的异乡人现在都聚集在车站、机场,那儿才是把他们带回家乡的起点。

    办完登记手续,舒畅拿着钥匙上电梯,进房间,打开行李箱,把几件大衣挂好,然后便给笔记本插上网线。

    熟悉的开机音乐响起的时候,她听见自已两只手腕处的血管有节奏地突突跳动,腿有些发软,她不得不在床边坐下,扶着桌沿。

    胜男常笑舒畅是个没有个性的人,用了几年的笔记本,桌面背景还是微软设定的蓝茵茵的画面。盯着蓝茵茵的画面,舒畅不由想起裴迪文那姹紫嫣红的花园背景,那个表情呆滞的小女孩,她移动鼠标的手哆嗦了一下。

    邮箱点开,收件箱显示有一封未读邮件,标题为:豪门公子。

    舒畅突地站起身,按着显示屏,大口大口地呼吸。

    搁在床上的手机这时响了起来,舒畅吓得差点叫出声,定了定神,这才拿起手机。

    “到酒店了吗?”裴迪文的声音透着疲惫。

    “到了一会。”舒畅走到窗边,看着酒店对面的一家清真菜馆,门可罗雀。

    “冷不冷,衣服带没带足?”

    “我准备打持久战,什么都备得很足。你??????怎样?”

    “有些心神不定,”裴迪文长吁了口气,“集中不了精力做事,一会中层领导还有个会要开,挺烦的。不知怎么,挺后悔让你去深圳,好像你去的不是深圳,而是遥不可及的天边。舒畅,我回香港时,先飞深圳,我想去看看你,然后从深圳坐车回香港。”

    舒畅停顿了下,笑道:“现在一票难求,你就别挤占一个位置吧,让出来给别人回家过年。我们不久就会见到的。”

    “也好,我们就多多通电话,你注意休息,深圳晚上治安不算好,女孩子家别独自在外面呆得太晚。”

    “知道了,你比我妈还会唠叨,我又不是第一次出差,干吗那么紧张?”

    裴迪文叹息一声,“你不知道你对我有多重要?”

    她轻轻一笑,没接话,他又叮嘱了几句,她听到莫笑提醒他会议马上要开始了,他才恋恋不舍地挂上电话。

    手机贴着耳侧,捂得发暖,她抚摸着机身,又看向邮件。

    邮件没有正文,只有附件。附件有图片,有资料。

    第一张出来的图片上的日期就是前几天一张报纸上剪辑的,裴迪文一手抱着那个表情呆滞的小女孩,一手揽着宋颖的腰,图片上的内容是恒宇集团总经理裴迪文携夫人宋颖女士、爱女裴欣儿小姐出席香江新年之夜晚会。

    第二张图片是十二月三十号,身着晚礼服的裴迪文和宋颖在一个大厅里翩翩起舞,身后用鲜花镶嵌出“恒宇尾牙晚会”的字样。

    第三张图片的时间有点久,中秋节,裴迪文站在一块豪宅前,抱着裴欣儿,指着漫天的烟花,一脸慈祥。

    第四张图片,大概是剧场,裴迪文和宋颖十指紧扣,夹在一群貌似社会尖端人士之中,拾级向上。

    再后面的就是宁致口中那个星光灼灼的婚礼了,身穿黑色礼服的裴迪文站在圣坛前,含情脉脉地看着身穿绝美婚纱的宋颖慢慢走过来。

    ??????

    舒畅把一张张图片放到最大,目不转睛地看着,再后面是几页资料。

    裴迪文家庭成员:爷爷裴天磊,父亲裴仲林,母亲储爱琳,小妈伍盈盈,弟弟裴迪声,妹妹裴乐乐。裴迪声与裴乐乐乃伍盈盈所生,裴迪声毕业于哈佛大学,是一建筑设计天才,在四年前一场车祸中丧生,裴乐乐现在意大利学习珠宝设计。裴仲林虽为长子,但生性放荡不羁,是香江有名的纨绔子弟,裴天磊不敢寄以厚望,一心栽培长孙裴迪文。

    裴迪文,六年前与荣发银行千金小姐宋颖成婚,第三年,生下爱女欣儿。裴欣儿自幼弱智,双腿残疾,之后,两人再无生下一儿半女。裴迪文为恒宇集团成功打开欧洲市场,三年前,突然从恒宇集团消失,就任大陆《华东晚报》总编一职。直到今年秋,外界传闻恒宇集团发生财务危机、股票大幅缩水,裴迪文又回到恒宇集团担任顾问,新年之际,裴迪文正式升职为恒宇集团的总经理。

    ??????

    太阳穴如针扎,舒畅只觉得呼吸都有些窘迫感,心跳得好像要冲出胸腔,烦恶欲吐。她不得不努力深呼吸,紧紧抓住自已上衣的下摆,命令自已镇定下来。

    心里面已经不是愤怒,她忐忑不安的几日,仿佛已预见到这样的结果,现在只不过是这个结果被证实了。

    裴迪文不仅是豪门贵族,而且有妻有女。她是他的什么人?单身在大陆工作,打发寂寞的情人?她这个情人,他未免付出太多,一张网张了三年,不急不躁,谎话都说得那么温柔、体贴!就是刚刚,他还在电话那端嘘寒问暖,对她那么紧张。

    舒畅不仅头痛还心慌,四肢冰冷无力,脑子里像长了个瘤子,突突地跳个不停。

    宁致的一面之辞,她选择理智的分析,赵凯发过来的调查资料,那一张张图片,一行行字,铁诤诤的事实,她再怎么为裴迪文来开脱呢?

    他说他可以选择不爱,但如果爱,就不会是欺骗。

    也许他对她的爱是没欺骗,可是这样的爱是从别的女人身上挤出来的,他想过她的感受?

    杨帆是被谈小可抢走的,杨帆也没有说要和她分手,他甚至还说过要和她结婚,她拒绝了。那一份痛,至今想起来,血淋淋的。

    现在,她也要让另一个女人的心疼得血淋淋的?

    她不知道在房里坐了多久,窗外的白光慢慢暗下来,她木木地把笔记本关上,背起采访包,走出房间,站在像微波炉一样的电梯里,等待着到达底层的红灯亮起。

    一天的冰雨,她从采访包里拿出备用的伞,展开一看,这伞是她去杭州时,他在机场给她买的。盯着印有水墨画的伞面,她慌乱地伸出手放在眼睑下挡着,眼泪从指缝里渗出来,落在地上。

    深圳火车站现在如同一个巨大的收容所,舒畅终于见识到人山人海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景像。警察在车站外面搭了长达数公里的雨棚,可是仍没办法容纳所有的人。到处都是人,站内挤满了人,站外挤满了人。提着行李箱,背着家当,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一致目光直直地盯着车站上方巨大的电子显示屏,他们心里都只有一个念头:回家。

    由于几十年不遇的持续降雪,轨道损坏,电路断裂,列车不是晚点,就是被取消,车站外面的人越聚越多。深圳市政府想了许多办法,交通部也增发了多趟列车,但车在途中,到达不了终点。偶尔有几趟列车发出,人群像疯了一样冲向站台,若不是警察级持秩序,只怕时有惨烈的事件发生。

    舒畅每天都来车站,像上班一样,早晨过来,夜深回酒店。她有时和旅客聊聊,有时进车站向管理人员打听下路面抢修的情况。在长久的等待之后,人都像麻木了,无力争取,只能任由命运的蹂躏。舒畅觉得自已也像麻木了,发回去的稿件像日记账似的,例行公事写写当天发生的事,一点新意都没有。

    宁致每天会给她打电话,总说她家里的事、爸妈的事,她默默地听着,一言不发,他讲完,她就说再见。

    胜男也打过几次,开了口就是斥责裴迪文的卑鄙,她也不接话,她怕一开口,会哭出声,胜男骂得会更凶。

    裴迪文的电话通常是晚上打来,准确地掐到她到了酒店,梳洗好,躺在床上。她发过去的稿件,他都会看。但在电话中,他从不聊工作,问她冷不冷,有没被人群冲撞过,吃得惯深圳的饭菜吗。明天,他要回香港了。

    舒畅嗯嗯地应声,唇紧抿,不让泪流下来的声音,被他听见。

    他们之间的感情也许不长,她不想在电话里给这份感情下个结论。此刻,她也没有力气来想这些。只能庆幸,隔了一千公里的距离,她的痛,没有任何人看得见。

    和杨帆分开,与他快速进入热恋,她真的不是病急乱投医,真的不是想用一份新恋情来抹去旧伤痕,他真的叩动了心弦,让她生出一丝幻想,以为她真的等到了今生相伴天长地久的另一半。

    原来,他不是。

    铁路部分的突击抢险终于有了进展,开进深圳火车站的列车越来越多,带着笑意向深圳挥手道别的旅客也越来越多,车站外面小饭馆的客人渐渐稀了,车站工作人员哑着嗓子告诉舒畅,再累两天,滞留在深圳的旅客就可以全部上车了。

    这天,已是腊月二十八,后天就是除夕,有许多同行都已订好回去的机票,她懒懒的,想都不想这事。

    在深圳呆了十多天,出出进进,和其他报社的几位记者都混熟了。中午,几个人坐在小饭馆里吃午饭,又有十多列火车发出,车站外面看不到几个旅客。

    舒畅买了份虾仁炒饭,汤是榨菜肉丝汤。师傅大概是太高兴,不留神,抓了一把盐扔汤里,饭又干,舒畅吃了几口,就咽不下去,不停地喝水。

    “鱼香肉丝饭不错哦,要不换一盘?”一个头发卷卷的矮个女子端在盘子坐到舒畅对面。她是《香江日报》的记者,叫米兰,和舒畅住一个酒店,两人这几天都是拼车来往车站的。

    米兰是地道的香港人,普通话讲得一般,听的人特费劲,有时候采访时,她不得已只能把要问的内容写在纸上给人看。

    “我不太饿,早饭吃多了。”舒畅摇摇头。

    “哪有多,就一片面包、半杯牛奶。”米兰塞了满嘴的饭,卷发一颤一颤的。

    舒畅把头转向外面,深圳今天是晴天,一晴,气温就高了几度,路面上干干的。“你准备什么时候回香港?”她问米兰。

    “我随时都可以回去呀,很方便的。到是你,怕买不到机票了。”

    “买不到我就在深圳逛逛。”

    “深圳有什么好逛的,去香港玩吧!”

    “去香港?”舒畅眼眨了几眨,心里面一动,“我??????没有通行证,去不了。”

    “拿记者证去海关办个特别通行证,很快的。我下午陪你去?香港过年很热闹,海洋公园和迪斯尼乐园都会有许多表演,去吧,我有认识的酒店,给你打个对折。”米兰来劲了,激烈地怂恿。

    舒畅只迟疑了一会,很快点了点头,“好吧!”

    米兰真的是个热心人。陪着舒畅去办了特别通行证,带着她过海关,然后坐车进了香港,帮她入住酒店,她回报社打了个照面,就急急地带舒畅去逛香港的庙街。

    两人没有打车,而是选择了公车。公车慢悠悠地在街头穿行,过一会就停,正好方便舒畅浏览街景。

    “看到没有,那是拥有全香港最奢华壮丽夜景的丽晶酒店,呆在房间里,180度的维多利亚港景晔地在眼前整个摊开来,中银大厦、汇丰银行、君悦酒店、新世界酒店??????无数壮观的建筑物隔着一湾海水完全超近距离地逼近眼前,那种震撼,不是语言可以形容的。”米兰指着一幢雄伟的建筑说道,“不过,这种酒店,也不是普通人所能消费得起的,我也是有次采访,进来参观了下。”

    舒畅看着门前穿着红色制服的门僮谦恭地弯下腰,为一个衣着华丽的妇人开门,妇人高雅地昂着头,笔直地朝里走去,一边朝门僮手中塞了点小费。

    “香港真的是有钱人的天堂。”她叹了一声。

    米兰呵呵地笑,“是啊,像李家、霍家、裴家,富了几代的人,才能在香港活得如鱼得水,我们只能算是讨生活。不过,平民也有平民的乐趣,庙街就是平民的天堂,但那里很乱,晚上不能一个人过去逛。”

    “裴家?”舒畅拧了拧眉。

    “就是香港楼王裴天磊家族呀,他不像李家、霍家那么高调,但生意做得稳妥扎实,如今也是资产雄厚!他们家那豪宅也是香港的旅游景点之一,经过时,我指给你看。可惜,钱是有钱,就是后继无人,唯一的重孙女是个弱智。”

    “香港也计划生育?”舒畅怅然地看着前方。

    “你太会说笑了,就是香港计划生育,也计划不到他们那种人家。他们都是持有外国护照的,想生几个就几个。我们同行都猜测裴迪文是怕再生个弱智,所以不敢要孩子。其实,他可以像他老爹再娶一房的,但他老婆是个厉害角色,可不是他老妈,二奶过去,日子不好过。”

    “说不定是他很爱他妻子呢?”

    米兰诡异地倾倾嘴角,“豪门里的事,谁知道。表面风风光光,背后男盗女娼,被发现了,用点钱堵住媒体的口。裴迪文有个同父异母兄弟叫裴迪声,出车祸死的。死的时候,有人看到车里还有一女的,可是处理事故时却只字没提这事,就是怕丢脸,搞不好把那女人丢海里了。瞧,裴家豪宅到了,看看,在香港这寸土寸金的地方,他家占多大一块地盘呀!”

    舒畅顺着米兰手指看过去,大片成材的柏树环抱着一片碧绿的山林,也环抱着几幢贝壳色的小楼。小楼错落有致接踵连肩,天上洒上的一层薄薄的雾霭,统一了小楼与草地的色调,并且将一种水彩画似的精致与朦胧,表现得恰到好处。天地间与夕阳下悬浮着的清新空气,让人一时误以为这不是在香港,而是在昆明。楼前的空地上,停了不少豪华轿车,这时,一辆加长款的卡迪拉克缓缓驶进园内,一位黑衣的中年男子匆忙跑过去开门。

    米兰嘴巴夸张地张成半圆,条件反射地拿起相机,好一阵猛拍,“这么巧,居然撞见了裴迪文,他最近不装神秘了,露脸挺多。”她吐了下舌头,耸耸肩,“不知怎么,我不太喜欢他老婆。我先声明,我可不是花痴,我一点都不暗恋他的。”

    她呱呱说了半天,听不到舒畅的回应,一侧身,看舒畅两眼直勾勾地看着裴迪文从车里跨出来,身上穿着驼色的大衣,开门的中年男人从里面拿出行李箱,宋颖笑吟吟地从另一边下车,手柔柔地环住裴迪文。一个皮肤黑黑的粗壮妇女抱着个小女孩迎上前来,裴迪文张开双臂,小女孩扑进他的怀中,头软软地抵在他的颈间。

    “看傻啦。”米兰用胳膊肘儿碰碰舒畅。

    舒畅缓缓地收回视线,自嘲地一笑,“感觉很不真实。”

    “像电影里的画面?别羡慕,他们不一定有我们过得自在,除了多几个钱而已。”

    舒畅低下头,胃里忽然涌上强烈的抽搐感,看着搁在膝盖上的双手控制不住地哆嗦着,她忙双手互绞,一掌的冷汗。

    来香港,也许就是想看这一幕吧!老天真是体贴,她看到了。

    宁致的话,可以不相信。

    赵凯的资料,有可能作假。

    她在心里,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为他找借口,总想着给他机会了,也就是给自已机会。

    邂逅一份真爱,不容易。

    他是她的伯乐、严师、上司、恋人,一重又一重的身份,她舍不得歪曲,她想珍惜。不是因为他尊贵的身份、惊人的财富,而是他这样的一个人,一个把她捧在掌心、细细呵护了三年的男人。他怎么会欺骗她呢?他怎么不会欺骗她呢?

    亲眼所见之后,她的心绝望得无法呻吟,再也没有办法自欺欺人。在香港,他是一个体贴的丈夫、慈祥的父亲;在远离香港的滨江,他是她温柔的爱人。精英就是精英,俊杰就是俊杰,每一个角色都演绎得令人心动。

    呵,如果他去角逐奥斯卡,应是当之无愧的影帝。

    裴家豪宅渐渐远去,再回眸,看着和乐融融的三口之家,她发现她是如此的羞耻,如此的狼狈。

    这一年,舒晨过世,杨帆成了谈小可的丈夫,裴迪文原来是一个双面人,真是多事之年!幸好,明天就是除夕了,可以和这一年说再见,她??????还没有失去太多。

    额头在那一瞬间微微湿润,从内而外的冷让她手臂上骤然皱起鸡皮疙瘩,到达庙街时,她只觉着自已成了一具空壳,灵魂已碎成了片片,散落在香港某个不知名的角落。

    庙街上人流如潮,穿过亮灿灿如白昼般的灯泡,一列列摆放着各样市井小物的小摊。小巧的公园中,拈着兰花指娇媚唱起粤剧的小旦吸引了一群群的过路人。微暗的街边,一摊摊看面相、测八字的摊子为你占卜未来的吉凶。

    舒畅被米兰拉到这拉到那,米兰让她看哪里,她就看哪里,让她吃什么,她就什么。

    “舒畅,你脸怎么这样白?”两人在“兴记菜馆”里吃煲仔饭,米兰给舒畅浇酱汁时,抬头看了看舒畅。

    “可能这几天没睡好吧!”舒畅摸了摸脸,不好意思辜负米兰的心意,大口吞咽着细长的米粒,其实,她已经什么都吃不下了。

    “舒畅,你明天到我家去吃年夜饭,后天,我陪你逛海洋公园、太平山。”

    “不了,我明天下午回深圳,然后坐晚上的航班回家,除夕晚上的票,有可能不紧张。”

    “你才住一晚,怎么就走了?”

    “香港是有钱人的天堂,我就是一普通工薪阶层,大过年的在这儿,对着繁华落莫兴叹吗?还是回家吧!”

    米兰遗憾地叹气,“我妈是个特传统的人,要不是过大年,我可以腾出时间好好和你疯,让你玩得尽兴的。”

    “我爸妈也是个传统的人,如果我能赶回去,他们一定很开心。”

    “嗯,那好吧!明天我送你到海关。”

    “不要了,我一个人可以的。米兰,谢谢你,我玩得很好。”舒畅真心地握着米兰的手。

    米兰挤了挤眼,俏皮地笑道:“真肉麻。”

    米兰把舒畅一直送进酒店大堂,才告辞。

    舒畅没有急急梳洗,静静地坐着窗边,看着外面霓虹亮如彩带,直到坐到夜深,方才上床。睡前,她习惯地打开记事簿,看看有没遗漏的事。记事簿的第一页是张日历,在每个特别的日子,舒畅爱在下面作个标记。

    每个月的二十号,都用红笔画个圈,那是她生理期的日子,一向很准。这个月的二十号,下面是一片空白,而今天已是二十四号了。

    她茫然地盯着日历,一行泪浑然不觉地滑下脸腮。

    酒店规定中午十二点前退房,当天不算房费。舒畅早晨起床之后,就退了房,把行李寄存在前台,然后她打了车去恒宇大厦。

    难得来一趟香港,该看的都要看到,才能让心死得明明白白。

    除夕夜,香港是个阴天,阴寒湿冷,港湾里海水溅起层层的浪潮,船只扬起风帆,来往不息。

    车在恒宇大厦的对街停下,这里街面开阔,壮伟的建筑物林立,而恒宇大厦在其中,独树一帜。司机在路上告诉舒畅,这幢巨型的建筑是死去的裴迪声和他的导师合作设计的。

    街角有个卖奶茶的便利店,舒畅买了杯奶茶,叮嘱要热的,她不是口干,而是手冷。一杯热奶茶在手,惶惶不定的心才平静了一点。她木木地立着,打量着眼前的建筑。

    她大学里,也学过设计,不过是设计轿梁、水坝、船闸,做了法治记者之后,所学的差不多又还给老师了。她来这里,不是来膜拜、不是来景仰这建筑,而是来看看裴迪文工作的另一个地方。

    接任恒宇的总经理之后,她想他很快就会离开滨江的。如果她没发现这一切,他会如何向她解释或如何安排她呢?不管是哪一种,她相信他都会做得非常周到,让她感到幸福而又温馨。

    多么讽刺的荒诞剧!

    她无力去戳穿他甜蜜的谎言,更不想去与他理论一番道德的准则,该发生的都已发生,除了努力去忘记,除了默默地走开,还能干什么?

    把他们之间的一切抖得满城风雨,贵公子有情人,那是潇洒,那叫风流,而对于她来说,却是又一轮的伤害。

    杨帆给她的千疮百孔,还没痊愈,现在又添新伤,她不是铁人,能撑多久?

    舒畅凄婉地扫了一眼屹立在灰云之下的恒宇大厦,那样的高度,像是直达云层。她清醒地意识到,即使没有宋颖,她与他之间,也是看不到尽头的。

    舒畅讥讽地笑出声,果断地收回目光,转过身,她要回到属于她的世界里。

    她低头专注地走着,两个头发染得花花绿绿的少年踩着滑板,飞快地向她这边过来,舒畅听到声音,身子往旁边侧了侧。

    “啊??????”少年经过她身边时,手一勾,抢过舒畅肩上的包,舒畅本能地叫出身来。

    两个少年腰一弓,滑板像风似的,拐进一条巷子,刷地一下转瞬没了踪影。

    舒畅醒悟过来,奋力追了过去。

    包里有她的手机、所有的证件、银行卡,还有一部分现金,如果没了,她连海关都出不了,又身无分文,唯一可帮她的米兰的手机号还存在手机里。

    舒畅一边跑,一边大叫“抓小偷”。

    不知是香港人听不懂普通话,还是她的声音不够响亮,舒畅叫得这样,路人只是怪异地瞟她一眼,路照走,车照开。

    两个少年越滑越快,舒畅睁大朦胧的双眼,她看不到他们的影子了,她弯着腰,大口地喘气,泪,如雨下。

    “舒记者?”一辆红色的跑车在她身边缓缓停下,车窗徐徐滑落,宋颖明眸鲜妍的面容上,一脸震愕,“你什么时候到香港的?”

    很多时候,就是这样,越是不想见到的人,偏偏怎么躲,也躲不了。

    舒畅匆忙地抹去脸上的泪,“我今天就走。”话音一落,她才意识到自已答非所问。这样的回答好像是个犯了错的孩子,在向大人保证以后不会再犯一般。她心中掠过一阵无力的悲凉。

    宋颖推开车门,仪态高雅地跨出车,一双妙目看定她,良久才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微笑,“你是和Laird一块过来的?还是你一个人来的?”

    舒畅深深讨厌她这种居高临下盘问的语气。她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保持镇定,“宋女士,我好像没必要告诉你这些吧!”

    宋颖冷冷一笑,声音中带着凛冽寒意,如冰凌一般划过她耳边,“你真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只不过Laird身在滨江,有个什么风花雪月,不伤大雅,我也就睁着眼闭着眼。单身在外的男人,不能要求他如何忠贞,他心里有我就行了。可是没想到你竟然敢追到香港来,真让我对你高看了。是不是听说Laird升为总经理,你也做起总经理夫人的美梦来?呵,你这种上不了厅堂的柴火妞,也不拿个镜子照照自已,你配吗?”

    舒畅哪里受过这样的耻辱,可是她一时竟然想不起来如何回击。她和人家老公剪不断理还乱,是不争的事实。

    “宋女士,你的大度让我敬佩,不过,你的担心是多余的。裴总呆在《华东晚报》一天,只会是我的主编,我只是他的下属。”她强咽下宋颖带给她的羞耻,平静地看着宋颖,语气坚定。这话是告诉宋颖,也是告诉自已。

    宋颖却不罢休,嘴角向下一拉,“你让我怎么相信你呢?除夕夜,不和家人团聚,徘徊在恒宇大厦前面,你就是一观光客?舒记者,我知道你文才了得,可是你撒谎的本事可不高。说吧,你要多少?”

    她转过身,从车里拿出手袋,掏出支票薄,“你尽管开口,只要你现在就给我滚出香港,而且和Laird的事全部给我烂在肚子里,永远不准和外人提。我可以透露一个消息给你,以后,你再不会有机会做Laird的下属了。”

    宋颖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漂亮的面孔几乎有点儿扭曲狰狞。

    “哦,那真是幸运。谢谢宋女士的慷慨,不过,没有必要。”舒畅淡漠地一笑,点点头,折出巷子,沿着与恒宇大厦相背的一条大道往前走去。

    宋颖打发她的方式并不突兀,小说里、电影里,常见,只是发生在自已身上,感觉很诡异。

    她不知道这条路通向哪里,包被抢走了,她现在等于是一个没有任何身份的流民。举目无亲,满眼所见的都是外文和繁体字的招牌。陌生的城市,陌生的街道,腿机械地向前挪动,心疼到麻木。

    杨帆伤害她时,她还有个家可以躲藏,还有胜男听她倾诉。而在有着裴迪文的天空下,他带给她的,是前所未有灭顶的灾难。

    走得疲惫了,双腿如同灌了铅一般沉重。除夕夜,香港中午的街头,车辆川流不息,行人来去匆匆。这儿虽然是特别行政区,但早先是英国殖民地,太多的外国人迁居在此地,年味在这里已被冲淡了许多。舒畅茫然地看着街人,整个人似乎无情无绪,正午的阳光直射在身上,有几份暖意,然而她心底却是冰冷一片。

    走了足足三个小时,向路人打听了又打听,舒畅终于回到了原先居住的酒店,她的行李还在这,这是她现在唯一的家当,真后悔出去的时候,怎么不把重要的东西留在这里呢!

    世上没有后悔药。

    屋漏偏逢连夜雨,不然故事怎么达到煽情的效果呢?

    她苦涩地一笑,向前台先生领取行李,一行长臂突地从后面揽作她的腰,然后,她被一股重力牵引,跌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薄凉的刮胡水的味道,洁净的气息,在许多个夜里,她闭上眼,深深地嗅着,嘴角噙着笑,贪恋地埋在他的怀中,听着他的心跳与她一起共鸣。

    前台先生、门僮、领班经理,酒店大堂里的每一个人都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轻呼。

    舒畅微微向后仰头,看着面前这张清朗的面孔。他的眼睛深邃,瞳孔乌黑,她可以清晰看到自已在他眼内的倒影。他们曾无数次这样对视,他的眼神如同往常一样,为她闪烁着温柔的眸光。

    这样的眸光,曾如一江秋水,令她沦陷,现在,她只觉着刺人。

    她的嘴角慢慢泛起一个冷笑,“好巧,裴总。”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她一点不感兴趣。宋颖和他说了什么,两口子有没商量好给她一个什么样的补偿,她不想知道。

    “舒畅,”一向尊贵、高雅的裴迪文头一次现出了慌乱,他把她拉坐到一边的沙发上,“你坐下来,不要激动,好好地听我说。”

    她从他的掌心里抽出自已的手,神情平静,声音没有波澜起伏,“说什么?说你不是恒宇集团的贵公子?不是身价过亿?你没有结婚?你没有一个女儿叫欣儿?”

    裴迪文深深地看着她,表情痛苦地扭曲着。

    “裴迪文,”舒畅歪着头,一缕冷笑像固定在她嘴角边,这是她第一次连名带姓喊他,“香港离滨江多远呀,你以为我有可能永远被你蒙在鼓里吗?我不想说太多,任何事都是相互的。你??????用你的魅力折服我,是我自制力不强,是我以为这真的是一份可以期待、依赖的恋情,我没有抗拒得了你。这样的结果,我无话可说,不是你的错,我应该把眼睛擦得雪亮,看看你,也看看我。豪门童话?豪门哪有童话,都是贪心不足之辈硬编出来的。”

    “我并不是存心隐瞒你,这件事说来很复杂,我需要时间来整理。”

    “整理什么?给我一个妥当的身份?裴总,真的够了!你赶快回家去吧,你家里有娇妻有爱女在等着你,不要在这里,以免被有心人看到,影响了你光辉形象。你??????做过我老师,应该算了解我。我再不走,连我都会瞧不起自已。”

    说完,她站起身,裴迪文跟着站起,重新拉住了她,“舒畅,我带你离开这里??????”

    只听“啪”地一声脆响,舒畅重重一记耳光挥在了裴迪文脸上。她用力极大,自已的手掌都震得有点儿麻木了,而裴迪文几乎一动不动地承受了这一巴掌,白皙的面孔上迅速浮起一个泛红的掌印,却并没有放开她。

    大堂里,一片缄默,连空气都好像停止了流动。

    自从把宁致的手臂咬破之后,舒畅已经太多年没有动过手,就连杨帆牵着谈小可卿卿我我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她还是把一切都咽下了。此刻,她真的无法忍受,她努力深呼吸,克制住自已心中汹涌澎湃的话语,克制住自已几乎想不顾一切继续发作的冲动,轻声说:“裴迪文,请给我留下最后一份尊严,就当我们从来没有相恋过。”

    裴迪文薄唇紧抿,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胸口急烈地起伏着。“你在这里再住一个晚上,明天我和你一块回滨江,我把一切都告诉你。听完之后,你再下结论,好吗?”他恳求地说道。

    她惨淡地一笑,不懂都到这份上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她还能下一个什么不同的结论。

    裴迪文走向总台,向领班经理低低说了几句,领班经理瞟了瞟舒畅,谦恭地不住点头。

    “好好休息,我晚上过来和你一块吃晚饭。”他又走到她身边,伸手想摸她的脸,她一闪,他的手滑过她的肩头,如同替她掸了掸灰尘。

    “这样子,你不嫌累?你不怕别人看见?”她讥诮地看着他。

    “这已是我们最后的机会,舒畅,我不能失去你。”他的声音有些低哑,有些无力。

    而她已什么也听不下去,在这一个月内,听来的,见到的,除非她失忆,不然怎么还敢去相信他的话?

    “再见!”她没有看他,缓缓地从嘴里挤出两个字。

    裴迪文嘴角弯起一缕凄伤,对大堂经理点了下来,飞快地转身而去。

    舒畅定定地站了一会,走向行李箱。

    “小姐,我带你回房间。你需要什么,尽管吩咐。”大堂经理抢先提起行李箱。

    “不要了,我能借个电话吗?”她头晕目眩,喉咙口一阵阵地泛起呕吐的冲动,她紧紧地咬住了牙。

    “当然!”大堂经理把她领到总台的座机前,她微笑地道谢,大堂经理礼貌地转过身,耳朵却警觉地竖着。

    电话响了几声,立刻就通了。

    “喂,请问找哪位?”宁致平淡无味的嗓音飘过香江,传到她的耳边。

    她闭上眼,深呼吸,“宁致,是我!”

    “舒舒,你怎么会在香港?”宁致看到来电显示是香港的区号。

    “几个记者约了一同过来旅游。宁致,你别插话,让我把话一口气说完。爸妈在旁边吗?你走开一点,别让他们听到。我??????在香港遇到了小偷,证件和钱还有手机全丢了,现在人在酒店里。你在香港呆过,有没有熟悉的朋友,借点钱给我,你再去公安局给我办张临时身份证传真过来,不然我回不了滨江。”

    “好的,好的,舒舒,你不要急,这些都没问题,我立刻就让人去接你。其他记者和你一起吗?”

    “她们??????已经先走了,我??????是一个人。”

    “天,”宁致惊呼一声,急促地说道,“舒舒,你不要害怕,酒店大堂里不是有沙发。你挑个显眼的位置坐着,什么都不要担心,我给你传真身份证,给你预订机票,明晚,我到滨江机场接你。”

    “好!宁致,谢谢你!”

    “舒舒,过年好!”一声响亮的爆竹声在电话里炸开,舒畅依稀听到宁致说了句什么,她眼里慢慢浮出一层雾水一样的东西,游移不定。

    半个小时后,一个身穿大红唐装的中年男人开车过来,找到舒畅,说是宁致的朋友。

    大堂经理急忙给裴迪文打电话,裴迪文赶过来时,舒畅已经走了。

    大堂经理把舒畅电话的内容复述了下给他听,他的心狠狠抽 搐了一下。那个在他夜深向他打电话说肚子饿、想吃他做的海鲜面的小女子,在如此孤独无依时,他是她在香港唯一熟悉的人,她倔强得没有向他吐露一字。

    裴迪文伸开手,在空中抓了几下,什么也没抓着。

    ***

    走出机舱,一阵风吹过,有什么东西打在脸上,冰冰凉凉的。滨江下雪了?舒畅疑惑地伸出的,果然感觉到细碎的雪花落入掌心,倏忽融化。夜幕之下,借着停机坪上的一点微光,隐约可以看到地上已经积了薄薄的一层雪,应该是下了有些时候。

    宁致站在接机的人群中,清冷的俊容,仍是面无表情,唯有闪着晶光的眼瞳,让人察觉他心底的一丝欣喜。

    她莫名地眼眶发热。不是因为宁致,而是她终于回到了熟悉的地方,终于看到了熟悉的人和景物,她不再是一个人了。这种感觉,很安全。

    “嗨,宁致。不好意思,这么冷的天,还让你这个大经理亲自过来接我。”她看着他,挪揄道。

    外面漫天风雪,比刚下飞机的时候大了许多,雪片也变成了雪粒,又细又密,纷纷扬扬,洒了一天一地。

    宁致目光炯炯地打量着她,默默地走过来,接过她手中的行李箱,一手揽作她的肩,向停车场走去。

    黑色奔驰的车顶上罩上一层薄薄的雪了,他打开车门,让她进去,然后自已上车,替她系上安全带时,他深深看了她一眼,拉着她凑近后视镜,“舒舒,你看,这是谁?”

    镜中出现一个瘦得下巴尖尖的小脸,两眼无神,笑起来嘴角显出几道明显的笑纹。

    “出差在外,不比呆在家里,疲惫是自然的。”她自嘲地倾倾嘴角,收回目光。瘦一点没什么,能活着就不错了。

    宁致抿了抿唇,“年假还有几天,伯父、伯母做了许多好吃的,你从现在起,就把自已当猪养,吃好睡好。”

    她笑,“快开车吧,不然路不好走。”机场路偏僻,车少,又是晚上,雪下下来,就会堆积,路面会异常地湿滑。

    宁致把车发动,慢慢地驶出机场。他和她说起过年的事,他只在她家吃了顿年夜饭,开饭前,接到她电话,立刻就没胃口了,愁得心都揪了,还要装出高兴的样,给她爸妈看。初一去北京,和宋思远一块到各个权威机构走走,拜个年,送点礼物。初三立刻回滨江,一心一意等着她回来。

    舒畅也把在香港的几天简单说了一下。宁致的朋友是开餐馆的,过年生意特别好,餐馆里热闹极了,她在屋子里呆闷了,就到店里坐坐。

    “没去街上逛逛?”宁致问。

    “逛也是白相,钱丢了呀!再说我怕再遇着小偷。”舒畅低下眼帘,遮去眼底的阴影。她怕再与裴迪文或者宋颖不期而遇。

    “你还真不让人省心,记得去杭州出差,说好回来的,一下子失踪了几天,我也是愁得一宿没睡,这次又闹出这种事。你以后要是出国、去更远的地方,我看我是要跟着才行。”

    “你不管你公司啦?”

    “管呀!可是抽个几天还是可以的,不然你表现好点,行不行?”

    “你这口气像我妈。”

    “以前,你归你妈妈管,以后,你得归我管。”他耸了下肩,说得理所当然。

    她微微一笑,仰着头看车顶,喃喃问道:“这世上到底有哪个男人没有秘密的?”

    静夜沉沉,她的声音清冷惨淡,带着说不出的无奈和失落。

    他听得一愣。

    车已进入市区,街上的车多了起来,路面越来越滑,他得集中心力专注开车。

    “舒舒,如果人能一眼看到未来,必然不会东张西望,笔直地朝前走去。十年前,如果我知道你那么真挚的爱着我,我不会去加拿大,我会留在滨江,和你一起读书、恋爱。世间没有如果,我们之间被隔断了十年。但我们绕了一圈,又碰面了。我觉得我很幸运。”

    她苦笑,没有接话。

    车进了北城区,拐进小巷,她稍微坐正了点,视线突然被牢牢地定住了。

    时光仿佛被定格,没有流动过。

    桔黄的路灯下,纷飞的雪花中,再见欧陆飞驰静静地泊在路边。车内,一点红光一亮一灭,那是烟头。亮的时候,飞速地映出一张憔悴不堪、胡渣满面的脸。

    舒畅突地捂住脸,悲从中来。泪水像是从什么地方倒出来一样,肆意流淌,不一会便从指缝间滴落在衣襟上。

    旧爱如糖,甜到哀伤。

    “舒舒?”宁致吓了一跳,手中的方向盘差点滑落。

    “不要问,宁致,什么都不要问。”她摇着头,哭得肩头直耸。哭她这几天的绝望,所有的委屈,所有的心碎,所有的无助,所有所有的一切??????她下了车,进了小院,看到舒祖康、于芬,抱着于芬,仍是哭个不停。

    “这是怎么了?大过年的,哭成这些。”于芬拍着她,询问地看向宁致。

    宁致只是看着舒畅,眉心打成了个结。

    舒畅哭累了,晚饭也没吃,简单梳洗了下,便上床睡了。几乎是一碰上枕头,她就睡沉了。

    依稀听到家里的座机响了下,舒祖康说:“裴总?过年好,过年好,多谢你的关心,是的,舒畅已经到家了,刚睡下,一切都好。”

    她翻了个身,侧向床里,枕巾一片濡湿。

    宁致被于芬留下,说大雪天开车不安全,一个人回公寓干吗呢!宁致点点头,他现在在舒家备有换洗的衣服,留宿是件正常的事,在他心里,已悄悄把这儿当家了。

    舒祖康和于芬没睡好,两人谈了一夜,还是猜不出舒畅大哭的原因,最后想想可能是在香港时,被吓坏了。

    第二于早晨,舒祖康起来炸年糕,煮汤圆,蒸包子,各式各样的小菜摆了一桌。于芬催着舒畅换了件新大衣,心疼地揉揉舒畅红肿的双眼,叹了口气。过了年,舒畅又大了一岁,这脸色不比前几年,睡了一夜,仍是黄巴巴的。

    “吃完饭,我们去买只手机,再把卡补上,还要去银行挂失下你的信用卡。”饭桌上,宁致对舒畅说。

    “过几天吧,今天我不想动。”舒畅拨着碗里的几颗汤圆,胃里直泛酸水,她拼了命地抑制着。

    “你的临时身份证在我这里,要不,我去帮你办?手机的样式,你有什么特别的要求?”

    “不要了,现在假期里,没什么要紧的事联系的,我上班后再去办那些事。”原先的号从大学毕业时就用了,也许该换个号了。

    宁致笑笑,从她碗里挑出两勺汤圆放进自已碗里,“伯母太偏心了,舒舒那么多,我这么少。”

    “你不爱吃甜的。”于芬笑眯眯地看看两人。

    “偶尔也能吃一些。”宁致咽下一大口汤圆。

    舒畅突地站起身,面白如雪,急匆匆地上了楼,冲进狭小的卫生间,吐得翻江倒海,头晕目眩,好不容易才止住,掬了清水漱口。

    在各种纷扰的思绪中,一个她一直回避的问题终于直直逼到了眼前。她驼鸟似的不去多想,可是现在却不能不想了。

    “舒舒?”宁致在外面敲门。

    “我还想再睡一会。”她捂着急跳的心口,说道。

    “嗯,那我回公寓换件衣服,晚上我再过来看你。”

    她知道拒绝也是没用的,“好的。”

    大概宁致和于芬说了她要休息,爸妈没再上来,她很庆幸刚刚没在餐桌上失态。脱了衣,真的又上床卧着。

    闭着眼,命令自已什么也不要想。

    中午的时候,于芬在下面高声叫她下去接电话。

    “唱唱,你手机怎么关机了?”谢霖焦急地嚷道,“我都打了N次了,你干吗,玩失踪呀?”

    “不是,我的手机丢了。你有事吗?”舒畅托着额头,感到身子很沉。

    “疯了!”谢霖气愤地大叫,“我不敢指望你给我做伴娘,你不会连我的婚礼也不参加吧!报社里,我可只请了你一个。”

    舒畅突地抬起头,想起去深圳前,谢霖悄悄塞给她一张请帖,婚期就是正月初四。

    “人家总算嫁出去了,你不来见识这个神圣的时刻吗?”

    “来,我肯定来。”舒畅急忙答应。

    “不准食言哦!”

    “嗯,一定!”

    “如果有伴,可以一同过来参加。如果没有,我把你安排坐在老林学院的一张王老五们的桌上,你张张眼,看能不能挑个中意的,以后也捞个教授女人做做。”

    “我哪有你那福气,饶了我吧!我现在挺怕那些杰出人才。”

    “受什么刺激了?”

    “新娘有这么八卦的吗?”

    谢霖笑得咯咯的,像是非常开心。

    搁上电话,于芬乐滋滋地跑过来,“谢霖结婚了?”

    “是呀!”舒畅点点头。

    “那和宁致一块去吧!别总闷在家里,吃完了,去看场电影,或者去喝杯咖啡。”

    “妈,”舒畅无力地叹息,“人家只请我一个。”

    “我明明有听到她说让你带伴参加的。”于芬中气十足。

    “宁致是我的伴吗?”

    于芬眨巴眨巴眼,反问道:“不是吗?”

    谢霖的婚礼办得很低调,就在滨江市最高档的华兴酒店摆了十桌酒席,出席的人有林教授的好友、同事、走得近的亲戚。他儿子特地从国外飞回来参加,很阳光的大男生,教养很好,见人礼貌地一笑,对谢霖不很亲近,但非常尊重。

    “又不是二十几岁的小女人,妆化得再好,看着也是二婚的样,所以没必要大操大办,意思到就好。”谢霖对舒畅说。

    舒畅傍晚匆匆去玉器店买了一只玉镯,算作结婚贺礼。玉镯通体剔透,映出谢霖满脸小女人般的幸福。

    虽说低调,整个婚礼现场布置得高贵浪漫,到处是簇团的鲜花,花只有两种颜色,红和白色。新郎黑色西服、稳重儒雅,新娘红色的锦缎旗袍,温婉恬美。当林教授给谢霖戴上戒指,亲吻她的脸腮时,谢霖一下热泪盈眶,睫毛膏黑糊糊一片也不在意,“感谢老林给了我这样一个完美的婚礼,以后,我不再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我终于有了一个家。”

    坐在下面的舒畅不禁也是泪眼朦胧,她怕同桌的人笑话,低下头,假装去洗手间。

    “对不起!”急走时,不小心与人撞了一下,她抬起头忙道歉,“师傅?”

    崔健冲她点了下头,目光穿过侧门,看向大厅的里端,脸上布满无言的忧伤。

    “你要??????进去吗?”舒畅轻轻地问道。

    崔健摇摇头,“不,我就站在这儿看几眼好了。我知道她做新娘的样子很漂亮,远远地看,察觉不到她脸上的皱纹,会把她当小姑娘的。”

    “她现在很幸福。”

    “她这次总算没看走眼,林教授是个不错的男人。”崔健说道。

    舒畅不知该说什么好,怔怔地看着他。

    大厅里,谢霖换了一件粉色的长裙,和林教授开始挨桌地敬酒,师傅收回目光,手摸向口袋,掏出一盒烟,低头看看脚下松软的地毯,皱了下眉,“你进去吧,我去抽根烟。”

    舒畅跟着他来到一个露台,他像是烟瘾发足,烟一点燃,狠吸了几大口,才缓缓吐出一口长气。

    “是你先放弃她的。”舒畅突然说了一句。

    崔健笑了笑,“是呀,我也快要结婚了,八个月后,还会有个孩子。舒畅,男人来到这个世上,不是只为自已而活的,他有使命,有责任,有义务。我都四十出头了,最后还是没斗得过我爸妈,现在,他们很开心,很满足,因为我总算成了个正常的男人。”

    “那你呢?”

    “我也会开心,会满足。不管怎么精彩的人生,最终都会落入俗套。结婚、生子、赚钱,然后慢慢老去。而爱情,就像是你少年时喜欢的一首诗,随着年岁渐长,即使你心里面清晰如昨,却羞于对别人吟颂。爱情的开始,不是为了有个结果,而是用来填满回忆的。”

    舒畅呆呆地立着,清冷的夜风把头发吹得七零八落,遮住了眼睛,她也没抬手去拂。

    裴迪文为她撒开的那张网,也是只为装饰回忆,而不是想要一个结果吗?

    谢霖与林教授今晚留在酒店过他们的洞房花烛夜,明天飞日本北海道度蜜月,她说那里的化妆品很好,一定要送舒畅一套。

    舒畅道了谢,说了祝福,就告辞出来。她没有自已开车,街上出租车川流不息,打车很方便。现在过年已没那么讲究,初一一过,各行各业都开工了。

    她没急于打车,走了一段路,看到路边有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药店还亮着灯。她犹豫了一会,进去买了支试孕棒,小心地揣在包里,出了门,这才打车回家。一路上,心紧张得怦怦直跳,膝盖向下都像失去了知觉。

    回到家,于芬递给她一个设计淡雅的包包,“宁致送你的。”

    她纳闷地接过,四下看看,宁致不在。

    “他今晚有应酬,不过来了。他说包包里有惊喜,你打开看看。”

    她缓缓拉开拉链,包包里放着一只同款的钱包,一个同款的小化妆袋,一支和她原来所用的一模一样的手机,钱包里插着补办的银行卡、她的临时身份证还有一个红包,红包上面写着“恭喜发财”。

    “宁致这孩子真是细心!这些,他忙了大半天。唱唱,你别再让宁致眼巴巴地等太久,男人的耐性有限。”于芬拉着舒畅,语重心长地说道。

    “妈,不是宁致不好,是我现在根本不想开始新的感情。”

    “妈知道你被杨帆伤得不轻,妈也气,可是这样苦自己值得吗?妈前些日子看到他和他老婆手牵手地逛街,那样子不知多幸福。这还有天理吗?我们一定要过得比他好才是。唱唱,不要错过宁致,现在不急着结婚,慢慢处,好不好?”

    舒畅勉强扯出一个笑,“妈,我挺累的,先上去睡了。”

    她不敢看于芬期待的眼神,低下头,逃似的上了楼。一关上门,她急忙把门反锁上,脱了大衣,撕开包装袋,拿出验孕棒,走进卫生间。

    心紧张得直逼嗓子眼,她闭上眼,然后慢慢撕开一条缝,忐忑不安地看过去,血液哗地一下倒流,手脚冰凉。她曾有过几次生理期推迟,都是考试前,心情太紧张。而她的胃也不太好,饿太久,吃点辣,有时会呕吐。

    她心里面偷偷地奢望,这次也是因为太紧张,深圳的饭菜不对味。

    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怀孕呢?她记得裴迪文安全措施都做得很周到,只是有个周末的早晨,不用赶去上班,两人在床上赖了会,一时情动失控。

    她再细看了下验孕棒,对照线明显清晰,可是检测线显色很浅,也许不是怀孕呢?她暗暗宽慰自已。

    一夜心神不定,第二天早早还是去了医院。顺利化验完毕,挨到拿到自己名字的检测单,看着上面的阳性结果,她的眼前一黑。

    医生语气冷漠地问她:“要吗?”

    “不要。”她脱口回答。

    “是第一胎?”医生停下笔,抬起头看她。

    她轻轻点头,脸涨得通红,然后又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如果没有什么特殊的原因,我建议你还是留下孩子。人流不仅对孕妇身体有伤害,而且容易引起习惯性流产,以后想怀挺难的。”

    “我知道。但??????现在我不想要。”她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说出这句话,心痛如刀绞尽。

    “哦!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做人流?”

    “现在。”她看到自己的两条腿抖得直颤,椅子都被震出了声响。

    “现在不行,做人流要有家人陪同。明天吧,让你老公陪你一块过来,要签字的。”医生合上病历,让护士叫下一位病人进来。

    出了诊室,她坐到走廊上的长椅上。眼前人来人往不断,产科与妇科在同一楼层,不时有做检查的孕妇挺着隆起程度不一的腹部来来去去。她不由自主地伸手摸向自己平平的肚子,意识到这里面同样也装了一个小小的生命,一个不该来到这世上的小生命。

    和杨帆一起时,整天想着赚钱,买房、装修房,虽然也说准备婴儿房,那也只是说说,她从来没把自己和“妈妈”这个字眼联系起来。

    裴迪文的爱来得又急又猛,她匆忙间接受,整个人沉醉于甜蜜与宠溺之中,她还没来得及去想做“妈妈”这一回事。

    拥有“妈妈”这个身份,原来是这么容易。

    她痛楚地自嘲,拉开包包,掏出宁致给她新买的手机,一开机,短信像潮水似的汹涌袭来,她看都不看,拨了胜男的电话。

    两人还是约在上岛咖啡。

    “你??????没弄错?”胜男紧张地睁大眼睛,身体往前倾,胸部差点撞在桌沿上。

    舒畅点点头:“我买验孕棒测过了,也去过医院。”

    胜男张大嘴,眼睛瞪出了眼眶,像一条鼓着眼睛在水面上呼吸的鱼。

    “我知道,伤害一个无辜的生命是罪过,但我真没勇气做一个单身妈妈,我爸妈那样老派的人会被我气疯的。即使我不闻不顾,顶着多方压力把孩子生下来,他的出生难免狼狈,做不到从容自在。我给不了一个让他不受伤害的人生。而且他的血液里流淌着裴家的基因,这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如果有朝一日被裴家人得知,他的人生就无法听从自己的选择。胜男,不要说我残酷,我考虑过了,真的认真考虑过,我??????不能要他。”眼泪慢慢蓄满了舒畅的眼眶,再一点点溢了出来,“你一定要帮帮我,我真的已经快崩溃了,一波又一波的事??????”

    “好!什么时候做手术?我陪你去。”胜男拉住舒畅的手。

    舒畅看到自己的手背被她的手指挤出了柔软的褶皱。咖啡厅的灯光有点暗,沙发椅背高得能把她们挡住。她侧过头,看着身边玻璃墙映出座位上方那盏水晶灯的光泽。

    “明天。我不喝水不吃早餐,防止要打麻醉。”

    “我开车去接你。我叫上安阳,万一要签字什么的,不要再生什么意外。手术后,我带你去农场我宿舍住几天,这样,你爸妈就不会察觉。”

    “谢谢你,胜男。”舒畅闭上眼,把头倚向胜男的肩,她冷得直抖,泪水一粒粒落在胜男的手背上。

    元旦那天,裴迪文和她一起与胜男吃饭,她正式把裴迪文以男朋友的身份介绍给胜男。胜男一脸不赞同,她尽力为他辨解。不到一个月,真应了胜男的话,他与她是不合适的。

    “如果杀人不偿命,真想拿把枪冲出去,把那种人渣给毙了,那该多好呀!”胜男气恨恨地说道。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

    两人在咖啡厅吃了午饭,舒畅感到眼皮发沉,心口发慌,身子无力,这些都是早孕不适的现象,她招手买单,想早点回家躺着,休息充分了,才能迎接明天的手术。

    手术----想到这两个字,眼泪又止不住。

    两人走出咖啡厅,胜男去取车,让她在门口等着,街道对面一个四处张望的男人突然直直地看过来,然后不顾疾驰的车流,就那么冲了过来,一把抓住舒畅的胳膊。舒畅原来就脚步飘浮,趔趄一下,被一双长臂牢牢抱住。

    “裴迪文,放开唱唱。”胜男从车里跳出来,怒目圆睁。

    裴迪文只稍微松开一点儿,改成单手揽住她的肩,看也不看胜男,咄咄地盯着她,“舒畅,我们谈谈。”

    “和你这种把感情当游戏的人有什么好谈的!”胜男一把扯住舒畅的手臂,挡在裴迪文的面前。

    裴迪文推开胜男,“穆警官,请给我和舒畅一个独立的空间,好吗?”

    “不好!舒畅现在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你若再不松,别怪我使用武力。”

    “谁说我们没有关系,”裴迪文凛冽地扫了胜男一眼,“我们仍是爱人,并没有分手。”

    “哈,我真想为你的厚颜拍掌叫好!你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分手仪式,说来听听!”胜男冷笑。

    “胜男,你先走吧!”一直苍白着脸的舒畅开了口,她漠然地看了看裴迪文,“好,我们谈谈。”

    “唱唱?”胜男额头现出三条黑线。

    “不会有事的,胜男,明早记住去接我。”舒畅挤出一缕笑,抽回自己的手,对裴迪文说,“我们是去这间咖啡厅,还是你另有心仪的地点?”

    舒畅清秀的面孔带着一点浮肿,嘴唇芬白如纸,虚弱得像是一阵风就能把她刮走,裴迪文放弃去一个僻静的地方的念头,“就这里吧!”他哑声说道。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进咖啡厅,好巧,还是刚才舒畅与胜男坐的位置。大年初五的下午,咖啡厅里情侣成对成双,生意火爆。

    裴迪文点了一杯黑咖啡,舒畅对服务生摆摆手,“我马上就走。”

    裴迪文眉心打了个结,自作主张给她点了杯皇家奶茶,这是她一向爱喝的。

    他认真地看着她,“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

    她平视着他,淡淡地说:“受一点委屈没什么,至少让我看清一个人,明白一些事,从此后,这样的错误就不会再犯。人总是在挫折中成长,顺风顺水的人生太平淡。”

    他有一点狼狈,但他顾不上了,“有些事并不像你所看到的那样,”裴迪文踌躇一下,“之前没说,并不是有意瞒着你。这件事太复杂,我没跟你提起,实在是因为我有太多??????隐痛,还有??????”

    她打断了她,“你还是可以保持沉默的,因为那些和我没有任何关系。我同意和你进来,是想和你认认真真的说‘裴迪文,我们分手吧’,你做你的主编,我做我的记者,如果工作上有避免不了的接触,我仍会尊重你,但私下,我会当你如陌生人一般。”

    “你说这番话,我能理解。但你听我把话说完,好吗?”他小心地伸出手,想握她的,她已缩了回去。

    她抬起头,只见裴迪文紧紧咬住了牙,整个下颔的线条紧绷得有点儿扭曲,她的心一软,她猛地甩头,命令自已硬起心肠。

    “裴迪文,机会不是别人给的,而是要靠自已把握的。我在省城签名售书时,你和宋颖在一起,我在机场看到你们,问过你,你说那只是工作上的合作伙伴。然后在你的办公室,宋颖和你那样亲昵的讲话,你说你们以前在一起过,但分手了。直到现在,我发现了她原来是你的妻子,和你已共有一个孩子,伉俪情深,阖家幸福。你这时跑过来,又该告诉我什么呢?我们这份感情开始得突然,恋爱的时间也不长。可是有太多的时候,你可以和我说起这些的。可是你没有,你什么都没说,你硬是把我逼到这般耻辱的地步。如果我没有发现真相,你就会永远都对我瞒得死死的。我也想被骗着,可是事实我偏偏全知道、全看到了。所以,裴迪文,真的不要再编了。”

    裴迪文苦涩地一笑,“你以为我说的那些都是编的吗?”

    “不然呢?难道要我拿出证据来?”舒畅讥诮地扬了扬眉,“我只能说,你的安排很周密。但百密一疏,我没办法再自欺欺人的打着爱情的幌子,说只要曾经拥有,不在意天长地久,然后沉醉在你的宠爱里,蒙上眼睛,捂住耳朵,假装什么都不存在。”

    “舒畅,别这样说??????”

    “那我该怎么说?你以为我不矛盾、不徘徊?你以为我是任性地说出这一番话?我第一次听说你的真实身份时,我仍坚持相信你是你有苦衷的,你的隐瞒是善意的,是对我们之间爱的保护。后来,我听到越来越多,我在心里仍在帮你辩解,你和宋颖的婚姻是商业联姻,不是出于爱,说不定你们正在分居中或离婚中。但是结果呢,我??????坐在公车上,经过裴家豪宅,看见你和她手挽手,怀里抱着你们的女儿,你一脸慈祥的笑意,我还怎么说服自已呢?再然后,你的妻子对我说,她知道我和你的关系,但是她会包容,她甚至像电视里所演的那样,掏出支票本,问我想要多少。裴迪文,如果这是你所谓的爱,你的爱带给我什么?羞耻、狼狈、侮辱。换作是你,你还会坚持下去?”

    裴迪文的脸一下沉了下来,“她对你这样说的吗?”

    舒畅呵呵一笑,满是嘲讽,“其实,裴迪文,你挺幸运,有那样贤惠的妻子。可是,我不想捧她的场。”

    “对不起,舒畅。她没权力这样对你。”

    “那她有权力做什么呢?哦,我知道你父亲有两位夫人,相处得非常和睦。 你是不是也想效仿他,你也要给我一个什么身份?”

    “别这样乱讲自已!”裴迪文嘴角痛苦地抽搐,“可能你现在无法理解我所做的一切,但一定不要歪曲我们之间的感情。我爱你,舒畅,真心的爱。这份爱也很干净,很神圣,只是你要给我一些时间??????”

    舒畅悲凉地摇摇头,“裴迪文,即使你现在离了婚,恢复自由之身,我也不想再和你一起。一个抛妻弃女的男人,他再杰出,再出众,也不值得爱,谁能保证再有几年,下一个被抛弃的人不是我呢?何况你出身还是那样的遥不可及。我找不到任何一个爱上你的理由。分手吧!”

    裴迪文仰起头,大口地呼吸。他的眼底慢慢泛出一丝湿雾,迷糊了他的双眼。

    短短的几秒,仿佛过了百年,他说:“舒畅,就当这是我编的最后一句台词,我------裴迪文,这一生,唯一爱过,也是最后一个爱着的女人,她的名字,叫舒畅。”声音严肃而坚定。

    她浅浅一笑,“谢谢,这话听了,真的很宽慰,很虚荣。”

    “你要做什么,我拦不住你,但我对你的感觉还是和以前一样,永远都不变。”他直视着她。

    她虚弱地微微一笑,“你有什么样的感觉,我同样拦不住。我有我的原则,有我的底线。有些事的发生不是偶然,而是必然。就这样吧,裴迪文,这是我最后一次喊你的名字,再见面,我会尊敬地称您‘裴总’。”

    她站起来,身子有些摇晃,一时恍惚,又跌坐到椅中,她扶着桌沿,再次站起,闭了闭眼,这才越过他,往外走去。

    他没有追上,只是目送着她,她的腰挺得笔直的,下巴昂着,手轻按着腹部。

    钢琴曲《眼泪》忧伤、清灵的音符,在灯光暗暗的咖啡厅里,弥漫了一室的心碎。

    东方刚发白,胜男顶着一身寒霜就来了,也是没睡好,眼睛下面一片乌青,安阳站在她身后,神情凝重。

    于芬张罗着给两人做早饭,胜男沙哑着嗓音说吃过了,今天接舒畅一块去省城和同学聚会,要呆个几天。

    上了车,三个人谁也没说话,安阳专注地开着车。车在医院门口停下,胜男说道:“安阳,你来扶舒畅。我电话里和你讲的,你记住了么,到时可别露馅。”

    安阳拧拧眉,闷声闷气地回答:“放心吧!”走过来,欲挽舒畅的胳膊。

    “不用,我自已能走。”舒畅闪开。

    “你这样别别扭扭的,别人会起疑。自然点!”胜男轻哄地拍拍她。

    舒畅抿紧唇,僵硬地低下头,想想自已真的挺洁身自好的,怎么就会落到这种悲惨的境界,枯竭的泪泉又开始泛滥了。

    “你少说几句,没人当你是哑巴。”安阳瞪了胜男一眼,真不懂她也是个女人,怎么就不懂女人的心呢!舒畅现在已经是悲痛万分,她还一再提醒她身处的现实。

    “我??????”胜男嘴张了张,把包扔给安阳,自已去牵舒畅。舒畅突地脸皱成一团,从她手臂中滑下去,蹲到了地上。她大吃一惊,一把抱起她,“舒畅,你怎么了?”

    “痛??????好像出血了。”她断断续续地说。

    安阳一下脸色惨白,马上上前抱起舒畅就往医院跑去,“胜男,你快去挂急诊号。”

    舒畅很快就被送进医院,胜男和安阳焦灼地守候在外面。过了好久,医生出来,一脸的遗憾,“胎儿恐怕没办法保住了。”

    “没事,只要大人安好就行。”胜男极力保持着镇定。“现在什么状况?”

    “已经不是先兆流产,到了难免流产阶段,出血量明显增多,宫颈口扩张,一部分胚胎组织堵塞在宫 颈口内。马上要对她进行刮宫术清宫,肌注缩宫素以减少出血。你是舒畅的爱人吗?”医生问安阳。

    安阳脸一红,摸摸鼻子,“是的,我是舒畅的爱人。”

    “在这个手术通知单上签个字,不要担心,这只是个门诊小手术,不会有危险的。”

    “嗯!”安阳接过医生手中的笔,飞快写下自已的名字,手一松开时,满掌的冷汗。

    “医生,我能进去陪陪她吗?”胜男问道。

    医生迟疑了一下,“她情绪是有点不稳定,你进来也好。”

    “在外面等着我们。哦,你去买点粥和点心,要热的,一会舒畅出来要吃。”胜男进手术室前,对安阳说。

    “好的!”安阳提着包,正要转身,一抬头,看到不远处,一对男女表情惊愕地看向这里。男子阳光、俊朗,女子俏丽,肚子挺得高高的,像快要临盆了。

    “刚刚??????你说你是舒畅的爱人?”男子指指手术室,结结巴巴地问。

    安阳一咂嘴,晕了,碰上舒畅的熟人了,世界乍这么小呢!他呵呵一笑,硬着头皮点点头。“是呀,请问你是?”

    “我和舒姐是同事。”大肚子女人嘴巴很俐落,“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舒姐在做手术?人流?”

    一群乌鸦呱呱地从头顶上飞过。

    安阳脸都抽筋了,撇撇嘴,耸耸肩,沉默为金,越过两人,直冲冲地下了楼。

    “嘿嘿,老公,现在知道娶到我,你有多幸运吧!看看,你的前女友,在你心中完美的女神,在与你分手不久,有了旧爱,又有了新欢,这不,也有爱情结晶。”谈小可眉开眼笑。一幅幸灾乐祸的激动样。

    “闭嘴!”杨帆一声低吼,带着几份暴戾。谈小可从来没有见识过他发怒,吓得打了个寒噤,只见他眼中掠过森冷的寒意,这也是她不曾见识过的。

    “不要这样说别人,这很不道德。”

    谈小可像看一个陌生人一样看着他,眼里满是惊惧、疑惑。她不知道,此刻杨帆心中涌上的浓浓自责,如果当初他坚守住那份爱,没有放弃唱唱,唱唱会变得现在这样吗?

    手术时间并不长,前后不过十分钟,整个过程,舒畅都非常清醒。医生征求她意见,是否用麻醉时,她摇摇头。冰凉的器械像把电锯在她的体内搅拌着,尖税的疼痛骤然几经贯穿了她的心,她疼得整个人颤栗着,牙齿咬得咯咯直响,冷汗把内衫都浸湿了。

    胜男的脸色不比她好多少,紧握着她的掌心里,也是一手的潮湿。“唱唱,如果太疼,你喴出声来。”她替舒畅将一绺湿发拨开,手指轻轻覆盖上去,只觉得一片冰冷。

    舒畅身子又是一阵抽搐,全身的感觉,已不是一个“疼”字能说明。她连哼都没哼一声,她想,此时,腹中的孩子也在疼,她要陪着他一块疼。

    “再坚持一会,马上好!”医生面无表情地抬起眼,看了舒畅一下。

    舒畅面无血色,头歪向一边,眼睛闭上。

    终于听到医生把手术器械搁回盘子的轻响声,舒畅缓缓睁开眼,她从胜男的掌心里抽出手,颤颤地摸向扁平的腹部,那里好像没有任何变化。可是,她知道,曾经有一个小生命在里面停留过。

    “休息半个小时后,没有异常,就可以回去了,尽量多休息。”医生叮嘱道,“如果能睡,就睡会吧!”

    “好的,谢谢医生。”胜男忙应答,她看舒畅大张着双眼,低下头,轻声说,“把眼睛闭上,一会我们去农场。”

    舒畅定定地看着白色的天花板,没有一丝睡意。

    “就是这样吗?失去后才知道珍惜。”一滴泪从她的眼角无声地滑落到脖颈里,声音干涩得连自已都觉得陌生,“胜男,其实??????我真的想留下孩子。”

    当医生告知她已经流产了,要准备为她清宫,一股强大的母性突然从心底深处升起,她不能控制地想要这个孩子。是的,裴迪文欺骗了她,伤害了她,可是,三年来,他对她的呵护、体贴、关怀,这几个月来,他带给她的惊喜、温柔、溺爱,想起来,也不全是痛苦,也有许许多多美好的回忆。而这个孩子就是这些回忆的见证,即使她和裴迪文的缘已到了尽头,她可以独享这份回忆。

    此时,舒畅意识到,自已对裴迪文的一份爱,比想象中要深得多。

    一切均已晚矣。

    “他挺乖,是不是?知道我不喜欢他,所以他自已走了,不让我感到内疚。”她蓦地捂住嘴,眼泪一下夺眶而出。

    “你在胡说什么,那不是什么生命,只是一个未成型的胚胎。你给我把眼睛闭上,不准再乱想什么。一切都结束了,休息五天后,你还是舒畅,什么都会好起来的。”胜男看见她那样,不禁也眼眶一红,背过身,拼命地眨着眼睛。

    舒畅真的闭上了眼,任心头刀割般的疼痛缓缓蔓延,她不能再让胜男担心了。

    过了一会,医生进来问了下她现在的情况,嘱咐她要注意的事项,她机械地点头答应下来。

    胜男扶她坐起,理好头发,给她穿上外袄。安阳拎着一袋血糯粥、一袋水晶包站在门口等着,见两人出来,吓了一跳。舒畅脸色不好,是手术反应,胜男怎么也是一幅苍白如雪的重创样?

    他忙把食袋递给胜男,自已托住了舒畅的腰,走得极慢的出了医院。

    胜男与舒畅一同坐在了后座,问她要不要先吃点东西暖暖身子?舒畅摆摆手,两眼发直地看着窗外。还在年假之中,天气寒冷,九点多了,街上的行人和车流都很少。

    安阳把车调了个方向,没有着急驶向车道,而是回过身,抓了抓头,欲言又止。

    “你干吗?开车呀!”胜男心里面堵得慌,特想发火,见他那样,口气不由得有些冲。

    安阳不安地瞟了瞟舒畅,“你们进手术室时,我??????在门口遇到了两个人,像是一对夫妻,女的怀孕了,他们认识舒畅,女的说是舒畅的同事,问我真的是舒畅的??????”安阳脸红地干笑两声。

    “真是冤家路窄,奶奶的。”胜男火大地拍了下车窗。

    “呃?”安阳愣了。

    舒畅声音平平地说:“那是我的前未婚夫。”

    安阳瞠目结舌,“你前未婚夫?你同事?”

    “怎么了,你还想不明白吗?你不是学犯罪心理的,分析不出这么狗血的剧情是什么?我告诉你,这世界上恶心的事,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人做不到的。唱唱前未婚夫和她同事勾搭上了,有了孩子,然后结了婚,就是这样。”胜男突地停滞了下,扭头看舒畅,“唱唱,那女人会不会到处去嚷嚷?”

    “由她嚷嚷去吧!没什么的,最多是私生活不检点,又不影响工作。”舒畅无力地闭上眼。

    谈小可当然不可能放过损她的机会,不出两日,报社上下都会传遍了。只是这样,裴迪文也会知道了。

    唉,舒畅轻轻叹了口气,头痛欲裂。

    在劳改农场里休养,胜男还算挑对了地方。食堂里的师傅,饭菜做得不错。在胜男的特别关照下,舒畅每餐的营养都很全面。而且这里非常安静,安静得近似于荒凉。

    入冬之后,犯人们就不出外劳动了,呆在室内做手工。农场有个小工厂,专门生产做工复杂的布娃娃。

    除了吃饭时,可以看到犯人们列队在外面经过,其他时间,舒畅所看到的人就是几个干警。他们对舒畅都很熟悉,以为又是为采访而来的。看到舒畅坐在门外晒太阳,都会走过来打声招呼,从来不作其他联想,只是说舒记者过了年没见胖,到瘦了许多。

    胜男像个小妈妈,说流产也是小月子,不准舒畅看电视,不准舒畅看书,只可以在外面晒晒太阳、散个步,然后就是上床睡觉。

    舒畅没有力气争辩,凡事都由着胜男安排。这次流产,体力和心力都像透支了,她感到自已像被分裂了,再也拼凑不到原先的模样。

    安阳很体贴了送了几本几米和朱德庸的漫画书,这个色彩明快,故事诙谐,眼睛看着轻松。

    初八,报社正式上班,舒畅给部长打了个电话,说自已在外面走亲戚,要晚个两天回报社。

    部长在电话那端,哼哼唧唧的直咂嘴,“真是走亲戚?”

    舒畅笑了笑,知道谈小可已经把消息散播出去了,“这个还有真假,部长要是不信,我回去后,把车票给你审核下?”

    “不,不!我知道了,你尽量早点回来上班,人事处的处长今天还过来找你有事呢!”

    “是什么事?”

    “不是什么大事,可能是一些情况要调查下,你回来再说吧!”部长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支支吾吾的就挂了电话。

    舒畅愣了愣,回房间睡了个午觉,朦胧中,听到胜男在接电话,好像是大门看守打过来的,找胜男有事。

    胜男应了声,回过头,小心翼翼地看了看舒畅,然后跑开了。

    舒畅睁开眼,心慌乱地怦怦直跳,她像是预感到什么,下床穿好衣服,把头发梳得服贴了,用热水洗了把脸,涂乳液时,胜男进来了,站在门边,唇紧抿,脸色发青。

    舒畅嘴角浮出一抹笑,“是裴迪文吗?”

    胜男诧异地抬起头,竖着眉毛,“你怎么知道的,唱唱?我没??????透露一点消息,安阳也没说,他怎么会找到这里的?”

    “你忘了他是裴迪文呀!他人在哪?”

    “我没让他进来,吼了他一通,他反倒像有理似的,眼神能吃人,咄咄地瞪着我,说要是见不到你,他就开着车冲进来了。我又不是吓大的,懒得理他。”胜男冷哼一声。

    舒畅歉然地看着胜男,“对不起,又给你添麻烦。我去看看他。”

    “你要是想见,让他到这里来。”

    “不要了,我到他车里去。”舒畅平静地站起来,拿了条围巾系上。围巾是粉紫色的,很宽很长,有着美丽的流苏,她有时会随意地一束,在上边佩个胸针。胸针是裴迪文送给她的第一份礼物,这次来农场,她把胸针摘下来放在家里。

    “我陪你去。”胜男想想不放心。

    “不要。”舒畅摇头,该来的总是无法闪躲。

    大门口,欧陆飞驰蒙上了一层薄薄灰尘,裴迪文背对着大铁门,像座雕像似的站着,青色大衣的衣角碰了点污渍,头发被风吹得蓬蓬的。

    舒畅冲憨憨的看守点了下来,束紧大衣,走向裴迪文。

    仿佛有心灵感应般,她刚一靠近,裴迪文就转过身来。

    四目相对,他震惊于她的苍白,她震惊于他的憔悴。

    他的目光从上,缓缓地下移,落到她的腹部,然后定格,俊朗的面容上浮出前所末有过的痛楚。

    “你找我有事?”她轻咬了下唇,感到心被一把刀又刺开了,疼得直颤。

    “外面风大,进来吧!”他抬起头,把车门打开。

    她没有迟疑,上了车,车门一关上,欧陆飞驰突然像疯了一般冲了出去。

    她没有惊吓,也没问他要开向哪,笔直地看着前方,到是尾随在后的胜男傻了眼,急得直跳脚。

    欧陆飞驰没有折身进市区,而是沿着江堤一直向前,直到没有了路,前面是茫茫的江滩,这才停下,裴迪文趴在方向盘上,头埋着,隔了许久,他才抬起头,声音恢复了平素的镇定。

    他扯扯自已的领带,露出凸出的喉结,分明的锁骨,简单的动作,却仿佛过了百年。

    他说:“舒畅,当你在香港时,被小偷洗劫一空,你选择对我沉默,宁可打电话回来向别人求救,我就预感到我要失去你。可是,我不甘心,立刻飞回滨江,尽力地想挽回我们之间的关系。即使你对我冷淡,对我讥讽,我的心都仍为你狂跳,不肯死去。”

    他说:“舒畅,你选择让我们的孩子流产,我明白,你是真的要与我断得干干净净,因为你不是一个绝情的女人,这次,我是真的失去你了。好的,我同意,我们分手,以后再不会打扰你。不是不爱,而是我的爱没有带给你快乐,一直都让你在受伤害,我没有给你想要的安定、幸福,我只有走开。”

    他说:“舒畅,豪门里没有童话,多的是不堪入目的景象。衔着金汤匙出身,并不代表就拥有一切,有时候,看着普通人家的那种温馨和幸福,心里面羡慕,脸上还要装出不屑。我一直都渴望有一天,我也能过得像他们那样。我想,这一生,我可能都得不到。”

    他说:“舒畅,我记得你一次问过我多大,我没有直接回答,不是我狡猾,而是我不敢正面回答。关于我们之间的一切,我如同捧着一块珍贵的水晶,处处小心翼翼,生怕跌碎。我总在担心你因为我的年龄、我的真实身份、我的家庭背景,而疏远我,于是,我只能选择这样的方式接近你。从伯乐到严师,从严师到关怀备至的上司,再到可以打开你心门的恋人,每一步,我都走得谨慎。结果,我还是打碎了手中的水晶。有时候,就是这么巧,我和舒晨一样大,三十八岁,和你是同一天的生日,六月一日。我初来滨江第二天,莫秘书带我去憩园看房子,经过斑马线,我看到一个梳着马尾的小女子牵着一个个头高高的大男人过马路,我不由地追看着他们。他们走到家冷饮点前,小女子给大男人买了支冰淇淋,大男人吃得满脸都是,她忙不迭地替他拭嘴,疼爱地摸摸他的头,大男人呵呵直乐,那是你和舒晨。我当时并不认识你,不知怎么,一下子就对你印象深刻。你到报社面试,是我们第二次见面。我并没有因为你印象深刻就破格录取你,你的专业与新闻相差太远,但你的一番自信而又带有几丝狂放的话让我对你刮目相看,我这才决定留下你。”

    他说:“舒畅,再说起这些,不是奢望你能留在我身边。我只是再次告诉你,我对你的爱并不是出于情欲,也不是出于占有,我是真的为你心动才去爱着。”

    他深呼吸,双手握住她的手。

    她的指尖冰凉得像一块寒冰,她默默地注视着他,深邃的目光如此专注地看着她,仿佛要将全部无法用言辞表达的情绪传递给她。

    “说来你不会相信,我在十八岁时就巴望能做个父亲,我觉得我会很称职。”

    他突然张开双臂,环抱住她的腰。她微微一惊,身子向后靠到椅背上,退无可退。

    她低下头去,只能看见他乌黑浓密的头发,在折射进来的阳光下闪着光泽。他的脸贴到她的小腹上,她能清楚地感受到他面部的温暖和呼吸的气息。

    “我们真的有过一个孩子吗?”他沙哑地问。

    她心中掠过无言的心酸,眼前这样没有一点儿间隙的相拥,在她看来,已是带有一点绝望的味道。她不无凄凉地闭了闭眼,抬起手,手指插进裴迪文的头发内。这个久违的触摸让他抬起了头,两人目光相接,她微微一笑,“送我回农场吧,不然胜男要担心了。”

    “舒畅??????”他突地用力,紧搂着她的腰身,像是要把她生生地嵌进体内。

    她仰起头,有泪水在眼中打转。他说了这么多,却无法改变他为人父、人夫的事实。

    爱又如何?

    对你的熟悉被慢慢, 慢慢磨成, 一把锋利的刀刃。

    我用来剖开, 横切面的青春 ,开始寻找与你相遇的年份。

    在最最最外圈的年轮 ,我却看到紧紧相依的你们 。

    原来, 在这一生,我只能是你, 其中一圈的认真 。

    她命令自已把他推开,涩哑地说道:“走吧,裴总!”

    他一怔,猛地把头扭向一边。

    她,泪水从眼眶中溢出。

    他,一脸濡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