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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女儿说牛屎沟居然冒石油,顾学章第一反应是不信。倒不是觉着她说谎,“你看错了吧?”

    毕竟,别说牛屎沟那样的穷乡僻壤不可能产石油,就是阳城市,乃至整个石兰省,也没有产油的地方。一个地区的地质结构都是稳定的,不可能突破这个极限。

    况且,不说原油储藏深度,假设一切客观因素都不是问题,都能溢出来或者喷出来漂浮在水上,那得多大的储量啊?他总觉着,这想法像在做梦。

    “没错,是真的。”崔绿真一脸严肃的说。

    就是高玉强也在旁边拍着胸脯保证:“姨父我也看见了,是真的,黑漆漆一层糊在水面上,苍蝇都飞不下去一只。”

    顾学章吃惊极了,“你们闻见油味儿没?”

    高玉强和姐姐对视一眼,“我没,姐你闻见没?”

    “闻见了,很浓的。”这是对她小地精来说,人类闻不到是正常。

    顾学章再三确认后,又听说杨发财跟他的狐朋狗友们,苏家沟有名的大混混“黑子”也蠢蠢欲动,至少两拨人打主意,哪怕最终确认不是石油,他也必须重视。

    当天晚上,他难得的主动给徐志刚打电话,让县公安局明天一早派人去把坝塘附近围起来。毕竟,要真是石油的话,必须提防一切火星。

    到时燃烧起来可不止是一个坝塘的事儿,牛屎沟,甚至整个大河口都会被炸得天翻地覆!徐志刚也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挂掉电话后再睡不着,赶紧给市公安局去电话,报告严重性。

    市局也非常重视,当即让他带着一切能抽调出来的人手,先去将漏油地围起来,市局报告市委,连夜从民政、机械厂等部门抽调抽水机等物品。

    顾学章在屋里踱了几步,总觉着夜长梦多,他得第一时间搞清楚,里头的到底是不是石油。犹豫再三,他还是拨通了郝顺东家的电话,接电话的是保姆。

    保姆听说他是找郝顺东的,非常意外。因为晚上能给郝家打电话的一般都是公务急事,都是打给郝书记的。

    郝顺东听说他需要几个能勘探和检测石油的专业人士,又不能是省石油公司的,也不问为什么不要省公司的技术员,当即拍胸脯保证,“哥你等着,天亮就给你送到。”

    他本身这么多年的“衙内”也不是白当的,有自己的关系和人脉,紧急打了几通电话,凌晨两点找到上海市石油公司的技术团队,对方答应第二天带着设备坐最早一趟飞机飞省城,他又把老父亲叫醒,要到两辆小汽车,两辆货车准备去接人。

    且说徐志刚这头,他带人来到牛屎沟的时候,天是漆黑的,月亮像个害羞的小姑娘躲在乌云背后,车子只能看到村口,为了不扰民,他们轻装简行,尽量放低动作。

    谁知,蹑手蹑脚来到坝尾发现,还有几个人比他们还蹑手蹑脚,那踮着脚尖猫着腰走路的模样,警察的职业素养一瞬间就判断出来——贼!

    这几个贼不是别人,正是“黑子”一伙人。他们啊,预谋了好几天,踩点后带上几根皮管子,十几只大大的汽油桶就来了。这年代石油可是国家战略计划物资,非常抢手,看外头排队都买不到的情形就知道,一斤得值不老少钱嘞!他们这一桶少说也是二百斤,偷一次要能偷一吨,那一辈子都有钱花啦!

    几个毛贼越想越兴奋,眼里露出贪婪的光芒,成则吃穿不愁,败则……则……呸呸呸,怎么可能失败嘛!

    忽然,只听十几声呵斥:“不许动!”

    一群混子吓得两腿战战,借着出来的月光望去,只见不远处居然有十几条壮汉,打着手电筒直直的射在他们脸上,最,最关键的是,他们手里居然举着手枪!

    “枪……枪……”头发微微长的混子指着公安说不出话,只觉腿间一热,一股烫乎乎的,淡黄色的液体顺着裤管流下来。

    他们再是混子不成气候,也没被警察用枪指着过啊,万一枪走火了咋办?不是说好没人知道的吗,警察怎么会……难道是公安一早就在这附近蹲点了?他们其实一踏进牛屎沟的地界,就是进了公安的全套!

    想到这个可能,谁还敢挣扎?就连带头大哥黑子也立马将汽油桶扔得远远的,双膝跪地,“同,同志,我们没干坏事,我们就,就是来……”

    “来干啥?黑灯瞎火看风景的吗?”徐志刚大声呵斥,命令所有人转过身去,双膝跪地,双手抱头,拷上手铐。

    而把他们吓得尿裤子的手枪里,压根没有一枚子弹!

    “警察同志,我们真,真没……”

    “少废话!”带着管子和汽油桶,黑灯瞎火摸人家村里来,你说没打算干坏事?真把警察当傻子吗?

    “你们这是盗窃国家巨额资产,要坐牢的知道吗?”徐志刚甩了甩手心的汗,即使没偷成,那也是犯罪未遂,要被教育的。

    每一个生产队和村寨有哪些混子,派出所那儿都有底呢。徐志刚以前在城关派出所的时候就知道,黑子不是个东西,坐牢也活该,可跟着他这群都是半懂事不懂事的半大孩子,刚刚初中毕业,又不用下乡,正巧今年又实行责任制,没有体力劳动的硬性要求,他们可不就成了“散兵游勇”。

    平时在村里浪荡,公社和市区闲逛,贪点小便宜,说两句混账话,这都不是什么原则性问题,公安也睁只眼闭只眼。要真跟着黑子偷了油,那可是大罪,要坐牢的!

    这几个年轻人就完了。

    徐志刚叹口气,恶狠狠骂了几句,养儿方知父母恩,他现在才能体会当年父母对他的期待。“你们爹娘养了你们,不是让你们来违法乱纪的,你们对得起他们吗?”

    几个年轻人一连声说“对不起”,说“知道错了”,“别抓我们”,甚至有个居然说他家里人已经给他说好一门亲事,要是坐牢的话他媳妇儿就跑了,他娘会被气死的。

    公安们都被气笑了,你说活该不活该?

    但好在他们认罪态度还不错,大半夜的也懒得送他们去派出所,就拿出笔记本,把所有人的名字信息记录下来,等明儿天亮再给他们带派出所去。

    现在嘛,就陪着他们守水库呗。要说责任心吧,这几个年轻人还是有的,这不,刚看见一个公安大半夜烟瘾发,刚掏出纸烟和打火机,他们就提醒道:“同志,这可不能抽烟的!”

    徐志刚回头,把眼一瞪,“小王干啥,忘了我说的?赶紧扔掉。”

    其他人没想到,走得远远的都不能见火,原本蠢蠢欲动想要去远处过烟瘾的,都纷纷按捺下这种想法,心里还暗骂自己两声,呸!

    对于这满坝的浮油,大家打心眼里还没重视起来,唯一想到的就是别玩火,不然会引发燃烧和爆炸,其他的谁也没多想……当然,也想不到。

    还是顾学章翻来覆去睡不着,天快亮的时候来到坝尾看了看。是石油没错了,而且,以他多年负责油气采购的经验来看,色亮,质纯,粘稠度极高,油质应该不错,至于其他的含硫量,耐不耐烧他就不知道了。

    石油就跟地下水一样的性质,打井打到一定深度,就会有井水喷出来,而少部分地层压力大的石油也会这样。顾学章想起,他以前被困河底的时候,好像就隐约觉着水下不正常,像有一股巨大的压抑不住的力量想要往上喷薄……没想到,居然是石油。

    他最近正发愁没油可供老百姓使用的时候,居然就在自己村里发现了自个儿喷薄而出的优质石油?这是啥运气呀他!

    “小丫头,一定又是你自个儿发现的吧,还说是高玉强听见的。”他不信。

    小福星最近咋越来越旺他了?

    顾学章摸了摸下巴,心里隐隐有股得意,父亲的得意。

    没一会儿,市里民政部门负责应急抢险的人员也来了,石兰省的人从来没遇到过石油飘在水面上的情景,都以为只要把这些漂浮的油抽走就行了,说不定还能把水分逼出去,白得几吨油嘞!

    顾学章被他们异想天开的想法逗笑了,油的质量比水轻,密度又比水大,肯定是严丝合缝漂浮在水面上的,抽水机怎么抽?以抽水机那样的压力永远只能抽到底层的水!

    更何况,这样黏稠的油卷进去,抽水机也别想要了。没一会儿,天亮了,陆陆续续有村民发现坝塘来了公安,一传十十传百,几乎全村人都跑来看热闹了。即使徐志刚让大家散开,有危险,可大家都不知道能有多危险,工分也不挣了,就在周围一圈守着。

    张爱国跑过来跟顾学章拉家常。自从他以公社主任之尊接过生产队书记之职后,一路敲锣打鼓高歌猛进,全村老小不是秧西瓜苗就是在秧西瓜苗的路上,这几天又忙着给小麦追肥,坝塘里浮黑油的事儿大家都没放心上。倒是有几个孩子看见了,回家说过,可大家都没闻见气味,也就没当回事。

    作为生产队书记,居然放任这么大的事不闻不问,是他的失职。

    张爱国心里没底,不知道这事会造成多大的损失,忙问:“这石油,你们打算怎么处理?”

    顾学章摇摇头,“还不清楚,等市里领导来吧。”

    张爱国更虚了,“不光县里的来,市里也要来啊?”这可难办了,刚开始还想着,公社就是他当家做主,县里来人他还能糊弄过去,可市里……

    “那要不请省石油公司来化验看看?万一要是好的石油,咱牛屎沟说不定还能成第二个大庆嘞!”

    “已经在来的路上了。”顾学章冷冷的丟下一句,懒得搭理他,指导着徐志刚的人把坝尾围起来,拉起警戒线,一直等到下午三点多,郝顺东才带着上海的专家赶到。

    对其他大部分人来说,无论是省城公司还是上海公司,反正都是专业技术人员,人家十几号人搭上架子,采取油样,放试剂瓶里当场就做起实验来……村民们也看不懂,就是看个稀罕。

    张爱国不想让社员们看见他被市领导劈头盖脸臭骂的模样,虎着脸把他们训斥一通,赶田里干活去了。

    天快黑的时候,化验结果出来了,是非常罕见的优质油。

    专家们说了一堆专业名词,除了顾学章云里雾里能听懂几个,其他人都是听天书。唯一可以看出来的,是专家们很激动,很高兴,仿佛捡到宝了一样!

    善于察言观色的张爱国,自然不可能错过,看来这些石油是好东西中的好东西?可惜不是他第一个发现并上报的,得不到领导夸赞,不然他还能借势往县里走走。

    而上报并处理及时的顾学章,自然又得了一顿好夸,这可是石兰省有史以来第一次发现石油,还是储藏深度很浅的,据说储量非常巨大的石油!市里直接奖励他三百块钱!

    当然,对于现在的顾家来说,三百块钱已经不算啥了。可在市里,三百块可是普通工人一年的工资收入,相当于一次性给他发了个巨额年终奖,别说处处跟他较劲的张爱国,就是其他村民,也羡慕得眼睛发红。

    这奖金啊,本该是他们拿的!

    明明是他们地界上冒出来的东西,怎么能让顾家人独占呢?

    当然,顾学章没空管他们怎么想,奖金他没看眼里,他最主要的收获是跟上海石油公司签订了用油合同!在原来按人口配额的基础上,直接给他增加了五倍!市里有钱,老百姓也有两个闲钱,只要能给他油,他不愁卖不出去。

    而且,听上海石油公司的意思是,他们想买牛屎沟下这块丰富的油地,以后进行开采。因为现在的全国各地的石油开采量不低,在没啥汽车飞机的年代,国内消耗量少,又无法出口,可以说是有点产能过剩的。

    对于想要创收的阳城市政府来说,他们何时开采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签合同,立马就能拿到一笔天文数字的开采费用,以后一旦对方开采,每年还有源源不断的后续费用、财政税收,以及给本地居民带来的就业收入……所以,赶在省石油公司反应过来之前,顾学章积极促成了双方的合作。

    等省公司听到消息闻风而来的时候,油地已经“租”给别人了,他们气急败坏的质问顾学章为什么不早点通知他们,哪有自己省不上报,反倒便宜了外省人的道理?还有,凭啥阳城市以后的用油都从上海买?全省不是由他们统一调配的吗?

    阳城市领导班子对财大气粗口出狂言的石油公司早就忍受够了,他们正愁找不到理由去外省买呢!哪怕成本高些,可配送效率高,配额也多,有了煤油,老百姓能点灯,有了汽柴油,小汽车能随便开,工厂能开工,经济效益不就唰唰唰的上来了?

    所以,哪怕最后省石油公司又是给脸色又是冷嘲热讽,也无法改变双方自己跳过它,合作在一起的事实。

    这不,接下来一个星期,上海的油就通过附近省份石油公司运过来了,附近不通电的村子,家家户户都打到了煤油,亮了万家灯火。因为这又是崔绿真创造的“奇迹”,顾学章直接将三百块奖金给了她,让她随便花。

    这下,幺妹可高兴坏了,她抽出三块钱,出门走一个站,趁着天还没黑透,来到一所同样高大漂亮的三层小楼前。

    “菲菲。”

    “哟,崔幺妹来了,菲菲死丫头你跑哪儿去了?”刘珍坐在院里,跟一群官太太们打麻将,小不点儿胡峥正在地上趴着玩玻璃珠。

    几个女人回头打量崔绿真一眼,挤眉弄眼,嘻嘻哈哈,说啥“这就是你家胡厂长看好的准儿媳”,总觉着不怀好意。

    这就是崔绿真站在不爱来胡家的原因。随着胡雪峰官越做越大,刘珍牌瘾也越来越大,围在她周围谄媚的太太团们也不断更新换代,可无论怎么换,都是大河口和市区的,都算爸爸妈妈的熟人。

    从她们的眼里,她总是能看到她们对爸爸妈妈的羡慕嫉妒……以及把她和胡峻哥哥捆绑在一起。

    她现在懂事啦,再也不说“要嫁给胡峻哥哥”的孩子话,她觉着哥哥就是哥哥,怎么能嫁给哥哥呢,这群阿姨好无聊哦。

    正想着,菲菲从厨房里出来,她身上系着做饭穿的围裙,明显是刚伺候过一桌牌友吃吃喝喝。

    崔绿真脆生生的说:“走,咱们去找丽芝玩。”

    杨丽芝家的小卖部如火如荼,生意越来越火爆,这么说吧,杨美芝虽然名义上是在家办公,当着诗社出纳,可她一天十个小时都花在收钱找零上,出纳的活儿基本都是陈静帮她擦屁股。

    因为这事,陈静已经跟杨老师说过几次,诗社现在拉到不少赞助,手里也有钱。这么多钱请一个专职出纳不过分,可她过分的是拿钱却不干活,把账目弄错好几次了。

    每一次错的都不是小数目,而是少一个零的事儿!

    要不是看在杨老师的面子上,从小又看着她长大,陈静都要发飙了。

    此时也不例外,她们手牵着手来到三纺生活区,那个被封死的阳台已经明目张胆的打开了,露出里头五光十色,各种各样的商品,比供销社还齐全。

    她摆放有序,每一类商品只摆一件,所以不占地方,其他摆放在后头库房里,客人要的时候她再去取出来。一排看过去,吃的穿的用的都有,崔绿真挑了几样,付了钱,这才问:“姐姐,丽芝不在吗?”

    平时只要听到她们声音,丽芝就像一只快乐的小鸟扑腾着翅膀飞过来。

    杨美芝指指她们家后面那栋楼,“跑那儿去了。”

    菲菲奇怪的问,“她去干啥呀?”每天写完作业又吃过晚饭的时间,就是她们闺蜜三人团的玩乐时间,她居然跑别人家去了。

    正好有个来给爸爸买香烟的小孩说,“当然是蔡明亮家看电视啊,我刚看见她了。”

    “电视”绿真和菲菲对视一眼,拔起大长腿就往蔡家跑。

    这年代的电视机非常罕见,罕见到啥地步呢?一个街道办可能就只有一台,那还得是有钱的街道,有钱的人家,像苏家沟这类地方,连新来的两大富户顾家和胡家都没有嘞!

    班上有干部家庭出身的孩子,已经在讨论电视机了,胡菲却还没见过,她边跑边问:“绿真你见过电视机吗?”

    “见过,几年前在我春晖姐姐的姨妈家,就是曹宝骏家。”现在想来,曹家可真不是一般有钱呀!那时候,哪怕是整个阳城市,见过电视机的可以说一个也没有,他们家却能有一台!

    看吧,过了这么多年,阳城市还是没有几台。

    “是我们班曹宝骏吗?”

    “对,就白白的很好看那个男生,他好像就坐你斜后排的第三组?”

    菲菲捂着嘴笑起来,曹宝骏可真是漂亮呀!细细白白的一点儿瑕疵也没有的皮肤,又大又双的眼睛炯炯有神,个子高高,不怎么爱说话,但脾气很好,她好几次忘记带墨水,都是吸他的用。

    她只知道他脾气这么好的男孩一定是某个大干部家庭出身,没想到居然这么有钱!当然,那个年代就能用电视机的,可不止有钱,还得有权。

    此时,蔡家的门开着,里头挤满了黑压压一片脑袋,以靠墙一台小小的银灰色铁盒子为中心呈放射状的扇形分布,名副其实的里三层,外三层。最里头距离电视机最近的幸运儿们,是老早蔡家还没吃饭就来等着的,第二层是吃完饭才来的,这两层是有板凳坐的。

    最外一层是陆陆续续才来没多久,只能站着看的。当然,他们都是自带小板凳的,但谁也不愿被前头的“幸运儿”们挡住视线,不愿坐板凳。

    那是一台十二寸的国产熊猫牌电视机,正在播放《天蚕变》,是最近非常火爆的一部香港电视剧,男娃娃女娃娃们眼眨不眨的盯着电视机,压根不在乎谁又进来了。

    除了蔡明亮。他一瞬间就在人群中看见幺妹,大声道:“崔绿真你来啦?你作业写完没?你们语文班上到第几单元了?”

    崔绿真看着这小胖子,笑眯眯的点点头,用手指“嘘”一声,示意他别说话。可蔡明亮小胖子哪里忍得住呀?他都好长时间没看见幺妹了,自从上初中后,他们就分到了不同的班级,幸好两个班的语文老师是同一位,算是他们为数不多的共同话题之一。

    他把自己的板凳往旁边挪了挪,“崔绿真,胡菲你们快来这儿坐。”

    这下,所有人的眼睛从电视机上挪开,向她们投去“羡慕嫉妒恨”的目光。崔绿真拉着胡菲穿过人山人海,不客气的作他刚坐得热乎乎的板凳上。

    小胖子现在才一米五左右,身形短短宽宽的,一个屁股有别人一个半大,所以板凳也是特别大的,够她们俩坐。

    “崔绿真,你明天几点钟去学校?骑车还是坐公共汽车?坐公共汽车的话我帮你占位怎么样?”他歪着脑袋,不敢靠得太近,只觉着电视机里的云飞扬的声音太吵了,生怕她听不清他说话,他的声音异常的大。

    其他人“哇”一声,“蔡明亮你咋不帮我占一个呢?”

    “就是,你这叫啥,见色忘友吗?”

    他们用着电视剧里刚学来的成语,逗得一群孩子哈哈大笑,当然,他们也不怎么明白词语意思,都是群十二三岁的普通孩子,不是杨爱卫杨爱生那样早熟的。

    当然,谁不知道崔绿真是全厂区最漂亮的小妞呢?她虽然不会唱歌也不会跳舞,可她会写字,学习又好,个子又高,就扎两根普普通通的麻花辫站那儿,也是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崔绿真红了脸,小声道:“我们要看电视,你能不能少说两句。”这可不是打商量,因为她真的想走了。

    蔡明亮见她起身,这才急了,“好好好,我不说话了,你好好看。”可看了一会儿吧,他又叭叭叭的过来,“你想看什么电视剧,我给你换吧?”

    大家正看得好好的呢,精彩的武大情节就要来了,忽然被吓得哇哇大叫,“蔡明亮你别换行不行?”

    崔绿真其实对电视剧并不是那么感兴趣,她现在想吃零食啦,可是屋里孩子太多,她买得又不够多,不够分。她在人群里找到丽芝,冲她眨眨眼,准备出去分零食吃。

    可沉迷于电视剧不可自拔的杨丽芝,仿佛没看见好友的示意。

    唉!

    小地精也想看电视,但不喜欢看武打片,她想看种地的,大渔的,开飞机的,甚至新闻联播,她觉着这样的才有营养。

    多么“早熟”的小地精呀!

    恰在高潮处,电视剧结束了,“天津蓝天高级牙膏产品介绍”的字样冒出来,这就是广告了。孩子们唉声叹气,知道今儿的快乐时光就到此结束了。

    饶是如此,孩子们依然舍不得离开电视机,仿佛广告也具有强大的吸引力,依然目不转睛……其中就有杨丽芝。

    崔绿真是真无语了,她起身,准备离开,忽然听见电视机里传来播音员一板一眼的标准的普通话:“第十二届乒乓球世锦赛将于1980年1月15日上海举行,届时我台将全程直播,欢迎……”

    她立马一个转身,可惜电视画面又切换到绿毛药酒上,她一直盯着看了好半天,直看到电视节目结束,屏幕上出现“雪花”,也没再出现那则消息。

    她忙问其他人:“你们听见第十二届乒乓球世锦赛的预告没?是不是说……”

    “早看见了,天天播呢,还差好几个月嘞。”孩子们还从未在电视机上看过比赛,不知道那是一种怎样的视觉盛宴。

    “那有我哥,我哥李思齐,他今年要参加世锦赛呢!”崔绿真大声说,胸脯不由自主的挺起来,与有荣焉。

    半路出家李思齐虽然有天赋,可终究赶不上从小练习的专职运动员,在省队苦练几年后,今年夏天终于被选到国家队了,前几天还给她写信,说他正在集训,以后都没时间跟她联系了,提前告诉她,他能参加世锦赛了。

    可惜她也去不了上海,看不了比赛。

    可现在,通过电视就能看见哥哥的比赛?她就不用叹息去不了上海了呀!在家就能看见哥哥的比赛,这是一件多么开心的事呀!

    菲菲知道李思齐,也高兴得捏起了小拳头,“那我们到时候都来蔡明亮家看吧,就算看到十二点我也陪你。”

    她们每天晚上出门玩儿,家里都是有要求的,不能超过八点半回家,怕不安全。可崔绿真却不开心,因为她想到了蔡明亮叭叭叭停不下来的嘴巴,她到时候可是要全神贯注看哥哥比赛的,他老在旁边说话会打扰她的。

    怎么避免看电视被打扰呢?

    当然是自家买一台电视机呗!

    让她们没想到的是,蔡家的电视机是要收钱的!看两集电视剧居然要交一角钱,这是名副其实的奢侈享受,一角钱可够买二斤土豆了。

    看着十几名观众们心甘情愿掏出一角钱递给蔡明亮,崔绿真忽然眼前一亮,她觉着,这钱她也可以挣!因为她有钱买电视机,有时间守电视机,眼看着就一会会儿的工夫,蔡明亮手里就多了一块八角钱……这钱可太好挣了吧!

    “崔绿真和胡菲就不用给钱啦,我请你们看,你们明晚早点来,我给你们留前排的位子好不好?”小老板蔡明亮笑成弥勒佛,满眼期待的看着她。

    “不来了,我有事儿,今晚谢谢你啊。”她也不贪小便宜,掏出两角钱递过去,毫不留恋的,头也不回的走了。

    她必须跟爸爸妈妈说说买电视的事儿,她迫不及待想要当小老板啦!

    顾学章和黄柔非常吃惊,闺女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跟他们提物质要求,还好巧不巧正好提到他们心坎上。

    买台电视机,这个想法顾学章已经酝酿一段时间了。这玩意儿有多好多新奇多厉害不用赘述,他太想给闺女搞一台了,到时候他俩就能坐沙发上,一面吃饭,一面看新闻联播带讨论,阿柔在家养胎也能有个消遣不是?

    作为阳城市堂堂物资局局长,职能部门一名正处级干部,他家里居然没有电视机,真是让他汗颜!可电视机票是比自行车票还紧俏一万倍的东西,哪怕是物资局也没几个人能拥有。

    自他当上局长后,实行系统内分配制,即每一百人有两张电视机票配额,物资局正好每个季度能有一张。而为了公平起见,他都是让抓阄决定,不分职位高低,工龄长短,全凭运气。

    很不幸的,一连抓了两次,他都没中。

    本来,要是像前任领导们一样,说句话,拉下个脸,也能搞到一台,可他不是这种人啊,身边人也知道他的为人,没人敢出这样的馊主意……别说,现在被闺女嘟着嘴小小的恳求,他还挺后悔的。

    他拍胸脯保证,“绿真放心,这个月内一定给咱们抓一台电视机来。”

    然而,海口他是夸下了,实现起来却分外艰难,在第三季度的拼手气大会上,他又铩羽而归。想到闺女和老婆的期待,他只好硬着头皮找到中奖的幸运儿,商量能不能花钱跟他买过来。

    有钱挣,谁不愿意?这本来就是没花钱的职工福利,把福利转化为经济效益,就能创收。

    于是,拿着花三百块巨款买到的电视机票,顾学章兴奋坏了。不止崔绿真,崔顾两家人也高兴得不得了,他们现在是能挣点钱,可这么紧俏的物资还是只有正规单位才能搞到,大家把那张票传着来回的欣赏,纷纷感慨“国家干部待遇就是好啊”。

    只有顾学章埋头苦笑,他这叫啥?有钱能使鬼推磨!

    可接下来真正买电视机的时候,却不是有钱就能行的。现在阳城市各大门市部出售的电视机主要是国产熊猫牌的,十分受欢迎,一台四百八十块,贵是贵了点儿,可还在接受范围内。

    问题是,太缺了,他想买也买不到!

    他揣着票,去门市部问过几次,售货员都烦了,只是不冷不热的告诉他“没货”,问啥时候进货?让问物资局去。

    可他明明上个月才进了三十台进来的,这才几天工夫就全抢光了?怎么觉着不对劲呢。

    甚至,售货员直接告诉他,国产的没了可以买进口的,日本进口电视机还有好几台呢,什么松下牌的,索尼牌的,甚至某个欧洲国家进口的更豪,二十四寸呢!

    一问价格,二千八——怪不得卖不出去呢!

    顾学章咽了口唾沫,可要是不买进口的,想要等国产的不知道得排到猴年马月,到时候李思齐的比赛都结束了,闺女得多失望啊?

    索性一咬牙,一跺脚,二千八就二千八,大不了就当这一年白挣了呗,钱以后还能回来。

    顾学章硬着头皮,割肉似的刚要掏出存折去取钱,忽然听见一把清脆的声音:“顾叔叔?”

    原来是姚安娜。自从她准确画出皮包图纸后,林巧珍已经给她出过两个样包,她两个都很满意,一时难以抉择,说让给她三天时间,她好好想想。

    “顾叔叔你要买电视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