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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十年前是尊前客 梁国公华丽登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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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两个小皇子去后,李孝逸便终日读经礼佛,心如止水,连房门也少出。看得苏德全心急如焚,自知劝也没用,也由得他去。忽一日李孝逸转到院中一处厢房门前,见里面堆满柴火木柈,竟然来了兴致,命下人们将这个房子清理出来。

    苏德全无奈道:

    “这个屋子又黑又冷,连炉火都没有,小爷收拾它做什么?”

    “我自有用处,公公照我说的做便是。”

    “公子有心情,不如给天后写封信,奴婢托人给您稍出去?”

    孝逸只当没听见,

    “去寻些干净的木板来。”

    苏德全终究拗不过他,吩咐宫人将柴房打扫干净,放了一套桌椅。又特意去总管太监马弘力那里,讨了几块齐齐整整的白茬木板来。

    孝逸抱着木板,端着烛台,一头钻进柴房,栓上房门,一坐就是半天不见人影。

    苏德全欲待偷看,那柴房却黑乎乎的连窗户都没有,便在门口叫道:

    “小爷别在里面呆久了,小心着凉。”。

    过不多时又招呼道:

    “小爷口渴不,可要吃茶?”

    里面终是没有半点反应。

    李孝逸待夜晚方才走出柴房,却让苏德全在柴房外加了一把锁,将钥匙在自己手中握了,才放心离开。

    苏德全多了一个心眼,私自留了一把钥匙,待众人夜半熟睡后,偷偷打开柴房,擎了一只火烛,四下里翻遍。这个柴房空空荡荡,仅有一套桌椅,在那桌子下面终于发现几块木板,被一柄小刀断成了不太齐整的三截。刀子太小,又不够锋利,只不过是素日切水果的刀子,显见削得十分吃力。

    苏德全拿起三块木板,左看右看也看不出什么,只好将木板放回原处,依旧锁了房门蹑手蹑脚的出来,但见李孝逸在地毯上沉沉睡去,右臂坦露在外,便上前替他加了一层被子。

    却发现他的右手食指赫然裹着纱布,纱布上鲜血凝结,便想到必是削木板时弄伤了手指。但是这位小爷心思极重,他若不肯说,任谁也问不出来。索性由得他去,看他究竟要做什么。

    一连三日,李孝逸日日钻进柴房。苏德全将粥饭端在一个托盘上,千方百计想送进去,对方也只是在门口接了,并不让他进去。建璋殿的宫人们见小公子神神秘秘,也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三日后,苏德全再次偷偷潜入柴房,被房内之物完全惊呆。

    桌子上并排摆着三个灵牌,用木炭在上面写着三个名字。细看时竟是“先祖父越王贞之位”“先考琅琊王冲之位”“先妣琅琊王妃崔氏之位”

    三个灵牌做得极其粗糙,灵位和下面底座用了极小的两个钉子连接。竟不知小公子何时从柴房原来的那些木柈之中寻得几枚钉子,这人心细如发,必是找到了钉子就小心翼翼藏起来,积攒多日方命众人收拾柴房的。

    苏德全不由得心中抽紧,小公子竟敢在宫**奉逆党匪首的灵位,真的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他不怕死不打紧,这建璋殿所有人都要跟着人头落地。便将三个灵牌一并包了,偷偷埋在后园子里。白天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在李孝逸身边看管得更严了些。

    李孝逸一大早便发现柴房内的三个灵牌突然不见。他瞬间惊出一身冷汗,仔细想想,便理出个端倪来。也不说破,早膳只用了一点点,便在房中枯坐,苏德全反倒来开解他出去走走,他也只是摇头。

    “小爷今日的衣服穿得也太素净了些,白衣白裤倒像是挂孝一般。”

    “公公可知今天是什么日子?”

    他的眼中满是幽怨。

    “冬月二十,怎么了?”

    “今日乃是家父三十六岁的寿诞,家中每逢这个日子,都张灯结彩热闹非凡,几位王子郡主,都挖空心思,想送父王一件让他惊喜的礼物,……”

    “咳咳,是这样——“

    苏德全这才明白原来今日竟是琅琊王的寿诞,难怪小公子竟做了那三个灵位,不由得心中满是歉意。

    “从前不管是什么珠玉宝石,都嫌礼物太轻,而今孑然一身,连一块木板都要向别人乞讨得来,方知造化弄人,世事难料。”

    李孝逸将包扎的手指不经意间垂在桌角,目光中中竟有点点泪光闪动。

    “小公子也要节哀,老奴想王爷如果尚在人世的话,也会希望您开开心心,远离祸端。”

    他这话一语双关,期待李孝逸自己放弃那三块灵位。

    “苏公公,孝逸一直想问您一句话,你我萍水相逢,为什么您对孝逸那么好?”

    “奴才是天后指定来伺候您的,小公子是主子,奴才就该对您好。”

    “不然,在这宫中常来常往的男宠就有三四位,也没见您那么对他们!”

    顿了一顿,走上前目光炯炯续道:

    “公公对孝逸,如兄如父,这份情谊早已超出了主仆。”

    自从入宫以来,李孝逸对所有人一直冷冷的,苏德全第一次听李孝逸说这样的话,不由得心中一热,原来这人也不是天性凉薄,只不过将所有的人和事都藏在心里。

    苏德全跪下叩头,

    “其实老奴藏着私心,押着宝呢。”

    “小公子啊,奴婢一直这么想,主子就是主子,即便落了配,和那些出身市井的下人就是不同,将来小爷飞黄腾达了,老奴还指望着您照拂呢。”

    “公公何必如此说,我李孝逸岂是不知感恩戴德之人?”

    他走上前扶起了苏德全。

    “若有报答之日,孝逸必将视公公如再生父母,让您在这皇宫内荣华富贵风光无限。公公百年之后,孝逸也像今日这般,为您披麻戴孝,行人子之仪”

    “老奴知道,老奴这个主子是跟对了。”

    苏德全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

    李孝逸走回案前,神色黯然:

    “其实什么主子奴才的,以孝逸今日的处境,还不是听凭摆布,任人欺凌。”

    “小公子得忍啊,对天后柔顺听话些,自然有千般的好处。”

    他深深叹了一口气:

    “我堂堂须眉男儿,要学妇人邀宠献媚,孝逸做不来的。”

    见苏德全不以为然,便安慰道:“

    “公公且去吧,此事孝逸自有主意。”

    顿了一顿又道:

    “孝逸想去沐浴斋戒一番,待会儿给祖父爹娘上柱香”

    ——说毕,也不让苏德全跟着,自去了后院沐浴。

    苏德全见李孝逸去得远了,忙去后园中挖出那三块灵位偷偷放回柴房。又在桌案上摆了几只白色蜡烛,案前放了一个炭火盆子,加足了木炭,寻了几打烧纸放在边上。将火折子放在醒目位置,锁上柴房神不知鬼不觉的出来。

    这人心地善良,又被李孝逸感动得一塌糊涂,暗想由得小公子偷偷祭奠了,再将灵位给他藏起来;这建璋殿本来外人无法进入,天后又多日不曾现身,估计也不会惹出什么事端来。

    日上三竿,便见李孝逸沐浴了出来,乌黑的长发用一块白绢束着,依旧穿着那身月白袍裤,黑色软牛皮的靴子,益发的神清气爽,楚楚动人。

    苏德全拿了一件天后御赐的银狐披风给他披上,恭恭敬敬的将他送进柴房,又站在门口守着,不许众人靠近。

    耳听里面传出低沉的抽噎之声,竟突然心惊肉跳,不住在心头默念“佛主保佑,佛主保佑,千万别出什么乱子才好”。

    忽听外面人声鼎沸,不知多少人走到门外,用重物大声砸门。苏德全暗暗叫苦:

    “莫不是怕什么来什么?”

    跑到门边问道:

    “谁这么不知死活,可知天后谕旨,任何人不许靠近建璋殿!”

    门外一个熟悉的声音骂道:

    “少他娘的装蒜,赶快给老子开门!”

    “恕老奴耳拙,门外可是薛师吗?”

    来人怒道:

    “这老狗明知故问,快些撞开门,不必跟他废话。”

    苏德全透过门缝向外望去,竟有七八名黑壮和尚抱着一根一人粗的树干,高声喝喊,一齐向建璋殿的大门撞来,“咚”的一声,建璋殿的大门当时就歪在一边。

    薛怀义在一旁叉腰站着,身边还围了十几名气势汹汹的僧徒。

    苏德全眼见得那树干第二次撞到,忙向旁边急闪。只听“哐啷”一声,门闩和门轴一起脱落,建璋殿的大门轰然倒地,门上的符咒也被僧众几把撕掉,碎纸屑随风飞舞。

    薛怀义大踏步的迈步进来,一挽袖子,逡巡了小院,用手一指柴房道:

    “就在那里,快把那贱人扭将出来!”

    僧徒答应一声,便去拉柴房大门,却发现房门从里面反锁。再要使劲猛拽,却被苏德全拼死拼活的拦住,

    “几位且住,大师有什么吩咐,尽管跟老奴说。”

    薛怀义“呸”地吐了一口唾沫在他脸上,

    “跟你说?连你主子都不配,你是什么东西?”

    吩咐:

    “拽住这老狗,给我往死里打!”

    几名僧徒摁住苏德全披头盖脑的乱打一气,另外几人扑过去拽门。忽听里面门闩吱呀声响,一名身穿月白袍子的俊美男子拉开房门走了出来。

    薛怀义等人气势正盛,见了这男子立时停手的停手,闭嘴的闭嘴。在正午的阳光下,这人灿如鲜花、气宇轩昂的立在他们面前,映得众人竟有些睁不开眼。头上裹着的白绢微微随风飘摆,银狐披风更是衬得他气质华美,贵气无边。虽然面上的表情淡泊飘逸,眼圈却是红红的,面颊上似有泪痕还没擦干。

    “各位有什么事,可以跟孝逸说,不必为难下人。”

    声音响亮圆润,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力量。

    “你就是李孝逸?”

    薛怀义欺身到他的身边,围着他从头到脚仔仔细细打量一番,

    “果然是要想俏,一身孝。在这大内皇宫,天后和皇帝都活得好好的,小王爷这是给谁穿白挂孝啊?”

    他瞪大了眼珠子,目不转睛的盯着李孝逸。

    这双眼睛黑白分明清澈见底,眼波流转之间,泪光隐隐,便现出千般愁怨,万种风情。

    难怪天后这般宠他,果然姿容不俗

    ——薛怀义自惭形秽,心里登时就矮了半截。

    李孝逸见眼前这个男子四十来岁年纪,穿着一件杏黄色的织锦长袍,虽做成了僧衣模样,但袖口和领口却绣着杏色团花。身长七尺,膀阔腰圆,肚腩微凸,手上拈了一串硕大的佛珠,面上倒也浓眉大眼,五官端正,唇上边胡茬刮得青黑,只不过眼袋倒挂,肤色灰黄,看上去颇为憔悴。却不知此人有何种手段,竟得了天后十年专宠。

    “孝逸穿什么,和大师有什么相干?大师擅闯建璋殿,打人砸物,难道不知天后的谕旨吗?”

    薛怀义嘿嘿冷笑:

    “甭拿天后吓唬我!天后让你在这里给逆党带孝祭灵啦?早就知道你小子不地道,今日被上师抓了个正着,还有何话说?”

    他指着李孝逸的鼻子,身子不断向前凑,唾沫星子四溅。

    “什么带孝祭灵,大师的话孝逸听不懂。”

    李孝逸面上云淡风轻,身上丝毫没有退却的意思。

    “那就进去搜,你小子也是个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主儿!”

    薛怀义挺胸上前一步,却被李孝逸挥袖挡在门口。两个身高差不多,但身形一胖一瘦,一黑一白,看上去异常醒目。

    “建璋殿不是白马寺,岂容你说搜就搜!”

    李孝逸冷冷道。

    苏德全挣脱僧众,鼻青脸肿的跑到薛怀义面前,跪下不住磕头:

    “大师,小公子关在这建璋殿里与世无争,大师何必为难

    他?大师有什么话,到天后那里说去。”

    薛怀义飞起一脚,将苏德全踢了一个跟斗,骂道:

    “不知死的奴才!见到新宠,立刻就贴了上去,可不踢死了你!”

    他说着说着,突然劈手一拳直奔李孝逸面门,看这个小白脸绣花枕头的样子,这一拳还不打得他面门开花,满地找牙?

    薛怀义自恃年轻时走江湖卖艺会些拳脚,便用尽全力突然偷袭,打算让李孝逸在众人面前出乖露丑,再也抬不起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