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界小说网 > 天命皇后 > 第84章 悠悠寸草

第84章 悠悠寸草

推荐阅读: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最强战神龙王殿重生之都市仙尊财运天降花娇好想住你隔壁特种奶爸俏老婆妖夏

一秒记住【三界小说网 www.xs3j.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初夏黄昏,天际青鸟翩翩,苑中红芳烂熳。御苑之中,几名低等宫人正捧着托盘食盒等物,朝太妃太嫔居住的寿安宫行去,前方打头的却是御前秉笔成恩。

    进得寿安宫,早有眼尖的内臣宫女赶上前来,满面堆笑道,“给成大人请安,今儿怎么有空过寿安宫来,又是奉旨给哪位太妃赐膳?”

    一声大人叫得十分热络,且不提僭越与否,这原是宫里不成文的规矩——皆因世人谁不爱听这样考究又体面的称呼?

    成恩随意笑笑,道,“奉皇后懿旨,给如太嫔送些膳食。”内臣转转眼珠,赔笑道,“原来是赐给如太嫔的。”因又问道,“这些许小事,怎么还劳动您老人家跑一趟,交给小子们不就得了。”

    成恩缓缓收了脸上的笑,道,“娘娘的令旨是命我送过来,怎么,我还敢脱滑不成?你们一个个的,是不是觉得住这院子的,皆是不必趋奉不必上心之人,平日里也是这般态度敷衍列位主子的?”

    众人听他声气不好,忙指天对日的言说岂敢,成恩听罢冷冷一笑,也不加理会,抬脚便向如太嫔所居西偏殿中行去。

    身后捧食盒的宫人连忙垂首跟上,待一行人进了西偏殿,院中众人方才撇嘴的撇嘴,瞪眼的瞪眼,有人抱怨道,“摆什么官架子,谁不知道这院儿里住的是一帮老寡妇,还能翻出什么花儿来,不过是混吃等死罢了,咱们这起子人被指到这来还不够倒霉的么!”

    有人当即接口道,“罢喽,凡事往好处想想,指到这里来好歹清静无事,那老几位甭管会昌一朝斗得多凶,现如今也都没了脾气,成日家还能打打牌解解闷,闲磕牙一阵子,也算是安享晚年得了造化了。”

    众人听了俱都会意一笑,便有人趁机压低声音道,“哪里有什么安享晚年,且不说如今除了皇后娘娘,哪位正主还能想得起她们,就说眼下还只是没了丈夫,再过一阵可就连儿子都没了。”

    旁边的人听了急忙摆手,另有人恨不得上前堵了他的嘴,一时纷纷摇首道,“这话可不敢再提,上头明令禁止的,一概不许传到这院里来,你这是犯禁要命的言语,还不住了呢。”

    起先那人吐了吐舌头,倒也是一副不甚畏惧的样子,咧嘴笑道,“我说你们也忒正经忒小心了,就那老几位,知道了能闹上天去?还不是打落牙齿和血吞……且不说这个,就说如今档口,正是咱们要发迹的先兆,赶上好机会兴许咱们就发达了。”

    众人不解其意,不免询问起他话中隐义,其人摆出一副先知先觉的样子,笑眯眯道,“这话也不难想见。我听前头的人说,如今皇上立意要削藩,宗室凋敝是必然之事,回头收拾完自家兄弟,怕是要收拾我朝外戚也未可知,只是这里头尚待时日,只要太后娘娘在一天,怕是终究难有作为。皇上身边没有亲近之人,又不愿意仰仗首辅一系,可总得有人能用不是。这历朝历代到了如此境况之时,皇上能用之人就只剩下家臣一道了,这家臣是谁啊,不就是如你我之类的宦寺之人。怕是咱们发达的机会就此来了。”

    这番志得意满的大话说完,有人暗暗点头,有人不屑摆首,更有人讥讽道,“哼,想得美,就凭你?还是凭咱们这里头谁去巴结,能巴结的上?真有如此人才,咱们也并不必被分派到此处当值了。”

    说着冲西偏殿一努嘴,又道,“没瞧见进去那位,正经的两朝秉笔,御前红人,光是手底下的徒子徒孙就尽够皇上挑拣备用的,只怕还要抢破了脑袋呢,哪有咱们这起子人去露头的机会。要我说皇上也难,自家人信不得,外人怕是也难让他信,咱们还是少搅前头的浑水好,安安分分在这无人问津处踏实过活罢。”

    这又是明哲保身的论调,众人听过也不免觉得泄气,细想想却也有几分道理,人生在世富贵自然须得险中求,可若没那个本事,却也还是保命最为紧要。

    外间议论的虽热闹,不一会也就都散了。院子里只闻得啾啾鸟鸣,沙沙叶动。西偏殿里更是安静,杳杳檀香于佛前徐徐缭绕。成恩入内之时,见如太嫔着一身水色家常刻丝衫歪在榻上,头上一应饰物皆无,显见已是卸去了晚妆。

    成恩示意宫人将食盒置于案上,方上前见礼。如太嫔见是他亲自前来,坐直了身子含笑道,“这是做什么?”

    成恩道,“皇后娘娘懿旨,命臣给太嫔送来些时令解暑菜肴。”如太嫔闻言,正欲下榻谢恩,却见成恩上前一步,虚扶住她,道,“娘娘不必如此,皇后特意嘱咐臣,这原是她孝敬娘娘之物,请您宽心用膳就是,切勿再行这些个虚礼。”

    如太嫔点了点头,微笑道,“难为皇后想着,只是这不年不节的,倒让她费心了。”

    成恩笑笑,回首命众人退出,只单留了一个宫女在侧,示意其将食盒打开,一一呈于太嫔。因又指着一道青韭鲜虾,笑道,“这是娘娘素日所喜之物,请您赏脸一用。”说着却示意那宫女举起银箸,先行夹了一颗虾子尝了尝,其后将银箸搁在一旁,静待了一刻,方才含笑将那菜肴送至如太嫔面前。

    如太嫔看着他二人一番举动,不禁先笑了起来,道,“既是皇后赐膳,何用如此?你也太过小心了。”

    才要举箸,却听成恩道,“娘娘千金之躯,自当如此谨慎才好。”低了低声音,再道,“何况当此时节,防人之心不可无。”

    如太嫔愣得一愣,停下手中动作,看向成恩,又看看他身后垂首站立的宫女,不禁暗生疑惑。只是她一贯知道成恩为人,想必那宫女定是他心腹之人,否则绝不会当着人前说出这样的言语。

    可心内到底还是存疑,如太嫔略一思想,忙问道,“当此时节,这又是什么多事之时么?莫非六郎出了什么事不成?”

    成恩默然一刻,虽进殿之时早已清退随侍之人,此刻仍是令那宫女于门窗之下仔细探看一道,果真确定隔墙无耳,方才近前轻声道,“王爷无虞,请娘娘放心。”

    如太嫔松了一口气,缓缓笑道,“那便好,只要六郎平安,我也就没什么好挂心的。”才说完又想起一人,问道,“怎么一整日都不见福哥儿,我原说请皇后娘娘差人将他领来,有几日没见,倒也怪想他的。”

    成恩摇首笑道,“小郡王安好,只是略略有些中了暑气,皇后已命人好生照看调养,等大安了就带来给您请安。”

    如太嫔点了点头,望了他许久,幽幽道,“没事就好,若有事,你可不要瞒着我。”

    成恩听罢,却是退后两步,忽然双膝跪倒,道,“臣不敢欺瞒娘娘,臣今次前来,却是有要事禀告娘娘,且是王爷交办给臣的,最为紧要之事。”

    如太嫔心口倏忽一跳,身子不由前倾,急道,“是不是六郎出事了?你快说,到底何事?”

    成恩轻扶她的手臂,一字一顿道,“娘娘,王爷目下在北平一切安好,可也只是暂时而已。皇上已于今岁初春开始,着手削藩了。”

    如太嫔双目圆睁,半晌只讷讷重复了削藩二字。成恩只觉得他扶住的那双手轻轻颤抖,良久忽闻道,“六郎若是失了封地,会不会即刻返回京城?我……我是不是很快便能见到他?”

    成恩心中一沉,缓缓摇首道,“娘娘,朝廷削藩岂是如此简单?届时王爷不仅会失掉兵权,失掉封地,恐怕还有性命之虞。”

    如太嫔“啊”的一声,旋即捂住口,须臾才放下双手,疾道,“不会的,皇上是仁君,他不会行残害手足之举,我不信……”

    成恩眼中如蒙水雾,半日咬牙道,“皇上业已行过此举了!娘娘,旨意月余之内已至湘、蜀、岷几处藩地,诸王或有踌躇,或有抗命,皆被朝廷已雷霆之势扫荡。日前臣得悉,湘王自知赴京难逃一死,已与王妃等亲眷举火*。蜀王进京不到两日,便被太后下旨圈禁于宅邸,来日只怕也是凶多吉少。皇上虽不曾有过明令,但形势如此,何况还有太后在前朝左右时局。先帝诸子中,王爷一向最受太后忌惮,他日圣旨传至北平,无论王爷接不接旨,俱是难逃几位兄长的命数。”

    他每说一句,如太嫔眼中神情便黯淡一分,然则他依然不得不再说下去,“此乃非生即死之事,王爷亦没有选择。如今朝廷正集结兵力,只要王爷稍有异动或是抗旨不遵,便会立即发兵征讨。日前臣闻得太后与皇上商议,要以娘娘安危要挟王爷,更有甚者,竟意欲将娘娘送至阵前,逼迫王爷就范。索性王爷早有预见,所以今日臣前来,便是要将娘娘……”

    如太嫔忽然扬手止住他的话,凄然笑了出来,道,“你的意思是,六郎一定会反,一定要和他五哥相争了?”

    成恩怔了怔,到底还是重重颔首,旋即道,“娘娘,您总不希望看到,王爷惨死于太后手中罢?”

    良久缄默过后,如太嫔幽幽叹道,“所以,他注定要做乱臣贼子,注定日后难见先帝,难见列祖列宗。”

    她神色空茫,却并不再畏惧,半日轻轻笑道,“这是他的选择,我也没有能力阻止,他虽极孝顺我,可也一向都是个极有主意的孩子。他能有今日,也全是他自己筹谋,自己挣出来的。他要活命,他要那个位子,我都拦不住。他叫你来告诉我这些,我如今已都清楚了。我帮不上他,也只能当做什么都不知道的好。”

    她语意淡然,听得成恩心内越发焦躁,膝行两步,哀恳道,“娘娘,王爷一向最为牵挂的人就是您,今日臣前来就是为着您的安危。倘或两军对阵,朝廷将您置于阵前,王爷又该如何自处,如何面对娘娘您?”

    如太嫔淡淡笑道,“那又有什么,我一个垂垂老矣的妇人罢了,就是死也不足惜。他心里若还是有他的大业,就不该为我而有所动摇。”望着成恩惊痛迷惑的目光,她再笑道,“他连与朝廷交兵都不怕,尚有何惧?这一开战,会死伤多少无辜之人,那些人的性命便都不值得挂怀了么?说到底这是他们兄弟间的事,是他们李氏自己的事,又何必牵扯上万千将士,黎民百姓?你告诉他,既然心意已定,就不该畏首畏尾,他的母亲和任何一个人比,都是一样的,并不会比旁人更值得他顾惜。”

    成恩大惊失色,几近颤声道,“娘娘何出此言,这是诛王爷的心呐!王爷半生艰难,不过是为争一个公平相待,为社稷为君父戎马浴血,方才免力博得先帝稍加回护。如今先帝驾鹤不过四载,便要任由太后将先帝子嗣屠戮殆尽?朝廷不仁在先,娘娘又岂可忍心责难王爷不义于后?”说罢,已是重重叩首下去,良久方抬头道,“娘娘素日何等疼爱王爷,请您千万不要再为此事责怪他,这对王爷而言不吝于雪上加霜。”

    如太嫔此刻心中千回百转,一时间确是柔肠寸断。成恩见她目光终是柔缓下来,忙趁此良机,言道,“王爷不能不顾娘娘,即便他日败于朝廷,也不能令娘娘有丝毫闪失。此事是王爷谆谆交办,臣不敢有误。是以臣今日是来请娘娘更换衣衫,从速随臣离去,待明日一早,臣自会派人将娘娘妥善送出宫去。宫外有人接应娘娘,护送您前往北平与王爷会合。”

    如太嫔只觉得眉心狂跳,倏然盯着他,讶然道,“你说什么?你让我离开这里?这可当真是胡话了,我是先帝嫔御,如何能轻易离宫?何况宫内耳目众多,明日一早这偏殿宫人察觉我忽然失踪,会有什么后果你想象不到?我又能逃得了多远?”

    成恩轻轻一叹,道,“娘娘,此事王爷已妥善安排,请娘娘不必担忧。”

    如太嫔仍是全然不信,摆首道,“他就不怕太后和皇上知道了,会提前出兵清剿?我不能冒这个险……”

    “娘娘容禀,此事臣定会办得周全,更不会让旁人知晓娘娘行踪。”成恩神情坚定,缓缓回首,示意那身后静默宫女抬头,其后接着道,“娘娘请看此人样貌便知。”

    如太嫔与他惊心动魄对话半晌,早已将那宫女忘记,闻言当即凝目看向那人,只见她慢慢抬起头来,待殿内烛火照在她脸上,如太嫔便觉一怔。

    那是一张颇为丑陋的脸,只因右颊之上生有一枚硕大的赤红色胎记,几乎将半面脸皆覆盖,让人看过一眼便不想再注目其上。

    如太嫔亦慌忙收回目光,正自不解,余光却见那人伸手抚过面颊,轻轻一拽,竟将那红色胎记硬生生从脸上拽下,原来那胎记竟是假妆上去的。

    如太嫔再度看向那人,妆扮既除,露出清水素容。一见之下,她登时再度双手掩口,双瞳骤然一亮,那神情竟好似见到了鬼怪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