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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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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见信来至亲已死

    晚闻雨落发妻未归

    ——

    天还不凉,甚至比往年同时更热些,萧探晴着藕荷布衫与浅灰衣裙,她自颜府的正门进去,又关门,遮去巷道中深黄色的阳光。

    似乎,扶汕府只剩一个无尽的夏。

    院落中堆了植在黑色陶缸中的、正挂着果的冷水花,天将黑又未黑,正是一日中最神奇灵秀的时辰。

    萧探晴提着竹篮子,里头盛了菜、瓜和菌子,她用浅蓝色的丝绢手帕将篮子盖着,伸手推了堂屋的门;她轻唤一声:“二公子。”

    室内只冲出扑鼻的酒气,萧探晴进门,再说:“二公子,我将此处收整一下。”

    颜幽仰面朝上,此时,正睡在一堆散落的医书里,穿了暗绛色的薄袍,加一条白色绸子衬裤,他饮了酒,远近各处都是滚落的酒坛。

    光从门外溜进几寸,落在屋内深色的地面上。

    “我已经陪你学了些时候,咱们以后能将南浦堂再开张,那时候,公子也许就回来了,”萧探晴在颜修头侧跪坐下来,抚他的肩骨,又道,“你今日是怎么了?”

    没点灯,因此颜幽整张脸埋得深暗,只瞧清楚两只透着水光的眼睛,他咬起牙,说:“知府今早差人送信来了。”

    “知府……”

    “十几日前,兄长在外制毒杀了人,后逃去惹鳌,在那处被捉拿,已经处斩了。”

    “为何要杀人?”

    “不知。”

    “他不会……”萧探晴一只手紧扳着颜幽的肩骨,二人均像被寒气凝固。

    萧探晴的脸轻皱起来,她抬手捂住了口鼻,接着,抽泣。

    颜幽还有半坛子酒在手上,他又喝去一口,洒在脸上几口,他呛得猛烈咳嗽,后又说:“无望了,我半生遇见的全部是祸事,如今一个亲人也没了。”

    萧探晴爬向前去,很用力地,去握颜幽的手。

    她说:“我们到扶汕后,不曾惹过谁,我不相信公子要杀人。”

    “可有人惹过他。”

    “他不会的,若是想寻仇,他必然早些去学武了,此回是与他人一同走的,大概遇上了些迫不得已的情形。”

    萧探晴起身了,她未拎走盛了东西的篮子,只是站在院前,不言语。

    扶汕入了深秋,晚风冷透皮肉,往骨头的缝隙里钻。

    天色逐渐暗去,颜幽和萧探晴坐在房前的台阶上,颜幽在饮酒,而萧探晴埋着脸哭泣,她瘦弱的肩背发抖,一只手早将胸前的衣料揉皱了。

    颜幽说:“我要去惹鳌查证兄长的事。”

    “你去了,就着实剩我一人了。”萧探晴回他。

    “你去为我煮一碗汤……”颜幽话音未落,忽然捧着心口发呕,他酒饮得多了,又未吃什么东西。

    萧探晴便听话走了,她回厨屋,将烛灯点上,又烧起灶下的火,直待锅中的水开,又调一碗米进去。

    “花田贡米,煮粥是最好的,”萧探晴自语,“不喝汤了,喝粥吧。”

    她再将别在襟口的、被捏皱的、从知府处来的信拿出,看那上头龙飞凤舞的字,不觉然中,眼泪又开始落,萧探晴视线直铺在灶中红色的火焰上,不动了。

    她忽然再次哭得皱起鼻子,侧脸去,像是预备逃开,可伤感和痛楚紧揪着她,因此那样无措。

    萧探晴早想了些了结自己的法子,她在黑市买了剧毒,在厨屋的旧罐子中藏着,她早思虑到颜修是否不测,因此自然地要跟从他。

    锅中的粥还未煮好,雾气将人埋着,萧探晴觉得热了,她往外,坐在门槛上歇,小院子还是往常那样齐整,错觉得此时颜修还在家中。

    萧探晴从桶中舀了一碗水,将其也搁在门边,她颤抖着开了粗纸包,俯身去闻那些白色的、细软的毒药,接着,便去舔它。

    萧探晴将药粉和着水吞,她低头,便看见颜幽大步地过来。他伸手夺了盛水的碗,又捏着萧探晴的脖子,将那水往她口中喂,萧探晴挣脱着,被呛得翻出半个眼白。

    颜幽道:“你要死吗?我帮你便罢了,何必费力。”

    “不,”萧探晴猛地吐出半口水,抬眼看向颜幽,她整张脸与前胸全湿透了,眼睛和下巴也湿透了,懊悔似乎是一瞬间的决定,也或许是必然,她说,“我得听公子的话,将你照料好。”

    颜幽生得风流英俊,此刻却如同一刻颓然的旧树,他的泪从眼眶中滑下,落在萧探晴的鼻尖上,萧探晴睁圆了眼看着他,再次虚弱地唤:“二公子,喝粥。”

    /

    屈瑶终日读些佛经,另外便是隔天陪来怀清宫的陈弼勚用饭,她梳洗得勤劳,因此颊边的发丝总干洁柔顺,冷清的此时,她就在榻上倚着,指一室点了灯来。

    来玩耍的静澜公主过午便走了,傍晚的菜有好些种,屈瑶只将浅碗中的甜粥喝了,一室问她:“殿下怎不吃些爆羊肝子,你平日里最爱的。”

    “我胃中闷得慌。”

    “奴婢差人去请颜大人来吧。”

    “不用,”屈瑶站起身来,她急忙往寝房中去,说,“给我穿些厚的,我得出去一回。”

    一室立即遵命了,更未多询问,她将内里的女侍都差走,屈瑶外着了蓝色苏绸狐狸绒斗篷,自然独自走了,她拎着灯笼,自小路跑往枫树林。

    冬日着实将来了,屈瑶在那房前站着,冷得有些缩脚。见门开了,有垂着头的内侍出来,拎着灯笼向后院去了。

    满地都是掉落的红叶。

    屋中闪着暗黄发红的烛光,亦有谁的低语,有男人的也有女人的,只听那细嗓子急喘着气,唤:“王爷……慢些,王爷……”

    屈瑶撞着了陈弛勤与一位女侍在帏中的事。

    过了会儿,陈弛勤便开门出来,他着红色丝绸的上下寝衣,身后的女侍散着头发,着了亵裤,正站在桌前斟茶喝;她喝了茶,也未多留,就披上外衫走了。

    “皇后,怠慢了。”陈弛勤眼底在笑,迎了屈瑶进去,那里头气味着实不好闻,可屈瑶冷着了,顾不住,她在快灭的火盆前烤手。

    说:“王爷好兴致。”

    “你早些敲门好了,我差她走便是,在外冷着了你,陛下要心疼的。”

    屈瑶站直了,捧着热茶,道:“你自然看得出我不想待的,何必说嘲弄的话。”

    “息怒啊。”陈弛勤立即对屈瑶作揖,他沉着脸,又去里间穿了衣裳。

    屈瑶问他:“你的王妃呢?”

    “愿意上这张床的,都是我的王妃。”

    他着了一件白色绣暗红针绣的丝绸氅衣,头发任意地挽着,余下的在额前和肩膀上垂落,他说:“我今夜去市中逛,你要待着还是与我同去?”

    “我不能出崇城。”

    “为何?”

    “规矩不准的,我改不了规矩。”许是自嘲,屈瑶说着妥协且挣扎的话。

    陈弛勤忽然淡笑,他伸手将屈瑶纤细的腰揽了,激得她一声惊呼,他说:“那这皇后,不做也罢。”

    屈瑶怒目看他,却见那人沉默时也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她叹:“你是女子就好了。”

    “如何?”

    “和我做姐妹。”

    屈瑶许久未这样笑过,今日她是真的要信了陈弛勤是狐狸的话,她以为自己着实同先帝一样,被妖精惑了眼睛。

    市中时常喧闹,到夜里亦是那样的,冷了,可悬在街边檐下的灯明亮。

    颜修与山阴同走,他回身的那时,便看见了招牌上题“上汕”的点心铺子,山阴说:“大人,您故里来的点心,想不想吃?”

    “我要去别处的,改日吧。”颜修回他的话,接下去,便轻微侧头,即便那些暗卫着了百姓布衫,可颜修几眼便认全了他们。

    到一处亮着灯的红楼前,颜修止了步子,只见身边聚集了众多衣着盛富的公子显贵,且皆向那楼中去,身旁又有些随行的护卫小厮,挤得人站不定。

    “我在别处伺候的时候,主子常来此处的。”山阴说。

    颜修向前几步,又回身来看,道:“你在外等吧,我去瞧一瞧。”

    “是。”

    山阴便在那处等着,眼见暗卫几个在近处的茶摊坐下,淡然相顾,又自在喝些吃些。

    择香苑是泱京中最奔放的春楼,有妖娆貌美的众女子,亦有时热的歌舞。室内的香,厚且浓,像女子的软手,要将人的魂魄缠住了。

    “大人去看舞吧,西空的舞。”

    那一具香热的躯体向颜修怀中倒,女子双颊粉红,她再叫一声:“大人。”

    “你在楼上的房中?”颜修接了她手上的酒盅,贴上去问。

    女子约是觉得来了个英俊又着急的贵人,因而用红嘴蹭颜修散在前胸的发丝,她仰面道:“在这层,走两步就能到了。”

    颜修便随了她往房中,那里整洁,又熏着和外厅气味不同的香,颜修进屋便往墙边,开了窗。

    向外是一条深暗无灯的巷道,身后脱去外衫的女子上前,劝阻:“别开了,巷子里有怪东西。”

    颜修不语,翻身就去了窗外,他踩着脚下凹凸的沙子路,谨慎往远处奔走,身后仍能闻那女子尖声的挽留。

    泱京不冷了,像是在扶汕近处,人仅剩自在暖煦。

    颜修在身上早备了些银两,也读熟了回扶汕的线路方位,他早差人买好了快马,在近处拴着,他未带衣物,甚至连用了几年的半旧罗盘也未带。

    只剩泡过水的绣囊在颜修腰间挂着。

    街上有嘈杂的叫卖还价声,泱京被颜修留往记忆里,他着了蓝色,因此在夜里不显眼了,从路边过时,颜修瞥见面熟的一个身影。

    皇后这回全不是皇后,她将一双无常面人举着,笑得弯腰,而她身后,跟着那个穿了白红衣衫的、面目漂亮的王爷。

    颜修这才放任自己想起了陈弼勚,他远观从那处经过的二人,像在看独属他的、在泱京中的最后一台戏,他茫然地走,屈瑶和陈弛勤亦是没在意到他。

    颜修从袖中拿了包好的两颗珠子,红色,赤如新血,又在夜里透出幽光。

    他转身蹲下,问候一位卖玩物旧书的盲眼老夫,接着,将一对鸡血明珠放进了摊前泛黑的银盘里。

    [本回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