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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沙染,尸骨筑成青丝冢(一)【五千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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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木槿睡得迷糊,依稀听得楼小眠与青桦、织布低低说着些什么,却正困倦着,也懒得睁眼起来。

    有楼小眠在,自然会把一切发顿得好好的,她又何必多费心?

    这种信赖和敬服似乎从见面的第一天就有,随了日复一日的相处变得愈发深切植。

    半醒不醒时,只闻织布道:“这是徐姑娘临走时留下的纸条。大约是感激公主守诺,且徐渊已死,她不用听他们威胁,反思量着报仇,却已把她知晓的都说出来了。”

    半晌,楼小眠道:“哦,她知晓的到底有限。直接威胁她的人是他父亲的一个故友,曲赋身边的主簿。这人倒是不难处置,但目前犯不着打草惊蛇。她又提到此事应该与泾阳侯以及京中一位姓张的大人物有关。堕”

    “张?”

    织布怔了怔,“公主已从那垂死的胖子那里听说,上回酒楼之事的背后指使者,与一个起笔为‘广’字的人相关。如今想来,应该就是广平侯吧?那些江北小官吏虽然无法接触到远在京城的广平侯,但慕容继棠是广平侯的独子,若他们知晓了慕容继棠的身份,当然不难猜到一切都与广平侯相关。广平侯后面,难道还有个姓张的大人物?”

    “怎会只有个广平侯呢?”

    楼小眠支颐轻笑,“此事等和太子会合后,可以再看太子那边的线索细细推敲。”

    或许,线索早已够了。

    但即便心知肚明,也不该由他下这个论断。

    君臣之道,从政之道,他看得比任何人都要高远明白。

    青桦静了片刻,小心道:“依楼大人的推断,太子目前处境可能很险?”

    楼小眠道:“方才我不是细问你慕容继棠的言行吗?或许也证明了我的猜测。之前在伏虎岗便敢派刺客劫杀太子、太子妃,如今在他们的地盘,突然发难的可能性更大。何况此事广平侯已经栽了进去,皇上、太子认真要查时,连皇后也未必保得住他们那一支。太子年轻,锋芒太露,再加上这边生擒慕容继棠,对方狗急跳墙的可能很大。”

    木槿听得背上一层汗意,一缕难受之意从心头生发开来,渐渐如丝网般密密袭来,便再也睡不着,连忙翻身坐起,叫道:“楼大哥的意思,江北有人打算公然谋反?”

    楼小眠、青桦等便一齐转头看向她。

    木槿给看得不自在,红了红脸才道:“无论如何,咱们不能让太子出事吧?父皇身体本就不好,万不可让他因太子再受惊吓。”

    楼小眠向圈椅上一靠,轻笑道:“若非亲见,真不敢相信,太子妃居然待太子这般情真意重呢!瞧来传说中太子百般冷落太子妃之类的流言,半点儿也听不得!”

    木槿尴尬,脸庞愈发霞光潋滟,恼怒地瞪他一眼,恨恨道:“都说了是因为父皇的缘故……便是我待太子格外好些,也不该被笑话吧吧?楼大哥这是吃醋呢,所以见不得旁人对太子好?”

    “我吃醋?”楼小眠失笑,“好罢,既然太子妃一片孝心,咱们还是准备准备,先去和太子会合,也好见机行事。”

    木槿应了,却看着楼小眠绝美却苍白的面颊发愁,“可楼大哥正病着,只怕禁不住路上奔波吧?”

    楼小眠微笑道:“其实不妨事。和我在一处这么些天,难道不曾发现,我便是病好的时节,也便那样。如今虽病着,每日吃药调养,也不至于病重到什么地步。一路我坐马车缓着些行走便是,你若等不及,可以另备了车赶过去,或者越性骑马,更见得咱们萧女侠威风呢!”

    他目光温煦柔和,微笑之际看着精神也不错,便瞧得木槿宽慰了些,忙道:“太子目前应该身在北乡吧?横竖也不远,咱们先遣人马将此事禀报了太子,令他心存戒备,想来以他的才智,应该没那么容易被人算计。木槿还是和楼大人一起坐马车吧,正好可以一路继续聆听楼先生教诲!”

    她故意学男子向楼小眠深深一揖以示敬意,顿让青桦、织布掩口而笑。

    楼小眠撑不住,在她脑袋上拍了一下,已笑得十分开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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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百里外的驿馆里,许思颜正在赏花。

    他立于窗口,边欣赏着白日里盛展的木槿,边倾听着外面的动静。

    接二连三的禀报快捷而低调地传到他跟前。</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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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子,吴锦玉出首慕容继贤的文书已经预备好。”

    “慕容继贤已经出门,但他几个心腹部属都没过来。他这边若出事,他们随时都能调兵相救。”

    “庆将军已拿了太子手谕前去包抄慕容继贤的将军府。”

    “慕容继贤快到驿馆了!”

    “太子,万事俱备!”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许思颜静默这许久,终于唇角一扬,淡淡答道:“知道了!”

    沈南霜奉上茶来,他接过,轻轻啜了一口,微笑道:“这茶仿佛比寻常的香些,怪好喝的。”

    沈南霜忙道:“北方干燥,所以找大夫问过,另加了两味益气润肺的药材一起泡,不想反而茶味更佳。”

    许思颜点头,“亏你细心,处处想得周到。其余饮食也需当心,咱们防范得紧,他们明着未必能下手,但难保不会暗中思量着动手脚。”

    沈南霜轻笑,“太子放心,平时一应饮食用物,我们都曾细细检查,差不多的事全都自己动手,不会给人可乘之机。何况每日所用碗筷俱是银制,谁又下了得手?”

    许思颜低头喝茶,细细回味着舌尖的清香,轻笑道:“嗯,有你在,我放心得很。”

    放下茶盏,他起身,带成谕、周少锋等前往前厅。

    那里,正摆着一桌鸿门宴。

    等人入彀志在必得的,却是他许思颜。

    沈南霜却凝视那泛着浅浅金黄的残茶踌躇片刻,才跟了过去。

    茶盏里另添的药物,她已细细问过大夫,药性虽热了些,但绝对不会于身体有碍。

    能如此赤胆忠心细致认真照顾太子的,除了她,这世间只怕已找不出第二人来。

    她命中注定该是太子的人,且她必须成为太子的人。

    她却不知,那个将药给她的黛衣女子,正抱着一把箜篌,懒懒地站于另一个院落,趁着旁人各自忙乱着准备出场演奏歌舞时,正低低地向帮她整理衣裙的青衣老妪说道:“太子要对慕容继贤动手了!”

    青衣老妪轻声答道:“主上吩咐,旁观即可。”

    “旁观……慕容继贤完了!”

    黛衣女子的话语仿佛蕴了惋惜,可美到妖异的妩媚明眸却闪过快意,“落到许思颜手里,绝不可能再有翻身机会!”

    青衣老妪微笑,“解语姑娘该解气了吧?”

    箜篌丝弦在纤纤素手里轻轻一撩,不成调的乐声亦如昆山玉碎,如芙蓉泣露,似可凝云驻泉,令人魄动神驰。

    她幽幽道:“不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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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木槿本就在高凉呆得有些倦了,此时悬心许思颜,遂令人收拾收拾,决定甩下小山般的帐册,第二日便去北乡郡。

    泾阳侯、曲赋等人面上虽诚恳万分地挽留了一番,实则如释重负。

    派去擒拿许世禾的人死的死,失踪的失踪,他们不得不跟木槿请了罪,只说许世禾可能有同党,派出的人找到了却没能抓到他,还伤亡一大批,求太子妃、楼大人多多包涵,最好在太子跟前美言几句……

    如此,便是派出去的人落到了木槿他们手上,追究起来也只是在帮忙抓人而已,谁又能分辨出他们的私心?楼小眠看着病快好了,指不定什么时候再抓点他们把柄,他们的日子便更不好过了。

    澹台氏、季氏等盼她离去更是如久旱盼甘霖,只差点没烧香点烛放鞭炮恭送这位煞星快快离去。织布略露了点口风,言道太子妃嫌路上开支大,有悖吴帝勤俭节约传统,又考虑着要不要继续在泾阳侯府呆着。

    澹台氏闻知,当即大方捧出一叠银票、两盘首饰、三匣珠宝、四套衣衫,奉作太子妃程仪,供她一路盘缠。

    于是,第二日木槿上车后,便与楼小眠赏那晃花了眼的珠宝首饰。

    楼小眠摇头苦笑,“我说木槿,别说你那堆山积海排了整条大街的嫁妆,便是皇上这几年的赏赐,都已十分可观了吧?你居然还贪着这个?”

    木槿欣赏着手

    中玉镯,笑盈盈道:“那可不同,这是我自己挣的!”

    “挣的……”

    楼小眠忍不住斜眼睨她,“讹的吧?”

    木槿嫌弃地掷下玉镯又瞧别的,不以为然道:“怎能说是讹呢?这话别人依,连澹台氏都不会依的。她明明是心甘情愿送我的银物,满心只怕我不收呢!”

    楼小眠苦笑,“那是,便是民间,若能请走瘟神换得一家平安,也会心甘情愿,甚至倾家荡产在所不辞……”

    木槿便狠狠瞪他,“现在居然怪我了?都不是你教我的吗?”

    “我……教你什么了?”

    “教我量入为出呀!这些日子你扯着我看帐本,不就在教着我怎么斤斤计较,量入为出吗?”

    楼小眠结巴了,“斤斤计较,量……量入为出?”

    “我虽然有银子,可你不是说,无论治国治家,最忌坐吃山空吗?你看,这些日子本就在路上花了几百两银子,怎么搁得住又送了徐夕影一千两做嫁妆,青桦正和我嘀咕快要入不敷出呢!不是因为抓广平侯那位皇亲姨侄,我又怎会费了这许多银子?所谓羊毛出在羊身上,自然要想法讨回来。”

    她将一对碧玉簪递给楼小眠,“这对簪子成色不错,送你吧!”

    楼小眠瞧着簪头线条柔美的玉兰雕花,愕然道:“给我?这是女孩子用的吧?”

    木槿道:“对啊!你好好的大男人,真心也罢,假意也罢,总之别老是和太子沾在一处惹闲话。正经快娶一门妻室吧!女孩子们都喜欢这个,你遇着喜欢的姑娘,便送给她们,包管事半功倍。”

    楼小眠接过,打量着打磨精致的花朵,“送喜欢的姑娘吗?”

    “是呀!”

    楼小眠便笑了笑,将那一对碧玉簪插到木槿发间。

    木槿蓦地红了脸,连忙将簪子拔下,微愠道:“喂,你干嘛又打趣我?”

    楼小眠笑意微微,目光空澹明净,“没有,我是喜欢你。”

    “……”

    “漂亮可爱的女孩儿我都喜欢。这里全是男人,只剩你一个女孩儿,就是癞蛤蟆都能被认作天香国色了。我便没得选择,自然只能送你。”

    “……”

    古人诚不欺我,惟小人与小鸡肚肠的女人难养也。

    这一行人中,论起小人,楼小眠若敢谦称第二,绝无人敢自称第一……

    偏偏还能如此风轻云淡,宛若天人。

    没天理呀没天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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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年的七夕,木槿很无辜地被拉在小山般的帐册里,错过了双星乞愿、穿针乞巧;随后的中元节,也顾不得避忌,匆匆忙忙在路上度过。

    但比她更不情愿的,是不得不到另一个世界去过中元节的一些人。

    中元节又称鬼节,注定了灰暗和不祥。

    许思颜赶在中元节的前一天生擒了慕容继贤,并在庆南陌和吴锦玉的支持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他几个主要党羽捉的捉,杀的杀,浑不在意在这雷厉风行的手段中,到底多少鲜血染红黄沙,多少性命梦断荣华。

    再怎样威风赫赫,手可通天,有皇太子的运筹帷幄,终只是随风逐水去,水送波痕远。

    而许思颜温文谈笑下的凛冽狠厉,也开始叫那些沙场里见惯血雨腥风的老将们都开始胆寒。待中元节那日随着庆南陌赴太子之宴时,无不兢兢业业,再不敢托大拿乔,生恐一不小心,中元节成了自己的节日。

    许思颜目的乃是借惩处跋扈将领巩固君权、整顿军纪,待见众人知趣,知自己已成功大半,心中甚喜。

    他已收到木槿之信,知背后主使者与广平侯有关,一边叫魏非等加紧密审慕容继贤等人,一边回信过去,让他们缓些行走,以楼小眠身体为重。

    至于木槿,她的伤应该好得差不多了吧?但背上那处刀伤深了些,恐怕也经不起颠簸。

    随着慕容继贤被擒,此处大部军队已在他的部属掌控之下,至少北乡、燕安这两郡暂时都可安生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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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他终于有了闲心,可以静静赏一回北方风光。

    北方地形峻雄,气侯偏寒,但此时炎夏刚过,气候倒也适宜。

    尤其是此处,层山叠翠,重湖清嘉。烟柳画桥下,荷叶田田,青绿的莲蓬扬着头,似北方女子们野性不羁的笑脸。

    荷叶掩映中,有小亭精巧如画,又有一眉目如画的美人正弹箜篌。清澈的音乐透过荷叶飘摇和水声潺湲悠悠传出,愈发缠绵柔美。

    明明是刚入秋的北乡,却宛如三月江南韶光明媚。

    若非亲见,许思颜还真不信偏僻近北疆的北乡会有如此旖旎的风致,而且是江北大将庆南陌的别院。

    他忽便想起,若木槿过来,只怕她也会大大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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