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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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尖叫从露营地后面的山林里传来。

    前一刻的笑声停滞了几秒,接着所有游客都开始骚动起来。组织这次同学聚会的郑天翊很快反应过来,抬高嗓门迅速分配了工作:“老邓,小沈——你们俩去找附近的保安过来,承哥、老蒋、老夏还有吕磊,我们五个一起去看看。其他人待在这里守着帐篷和大家的东西,兄弟们,女士就靠你们保护了。”

    “我也一起去。”乔茵突然出声。

    还蹲在烤架边上的黄玲皱起了眉头,语气有点恼火:“乔茵!”

    她还没忘记两个月前乔茵被李成挟持的事,虽然是事后听说的,但直到现在黄玲都忍不住后怕。可是乔茵回过头看向她,脸色平静地摇了摇头,示意她不用担心。

    “乔妹……”郑天翊有些犹豫,可转念一想,乔茵做了六年的律师还有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于是一咬牙一招手同意了,“行!走,快点!”

    四个男人拔腿跑过去,乔茵也迈开脚步跟在后头,不过片刻就被身边的周承泽抓住了手腕。她一吓,下意识地要把手抽回来,结果被他抓得更紧。周承泽腿长步子大,几乎是拽着她往前赶,紧紧拧着眉头好像不打算退让,只匆匆给了一句解释:“这样安全一点。”

    乔茵有些窘迫,但现在赶过去查看情况更重要,因此就没有浪费时间挣开他。

    六人没过一会儿就在树林里找到了声源:一个中年女人跌坐在地上,手里还抱着一个纸鞋盒,脚边不远处掉落着一黑色塑料袋。而她本人正一脸惊恐地望着某个方向,挣扎着想要爬起来。郑天翊赶紧冲上前去扶:“大姐您没事吧!”

    周承泽刚想要上前,就被乔茵拽住了胳膊。他们两个停在距那个中年女人十步远的地方,乔茵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下一秒就白了脸。周承泽也望向那个方向,赫然发现树林间竟倒着一个白色的人影。

    而这时,那个中年妇女也终于哆哆嗦嗦地发出了声音:“死、死人……”

    一时间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片刻,周承泽松开乔茵的手腕,按了按她的肩膀示意她留在这里,“我去看看。”

    跟他们一起来的吕磊也开口:“我也去。”

    他们走到那个白色人影旁边,这才看清这是个女人,年纪约摸二十七八。八月正是最热的时候,她上身穿着一件红色的长袖毛衣,下/身只有一条白色的内裤。她头偏向一边,失去血色的嘴唇微张,两眼睁大,脸上凝固着惊惧的表情,脖子上还有明显的勒痕。除此之外,她的姿势十分奇怪,两条苍白的腿摆成菱形,脚掌相合,两条胳膊向胸口弯折,手背几乎要贴合在一起,指尖无力地垂在腹前。

    这样的画面太具有冲击性,吕磊慢慢蹲下身,伸出不住发颤的手想要去探她的鼻息。

    背后却冷不丁响起一个声音:“别去动。”

    他吓得缩回了手,跟周承泽同时回头一看,居然是乔茵来到了他们身后。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地上那具尸体,惨白的脸恢复了少许血色,神情镇定,嗓音有些沙哑:“谁带了手机,马上报警。”

    周承泽随即点头,从兜里拿出手机报警。

    市公安局接到报案时是下午六点半。正好到了换班的时段,肖杨和严聪一起负责这个案子,调动人手开车前往现场。刚走出局子肖杨就把车钥匙丢给严聪:“你来开。”然后绕过警车打开车门跨进了副驾驶座。

    严聪受宠若惊,赶忙钻进驾驶座,利索地系好安全带,生怕他反悔:“诶平时晚上你不都不让我开吗?”

    拿出手机飞快地拨下了乔茵的号码,肖杨微微皱着眉,甚至没有看他一眼,“我要打个电话。”

    听说案发地的时候肖杨就想到了乔茵。他记得她说过他们同学聚会要去一个度假村,案发地在那个度假村山头的露营地旁边,而他出门前才看到她发在朋友圈的消息,说要上山露营。

    知道她跟老同学在一起多半不会有意外,肖杨也还是得联系她确认她是否安全。

    所幸乔茵没过多久就接通了电话:“肖杨?”

    她声音听上去还算平静,不过这不像同学聚会中的正常反应。

    肖杨直接问她:“你现在在哪?”

    “度假村。”乔茵似乎猜出了他突然联系她的原因,“你们接到报案了吧?”

    “嗯,正在往那里赶。”他瞥了眼导航仪,语气从头到尾都相当平静,却没忘了叮嘱,“跟熟人一起在人多的地方待着,不要乱跑。”

    “好。”她答应下来,而后顿了顿,“当时我也在现场,待会儿要做笔录。”

    肖杨沉默了两秒。“知道了。”他说,“稳一下情绪,叫他们不要乱动现场。”

    电话那头的乔茵很配合:“嗯。”

    他们没有再多聊,匆匆道了别就挂断了电话。严聪边开车边时不时瞄他一眼,见电话挂断了,才试探性地问了一句:“有认识的人在现场?”

    肖杨把手机塞回兜里,“乔茵。”

    “乔律师?!她最近怎么这么多灾多难……”倒没想到会是乔茵,严聪惊讶地张了张嘴,转而又想起肖杨跟乔茵那暧昧的关系,便紧接着问道,“肯定被吓坏了吧?等下要不要去看看她?”

    “不用。”肖杨答得冷淡,也不给严聪反应的时间,就开了对讲机联系当地的派出所,通知他们封锁现场,留下相关人员做笔录。

    透过后视镜留意了他的表情,严聪没再多说什么,注意力挪回了前方的路况上。

    一个小时以后,天色已全黑。乔茵做完笔录从询问室出来,抬眼就见周承泽他们再走廊里等她,附近却找不到那个中年女人曾杏的身影。

    “出来了出来了……”郑天翊刚好在跟黄玲打电话,看见乔茵走出来,立马松了口气,走上前把手机给她,“黄玲打来的,你跟她说说话,她快把我逼死了。”乔茵接过手机,率先出声:“黄玲?我没事,现在可以回去了。”

    另一头的黄玲听了静默片刻,接着就劈头盖脸一顿臭骂。乔茵知道她这是担心她,便由着她教训,好一会儿才安抚好她,把手机还给郑天翊,“赶紧回去吧?接下来你们怎么安排的?”

    他们便一起离开派出所。五哥男人自发自觉地让乔茵走在中间,郑天翊絮絮叨叨讲着自己的安排:“已经叫他们把东西收拾好了,房间和场地也都退了,等下我们在度假村大门集合。”他叹了口气,“今晚大家先回家,下次再找机会聚聚。”

    乔茵颔首,又听身旁的周承泽低声开口:“你脸色不好。”

    他一直在注意她的表现,从发现尸体的那一刻开始她脸色就很难看,现在已经过去一个小时,也不见她恢复多少。乔茵转头对他笑笑,多少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点头承认:“有点吓到了。”

    周承泽皱了眉头,而其他四个人则借机调侃她,想活跃活跃气氛。

    “唉,到底是女人,黄玲都叫你不要跟过去了。”

    “是啊,等会儿回去我们都得被黄玲教育一顿。”

    “不过乔妹当时真的挺冷静的,还提醒我不要破坏现场。”

    “人家是律师嘛,什么大场面没见过!”郑天翊笑起来,笑完了又忍不住叹息,“但是说真的,这里出了命案,以后生意肯定要惨淡了。”

    原本不打算回应他们的调侃,听到这一句话,乔茵却幽幽开了口,“案发地应该不是在度假村。”

    “啊?”

    “尸体看起来是用车运过来的,但是度假村里除了电瓶车以外其他车禁行,所以人应该是在外面被杀,然后被带到山上抛尸。”她低头瞅了瞅自己的运动鞋,半眯着眼还能想起那具尸体倒在那里的样子,胃里翻起一阵恶心,抿着嘴没有表现出来。

    几个大男人听得面面相觑。

    周承泽担心之余也有些好奇,眉头稍稍松了松:“你怎么知道?”

    抬头扫了他们一眼,乔茵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看出来的。”

    而与此同时,肖杨和严聪已经赶到了现场。给尸体拍完了照,严聪借着手电筒的灯光仔细查看尸体,一眼就发觉了不对劲:“内裤都是反着穿的,应该遭到过侵/犯。”

    “案发地不在这里。”肖杨也蹲在尸体边,一手握着手电筒细细地观察,“这种姿势应该是被塞进过后备箱。看大小,是辆小轿车。”他抬了抬尸体的胳膊,明显感觉到尸身的僵硬,“大约十二个小时前被杀,尸体僵化成这样,起码在后备箱里待了三个小时。”

    严聪听罢蹙了眉:“附近都是高速公路,三个小时车程,案发地点有可能都跑到市外了。”

    “先确认死者身份,看看她的失踪地点在哪里。”掀开红色毛衣的衣角,肖杨看清了死者的躯体,眼角微微上挑,“看样子不是简单的性/侵杀人。”

    “嘶——”严聪凑过去瞧了一眼,禁不住倒抽一口冷气,“这什么玩意儿弄的?”

    死者的上半身遍布红肿的伤痕,其中还有不少位置颜色已经青黑,皮下出血的痕迹随处可见。最为严重的是那对乳/房,乳/头被夹得肿/胀到不成形,颜色也变得乌黑,盖过了乳/晕原先的色彩。

    戴着白色手套的修长手指按住乳/房下方,肖杨面不改色地看了几秒,最终得出结论:“老虎钳。”

    “明显的虐待倾向。”摇摇头,严聪咋舌。

    “送去尸检。”把衣角放下来,肖杨站起身,又环顾四周,“附近有没有拖痕?”

    警戒线外面还站着许多围观的游客,伸长了脖子不停朝他们的方向看过来,交错的身影被夜色模糊。肖杨的视线一一扫过那些背着光的脸孔,等意识到自己居然在无意识地搜寻某张熟悉的脸时,他马上就收回了视线。

    “没有,应该是扛过来的。”严聪没有发现他的小动作,还在如实说着自己检查的结果,“度假村里不允许开私家车,凶手只能把车停在外面。但是昨天到今天,没有人看到过有人带着可疑的袋子进出。”他两手扶着腰带,难免有些头疼,“他是怎么进来的?”

    肖杨垂下眼睑,目光落回死者身上,没有多少表情的脸上瞧不出情绪,“这就要问第一目击者了。”

    第一目击者曾杏的情绪很不稳定。她受到了极大的惊吓,直到肖杨和严聪抵达派出所的时候,都还在捧着一杯热茶不停发抖,面色惨白如纸。好在经过几个小时的询问,她还是断断续续拼凑出了事情的始末:她住在度假村旁一个居民小区,家里养的小狗因为狗瘟而死,她跟小狗感情深厚,想把它葬在一个山清水秀又靠近自己的地方,于是偷偷溜进度假村的山林里,准备悄悄挖了洞把小狗埋了,却没想到在山林里发现了一具尸体。

    曾杏抱着的纸鞋盒里还躺着一条毛巾和一只泰迪犬的尸体,她带进度假村的黑色塑料袋中装着的则是一把小铲子。肖杨问她:“监控录像里没有拍到你。你是怎么进去的?”

    “山后面用铁网拦住了,但是靠近西南角的地方……有个破口。”曾杏吞吞吐吐,脑袋埋得很低,“我们住附近的买不起门票,平时又想去爬爬山,就会从那里偷偷进去。”

    肖杨直勾勾地看着她,“你们知道那里有个破口多久了?”

    “好几年了吧……”她回想了好一会儿,“可能有两三年了……”

    于是肖杨转头跟严聪交换了一个眼神。严聪派人去找,不久就收到消息,果然在山脚的西南角发现了铁丝墙的破口。仔细检查,还在铁丝钩上找到了死者衣服上的纤维。

    “那凶手应该现在就住在附近,”严聪判断,“或者曾经住在附近。”

    死者的指纹被送去确认身份,尸体也已经送走进行尸检,这晚的调查暂告一段落。肖杨跟严聪都要留在局里等结果,接下来还有几天要忙,估计侦破案子之前脚都沾不了家门。

    他们回到警局时已经到了凌晨三点,尸检结果出来之前只能在休息室小憩一两个小时。肖杨刚在椅子上坐下就拿出了手机,解锁屏幕以后不出所料看到了乔茵几个小时前发来的短信:“报告肖警官,乔茵同志已到家,目前精神状况稳定,另有一名女同志陪伴,请勿担心。有时间就要抓紧休息,等你忙完这个案子,我用那只小王八煲汤孝敬你~”

    面无表情地盯着这条短信看了许久,肖杨想了想,最终没有回复,将手机拢回兜里,合上眼捏了捏眉心。

    “乔律师给你发短信啦?”探着脑袋瞅了他好几眼的严聪见状咧嘴一笑,“刚好现在有时间,不回一条给她?”

    肖杨闭着眼睛放下手,就这么坐在椅子上休息,“睡你的觉。”

    口吻还是不冷不热的,像是不打算搭理他。

    严聪就叹了口气。

    “老肖,我离过婚,也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他拿三把椅子拼起来,小心翼翼地就着椅子躺下去,“我们干这行的工作时间不定,突发状况又多,家人和爱人最需要我们的时候,都很可能不能陪着他们。小柯的事你也记得,他爸被抢救那会儿,他还在毒窑子里跟老枭谈判。再赶到医院,老人家就已经过了身。”蜷着脚调整了一下姿势,他把一条胳膊枕在脑袋下边,也打了个呵欠闭上眼,“但是老肖啊,乔律师她是律师,你也不想想她跟多少警察打过交道,我们日子怎么过的,她会不知道?一姑娘家的,明知道你是这种情况,还想法设法要跟你在一起,那肯定是老早就想清楚了,也有她自己的打算。她自己都不担心,你瞎操什么心?”

    等了半天也没见肖杨有回应,严聪虚了虚眼瞧瞧他,见他环保双臂低着头坐在椅子上似乎已经睡着,便只能最后哼唧一句:“能接受咱们这种情况的姑娘不多啦,你好好想想吧。”

    他话音落下,休息室也陷入了沉寂。

    过了十五分钟,室内渐渐响起轻微的鼻鼾声。肖杨慢慢睁开眼,再次拿出了手机,却只是攥在手里,垂着眼沉默不语。

    此时乔茵也在黑暗的卧室里辗转难眠。她不敢翻身,担心吵醒身边睡着的黄玲,因此只得轻轻挪了挪身体,捞起床头柜上的手机,想看看有没有短信。结果刚解锁屏幕,身侧就传来黄玲清醒得不得了的声音:“你家仙人还没回短信?”

    “你没睡啊。”她白她一眼,又锁上屏幕笑了笑,“办案,忙着呢。”

    黄玲听完却默不作声。“乔茵,你真的想好了?”半晌,她才开口,“他们刑警这么忙,说不定你最需要他的时候,他都要舍家为人民哦。”

    “有的事总是要自己一个人面对的嘛。”乔茵早料到她要说什么,脑子里的答案也酝酿了很久,“我二十九年都这么过来了,还怕以后自己搞不定?”说完她就笑起来,觉得黄玲这一本正经的样子真的挺逗,“而且你那什么口气啊,我还只是在追他,又不是马上要跟他领证结婚。”

    这嬉皮笑脸不知好歹的模样让黄玲没忍住要掐她一把,“行行行,那你就睡吧。好不容易放个假,还搞什么卧谈。”

    乔茵笑嘻嘻地应了,立马安静下来。黄玲也闭着嘴躺了半天,脑子里却总盘旋着下午听到那声尖叫,想想还真有些毛骨悚然。于是她轻轻推了推乔茵:“算了我们还是继续开卧谈大会吧,从你前前任开始说怎么样?”

    哪想乔茵没有反应,被她推那么两下也只迷迷糊糊嘀咕了一句“我要吃小笼包”。黄玲不可置信地张大嘴,一把开了床头灯爬坐起来,死死盯着乔茵的脸瞧了好一阵,见她毫无反应才确定她居然真的睡着了!

    顿时产生了要把她掀下床的冲动,黄玲骂骂咧咧地关了灯躺下,拿来自己的手机打开微信愤恨地发了一条朋友圈:“丫的有时候真想一巴掌抽死这吃货!”

    顺手还了乔茵。

    没想到刚发出去就收到了一条赞。

    那头像很眼生,她疑惑了两秒点开看看,恰好又瞧见那人秒回了一条评论:

    “难得同感。”

    仔细一看,这人的名字叫“肖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