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寸心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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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再好，也终究是要醒的。
赵明景走前半带着威胁对湘哀说的这句话竟然在悯年身上应验了。事情要追溯到两周以前，酒吧事件，放在心上的大概只有屿阴和咫涯，悯年看屿阴安顿好了受伤的湘哀，生性温和内敛的她也不会特地去问湘哀怎么会突然伤得那么严重，而是选择把疑问全都压在心底。
忙完已经是将近十点，她疲惫地赶回家，路上才发觉林冉萧给她发了个信息，邀请她来自己家里住几天。
算起来从上回金粉世家宴会以来她就没有再和林冉萧见过面了，悯年想了想，回复说自己同意了这件事。
她赶回家的同时屿阴和湘哀在医院病房里对峙，咫涯在酒吧外看着人收拾，苾离安顿好患者就回家睡觉，至于沁凉……
悯年看着九十来平米的房子，认真地考虑了一下是不是应该换一处住。
林冉萧看到她的回复后竟然直接打电话过来了。
悯年颇为惊讶地点下接听键，听到林冉萧温柔而略显疲惫的声音：“我最近太忙了，陪你有点少，刚好我房子离你们报社也近，你不如过来住几天。”
“可以，那我就过来几天，刚好最近没有急事。”悯年顺水推舟地同意了这个邀请。
他们前前后后说了几句话就匆忙挂断，悯年呵气暖了暖自己冰凉的手算来已经是二月份，不久就是开春。
“那我可以找人去评估一下你新家，正好在投资平面设计这一块，你挑个房产我就让人帮你去看看。”林冉萧盘腿坐在沙发上，悯年歪在她怀里，他用一只手虚虚揽着她的腰，神色有些倦怠。
“太麻烦了。”悯年闭着眼睛，脑海中浮现起之前她的几个构想。
那个聋女佣正在阳台上晾衣服，声音断断续续地挤过门缝落到他们耳里。
“有什么麻烦的。”林冉萧不以为意，“他们最近不忙，我也不是白供着他们。”
悯年没答话，过了一会儿问道：“你不打算换套房吗？这个别墅区太老了。”
林冉萧面色一沉，想起了阴魂不散的男人。
他久未见答，好在悯年也不是真的非要一个答案，无意识地勾住林冉萧的脖颈，半真半假地抱怨：“你说说什么人才会爱住那种筒子楼啊？又破又小。”
林冉萧温柔地低下头看着她，忽然无端地生出一点岁月静好之感。“你说呢？”他伸手插进悯年偶尔散下来的头发，指尖缠绕着暖意。
“我也不……”悯年沉默了。
“她太洒脱了，没有任何牵挂，可能是身外之物吧。”过了一会儿她低声道。
林冉萧想到什么：“和你一道上来医院的那位女士？”
悯年权作默认。
“我接触的人很多，倒是觉得她装的成分更大。”林冉萧斟酌半天才道，“她给我的感觉很极端，让我觉得她的表情和她的语气不像是同一个人身上的。”
悯年怔了一下，似是完全没有料到林冉萧会说出这样的话——她仔细想了想，湘哀的行事作风有时确实是背道而驰的。
圆桌上手机铃声大作，悯年猛地挣出林冉萧的怀抱，后者愣了一下用空出的另一只手替她拿过来，屏幕上只有一个缩写Z。
悯年神色一凛，几乎是一把抢过来划开先声夺人：“什么事？”
她脚上也没有半刻得闲，左右乱拨去找拖鞋，林冉萧见她神色严肃，一翻身找到左脚的拖鞋给她套上，悯年也胡乱把右脚塞进另一只，匆匆跑走了。
女佣收完了衣服，擦肩而过时轻轻地对她笑了一笑。
“你手头拿着杯子吗？或者其他易碎品什么。”咫涯语调很低沉，悯年不由正色起来，答道：“没有，什么事？”
咫涯刻意顿了顿，吞吞吐吐欲言又止：“我和你说的事情可能很不可思议，但是请你一定要保持镇静并且……你得守口如瓶。”
悯年摸不着头脑，追问道：“那你先说。”
那头咫涯静默了一瞬，开口道：
“周湘哀不是周湘哀，是颜子璇。”
悯年倒抽一口冷气，一个没站稳后退了小半步，扶着墙稳住心神：“你确定你不是在讲笑话？这一点也不好玩。”
咫涯也收了她那四六不着的性子严肃道：“我没和你讲笑话，确实如此。”
“还是上回没有解决的问题，她们怎么能活这么久？”悯年连珠炮一样地发问，“所有人都清楚颜子璇是个大美人，可是湘哀……不是我针对她，那个长相和漂亮都沾不上边吧？你是怎么确定她是颜子璇的？湘哀她说自己有白化病，那是为什么？你是不是被沁凉骗了？”
她说得有些冲动，说完才发觉自己声音太大，但好像来不及了……只能祈祷林冉萧没听见。
“是我自己查的。”咫涯冷道，“消息我不知道是沁凉有意为之还是周湘哀自己不小心流失的，或者背后又有人在操纵。也是，就她那视人命如草芥的德性，能手起刀落把情人砍在床上，还能从牢狱中脱身出来，当婊/子当得人尽可夫的，也能解释她为什么一脸死人样。”
这话说得太难听了，悯年皱起眉头反诘：“你也不了解她，这么说太过分了。而且她上回……”
“不错，她告诉我让我不要再往下查——你不觉得很可疑吗？”咫涯气得要命，“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沁凉说的事情她都一清二楚，一直回避——你觉得这正常吗？”
悯年被她吼得脑仁疼，把扬声器离得远了一些：“她有她的想法，你一个外人瞎掺和什么？可是你为什么要去查湘哀的档案？”
最后一个问题一出，咫涯猛地怔住了。
最初是方见止让她查，她查了一点，方见止满意了，她就不再考虑这件事。
确切地说，是湘哀的行为让她疑窦丛生——那湘哀究竟是好心提醒，还是有意指引她往这个方向去？
她好像在某些方面确实斗不过这个可怕的女间谍。
咫涯沉默，悯年大约猜到是怎么回事，第一反应是庇护友人的意识突然回笼，等等，她说——
她说周湘哀是颜子璇？？？
哪怕跟她说周湘哀是谁她都不会这么惊讶，可是——颜子璇？
她是在做梦吗？
“她别的那枚胸针是内战时期的一个朋友送给她的，我查过它的来历，虽然没有确切的定论，但是二十几年前我知道那是怎么回到周湘哀手上的。”咫涯索性直接挑明她的怀疑，“她那时逼着那人给她——我在想她在我印象中并不是对身外之物尤其是饰物有这么大执念的人，为什么就这么执着于这枚胸针？何况我后来问过查过，那枚胸针用的仅仅是成色很差的廉价紫水晶。博物馆里的那枚胸针和这枚非常相似，但是质量比这个高太多——就我查到的记录里，是周湘哀亲手把名贵的胸针寄到博物馆，也就是她很清楚这两个死物的来历！颜子璇并没有死在刑场上，那么后来她去了哪里？没人知道。谢今枝和颜子璇打过交道，但在手札最后，颜子璇仍旧不知所终。我有了疑心，就开始对比字迹，用的是颜子璇和阮宜罄的书信和她的认罪书。”
“悯年，百分之九十九。”
咫涯顿了顿，又道：“我不相信世上怎么会有不同的人字迹相似到这个地步，更重要的是湘哀没有任何理由模仿颜子璇的字迹。而上回在酒吧里她清楚地知道赵明景，你说内战第十五年梅玖微没有死，她说了什么？她说，梅玖微最后还是死了。”
“她是那个时代的人，除了颜子璇，她没法是别人，对不上。”咫涯冷道，“你不能否认这一点，抛开公众对颜子璇固有心狠手辣的偏见，不可否认她是公认的冷静聪明，周湘哀也是这样，但是周湘哀似乎更加偏执。更让我疑惑的一点是，三十五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促使颜子璇用上现在周湘哀这个身份？甚而说两百年了，为什么这些事情在现在这个节点才被摆到台面上，之前的颜子璇她又在做什么？”
“你有没有想过，你曾经是谁？”
湘哀不是转世，因为三十多年前她和纪九薰一起，还有记者的档案。她一直活着。
她可以把她是颜子璇这个秘密埋葬起来，也可以——这是她的自由——摆到别人面前，别人相信与否是别人的事，毋庸置疑湘哀此前从没有这方面的想法，赵明景是唯一的变数，她似乎有着极其强烈的愿望想让所有人都知道内战有多么丑陋令人作呕，希望让湘哀不堪回首的过去血淋淋地撕裂开陈列在旁人面前供人参观。
但是这个计划要成功，前提得是湘哀——毋宁说是颜子璇本人认为这是非常屈辱的过去。
一般的女人，受过良好的教育却被扔到风月场当舞女，明明可以被人明媒正娶进门却当了个小妾，狠心杀了三万余人同时付出了“命”和健康的身子，躲躲藏藏流离失所，应该早就被磨平了棱角。
可颜子璇从来不是什么普通的女人。
在咫涯看来，颜子璇大概是那种随时随地作大死的人，作掉了南党权力中心的信任，作掉了来之不易的贵妇生活，把自己的一切都作掉了，直到一无所有。
那么在湘哀眼里，什么才叫一无所有？
湘哀对名利并不看重，闭关是生活习惯，除此之外无欲无求。
是什么促使她的身份在这个时候抖露出来？
这些问题的答案大概只有湘哀本人清楚，但悯年有百分之一千的把握以湘哀这种打落门牙和着血往肚里吞的人，绝不会亲口说出真相。
她叹了口气，轻道：“我知道了，就这样吧，我不会去问湘哀本人的。如果我是颜子璇，我也不想认这个身份。”
咫涯语塞，良久才道：“你倒是挺沉着的，不是好事。”
“谢谢你的关心，我知道我和你不是一路人，我不在意。”悯年客客气气地笑了笑——虽然咫涯看不见，“你也不要去湘哀面前乱晃，你不是她的对手。”
说罢不等咫涯炸毛，她就直接挂断了电话。
她往外走时接收到一个重磅消息的后遗症终于显现出来，脚步虚浮，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信息交织成一张密密的大网把她罩在其中无法逃脱。
糟糕透顶。
她潜意识里仍旧不愿意相信，但咫涯言之凿凿不由她不信，何况颜子璇何等人物，虽然悲剧，但毕竟曾无比灿烂地盛开过。
她扶着隐隐作痛的头走到客厅，林冉萧从流理台那边走过来，手里拿着一杯温过的果茶体贴地递到悯年手里。他的衬衫板正熨帖，外罩一件浅棕色毛衣，是很少会穿的水洗牛仔，把他的身躯衬得高大挺拔。
悯年心神恍惚地接过杯子，浑浑噩噩地走到圆桌后坐下。
不能说她真的不想问问湘哀究竟是谁，可是只要湘哀不承认，猜测终究只是猜测。林冉萧一眼瞧出她的神思飘乎，坐在她旁边笑道：“特别棘手的事情吗？”
悯年摇了摇头，浅浅呷了一口放下，失神地盯着前方。
“只是一件听起来颇为玄幻的事情。”悯年淡淡地提了一句就不再赘述，林冉萧皱了皱眉，没吭声。
悯年顿了顿，试探性地问道：“你说我们是要奔着结婚谈恋爱吗？”
言者有意，听者如遭雷击，愣在当场。
悯年看到他的表情就知道林冉萧心里在想些什么，索性笑了一笑道：“总归可以变想法的，我也只是随口问问，大不了谈一辈子的恋爱，我也不靠你养活。”
心里已经是凉了半截。
湘哀说得针针见血，她那时尚还可以自欺欺人，虽然心里隐隐有了一些不好的猜测，譬如林冉萧对他们关系的避之不及，譬如林冉萧云遮雾罩的私人生活，譬如林冉萧面对她若隐若现的愧疚。
一段缺乏归属感的情分终究是要淡去的，可是她一直都爱着林冉萧，她不想结束，她最大限度地从林冉萧的生活里撇清自己，为的就是不给林冉萧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心总是会伤的，林冉萧对她很好，虽然她很少提要求，但林冉萧总是有求必应，逢年过节纪念日都不会落下，只是太客气了，永远都是隔着那么一层距离。
就像现在一样。
她不知道林冉萧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梦再好，也终究是要醒的。
赵明景走前半带着威胁对湘哀说的这句话竟然在悯年身上应验了。事情要追溯到两周以前，酒吧事件，放在心上的大概只有屿阴和咫涯，悯年看屿阴安顿好了受伤的湘哀，生性温和内敛的她也不会特地去问湘哀怎么会突然伤得那么严重，而是选择把疑问全都压在心底。
忙完已经是将近十点，她疲惫地赶回家，路上才发觉林冉萧给她发了个信息，邀请她来自己家里住几天。
算起来从上回金粉世家宴会以来她就没有再和林冉萧见过面了，悯年想了想，回复说自己同意了这件事。
她赶回家的同时屿阴和湘哀在医院病房里对峙，咫涯在酒吧外看着人收拾，苾离安顿好患者就回家睡觉，至于沁凉……
悯年看着九十来平米的房子，认真地考虑了一下是不是应该换一处住。
林冉萧看到她的回复后竟然直接打电话过来了。
悯年颇为惊讶地点下接听键，听到林冉萧温柔而略显疲惫的声音：“我最近太忙了，陪你有点少，刚好我房子离你们报社也近，你不如过来住几天。”
“可以，那我就过来几天，刚好最近没有急事。”悯年顺水推舟地同意了这个邀请。
他们前前后后说了几句话就匆忙挂断，悯年呵气暖了暖自己冰凉的手算来已经是二月份，不久就是开春。
“那我可以找人去评估一下你新家，正好在投资平面设计这一块，你挑个房产我就让人帮你去看看。”林冉萧盘腿坐在沙发上，悯年歪在她怀里，他用一只手虚虚揽着她的腰，神色有些倦怠。
“太麻烦了。”悯年闭着眼睛，脑海中浮现起之前她的几个构想。
那个聋女佣正在阳台上晾衣服，声音断断续续地挤过门缝落到他们耳里。
“有什么麻烦的。”林冉萧不以为意，“他们最近不忙，我也不是白供着他们。”
悯年没答话，过了一会儿问道：“你不打算换套房吗？这个别墅区太老了。”
林冉萧面色一沉，想起了阴魂不散的男人。
他久未见答，好在悯年也不是真的非要一个答案，无意识地勾住林冉萧的脖颈，半真半假地抱怨：“你说说什么人才会爱住那种筒子楼啊？又破又小。”
林冉萧温柔地低下头看着她，忽然无端地生出一点岁月静好之感。“你说呢？”他伸手插进悯年偶尔散下来的头发，指尖缠绕着暖意。
“我也不……”悯年沉默了。
“她太洒脱了，没有任何牵挂，可能是身外之物吧。”过了一会儿她低声道。
林冉萧想到什么：“和你一道上来医院的那位女士？”
悯年权作默认。
“我接触的人很多，倒是觉得她装的成分更大。”林冉萧斟酌半天才道，“她给我的感觉很极端，让我觉得她的表情和她的语气不像是同一个人身上的。”
悯年怔了一下，似是完全没有料到林冉萧会说出这样的话——她仔细想了想，湘哀的行事作风有时确实是背道而驰的。
圆桌上手机铃声大作，悯年猛地挣出林冉萧的怀抱，后者愣了一下用空出的另一只手替她拿过来，屏幕上只有一个缩写Z。
悯年神色一凛，几乎是一把抢过来划开先声夺人：“什么事？”
她脚上也没有半刻得闲，左右乱拨去找拖鞋，林冉萧见她神色严肃，一翻身找到左脚的拖鞋给她套上，悯年也胡乱把右脚塞进另一只，匆匆跑走了。
女佣收完了衣服，擦肩而过时轻轻地对她笑了一笑。
“你手头拿着杯子吗？或者其他易碎品什么。”咫涯语调很低沉，悯年不由正色起来，答道：“没有，什么事？”
咫涯刻意顿了顿，吞吞吐吐欲言又止：“我和你说的事情可能很不可思议，但是请你一定要保持镇静并且……你得守口如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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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湘哀不是周湘哀，是颜子璇。”
悯年倒抽一口冷气，一个没站稳后退了小半步，扶着墙稳住心神：“你确定你不是在讲笑话？这一点也不好玩。”
咫涯也收了她那四六不着的性子严肃道：“我没和你讲笑话，确实如此。”
“还是上回没有解决的问题，她们怎么能活这么久？”悯年连珠炮一样地发问，“所有人都清楚颜子璇是个大美人，可是湘哀……不是我针对她，那个长相和漂亮都沾不上边吧？你是怎么确定她是颜子璇的？湘哀她说自己有白化病，那是为什么？你是不是被沁凉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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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自己查的。”咫涯冷道，“消息我不知道是沁凉有意为之还是周湘哀自己不小心流失的，或者背后又有人在操纵。也是，就她那视人命如草芥的德性，能手起刀落把情人砍在床上，还能从牢狱中脱身出来，当婊/子当得人尽可夫的，也能解释她为什么一脸死人样。”
这话说得太难听了，悯年皱起眉头反诘：“你也不了解她，这么说太过分了。而且她上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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悯年被她吼得脑仁疼，把扬声器离得远了一些：“她有她的想法，你一个外人瞎掺和什么？可是你为什么要去查湘哀的档案？”
最后一个问题一出，咫涯猛地怔住了。
最初是方见止让她查，她查了一点，方见止满意了，她就不再考虑这件事。
确切地说，是湘哀的行为让她疑窦丛生——那湘哀究竟是好心提醒，还是有意指引她往这个方向去？
她好像在某些方面确实斗不过这个可怕的女间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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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周湘哀是颜子璇？？？
哪怕跟她说周湘哀是谁她都不会这么惊讶，可是——颜子璇？
她是在做梦吗？
“她别的那枚胸针是内战时期的一个朋友送给她的，我查过它的来历，虽然没有确切的定论，但是二十几年前我知道那是怎么回到周湘哀手上的。”咫涯索性直接挑明她的怀疑，“她那时逼着那人给她——我在想她在我印象中并不是对身外之物尤其是饰物有这么大执念的人，为什么就这么执着于这枚胸针？何况我后来问过查过，那枚胸针用的仅仅是成色很差的廉价紫水晶。博物馆里的那枚胸针和这枚非常相似，但是质量比这个高太多——就我查到的记录里，是周湘哀亲手把名贵的胸针寄到博物馆，也就是她很清楚这两个死物的来历！颜子璇并没有死在刑场上，那么后来她去了哪里？没人知道。谢今枝和颜子璇打过交道，但在手札最后，颜子璇仍旧不知所终。我有了疑心，就开始对比字迹，用的是颜子璇和阮宜罄的书信和她的认罪书。”
“悯年，百分之九十九。”
咫涯顿了顿，又道：“我不相信世上怎么会有不同的人字迹相似到这个地步，更重要的是湘哀没有任何理由模仿颜子璇的字迹。而上回在酒吧里她清楚地知道赵明景，你说内战第十五年梅玖微没有死，她说了什么？她说，梅玖微最后还是死了。”
“她是那个时代的人，除了颜子璇，她没法是别人，对不上。”咫涯冷道，“你不能否认这一点，抛开公众对颜子璇固有心狠手辣的偏见，不可否认她是公认的冷静聪明，周湘哀也是这样，但是周湘哀似乎更加偏执。更让我疑惑的一点是，三十五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促使颜子璇用上现在周湘哀这个身份？甚而说两百年了，为什么这些事情在现在这个节点才被摆到台面上，之前的颜子璇她又在做什么？”
“你有没有想过，你曾经是谁？”
湘哀不是转世，因为三十多年前她和纪九薰一起，还有记者的档案。她一直活着。
她可以把她是颜子璇这个秘密埋葬起来，也可以——这是她的自由——摆到别人面前，别人相信与否是别人的事，毋庸置疑湘哀此前从没有这方面的想法，赵明景是唯一的变数，她似乎有着极其强烈的愿望想让所有人都知道内战有多么丑陋令人作呕，希望让湘哀不堪回首的过去血淋淋地撕裂开陈列在旁人面前供人参观。
但是这个计划要成功，前提得是湘哀——毋宁说是颜子璇本人认为这是非常屈辱的过去。
一般的女人，受过良好的教育却被扔到风月场当舞女，明明可以被人明媒正娶进门却当了个小妾，狠心杀了三万余人同时付出了“命”和健康的身子，躲躲藏藏流离失所，应该早就被磨平了棱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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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咫涯看来，颜子璇大概是那种随时随地作大死的人，作掉了南党权力中心的信任，作掉了来之不易的贵妇生活，把自己的一切都作掉了，直到一无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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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哀对名利并不看重，闭关是生活习惯，除此之外无欲无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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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问题的答案大概只有湘哀本人清楚，但悯年有百分之一千的把握以湘哀这种打落门牙和着血往肚里吞的人，绝不会亲口说出真相。
她叹了口气，轻道：“我知道了，就这样吧，我不会去问湘哀本人的。如果我是颜子璇，我也不想认这个身份。”
咫涯语塞，良久才道：“你倒是挺沉着的，不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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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扶着隐隐作痛的头走到客厅，林冉萧从流理台那边走过来，手里拿着一杯温过的果茶体贴地递到悯年手里。他的衬衫板正熨帖，外罩一件浅棕色毛衣，是很少会穿的水洗牛仔，把他的身躯衬得高大挺拔。
悯年心神恍惚地接过杯子，浑浑噩噩地走到圆桌后坐下。
不能说她真的不想问问湘哀究竟是谁，可是只要湘哀不承认，猜测终究只是猜测。林冉萧一眼瞧出她的神思飘乎，坐在她旁边笑道：“特别棘手的事情吗？”
悯年摇了摇头，浅浅呷了一口放下，失神地盯着前方。
“只是一件听起来颇为玄幻的事情。”悯年淡淡地提了一句就不再赘述，林冉萧皱了皱眉，没吭声。
悯年顿了顿，试探性地问道：“你说我们是要奔着结婚谈恋爱吗？”
言者有意，听者如遭雷击，愣在当场。
悯年看到他的表情就知道林冉萧心里在想些什么，索性笑了一笑道：“总归可以变想法的，我也只是随口问问，大不了谈一辈子的恋爱，我也不靠你养活。”
心里已经是凉了半截。
湘哀说得针针见血，她那时尚还可以自欺欺人，虽然心里隐隐有了一些不好的猜测，譬如林冉萧对他们关系的避之不及，譬如林冉萧云遮雾罩的私人生活，譬如林冉萧面对她若隐若现的愧疚。
一段缺乏归属感的情分终究是要淡去的，可是她一直都爱着林冉萧，她不想结束，她最大限度地从林冉萧的生活里撇清自己，为的就是不给林冉萧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心总是会伤的，林冉萧对她很好，虽然她很少提要求，但林冉萧总是有求必应，逢年过节纪念日都不会落下，只是太客气了，永远都是隔着那么一层距离。
就像现在一样。
她不知道林冉萧想要的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