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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钧竹给赵瑀的印象一直是淡漠疏离的,好像雪中的青竹,带着清冽和冷意。

    她从未见他这般笑过,意外之下有些怔楞。

    温钧竹看着挽做妇人头的赵瑀,心猛地一缩,好久才定住神,讷讷道:“你可好?”

    赵瑀收回目光,“挺好的。”

    “我来晚了,对不起……”

    “温公子别这样说,我心里过意不去。”赵瑀低着头,声音很慢很轻,“你不该来,你不该放弃你的学业,为我,不值得。”

    “为你,什么都值得!”

    他的声调平和,语气却是斩钉截铁,带着一股子执拗。赵瑀万没想到他如此直白,便是知道二人已无可能,也不禁动容。

    但时过境迁,当断则断,她又怎能再误了他?

    赵瑀向后退了两步,屈膝行了个福礼,“温公子,我已嫁为人妇,以往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京城不乏好书院,还有国子监也可就学,公子应以仕途经济为重,心无旁骛用功读书才是。”

    温钧竹目光莫辨,显得有点忧郁,良久才说:“我只当亲事定下就万无一失,不料短短几日竟接连发生变故。可恨赵家行事太极端,生生拆散了你我。……我现在回来了,你可愿给我一个补救的机会吗?”

    赵瑀既感动又无奈,叹口气摇摇头说:“事已至此,你这又是何必?”

    “瑀妹妹,与他和离,嫁我可好?”生怕有人打断似的,温钧竹一口气急急说出来,“赵家不用说,肯定更乐意与温家结亲。我现在就回去禀明父母,哪怕跪死在他们面前,也要逼他们同意!”

    “可我……”

    “我知道你已嫁过人,那又何妨?和离也能再嫁!瑀妹妹,我后悔没早日将自己的心意说出来,先前总是顾忌太多,现在什么也不管了,我要明明白白告诉你——我心悦你!”

    赵瑀整个人怔住了。

    阳光照耀着他,将他疲倦的神色掩映在光芒之中,留下的只有期盼和热望。

    淡淡的酸热袭上心头,赵瑀惊讶的眼中慢慢蓄起了泪水,盯着对面的人,一句话也说不出。

    从张妲口中,她猜到温钧竹对自己是有几分心思的,她以为自己能泰然处之,然当他亲口说出来的时候,给她带来的冲击和震撼还是远远超乎想象。

    门前的柳条在夏风中慌乱地起舞,树上的知了长一声短一声的鸣叫着,听得人烦躁不安。

    这份喜欢,她注定无法回应。她若和离再嫁,李诫就成了人们的笑柄。

    她亏欠李诫许多,如今又要背上温钧竹的情债。

    没想到第一次被人喜欢,带来的不是甜蜜,而是无尽的愧疚。

    赵瑀的脸色渐渐变得苍白,因唇上擦着口脂,反差之下是凄艳的绝美。

    这种美是温钧竹不曾见过的,更是他无法放弃的,他的目光黏在赵瑀身上,一字一顿说:“与他和离,他不适合你!”

    “这是哪个不长眼的堵我家门口呐?”李诫晃晃荡荡从后面过来,硬生生地挤到二人中间。

    温钧竹措不及防,急忙后撤几步,才将将避免与李诫来个“面碰面”的接触。

    李诫抱着胳膊靠着门框上,懒懒散散地扫了温钧竹一眼,似笑非笑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这是谁家祖坟冒青烟了,养出这么个不知趣的东西。”

    这话明摆着是骂他的,温钧竹登时不悦,却没说什么,缓缓吐出口粗气,向李诫抱拳道,“在下温钧竹,多谢李大人救了瑀妹妹的性命。”

    李诫额上青筋突突蹦了几下,这就是温钧竹,赵瑀喜欢的前未婚夫!

    心里一阵腻歪,李诫根本不领他的情,讥笑道:“真真好笑,我救我媳妇儿关你什么事儿?你算哪门子人物,用得着你道谢?”

    温钧竹似乎身上颤了一下,旋即从容说道:“李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这个麻烦早晚要解决,李诫啧了一声,回头说:“你先回屋里等我。”

    赵瑀不放心地看了看他们俩,李诫失笑:“放心,不会打起来的。”

    温钧竹也点头,“瑀妹妹先去歇着,日头上来了,暑气重,莫要晒病了。”

    瑀妹妹?!李诫咬咬牙,捏捏拳头。

    门前过往的人渐渐多起来,两个俊秀少年郎相对而立,吸引了不少行人的目光,显然门口不是谈话的好地方。

    李诫侧过身,“进来吧。”

    院门重新掩上,二人站在院中,温钧竹四处打量了下小院,眉头轻皱,“我无意对李大人的生活品味多加指摘,只是未免太乱了些。”

    昨晚酒席用的桌椅是借来的,还没来及归还,都摞在小院东侧,看上去的确杂乱无章。

    李诫还着急去给王爷请安,若不是碍着赵瑀的面子,早一脚把他给踢出去了,闻言更是不耐烦,“有话快说,我没工夫听你闲扯淡。还有,不准再叫她‘瑀妹妹’,你又不是她哥,乱叫什么?你们读书人不是最重规矩礼节吗?怎么连这个也不懂。”

    他说话带着挑衅,温钧竹没生气,反而认真想了想,“你说的对,如果让有心人听去,对她名声有损,我往后不在人前说了。”

    “你还知道顾及她的名声?你和她议过亲,本该避嫌的,你今儿往我门口一站,让别人看见怎么说?还口口声声让她和离再嫁给你,打着闹一出二男争一女的戏码?你有脑子吗,我看你真是读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前阵子风波刚下去,你又想让人拿她闲磕牙,你只顾自己的一时高兴痛快,却不想想她的处境有多艰难!”

    李诫越说越气,想到赵瑀竟然喜欢这个没脑子的人,更是火冒三丈,“你为她真正打算过吗?问过她的心思没有?尊重她的意见没有?一个个都说为她好,我却说你们都是自私自利,一个个都是装模作样的伪君子!”

    一通霹雷火闪的怒骂下来,温钧竹并没有如李诫料想那样暴跳如雷,反而又是躬身一揖,“李大人所说令我汗颜,是我没考虑周全,赵家逼迫她的时候我不在她身边,若再次让她饱受非议,我真是……”

    说着,他痛苦地闭上眼睛,喉头动了好几下,才开口道,“我现在只想尽力补救,李大人,你品性纯良,乃是正人君子,能否高抬贵手放她归家?”

    李诫冷笑道:“凭什么?我不答应!”

    温钧竹淡淡笑了下,“何必呢,与其做对假夫妻,不如各自找寻更合适的人。”

    李诫倒吸口冷气,声调都变了,“你怎么知道?”

    “刚才在门上,我和瑀妹妹站得很近,想要隔开我们,一般人会把她拉到身后。而你,”温钧竹的一双眸子直直看过来,似乎看透了李诫的内心,“你却硬站到我面前,几乎贴上了我的脸!你在尽量避免与她碰撞,这绝不是有过肌肤之亲的样子,如果你不是有特殊癖好的话,只能说明一点——你们是假夫妻。”

    李诫笑不出来了,他发现自己太小看这个人。

    温钧竹继续说:“你们的成亲是权宜之计,若你不喜欢她,这段婚姻现在已没有继续的必要。若你喜欢她,更要为她打算,她跟着你只会受苦。”

    李诫不屑道:“因为我出身低贱,所以你们认定会委屈了她?”

    “我并不是说你的出身如何,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以李大人的能力,今后封侯拜相也未尝不可。我虽未入仕,但多少也了解点朝堂形势,晋王爷派你去南直隶,一来是为了平乱剿匪;二来是暗中丈量土地,彻查官绅隐瞒不报的田产。”

    李诫敛了笑,慢慢直起身子毫无表情地盯着他,“温公子知道的不少啊,相府果然消息灵通。”

    温钧竹说:“我对朝堂争斗丝毫不感兴趣,请听我说完。你的差事风险极大,私瞒田产积弊难反,朝廷几次想整顿都失败了。此次差事你办好了,晋王满意,但官员士绅恨的是你,你会成为众矢之的,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你,你在官场上举步维艰。办不好……,恐怕晋王第一个就会把你推出来平息他们的不满。”

    “也就是说,无论你差事办得好坏,你的处境都只会越来越艰难,且你毫无根基可言,随时都有被罢黜的可能。”温钧竹恳切道,“你本意是救她,现在却是把她往困境里拖,这岂不是违背了你的初衷?不如就此放手吧,瑀妹妹欠你的恩情,我和温家来还。”

    李诫听了一愣,盯视温钧竹良久,忽然“啪啪”拍了几下巴掌,笑嘻嘻说:“果真是读书人,心机真深。进门就低声下气地想让我主动放弃,又拿官场说事,吓唬谁?我最不怕的就是恐吓,有本事就来啊!”

    温钧竹沉默了,目光渐渐变冷,“能说的我都说了,李大人不如再衡量衡量。”

    李诫满不在乎笑笑,“等你把温家握在手里,再来和我说这话吧。”

    “这么说,李大人是不肯做成人之美的君子了?”

    “嘿嘿,君子是什么,能当饭吃吗?”

    温钧竹说道:“你有句话说的好,要问瑀妹妹的意思,敢不敢问问她,抛开所有恩情顾虑不谈,只问她的心,到底选择哪一个。若她喜欢的是你,我立即就走,再也不打扰你们。”

    问什么问,她喜欢哪个不早就知道吗!李诫暗暗腹谤一句,没搭理他。

    温钧竹心下了然,“你也不过如此。”说罢一拱手转身离去。

    李诫原地僵立半晌,那股火气下去之后,但觉索然无味,心里纷纷扰扰,自己是对是错也分不清楚,只盼着有人指点下,遂回身唤赵瑀,“走,去王府请安,我想见王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