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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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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是北方少水的时节,瀑布剩下纤细的几股水流,正淅淅沥沥地淌着,天还未亮,几声兽类的嘶叫回响于空谷中,男子着一身明艳的红色,黑发垂在腰下,他常吹的那只小小的埙,正在袖中藏着。

    陈弛勤,二十八的年纪,在兄弟里排行十三,那年先帝去时,匆忙封了他一个“玉澈王”的名号。偏偏此人无至纯之心境,也不求淡泊的生活,早年好强争先了许久,如今被众姐妹兄弟攀比下去,便在崇城枫树林中住着,守了生母金玉的旧居牌位,将那处窄小的王府丢弃了。

    火把掉落着亮黄色的星子,陈弛勤向着空谷深处去,他穿了一片稀疏的桦,便抬头去看前方一丛不见天的、浓密的杂草,火光将他的脸庞映亮了,他眼上带悲,生了一副与金玉近似的妩媚面容。

    肤白透亮,脖颈上偏生了一片粉红的胎记,铜钱大小,也没任何形状的。

    陈弛勤低头便察觉杂草中有并未生长什么的空地,大约是用熟土铺就的道路,他往前去,半个身子便钻进了草中。

    他没想什么,有些头昏地朝前走着。

    火把在风中飘散着一缕细细的浓烟,火星掉落进半干的杂草中了,陈弛勤抬头去看仍旧深色的天际,他再低头时,便忽然踩进空中,继而跌落进一个黑暗、空旷的,不知名的地方。

    过去约摸一个时辰,陈弛勤才清醒起来,火把灭去了,只剩一根落在身边的、乌黑的棍子,可此处不全然是黑的,那光不知穿透了何处的空隙,正静默着,从眼前很高的墙外照进来。

    墙很高,并非土木而作的,正闪着种微暗的、金属的光泽;墙上刻螭龙彩云纹,并刻了些说石山地势景致的文字。

    陈弛勤挑几句来读:“山懒风倦,群云未扩,吾行于溪顶,见鸟归草长,长水流石。”

    往结尾处看,陈弼勚才察觉文章并未署名,他伸出手去触碰那高墙,却听见了一阵朦胧的轰响,一阵,高墙便向左移开了。

    那一侧才着实明亮。

    看似是一处庭院的进口,有建在地底的高大的门与院墙,全用石头砌成,且有着很多罕见且繁杂的雕刻,门牌上题了“南潋”二字。

    /

    泱京城中亦是晴朗的时候,夜里少风,天顶有无数密布的星斗,且挂着一弯细瘦如眉毛的月亮。

    颜修使了一样“错想”之术,且去回想幼年时候读来的《巫酉》,他冥思入神,便在错落的画面中瞧见了陈弼勚昏沉涣散的眼睛。

    山阴递的茶早已冷了,颜修站起身,取了配好的“抚魂香”几钱,他算是闲适的,由于第二天不是该当班的时间,他在想,若是陈弼勚最终死了,他就能回扶汕去。

    香是甜淡的,可丝毫不温和,没多时,就觉得昏昏欲睡,颜修便吹了灯,到那帘后的床上,歇着了。

    醒后的那时不知是什么时辰,只见莫瑕早在门外候着了,她焦急地说:“大人,香棠公主来了。”

    此时,日头快上中天,颜修抬手挡着光线,也不躁郁,他喊了山阴去准备吃食,又引着莫瑕进了屋中,侍候梳洗的家仆递了帕子来,莫瑕将新穿的衣物理好了,放在那处备着。

    “她没说何事?”颜修在妆台前坐着,问。

    莫瑕立即回了:“没说,只是很急。”

    颜修忽然微笑起来,他提起:“我说了要吃鲫鱼汤的。”

    “今日晚餐就吃,让厨房备下了。”

    颜修便笑着应了声,他兴致还好,伸手去取眼前的象牙梳子,唤了莫瑕过来,与她说:“今日要去西市看鸟,想要只鹩哥。”

    “鹩哥好,能说话,”莫瑕嘴上应答着,接了梳子来替颜修梳头,她沉下心,便问,“请不请香棠公主进来?”

    颜修还未应声,他仅仅在那处坐着,闲看镜中的自己,睡得饱了,反倒有些懒怠,因此抬手按着眉心;一阵,只听外头传来了激烈的叫嚷,颜修还没起身,就有人拎着剑冲进来了。

    陈弦渊额前荡动着汗湿的发丝,也不顾那一帮跟从着喊她慢些的仆人,而是直冲到颜修眼前,她蹙起眉头直喘,半晌说出两个字:“救命……”

    颜修这才起身与她见过,问:“公主有何事?”

    “颜大人,”即便被颜修的懈怠惹得恼,可这样的关头,陈弦渊顾不得那些礼节尊卑了,她说,“我要独自和你说。”

    因而,莫瑕带着众家仆出去,并且将门闭上,颜修说:“坐吧。”

    “来不及了,陛下在石山被毒蛇咬伤,秦大人让我快来请你,很紧急,所以现在就得走。”

    光从窗格间进来,在地上落下一层亮,颜修踱步向前,说:“这不是我当班的时候。”

    房屋的深处有些阴暗,又静,颜修能将陈弦渊的喘息声听得真切,他看她沾染了污渍的脸,再去瞧那身劳顿之后留了泥土的软甲。

    陈弦渊忽然更怒,便将那剑拔出,指在了颜修喉间,说:“跟我走!”

    “大延和西空民风不同,那公主可否告诉我,是哪一处的谁教了你随时动剑呢?”颜修冷眼看他,便抬手将那颤抖的剑刃拨去一旁,他去桌前,倒了热着的淡茶,将白色瓷杯捧着,递去了陈弦渊面前,说,“喝些水,就回去吧,不用逼我求我,若是想杀我的话,这四周守着的侍卫随时能杀。”

    “求你……”陈弦渊的牙齿在打架。

    “我不值得你动剑。”

    他丝毫不卑微,仅仅将话挑在舌尖上,说完便沉默下去,走了几步去门前,唤了莫瑕。

    “求你,救他一命,且不论君命难违,就单单当他是个百姓,是我陈弦渊的十四弟,是条尚年轻的性命。”

    门开了。

    颜修站在那处向外看,便只留了一个背影,他忽然轻笑,说:“我在顾虑。”

    “顾虑什么?我原本就要回西空久住了,但愿我不是来送他的,”陈弦渊眉尖上是欲坠的汗珠,她将剑收进鞘中,便出去,问,“我不知你是何人,可你为何不救他?”

    “我周身不适,头脑昏涨,也不知……不知会不会有法子,”颜修看着她,说了谎话。

    陈弦渊在那低处站着,轻抿起几乎干裂的嘴唇,她仍旧盯着颜修,像在唤醒他仅剩的怜悯,她忽然平静下去,与他作揖:“劳烦你了。”

    莫瑕已经将新的外袍捧来,颜修在院中就穿上;他看着欲走的陈弦渊,随即,就移开了眼睛。

    /

    泱京城里近东市的一处赫王府,正门常年少人出入,建得极高的门墙。

    饶烟络已经上了年纪,她这日着了藕色花线沿边的外衫,在那赫王府深处的小院里,唤了花匠来,与他吵:“你也算是府上的老人,我的这几株绿菊花得养到中秋去,今日怎就蔫了叶子?你快细瞧瞧,是不是要枯了?”

    这一整片地里、阶前、园中,皆是饶烟络爱赏的花草,因此在此开个院子,又找了专门的花匠来,不与这府上园林中的草木一同照看;饶烟络生得精神,有了七十的年纪,可仍旧清醒爱玩,她伸手扳了花匠的肩,唤他的名字:“寒食,我的花怎么了?”

    “我就像往常那样照看的,有计划有方法,也从未乱施些什么,”寒食沉静地答她,凑近了去瞧那株病花,说,“大约是染了什么病,或者是今年的天气不好。”

    “那你救救它?”

    “我得试一试,也许不行。”寒食总没笑过,也不知道自己多少年纪,看样子,便只有三十;他穿一件黑袍,深深弯下腰去,看那盆中的湿土。

    日头的光打在他背上,他的颧骨生得低平,细看便觉得面貌温和。

    一会儿,饶烟络便引着丫鬟走了,她将那一处松软的花土踩得下凹,留下两只小巧的、绣鞋的印子。

    寒食站起了身,他瘦高,像飘在风中的枯枝,穿了门进去,再到里间了,寒食坐下,继续去捣石臼里气味清苦的齿谷草。

    此时,饶烟络已经去了正院的书房,她与陈懋(mào)行礼,唤了:“王爷。”

    又说:“今年入秋多雨,我的花都长不好了。”

    正要到午膳时候,陈懋在那书房中站立,观赏摊在书桌上的一幅古字,他说:“我又在担忧啊。”

    饶烟络也去瞧那字,说:“你总要西去的,你只是陛下的皇叔,又不是他的父亲。”

    “这是陈姓的天下,”陈懋已经满脸花白的胡子,他较饶烟络年长些,更被早年的劳累催得更沧桑了,他感叹,“方才来的消息,仲花疏与屈房离在崇城密谈,就在今日早上。”

    饶烟络立即领会了,她点头,说:“仲花疏还是那个仲花疏啊,陛下昨日才去石山,她就按捺不住了。”

    古字用的纸早已泛黄,并且有着肮脏的水痕,陈懋的手撑在桌上,他脊背有些佝偻了,但仍旧能见壮年时候威严的样貌,他点头,说:“陛下经历尚浅,即便机敏聪慧,天生帝王之姿,也有他的十二哥在旁辅佐,可朝野中各权臣拉锯,仅他一人在明处。”

    “但仲花疏没太狠的心。”饶烟络猜想道。

    “她既成了太后,就不是心软的,屈房离现今驻军琼涉,又在泱京有不少的兵,若是他有了靠山,得了实权,那时候,仲花疏也救不了她的小儿了。”

    饶烟络点了头,低声地说:“并且,现今屈房离的独女是皇后了。”

    正说话的时候,那些家仆已捧了碗盘在厅内,饶烟络在陈懋的身边,与他一同向那处去,陈懋又说:“我务必即刻上奏,劝他提防才是。”

    饶烟络遂称是,后,二人便去用饭了。

    [本回完]

    下回说

    长兄近血入巫门药

    舍弟远身现春麒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