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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人, 宣王殿下到。”

    卢太公微微惊讶,看向跪在那里似乎陷入了回忆的徐侧妃。

    赵香云苦涩一笑, 王爷已经知道她不是徐家女了, 现在过来,是想听听她与鲁氏是如何串谋骗他的吧?除了身世,她真的没有再骗过王爷什么, 但王爷肯定不这么想, 也许会认为她在王府的一切都是装出来的,在帮着尚书府从他这里获利。

    她低下头。

    真相如何又有什么重要, 她欺君了, 骗了王爷也骗了皇上, 都是死路一条。

    卢太公离开座位, 亲自去迎宣王, 走出大堂, 忽然发现赵宴平一家也到了,此时就站在面如冰霜的宣王殿下后方,规规矩矩地垂着眼。

    “老臣拜见王爷, 王爷此时过来, 可是为了侧妃一案?”卢太公先朝宣王行礼道。

    宣王冷声道:“案子审得如何了?”

    卢太公如实道:“鲁氏、侧妃均已认罪, 老臣正要核实侧妃的本来身份。”

    宣王想起朝会上御史所言, 朝赵宴平三人看了一眼。

    卢太公安排手下去搬把椅子, 请宣王入内旁听,再对赵宴平三人道:“你们也都进来吧。”

    赵宴平拱手领命, 带着母亲与妹妹, 跟在卢太公身后走了进去。

    此时已近黄昏, 大堂内点了灯,宣王坐在卢太公左下首, 目光逐次扫过徐尚书、鲁氏夫妻,最后落到了垂首跪在那里的侧妃身上。宣王抿唇,视线投到赵宴平身后的柳氏母女脸上,便又想起下午刘公公禀报给他的赵宴平寻妹十几年未果之事。

    亲眼见到柳氏、沈樱,宣王足以确定,他的这位侧妃的确是赵香云了。

    他现在过来,只是想知道,她是真的身不由己只隐瞒了身份,还是与尚书府图谋了什么。

    卢太公坐回原位,再次问赵香云:“既然你已承认不是徐婉怡,那你究竟是谁?祖籍何处?”

    赵香云落泪道:“民女幼时与家人失散,早已忘了家在哪里,也不记得自己叫什么,自从民女被荆嬷嬷送去尼姑庵,尼姑庵的庵主日夜折磨我,逼我忘了本名完全把自己当徐婉怡看,民女渐渐就把曾经的事都忘了。”

    她犯了欺君之罪,怎能再连累哥哥,哥哥应该已经成家立业了,没道理因她遭受无妄之灾。

    卢太公尚未说话,宣王冷笑一声,质问道:“日夜折磨?什么样的折磨能让你忘了本名?”

    赵香云虽然低着头,可她当然听出了宣王的声音,一时不说话了。

    宣王便看向跪在后面的布衣尼姑:“你是尼姑庵的证人?你来说。”

    静文师太才二十多岁,是赵香云离开尼姑庵后庵主给自己培养的小相好,静文师太虽然没有亲眼见过那些陈年旧事,可庵主喜欢炫耀调.教赵香云的过程,静文师太又好打听,一来二去的便也了解得差不多了。

    宣王审问,静文师太不敢隐瞒,先强调一切都是庵主所为与她无关,再将那些往事一件件地说了出来。

    “她说,调.教小姑娘不能用鞭子棍子,会留下疤痕,用针最合适,多疼都不会落疤……”

    随着静文师太的叙述,赵香云仿佛又回到了在尼姑庵生不如死的那几年,她伏在地上,渐渐泣不成声,哭着哭着想起什么,赵香云抬起头,泪眼模糊地望着宣王的方向:“王爷,民女真的不是故意要骗您,民女什么都忘了,民女也不怕死,唯一放不下的便是炼哥儿、炽哥儿,您,您别迁怒他们。”

    宣王的额头、手背早已青筋暴起,他没有看自己的侧妃,凤眸阴鸷地盯着静文师太:“你都进京了,庵主怎么没来亲自揭发侧妃?”

    静文师太被他杀人般的眼神吓到了,哆哆嗦嗦地道:“一个多月前,有人来尼姑庵找庵主说话,后来就将人带走了,再也没回来。没过多久,又有人来尼姑庵询问徐姑娘的旧事,我,我贪财,跟他说了,他就把我带到京城,让我去找御史替冤死的徐大姑娘鸣冤,再后来,那人也失踪了。”

    宣王忽然闭上了眼睛。

    卢太公见他没话要问了,这才对赵香云道:“你先别哭,站起来,回头看看。”

    赵香云闻言,下意识地先回过头。

    柳氏、沈樱都含泪看着那位侧妃的背影,尼姑庵做的根本不是人事,这位侧妃也太可怜了,叫任何旁听的人都无法不心疼。此时卢太公让她回头,柳氏、沈樱下意识地看过来,然后,她们就看到了一张遍布泪痕的苍白脸庞,那眉眼……

    柳氏、沈樱愣住了,赵香云揉揉眼睛,没等她看清楚,柳氏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仿佛亲眼看到自己的女儿被人虐待一样,极致的心疼与愤怒同时朝她袭来,她捂住头癫狂地哭叫,赵宴平、沈樱同时来扶她,却被柳氏先后推开。

    “香云,我苦命的香云啊!”

    柳氏发疯似的扑到赵香云身边,抱住女儿大哭起来。

    沈樱也跪到母亲姐姐身边,难受地发抽,她幻想过无数次与姐姐重逢的画面,也猜测姐姐这些年过得可能不好,却没想到姐姐小小年纪竟被一个老尼姑当畜.生虐待,日夜折磨,姐姐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啊。

    母女俩一人抱住赵香云半边肩膀,呜呜地痛苦着。

    赵香云夹在娘俩中间,她的记忆中没有母亲也没有妹妹,只有一个哥哥,会在她摔倒时轻轻替她吹手心的哥哥,会带她去打麻雀烤麻雀肉给她吃的哥哥,以及会承诺带糖回来给她吃的哥哥,可她被人拐走了,再也没有等到哥哥的糖。

    赵香云怔怔地看着站在那边一动不动的高大男人。

    赵宴平早在她自陈“幼时与家人失散”时就隐隐猜到了一丝可能,再看到那张憔悴带泪的脸时,所有猜测都得到了证实。

    认出赵香云的瞬间,柳氏要疯了,赵宴平也要疯了,恨得发疯疼得发疯,可他是家人唯一的倚仗,他必须保持冷静。

    赵宴平走到娘仨身边,轻轻摸了摸妹妹香云的头顶,随即赵宴平跪下去,沉声朝宣王、卢太公诉冤道:“禀王爷、大人,下官之妹香云六岁时被亲叔所卖,颠沛流离又落到鲁氏手中,纵使香云已沦为徐府家奴,鲁氏害死嫡女,又伙同尼姑庵威逼香云假冒徐大姑娘,仍触犯了本朝律法。舍妹无心为恶,不堪虐待记忆错乱才被迫假冒徐大姑娘犯下欺君之罪,一切皆因鲁氏而起,下官恳请王爷、大人重惩鲁氏一党,还舍妹公道!”

    他声音怒而不乱,掷地有声,卢太公眼中掠过一抹赞许,偏头看向宣王。

    宣王冷声道:“大人秉公判决便可,不必顾虑本王。”

    说完,宣王先走了。

    天色不早,卢太公命人先将堂下众人关进大牢,他会连夜拟定此案裁决,明日请皇上批示。

    赵宴平、柳氏、沈樱、赵香云被关进了一间牢房。

    虽然前途未卜,这小小的阴暗牢房却因为家人团聚变得没那么可怕了。

    赵香云不记得母亲,是因为母亲改嫁时她还小,不记得沈樱,是因为沈樱出生时她早被拐走了,不记得赵老太太,是因为赵老太太对她不够关心。在赵香云刚被拐的那段时间,她能回忆起来的只有相依为命的哥哥。

    若是自己还小,哥哥也还小,赵香云一定会扑到哥哥怀里大哭一场,可当年一别,如今已经过去十九年,她成了两个孩子的娘,哥哥也是快而立的大男人了。

    赵香云坐在母亲身边,看了赵宴平好几次,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分开太久了,哥哥还记得她吗?

    赵宴平当然记得,可看着已为人母的妹妹,赵宴平也不知道能说什么。

    兄妹俩就这样,哥哥看妹妹的时候妹妹不自在地避开,妹妹看哥哥的时候,哥哥亦垂着眼一脸沉重。反倒是赵香云毫无印象的母亲与同母异父的妹妹对她嘘寒问暖,时不时地就要抱一抱她,让赵香云迅速地亲近了起来。

    赵香云听说了母亲改嫁的事,听说了妹妹嫁人的事,嫁的还是宣王妃的庶弟谢郢。

    赵香云有点担心沈樱:“我在王府时还算受宠,现在你我姐妹的关系暴出来,侯夫人恐怕不会喜欢你。”

    沈樱满不在乎地道:“谢郢是庶子,她是嫡母,本来关系就淡,我也没指望让她喜欢,实在过不下去,我就跟谢郢和离,逍遥自在地开我的铺子去。”

    沈樱本来就乐观豁达,发现她竟然是一家人里过得最快活的,沈樱有什么理由在哥哥姐姐面前消沉?

    柳氏、沈樱也询问了赵香云在宣王府的情况。

    赵香云一脸满足:“王爷对我很好,我真心感激他,能遇到王爷,仿佛之前吃的那些苦也都值了。”

    就算她没有被荆嬷嬷选中送去尼姑庵,她也可能会在别的地方吃其他样的苦。尼姑庵里那几年的确生不如死,但后来生活安稳了,赵香云很少会再回忆那些不快,反而非常珍惜不用吃苦的每一天,尤其是她还生了两个爱她关心她的孩子。

    柳氏与沈樱互视一眼,都没看出那冷漠的宣王对香云有多好。

    “不提我了,大哥呢,应该也娶大嫂了吧?”赵香云看眼始终沉默的哥哥,柔声打听道。

    柳氏面露苦笑。

    沈樱拉着姐姐的手,解释起来:“姐姐丢了后,大哥很自责,认为是他没有保护好你。老太太催他成亲,大哥就发誓说一日找不到姐姐就一日不娶,就连到了京城,大哥拜了卢太公为师前途大好,有人来提亲,大哥还是同样的话。”

    赵香云这才知道,看似冷冰冰的哥哥竟然从来没有放弃过找她。

    眼泪已经哭干了,赵香云只能说声对不起。

    她才开口,赵宴平便打断她道:“是我对不起你,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赵香云替哥哥难过,她在王府里享受荣华富贵,哥哥却一直孤零零的。

    柳氏将女儿抱到怀里,舍不得她再哭。

    沈樱有意活跃气氛,笑着道:“姐姐别心疼,咱们大哥是没有娶妻,但老太太做主给咱们挑了个好小嫂,刚开始大哥好像不太待见小嫂,后来小嫂要离开了,大哥急得都吐血了,进京后也想方设法找借口去见人家,要不是因为发过誓,我看大哥早就去提亲,重新把人娶回来了。”

    赵宴平斜了沈樱一眼。

    赵香云惊讶道:“原来大哥有心上人了?她也在京城?”

    沈樱连连点头,开始像夸赞仙女一样夸起阿娇来。

    一家四口都知道他们前途未卜,但难得团聚,与其浪费时间去忧虑明日,不如先分享分享错过的十九年中,彼此遇到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