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界小说网 > 云中歌 > 第六章 此情须问天

第六章 此情须问天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风起龙城弃宇宙夜的命名术剑来渡劫之王第九特区天下第九三寸人间大符篆师

一秒记住【三界小说网 www.xs3j.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新酿的酒,色泽清透,金黄中微带青碧。

    香味甘馨清雅,口味清冽绵长。

    常叔刚看到酒色,已经激动得直搓手,待尝了一口酒,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云歌和平君急得直问:“究竟怎么样?常叔,不管好不好,你倒是给句话呀!”

    常叔半晌后,方直着眼睛,悠悠说了句,“我要涨价,两倍,不,三倍,不,五倍!五倍!”

    云歌和平君握着彼此的手,喜悦地大叫起来。

    两个人殚精竭虑,一个负责配料,一个负责酿造,辛苦多日,终于得到肯定,都欣喜无限。

    常叔本想立即推出竹叶青,刘病已却建议云歌和平君不要操之过急。

    先只在云歌每日做的菜肴中配一小杯,免费赠送,一个月后再正式推出,价钱却是常叔决定的价钱再翻倍。

    常叔碍于两个财神女——云歌和平君,不好训斥刘病已“你个游手好闲的家伙懂什么”。

    只能一遍遍对云歌和平君说:“我们卖的是酒,不是金子,我定的价钱已经是长安城内罕见的高,再高就和私流出来的贡酒一个价钱了,谁肯用天价喝我们这民间酿造的酒,而不去买贡酒?”

    可云歌和许平君都一心只听刘病已的话。

    常叔唠叨时,云歌只是笑听着。面容带笑,人却毫不为常叔所动。

    平君听急了却是大嚷起来,“常叔,你若不愿意卖,我和云歌出去自己卖。”

    一句话吓得常叔立即噤声。

    一个月,那盛在小小白玉盅中的酒已经在长安城的富豪贵胄中秘密地流传开,却是有钱都没有地方买。

    人心都是不耐好,越是没有办法买,反倒好奇的人越是多。

    有好酒者为了先尝为快,甚至不惜重金向预定了云歌菜肴的人购买一小杯的赠酒。一旦尝过,都是满口赞叹。

    在众人的赞叹声中,竹叶青还未开始卖,就已经名动长安。

    一块青竹牌匾,其上刻着“竹叶青,酒中君子,君子之酒”。

    字迹飘逸流畅,如行云、如流水,隐清丽于雄浑中,藏秀美于宏壮间,见灵动于笔墨内。

    “好字!好字!”云歌连声赞叹,“谁写的?我前几日还和许姐姐说,要能找位才子给写几个字,明日竹叶青推出时,挂在堂内就好了,可惜孟珏不在,我们又和那些自珍羽毛的文人不熟悉。”

    刘病已没有回答,只微笑着说:“你觉得能用就好。”

    正在内堂忙的平君,探了个脑袋出来,笑着说:“我知道!是病已写的,我前日恰看到他在屋子里磨墨写字。别的字不认识,可那个方框框中间画一个竖杠的字,我可是记住了,我刚数过了,也正好是十一个字。”

    云歌哈哈大笑,“大哥以为可以瞒过许姐姐,却不料许姐姐自有自己的办法。”

    刘病已笑瞅着许平君,“平君,你以后千万莫要在我面前说自己笨,你再‘笨’一些,我这个‘聪明人’就没有活路了。”

    许平君笑做了个鬼脸,又缩回了内堂。

    刘病已建议既然云歌在外的称号是“雅厨”,而竹叶青也算风雅之酒,不妨就雅人雅酒行雅事。

    店堂内设置笔墨屏风,供文人留字留诗赋,如有出众的,或者贤良名声在外的人肯留字留诗赋,当日酒饭钱全免。

    云歌还未说话,刚进来的常叔立即说:“刘大公子,你知不知道这长安城内汇聚了多少文人墨客?整个大汉乃至全天下才华出众的人都在这里,一个个免费,生意还做不做?”

    刘病已懒洋洋地笑着,对常叔语气中的嘲讽好似完全没有听懂,也没有再开口的意思。

    云歌对刘病已抱歉地一笑,又向柳眉倒竖的许平君摆了下手,示意她先不要发脾气。

    云歌对常叔说:“常叔,你大概人在外面,没有听完全大哥的话。大哥是说文才笔墨出众,或者贤良名声在外的人免费。文才笔墨出众的人,有人已是声名在外,在朝中为官,有人还默默无名。前者也许根本不屑用这样的方法来喝酒吃菜,前者的笔墨我们是求都求不到的。而后者,如果我们今日可以留下他们的笔墨,日后他们一旦如当年的司马相如一般从落魄到富贵,到千金求一赋时,我们店堂内的笔墨字迹,可就非同一般了。贤良名声在外的人,也是这个道理,我听孟珏说大汉的大部分官员都是来自各州府举荐的贤良,我们能请这些贤良吃一顿饭,只怕也是七里香的面子。何况常叔不是一直想和一品居一争长短吗?一品居在长安城已是百年声名,他们的菜又的确做得好,百年间以‘贵’字闻名大汉,乃至域外。我们在这方面很难争过他们,所以我们不妨在‘雅’字上多下功夫。”

    常叔本就是一个精明的生意人,云歌的话说到一半时,其实他已经转过来,只是面子上一时难落,幸亏云歌已经给了梯子,他正好顺着梯子下台阶,对刘病已拱了拱手,“我刚才在外面只听了一半的话,就下结论,的确心急了,听云歌这么一解释,我就明白了,那我赶紧去准备一下,明日就来个雅厨雅酒的风雅会。”说完,就匆匆离去。

    云歌看了看正低着头默默喝茶的刘病已,转身看向竹匾。

    这样的字,这样的心思,这样的人,却是整日混迹于市井贩夫走卒间,以斗鸡走狗为乐,他到底经历了什么,才要游戏红尘?

    哀莫大于心死,难道他这辈子就没有想做的事情了吗?

    许平君试探地说:“病已,我一直就觉得你很聪明,现在看来你好像也懂一点生意,连常叔都服了你的主意。不如你认真考虑考虑,也许能做个生意,或者……或者你可以自己开个饭庄,我们的酒应该能卖得很好,云歌和我就是现成的厨子,不管能不能成功,总是比你如今这样日日闲着好。”

    云歌心中暗叹了一声糟糕。

    刘病已已是搁下了茶盅,起身向外行去,“你忙吧!我这个闲人就不打扰你了。”

    许平君眼中一下噙了泪水,追了几步,“病已,你就没有为日后考虑过吗?男人总是要成家立业的,难道斗鸡走狗的日子能过一辈子?你和那些游侠客能混一辈子吗?我知道我笨,不会说话,可是我心里……”

    刘病已顿住了脚步,回身看着许平君,流露了几点温暖的眼睛中,是深不见底的漆黑,“平君,我就是这样一个人,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你不用再为我操心。”

    话一说完,刘病已再未看一眼许平君,脚步丝毫未顿地出了酒楼。

    刘病已的身影汇入街上的人流中,但隔着老远依旧能一眼就认出他。他像是被拔去双翼的鹰,被迫落于地上,即使不能飞翔,但仍旧是鹰。

    云歌临窗看了会儿那个身影,默默坐下来,装作没有听见许平君的低泣声,只提高声音问:“许姐姐,要不要陪我喝杯酒?”

    许平君坐到云歌身侧,一声不吭地灌着酒。

    云歌支着下巴,静静看着她。

    不一会儿,许平君的脸已经酡红,“我娘又逼我成亲了,欧侯家也来人催了,这次连我爹都发话了,怕是拖不下去了。”

    云歌“啊”了一声,立即坐正了身子,“你什么时候定亲了?我怎么不知道?”

    “你又没有问我,难道我还天天见个人就告诉她我早已经定亲了?”

    “可是……可是……你不是……大哥……”

    许平君指着自己的鼻尖,笑嘻嘻地说:“傻丫头,连话都说不清,你是想说‘你不是喜欢大哥吗’?”

    云歌点点头。

    许平君打着自己的脑袋,“你真蠢,你真蠢,你以为你都是为了他好,实际上他一点都不喜欢;你真蠢,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都是狗屁,可你明知道是狗屁,却还要按着狗屁的话去做;你真蠢,你以为你拼命赚钱,就可以让父母留着你……”

    云歌忙拽住了许平君的手,许平君挣了几下,没有挣脱,嚷起来:“云歌,连你也欺负我……”

    嚷着嚷着,已经是泪流满面。

    “许姐姐,如果你不愿意,我们一起想办法。不要哭了,不要哭了……”

    许平君俯在云歌肩头放声痛哭,平日里的坚强泼辣伶俐都荡然无存。

    云歌索性放弃了劝她,任由她先哭个够。

    许平君哭了半晌,方慢慢止住了泪,强撑着笑了下,“云歌,我有些醉了。你不要笑姐姐……”

    “许姐姐,你上次问我为什么来长安,我和你说是出来玩的,其实我是逃婚逃出来的,我刚从家里出来时不知道偷偷哭了多少次。”

    “那个人你不喜欢?”

    “我根本没有见过他。以前也有人试探着说过婚事,爹娘都是直接推掉,可这次却没有推掉,我……我心里难受,就跑了出来。”

    许平君叹了口气,“你不过是提亲,父母都还未答应。我却和你的状况不一样,我和欧侯家是自小定亲,两家的生辰八字和文定礼都换过了。逃婚?如果病已肯陪着我逃,我一定乐意和他私奔,可他会吗?”

    云歌想着刘病已的那句“你不用再为我操心”,只能用沉默回答许平君。

    许平君一边喝酒,一边说:“自出生,我就是母亲眼中的赔钱货。父亲在我出生后不久就犯了事,判了宫刑。母亲守了活寡后,更是恨我霉气,好不容易和欧侯家结亲,我又整天闹着不乐意,所以母亲对我越发没有好脸色,幸亏我还能赚点钱贴补家用,否则母亲早就……”许平君的语声哽在喉咙里。

    许平君一贯好强,不管家里发生什么,在人前从来都是笑脸,云歌第一次见她如此,听得十分心酸,握住了许平君的手。

    许平君揉了揉云歌的头,“不用担心我。从小到大,我想要什么都要自己拼命去争取,就是想要一截头绳,都要先盼着家里的母鸡天天下蛋,估摸着换过了油盐还有得剩,再去讨了父亲和哥哥的欢心,然后趁着母亲心情好时央求哥哥在一旁说情,好让母亲买给我。云歌,我和你不一样,我是一株野草。野草总是要靠自己的,石头再重,它也总能寻条缝隙长出来……”

    许平君步履蹒跚地走入了后堂。

    云歌端起了酒杯,开始自斟自饮,心里默默想着许姐姐什么都没有,她唯一的心愿就是能和大哥在一起。

    酒应该比给孟珏送行那次好喝才对,可云歌却觉得酒味十分苦涩。

    云歌的诗赋文章都是半桶水。

    不过虽没吃过猪肉,也听过猪叫唤,从小到大,被母亲和二哥半哄半迫地学了不少,加之二哥搜罗了不少名人字画,日日熏陶下,云歌的鉴赏眼力虽不能和二哥比,点评字画却已经足够。

    因为云歌点评得当,被挑中免去酒费的诗赋笔墨都各有特色,常常是写得固然出色,评得却更加有趣,两者相得益彰。渐渐地,读书人都以能在竹叶青的竹屏上留下笔墨为荣。

    云歌一直谨记孟珏的叮嘱,越少人知道雅厨的身份越好。为了不引人注意,点评之事也是隐于幕后,可她越是如此,竹叶青的名号越是传得响亮。

    “竹叶青,酒中君子,君子之酒”成为长安城中的新近最流行的一句话。喝竹叶青,不仅仅是身份地位的象征,更成为才华的一种体现。

    因为云歌和许平君居于少陵原,所以两个人每日都要赶进长安城,去七里香上工。

    今日去上工时,发现城门封锁,不能进城。

    许平君找人打听后,才知道说什么因为卫太子还魂向皇帝索冤,弄得全城戒严,所以没有特许,任何人不得进出长安城。

    生意没有办法做,两人只能给自己放假,索性跑去游山玩水。

    许平君还有些气闷,云歌却是快乐如小鸟,一路只是叽叽喳喳,不停地求许平君给她讲长安的传说和故事。

    云歌是个极好的听故事的人,表情十分投入,频频大呼小叫,让许平君觉得自己比说书先生讲得更好,不禁越讲越有心情,再加上湖光山色,鸟语花香,她也开始觉得能休息一天,钱即使少赚了,也不是坏事。

    许平君不知道怎么说到了当年美名动天下的李夫人,李夫人倾国倾城的故事让两个女孩子都是连声感叹。

    云歌不停地问:“李夫人真的美到能倾倒城池吗?”

    许平君说:“当然,老皇帝有那么多妃子,一个比一个美,可死了后却只让很早前就去世了的李夫人和他合葬,皇帝为此还特意追封了她为皇后,可见老皇帝一直不能忘记她。”

    两人频频感叹着怎么红颜薄命,怎么那么早就去世了呢?又咕咕笑着说不知道如今这位皇帝是否是长情的人。

    平君打量着云歌笑说:“云歌,你可以去做妃子呢!去做一个小妖妃,把皇帝迷得晕乎乎,将来也留下一段传说,任由后来的女子追思。”

    云歌点着头连连说:“那姐姐去做皇后,肯定是一代贤后,名留青史。”

    两个人疯言疯语地说闹,都哈哈大笑起来。

    云歌笑指着山涧间的鸳鸯,“只羡鸳鸯不羡仙!”

    平君沉默了一瞬,轻轻说了句酒楼里听来的唱词:“只愿一人共白头。”

    两人看着彼此,异口同声地说:“你肯定会如愿!”

    说完后,愣了一瞬,两人都是脸颊慢慢飞红,却又相对大笑起来。

    两人手挽着手爬上一座山坡,看到对面山上全是官兵,路又被封死。

    “怎么这里也戒严了?”云歌跺足。

    许平君重叹了口气,“还不是卫太子的冤魂闹的?对面葬着卫太子和他的三个儿子一个女儿。”

    云歌抻着脖子看了半晌,没有看到想象中的坟墓,只能作罢。

    看到官兵张望过来,许平君立即拉着云歌下山,“别看了,卫太子虽然死了十多年了,可一直是长安城的禁忌,不要惹祸上身。”

    “那个冤魂肯定是假的,他要想索冤直接去皇宫找皇帝好了,何必在城门口闹呢?闹得死人都不能清静。再说皇帝不也才十**岁吗?当年卫太子全家被杀时,皇帝才是几岁小儿,即使是神童,比常人早慧,也不可能害得了太子呀!”

    “谁知道呢?我们做我们的平头百姓,皇家的事情弄不懂,也不需要懂。我以前还琢磨过即使再讨厌子女,父母怎么能下得了杀手呢?可你看老皇帝,儿子孙子孙女连着他们的妻妾一个都不放过,满门尽灭。难怪都说卫太子冤魂难安,怎么安得了?”

    两人在山野间玩了一整日,又在外面吃过饭,天色黑透时才回家。

    平君到家时,她的母亲罕见地笑脸迎了出来,平君却是板着脸进了门。

    云歌轻声叹了口气,给许平君的母亲行了个礼后,回了自己屋子。

    自孟珏走后,刘病已和许平君帮她在他们住的附近租了屋子。

    如今三人毗邻而居,也算彼此有个照应。

    经过刘病已的屋子时,看他一人坐在黑暗中发呆,云歌犹豫了下,进去坐到他身旁。

    刘病已冲她点头笑了一下,虽然是和往常一模一样的笑,云歌却觉得那个笑透着悲凉。

    “大哥,许姐姐就要出嫁了。”

    “对方家境不错,人也不错,平君嫁给他,两个人彼此帮衬着,日子肯定过得比现在好。”

    “大哥,你就没有……从没有……”

    “我一直把她当妹妹。”

    云歌重重叹了口气,当初还以为他们是郎有情女有意,可原来如此。那她现在可以告诉他,他们之间的终身约定吗?至少可以问问他还记得那只绣鞋吗?可是许姐姐……

    云歌还在犹豫踌躇,刘病已凝视着暗夜深处,淡淡说:“我没资格,更没有心情想这些男女之事。”

    云歌呆了一瞬,低下了头。

    他已经全部忘记了,即使说了又有什么意思?只不过是给他增添烦恼,何况还有许姐姐。

    云歌低着头发呆,刘病已沉默地看着云歌。

    云歌抬头时,两人目光一撞,微怔一下,都迅速移开了视线。

    “云歌,你觉不觉得我是个很没志气的人?”夜色中,刘病已侧脸对她,表情看不分明。

    云歌轻声道:“大哥,你想做的事情只怕是做不了,所以索性寄情闲逸了。游侠客们虽不是世俗中的正经人,可都有几分真性情,比起世人的嫌贫爱富,踩贱捧高,他们更值得交往。”

    刘病已好半晌都是沉默,云歌感觉出刘病已今夜的心情十分低落,他不说,她也不问,只静静坐着相陪。

    刘病已忽地问:“云歌,你想出去走走吗?”

    云歌点了下头。

    刘病已带着云歌越走越偏僻。月光从林木间筛落,微风吹叶,叶动,影动,越显斑驳。两人的脚步声偶会惊起枝头的宿鸟,“呜呀”一声,更添寂静。

    穿过树林,眼前蓦然开阔,月光毫无阻隔地直落下来,洒在蔓生的荒草间,洒在一座座墓碑间。

    这样的萧索让云歌觉得身上有些凉,不自禁地抱着胳膊往刘病已身边凑了凑。

    刘病已轻声笑道:“有兄弟喜欢骗了女孩子到荒坟地,通常都能抱得美人满怀,她们怕死人,其实哪里知道活人比死人更可怕。”

    刘病已一句“出去走走”,居然走到了坟地间,云歌倒是一片泰然,随着刘病已穿行在坟墓间。

    刘病已站定在一个坟墓前。云歌凝目看去,却是一座无字墓碑,坟墓上的荒草已经长得几乎淹没住整个坟墓,墓碑也是残破不堪。

    刘病已默站了良久,神情肃穆,和往日的他十分不同,“今日白天的事情听闻了吗?”

    “什么事情?”

    “北城门的闹剧。”

    “哦!听闻了。整个长安城都被闹得封锁了城门,所以我今日也没有进城做菜。”

    据说清晨时分,一个男子乘黄犊车到北城门,自称卫太子,传昭公、卿、将军来见。来人说起卫太子的往事,对答如流,斥责本不该位居天子之位的刘弗陵失德、他的冤魂难安。

    卫太子冤魂引得长安城中数万人围观,很多官员都惊慌失措。隽不疑挺身而出,高声斥责对方装神弄鬼,方稳住了慌乱的官员。最后经霍光同意,隽不疑带兵驱散了众人,抓住了自称卫太子的男子,经隽不疑审判,男子招认自己是钱迷了心窍的方士,受了卫太子旧日舍人的钱财,所以妖言惑众。男子立即被斩杀于闹市,以示惩戒。

    刘病已凝视着墓碑,缓缓说:“你面前的坟墓里就是当年母仪天下的卫皇后,死后却是一卷草席一裹就扔进了荒坟场中。极尽荣耀时,卫氏一门三女,还有大司马大将军卫青。幸亏卫少儿和卫青死得早,幸运地没有看到卫氏没落。太子之乱时,不过几日,卫皇后自尽,卫太子的妻妾,三子一女都被杀,合族尽灭。”

    云歌蹲了下来,手轻轻摸过墓碑。也许是小时候听了太多卫青的故事,也听二哥提过这个出身低贱却成为皇后的女子,云歌心里蓦然难过起来,“舍人有钱财买通人去闹事,却没有钱财替卫皇后稍稍修葺一下坟墓?他既然对卫太子那么忠心,怎么从未体会过卫太子的孝心?”

    刘病已放声大笑起来,“如此简单的道理,一些人却看不分明。一个死了这么多年的人,还日日不能让他们安生。”

    笑声在荒坟间荡开,越显凄凉。

    云歌轻声说:“我以前听常叔和几个文人私下偷偷提了几句卫太子,都很是感慨。听闻卫太子推行仁政、注重民生、提倡节俭,和武帝的强兵政策、奢靡作风完全不同,大概因为民间一直怀念着卫太子,所以高位者越是心中不能安吧!人可以被杀死,可百姓的心却不能被杀死。卫太子泉下有知,也应宽慰。”

    刘病已收住了笑声,静静站着。

    云歌鼓了半晌的勇气,方敢问:“大哥,你上次说有人想杀你,你是卫家的亲戚吗?”

    “算有些关系吧!卫太子之乱,牵扯甚广,死了上万人,当时整个长安都血流成河,我家也未能免祸。”刘病已似乎很不愿意再回想,笑对云歌说:“我们回去吧!”

    两个人并肩走在荒草间,刘病已神态依旧,云歌却感觉到他比来时心情好了许多。

    “云歌,害怕吗?”

    “压根儿就不怕。”

    “真的?”

    “当然是真的!”

    “那我给你讲个故事,听闻有一个女子被负心汉抛弃,自尽后化为了厉鬼,因为嫉恨于美貌女子,她专喜欢找容貌美丽的女子,静静跟在女子的身后,轻轻地呵气,你会觉得你脖子上凉气阵阵……”

    “啊!”云歌尖叫起来,满脸惊怕,“我的脚,她抓住我的脚了。大哥,救我……”

    刘病已见她隐在荒草中的裙子已泛出血色,惊出了一身冷汗,“云歌,别怕。我是信口胡编的故事,没有女鬼。”

    他以为是野兽咬住了云歌,分开乱草后,却发现云歌的脚好端端地立在地上,正惊疑不定间,忽醒悟过来,他只闻到了清雅的花草香气,没有血腥味。

    没有血腥味?他摸了把云歌的裙裾,气叫:“云歌!”

    云歌朝他做了个鬼脸,迅速跑开。

    一边笑着,一边叫道:“大哥下次想要吓唬女孩子,记得带点道具!否则效果实在不行。洒在衣袍上的胭脂一沾露水,暗中看着就像血,糖莲藕像人的胳膊,咬一口满嘴血,染过色后的长粽叶,含在嘴里是吊死鬼的最佳扮相……”

    刘病已笑向云歌追去,“云歌,你跑慢点。鬼也许是没有,不过荒草丛里蛇鼠什么的野兽还是不少的。”

    云歌一脸得意,笑叫:“我——才——不——怕!”

    刘病已笑问:“你哪里来的那么多鬼门道?倒是比我那帮兄弟更会整人,以后他们想带女孩子来这里,就让他们来和你请教了。”

    云歌撇撇嘴:“才不帮他们祸害女子呢!不过大哥若看中了哪家姑娘,想抱美人在怀,我一定倾囊相授。”话刚说完,忽想起刘病已刚才讲故事吓她,心突突几跳,脸颊飞红,只扭过了头,如风一般跑着。

    两个人在荒坟间,一个跑,一个追,笑闹声驱散了原本的凄凉荒芜。

    夜色、荒坟,忽然也变得很温柔。

    明亮的灯火下,云歌仔细记着账。

    唉!命苦,以前从来没有弄过这些,现在为了还债必须要一笔笔算明白,看看自己还有多久能还清孟珏的钱。

    云歌想起孟珏的目光,脸又烧起来,不自禁地摸了下自己的额头。

    会想他吗?

    哼!欠着一个人的钱,怎么可能不想?

    每赚一枚钱要想,每花一枚钱要想。临睡前算账也要想他,搞得连做梦都有他。

    他走前根本不应该问,会想我吗?而是该问,你一天会想我多少次!

    他为什么会亲我?还问我那样的话?他……是不是……

    还在胡思乱想,患得患失,窗户上几下轻响,“还没有睡?”刘病已的声音。

    云歌忙推开窗户,“没呢!你吃过饭了吗?我这里有饼。”

    “吃过了,不过又有些饿了。”

    “有些凉了,给你热一下。”

    “不讲究那个。”刘病已接过饼,靠在窗棂上吃起来,“你喝酒了吗?怎么脸这么红?”

    “啊?没有……我是……有点热。”云歌的脸越发红起来。

    刘病已笑笑地说:“已经立秋了,太阳也已经落山很久了。”

    云歌“哼”了一声,索性耍起了无赖,“秋天就不能热?太阳落山就不能热?人家冬天还有流汗的呢!”

    “云歌,孟珏回长安了。”

    “什么?”刘病已说话前后根本不着边际,云歌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刘病已话中的意思,“他回来了怎么不来找我们?”

    “大概有事情忙吧!我听兄弟说的,前几日看到他和丁外人进了公主府。”

    前几日?云歌噘了噘嘴,“他似乎认识很多权贵呢!不知道做的生意究竟有多大。”

    刘病已犹豫着想说什么,但终只是笑着说:“我回去睡了,你也早些歇息。”

    云歌的好心情莫名地就低落起来。

    看看桌上的账,已经一点心情都无,草草收拾好东西,就闷闷上了床。

    躺在床上却是翻来覆去,一直到半夜都睡不着。

    正烦闷间,忽听到外面几声短促的曲调。

    《采薇》?她立即坐了起来,几步跳到门口,拉开了门。

    月夜下,孟珏一袭青衣,长身玉立。正微笑地看着云歌,笑意澹静温暖,如清晨第一线的阳光。云歌心中的烦躁一下就消散了许多。

    两人隔门而望,好久都是一句话不说。

    云歌挤了个笑出来,“我已经存了些钱了,可以先还你一部分。”

    “你不高兴见到我?”

    “没有呀!”

    “云歌,知不知道你假笑时有多难看?看得我身上直冒凉意。”

    云歌低下了头。

    孟珏叫了好几声“云歌”,云歌都没有理会他。

    几团毛茸茸的小白球在云歌的鼻子端晃了晃,云歌不小心,已经吸进了几缕小茸毛,“阿嚏、阿嚏”地打着喷嚏,一时间鼻涕直流,很是狼狈。

    她忙尽量低着头,一边狂打喷嚏,一边找绢帕,在身上摸了半天,却都没有摸到。

    孟珏低声笑起来。

    云歌气恼地想:这个人是故意捉弄我的。一把拽过他的衣袖,捂着鼻子狠狠擤了把鼻涕,把自己收拾干净了,方扬扬得意地抬起头。

    孟珏几分郁闷地看了看自己的衣袖,“不生气了?”

    云歌板着脸问:“你摘那么多蒲公英干吗?”

    孟珏笑说:“送你的。你送我地上星,我送你掌中雪。”

    “送给我,好捉弄我打喷嚏!”云歌指着自己的鼻尖,一脸跋扈,心中却已经荡起了暖意。

    孟珏笑握住云歌胳膊,就着墙边的青石块,两人翻坐到了屋顶上。

    孟珏递给云歌一个蒲公英,“玩过蒲公英吗?”

    云歌捏着蒲公英,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摘这么多蒲公英,要跑不少路吧?”

    孟珏只是微笑地看着云歌。

    云歌声音轻轻地问:“你已经回了长安好几日,为什么深更半夜地来找我?白天干吗去了?前几日干吗去了?”

    孟珏眉头几不可见地微蹙了下,“是刘病已和你说我已经到了长安?我在办一些事情,不想让人知道我认识你,就是今天晚上来见你,我都不能肯定做得是对,还是不对。”

    “会有危险?”

    “你怕吗?”

    云歌只笑着深吸了口气,将蒲公英凑到唇边,“呼”地一下,无数个洁白如雪的小飞絮摇摇晃晃地飘进了风中。

    有的越飞越高,有的随着气流打着旋儿,有的姿态翩然地向大地坠去。

    孟珏又递了一个给云歌,云歌再呼地一下,又是一簇簇雪般的飞絮荡入风中。

    随着云歌越吹越多,两人坐在屋顶,居高临下地看下去,整个院子,好像飘起了白雪。

    云歌下巴抵在膝盖上,静静看着满院雪花。

    孟珏唇边轻抿了笑意,静静看着满院雪花。

    刘病已推开窗户,望向半空,静静看着漫天飞絮。

    许平君披了衣服起来,靠在门口,静静看着漫天飞絮。

    皎洁的月光下,朦胧的静谧中,飘飘荡荡的洁白飞絮。

    一切都似乎沉入了一个很轻、很软、很干净、很幸福的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