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界小说网 > 乌金坠 > 第 27 章

第 27 章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风起龙城弃宇宙夜的命名术剑来渡劫之王第九特区天下第九三寸人间大符篆师

一秒记住【三界小说网 www.xs3j.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第 27 章

    翠缥笑道:“那有什么不能的, 既然贵妃娘娘放了恩典,你只管上御药房请就是了。”

    颐行“嗳”了声, 说谢谢贵妃娘娘了, 边说边在宽绰的春袍子底下扭了扭自己的肩背。

    昨儿夜里她也受了祸害,精奇一板子下去,疼得她差点喘不上气儿来。当然自己的那点小病痛不算什么, 要紧是银朱。含珍那头已经在给她换衣裳了, 昨儿一顿好打,屁股上头真开了花, 皮开肉绽后有血渗出来, 连颐行身上都沾染了。

    流苏站在一旁幽幽叹气, 轻声说:“恭妃娘娘也忒狠了点儿, 没经慎刑司断案, 她先命人动了手, 看看把个好好的人打得什么模样。”

    翠缥哼了声,“人之得意能有几时,今儿打人, 明儿挨人打, 瞧好了吧, 总有她现世现报的时候。”说完了又体恤地安慰了两句, 方带着精奇嬷嬷回永和宫复命去了。

    那厢含珍替银朱擦拭伤口, 银朱疼得直叫唤,倒把含珍吓得一哆嗦。

    “忍着点儿, 都肿得这样了, 哪有不疼的。”含珍小心翼翼绞了手帕, 替她擦干净污血,一面道, “昨儿我回来的时候你们已经给带走了,我提心吊胆了一整夜,怕这件事不能轻易翻过去。我也想好了,今儿少不得又是一番盘弄,料她们也不能放过我,没想到这么快就查明,把你们放了回来。这在往年可从来没有过,莫说是这等避讳的事儿,上年一个小宫女往宫外捎了二钱月例银子,都给拿出来作筏子,挨了好一顿打呢。阿弥陀佛,你们算是运道高的,竟还有命活着回来,想是佛祖看在你们打扫宝华殿的份儿上了。”

    这倒是真的,宫里头宁肯错杀也不肯错漏,昨儿夜里颐行和银朱缩在关押她们的围房里,心里想的就是没准儿看不见明天的太阳了。

    人折腾人,是世上最残忍的事儿,因为知道软肋,不把你弄个魂飞魄散,显不出人家的本事来。

    颐行原是准备好的,这么一遍一遍盘问,少说也得耗上三五天,到时候银朱的伤口烂了,化脓了,就算最后真相大白,不死也得掉层皮。

    可谁知道贵妃没耽搁,竟然这么快就把她们捞出来了。自己如今想想,打一开头还怀疑贵妃居心,实则是不应该。人家兴许真是看在了前头皇后的份儿上,才这么不遗余力地帮衬她。

    至于贵妃那头呢,自然没有平白放过整治恭妃和怡妃的机会。

    一切起因都是怡妃跟前大宫女挑起来的,裕贵妃拿住了那个宫女,狠狠罚了她二十板子,给贬到北五所办下差去了。怡妃管教宫人不力,恭妃听风就是雨,精奇嬷嬷奉命训斥,结果恭妃和怡妃不服,还想抗辩,最后裕贵妃请了太后示下,罚她们闭门思过半月,不得踏出寝宫一步。

    “太阳打西边出来啦,为个小宫女儿,连主儿们都挨了罚。”

    “总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你也不瞧瞧,这事儿还关系了谁。”

    颐行出门请太医,从长康右门上西一长街,夹道里经过的宫人未必认得她,彼此间窃窃的议论夹带在风里,全进了她的耳朵。

    成为宫人们的话题,这对颐行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恭妃和怡妃不过是闭门思过罢了,等将来解了禁令还是一条好汉。甚至别的小主们也因这回的事儿开始留意她们,那往后的路恐怕愈发举步维艰了。

    老姑奶奶以前还爱出个风头,如今学会了夹紧尾巴做人,她这会儿唯一想的是赶紧上御药房找夏太医,请夏太医过去瞧瞧银朱的伤势。早前说宫女没资格请宫值的太医瞧病,这回她可是奉了贵妃的令儿,夏太医也不必再天黑后现身了,可以正大光明行医济世了。

    西一长街的夹道又长又直,一路往前就是月华门,御药房设在乾清宫东南侧的庑房内,宫人是不能轻易出入月华门的,更不能打南书房前过,必要从乾清门下的老虎洞穿行,才能抵达御药房。

    颐行是头一回来,不大认得路,在老虎洞里遇见了个穿抓地虎青布靴子的太监,便蹲身冲人家请安,说:“谙达您吉祥,我要上御药房,请问您该怎么走哇?”

    那太监看见她,瞪着两眼怔愣了好一会儿,“您要上御药房?上御药房干什么呀?”

    颐行觉得他问得稀奇,只是不好拿话回敬,便耐着性子道:“我上御药房,找太医瞧病。”

    那太监一听更发怔了,“瞧病?您瞧病?宫值太医不给宫人瞧病,您不知道吗?”

    颐行说知道,“我有贵妃娘娘口谕,贵妃娘娘开恩,特许我来找御药房太医的。”

    “啊……”那太监笑得讪讪,“贵妃娘娘真是菩萨心肠。那什么,您找哪位太医呢,还是随意哪位都可?御药房我熟啊,您报个名儿,我好给您指路呀。”

    颐行见这太监热络,也没什么好隐瞒的,纳个福道:“多谢您了,我找宫值的夏太医,常在下钥后留职当班儿的那位。”

    这下子太监脸上露出果不其然的神情来,喃喃说:“夏太医呀……您可太识货了,他是宫值最好的太医,医术精湛,人品也贵重。可就是忙……嗯,忙得脚不沾地,您要找他,怕不能一下子见着呐。”

    颐行到这时才算松了口气,原先她还怀疑,那位夏太医究竟是不是正经宫值上的太医,毕竟上别处打听一向察无此人。这下好了,总算证实有这么个人了,她再也不用怀疑宫里头不干净,头几次是半夜里遇着鬼了。

    “不要紧,我上御药房瞧瞧去,要是没见着人,请别的太医也不碍。”颐行含笑说,挺感激他的盛情,“不知道谙达怎么称呼,万一找不见人,我好仗着您的排头留句话。”

    那太监摸了摸后脖子,一面答应,脑子里一面飞快盘算,“我叫满福,在御前当差。姑娘要找夏太医……是这么回事儿,夏太医呀,是万岁爷跟前顶红的太医,每月圣躬请平安脉都是他。才刚我还听说,夏太医应万岁爷召见,上养心殿去了……要不姑娘等会子,我这就要回养心殿,正好替姑娘传句话。”

    颐行忙不迭道了谢,进宫这么久,除了当初教习处的春寿,就数眼前这位大太监最有人情味儿。不过夏太医不是号称女科圣手吗,怎么还给皇上请平安脉呢?想来是夏太医医道深山,不光后宫小主儿,连龙体康健也一并能兼顾吧!

    满福见她没有异议,呵着腰说:“那姑娘且等会子,我这就回去。”走了两步发现还是不妥当,唯恐她先上御药房去,万一和别人说起了夏太医,御药房里压根儿没有这个人,那岂不要穿帮?

    于是重又折回来,搓着手说:“姑娘就在这里等着吧,乾清宫不像旁的地方,这是万岁爷理政的地界儿,那一圈尽是南书房、上书房什么的,一个不留神就冲撞了内大臣,还是留在这里最稳妥。”

    颐行应了声,“多谢谙达,那我哪儿都不去,就在这儿等着您的信儿啦。”

    “好、好……”满福堆个笑脸子,一手压着头上凉帽退后了两步,然后飞也似的奔出了老虎洞。

    事儿太紧急了,谁也没想到,裕贵妃为了安抚她们,能答应让宫值给银朱那小宫女看伤。原本皮外伤没什么,无奈老姑奶奶尤其信任夏太医,这会儿直愣愣冲着夏太医来了,要是让她知道御药房没有这个人,那往后主子爷的小来小往岂不走到头了?

    于是满福一阵风般旋进了养心殿,因走得太急,迎面和怀恩撞了个满怀。

    怀恩“唉哟”了一声,“抢着挨头刀呢,你忙什么!”

    满福忙扶住了他,气喘吁吁道:“老姑奶奶找夏太医来了!师傅,赶紧通传万岁爷,请万岁爷定夺吧。”

    怀恩闻言也是一惊,忙回身进了东暖阁。

    皇帝才刚接见完臣工,处置完政务,正挑了两本书打算研读,外头怀恩进来,压着嗓子叫了声“万岁爷”。

    皇帝没应他,闲适地在南炕上坐定,就着袅袅香烟翻开了书页。

    怀恩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回禀了满福带回来的消息,说:“万岁爷,老姑奶奶上乾清宫,找夏太医来了。”

    皇帝翻页的手僵在了半道上,惶然抬起眼来,“什么?”

    怀恩招满福进来回话,满福虾着腰说:“奴才在老虎洞里遇上了老姑奶奶,老姑奶奶说贵妃娘娘放了恩典,准她找宫值太医给银朱瞧伤,她一下子就想到夏太医了。奴才唯恐她进了御药房,这事儿要穿帮,就哄她夏太医上养心殿给主子请脉了。这会儿老姑奶奶还在老虎洞里等着呢,是打发了她还是怎么的,请万岁爷示下。”

    这下子连皇帝都有些荒神了,果真撒过了一个谎,就得以无数的谎来周全。

    他直起身问:“她请夏太医,给那个小宫女看伤?”

    满福和怀恩耷拉着眼皮子,脸上都带着尴尬的神情,满福说:“那个小宫女挨了板子,伤在屁股上。”

    这就是说,堂堂的皇帝还要乔装打扮给宫女看屁股上的伤?这不是天大的笑话吗!

    皇帝气笑了,“果真好事儿想不起朕,这种事儿就摸到御药房来了。”

    怀恩见皇帝不悦,犹豫着说:“老姑奶奶是信得过夏太医,才遇着了事儿头一个想起他来。主子爷,要不奴才去会会老姑奶奶,就说夏太医正忙着,另派一位太医跟她回去看诊,这么着也好圆过去,您说呢?”

    虽说大夫不挑病患,伤在哪里也没有贵贱之分,但让他去给宫女治屁股上的伤,实在令皇帝感到不满。

    “就这么办吧。”皇帝蹙眉调开了视线。

    怀恩道嗻,脚下边挪步,嘴里边嘀咕:“昨儿精奇行刑,老姑奶奶为了护住银朱,自己也挨了一板子……”

    “回来。”皇帝改了主意,“朕想了想,瞒得了初一,瞒不了十五……”

    怀恩道是,“那万岁爷是打算和老姑奶奶开诚布公谈一谈了吗?夏太医的事儿,该交代也交代了?”

    结果皇帝的视线扫过来,在怀恩和满福涔涔汗下的时候,启了启唇道:“把朕的官服拿来。”

    就是那件鹌鹑补子的八品官服啊?这么说还要接着装?

    说实话万岁爷能作这样的让步,实在令怀恩意想不到。为了促成老姑奶奶回尚仪局,他纡尊降贵给含珍治好了劳怯,如今又为了让老姑奶奶安心,还得去看银朱那血赤呼啦的伤。万岁爷这是为什么呀,养蛊养得自己七劳八伤,果然是执念太强了,开始变得不计代价了吗?

    然而万岁爷自己有主张,这事任谁也无法置喙。

    明海捧了那件叠得豆干一样的八品补服来,皇帝慢吞吞下了南炕。怀恩上前,仔细替他换上官服,扣紧纽子,戴上了那顶红缨子稀稀拉拉的凉帽。皇帝站在铜镜前仔细端详了自己一番,这才扎上面巾,从遵义门上走了出去。

    门上站班的小太监有点懵,没瞧见有太医进来呀,怎么说话儿就出去个大活人?

    “站着,哪个值上……”

    小太监上来盘问,话还没说完,就见满福杀鸡抹脖子式的一摆手,小太监虽没闹明白是怎么回事儿,却也即刻退到了一旁。

    皇帝大步流星出了内右门,直奔乾清门老虎洞。他是帝王,有些地界儿不该他去,上回通过老虎洞还是七八岁那年,和跟前伺候的太监玩躲猫儿的时候。后来年纪渐长,知道自己肩上责任,太子也罢,皇帝也罢,都要有人君风范,因此便把孩子那种好玩的天性戒断了。只是没曾想,时隔多年,在他稳坐江山之后,还有钻老虎洞的机会。小时候那条甬道里装了他许多的奇思妙想,大了觉得不过就是奴才通行的过道罢了,可如今他又重走一回,竟是为了那个小时候结过仇的丫头,可见命运轮转,有些人的存在,就是为了不断祸害你啊。

    不过要说意思,还是有点儿的,从那条光影斑驳的长廊下走过,每行一步,时光就倒退一点儿。远远看见那丫头了,梳着长长的辫子,像根木头一样立在道旁。不知道为什么,别人看她都挺老实守规矩,在他眼里她却根深蒂固的难缠。他是个记仇的人,小时候的那点不痛快,他耿耿于怀到今儿,说实话他觉得进宫为妃为后,只要不得皇帝宠爱都是件糟心的差事,所以他也想报复报复她,让她往后都只能在这深宫里,每天对着他,说一百遍“我错了,对不起”。

    为了有那一天,当然首先得下饵,把她扶植上位再说,所以他现在冒充太医这事儿,分明是很有意义的。

    夏太医走过去,相隔三丈远就叫了声姑娘,“听说你找我?”

    颐行看见他,立刻笑得花儿一样,说:“夏太医,我可算大白天见着您啦。听说您还是皇上的御医呐,乖乖,真了不得,实在让我肃然起敬。”

    夏太医听惯了她虚头巴脑的奉承,不过相较于小时候,这语气还是透着几分真诚的。他也知道她所为何事,但显得太过神机妙算,就不免异于常人了,便道:“姑娘大白天的找我,想是有什么要紧事儿吧?手上的伤都好了吗?”

    颐行说都好了,抬起手背让他瞧,“一点儿疤痕也没留下,多谢您啦。只不过今儿来找您,是另有一桩事儿求您,就是……”她绞了绞手指头,“我的小姐妹,昨儿蒙冤挨了打,如今伤得很重,您不说您是女科圣手吗,我想求您过去瞧瞧,给开几副药,让她少受点罪。”

    夏太医因她那句女科圣手半天没回过神来,好一会儿才道:“你还真当我是看女科的?”

    颐行一愣,“不是吗?”转念一想没必要在这种细节上纠缠,便道,“不是女科,全科也成啊。她伤得太重了,下不来床,趴在那儿直哼哼。您心善,好歹帮着瞧瞧,这宫里我不认得别人,就认识您啦。”

    这话倒可以,让夏太医略微感觉有点儿受用,不过他实在不愿意去看这种伤,斟酌了下道:“我这儿且忙着,跌打损伤瞧不瞧的无外乎那样,上点药就成了。”

    颐行说不成,“银朱脸色发青,眼珠子里还充血。我看了她的伤势,屁股像化了的冻梨,皮还在,底下汪着水,恐怕有伤毒啊。”

    这是什么形容,夏太医觉得都快闻着味儿了,“就是肿胀了,躺两天,慢慢会消肿的。”

    颐行见他推辞,自己也不好揪着不放,不由灰心地叹了口气。大概牵扯上了背上的伤,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夏太医有了松动,“这个时节咳嗽,有旧疾?”

    颐行拧过胳膊摸了摸肩头,说不是,“昨儿挨了一下子,已经不怎么疼了。”

    大概是因为几次打交道,多少有了点交情吧,夏太医终于改了主意,说不成,“内伤瘀结,不得发散,闹不好会留下病根的。我今儿上半晌的差事办完了,走吧,我替你瞧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