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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廿五回 [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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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风夜舍跪独目人

    出塞路得见换脸君

    ——

    除夕前两天,杜夫人来了一回,她觉得林红若未嫁与颜修是憾事,还在叨念:“要不是她被林老板送走了,你两个说不定早就成了。”

    “一切事都要有天时地利,还要有人和,是强求不来的。”颜修引她去房里坐。

    陈弼勚没有要事做,就站在院中架起的笸箩前面,摊平那些得需晾晒的、金贵的药材,他背身站着,将杜夫人的话听进了耳里,因此面色不太好看。

    半晴不晴的天气,也不萧寒,这不是北方人心里年关将至的时候。

    杜夫人是个热心和煦的,她道:“你说更盛和探晴都走了,过年都不热闹了,除夕夜里,我请你去我家里过,没什么生人,你都认识的。”

    颜修轻笑着,回绝:“多谢你的好意,但我这里还有陈公子在,我们俩在家里过就好,不去府上打搅了。”

    杜夫人笑他真客气。

    陈弼勚腰上挂着那个黄铜制的睡莲陀螺仪,香味往出散着,他皱着眉头,一抬起脸,便正撞上杜夫人的视线,她或许是要走了。

    “流怨,这是杜夫人,住得近,想必见过。”颜修说。

    杜夫人连忙接话,向陈弼勚身边走着,道:“陈公子,朝赐就是我帮你们找来的,他伺候得还成不成?”

    “很好,多谢。”陈弼勚冲杜夫人作揖。

    颜修就这么远远看着他。

    陈弼勚长成了更挺拔的男子,而非行在生涩边缘的鲁莽少年,他高而精瘦,脸又年轻漂亮;可那时候的变乱的确让他少去几分稚气,神色沉重了些许。

    要送杜夫人出去,颜修腰带上的是杜英陀螺仪,杜夫人忽然指着它,说:“和他那个,是一样的……”

    “他在街上买给我的。”颜修答她。

    “很精巧漂亮,你们都是文雅自在的,我嫁了个粗蛮之人,他从来不会弄这些。”

    看得出来,杜夫人是实在欣赏,实在喜欢,她眼底都亮起来。

    送来的礼是酒楼里排队难买的点心,就在桌上放着,陈弼勚在房门前踱步,闷闷不乐,他看到颜修来了,就深吸一口气。

    说:“你都不敢说我究竟是你的什么。”

    “你原本就不是我的什么。”颜修不顺着他的脾气,算是逗他。

    颜修脸上还是笑的,上前拽了陈弼勚的手,再重复着说:“原本就不是。”

    两个人脸对脸站,陈弼勚白眼都气得翻出来,气急了,就很猛地抬手,拘起颜修的脸颊,狠狠亲他一口。

    颜修红着耳根锤他的肩膀,低声道:“有人会过来。”

    陈弼勚的论调合理也不合理,他说:“若是你如实告诉她,她今后就不会操心你的婚事了。”

    “她操心了我就会娶别人吗?你真是满嘴歪理。”

    颜修也不拽陈弼勚的手了,还笑他吃飞醋,笑他幼稚。颜修抬脚往房中去,他进了门,端详桌上的点心,又想把茶喝光,可忽然,一道暗影子从身后扑上来,手臂仅仅箍住了颜修的身体。

    陈弼勚很霸道地从身后抱着他,说:“娶也是我娶你。”

    “你撒开,我快喘不开气了。”颜修挣扎了两下,无果,便任由他拥着。

    “如果她是个聪明人,应该会知道的,”颜修又说,“我已经告诉她,这东西是你买的。”

    他盯着腰上轻晃的陀螺仪看。

    颜修说话的声音不大,带着许多的安抚意味,他转过头,能基本看清陈弼勚的脸,两人的呼吸交织在一处,是比火要高的热度。

    脸都要烤化了。

    陈弼勚突然感慨起来,低声说:“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你若是真的不愿意,我也能懂。”

    “我家里,再多二十个陈流怨,都能养活。”

    陈弼勚的呼吸更乱,他看到颜修将眼睛合上了,他也记住了颜修方才说的。

    从身后抱着颜修,一点点啄吻他的嘴,还有脖颈和颊面,有烧透了的耳朵。

    “我得去找个赚钱的事做,人总是待着,要坏了。”

    颜修说:“南浦堂需要人算账,你去就好了,咱们总不能自己家忙不过来,却上别人家挣钱去。”

    再过两日,真的迎来了除夕,陈弼勚前后忙碌着写“福”、挂灯,在节庆气氛中愉悦起来,他告诉颜修:“我那时流落街头,都没想过还会好好过个年。”

    颜修怜惜他,抿起嘴看他,说:“还有什么想说的,一并告诉我。”

    陈弼勚摇着头,牵了颜修的手要进去,他说:“伤还没长全。”

    “我帮你涂药吧。”

    颜修知道他是故意提醒的,便不加疑问,顺着他的话去讲,陈弼勚立即高兴地应和:“帮我。”

    颜修叫陈弼勚去床上坐,说:“都不知道探晴怎么样了,空青那么小……哎,你别不高兴啊,探晴不是别人。”

    陈弼勚仰脸看着颜修,伸手把颜修的腰抱住,脸拱在他胸前,说;“不会,当然不会,我知道你想的是什么,我知道的。”

    颜修被他搞得不知该如何,只能笑,又低了头,摸着陈弼勚的发顶,说:“好了,知道你最听我的话。”

    一瞬间竟胡言乱语起来,叫人肉麻牙酸,颜修去抽屉里拿了药,嘱咐:“你睡下去,不然药该掉了。”

    颜修的手是暖的,不是最细腻,却有舒展洁净的皮肉,他往那个凄惨的伤口上涂药,又俯去细细地吹,轻声问:“疼不疼?”

    “很疼。”

    “疼你还笑。”

    伤口长合了些,也无需包裹太多,颜修放了药,来陪陈弼勚说话,他就在床沿上坐着。

    外头,人们预备着辞旧迎新,多难的一年过去了,他们俩人还待在一起。

    没了泱京,没了宫墙,没了雪和临蛟台,没了尊卑之别。

    陈弼勚忽然觉得这是最好的日子,他无需去斗争了,无需听他人说颜修是个牵绊,他是个懦夫吗?算是的。

    实则不算,做皇帝和做医者无异,谁都能随自己的意愿,去选择最想做的事。

    “陪我躺一躺。”陈弼勚捏着颜修的手指,鼓起腮,亮眼睛瞧着他。

    颜修就脱了外袍上去,自然地往陈弼勚臂弯里缩,他也学陈弼勚的样子鼓起腮。

    两个人都绷不住了,笑起来。

    陈弼勚用脸颊去蹭颜修的额头,说:“快到上元了,那时离开崇城,我在湖边同泱京的百姓一起放灯,我还写了诗。”

    “嗯?”颜修应他。

    陈弼勚回忆片刻,便说:“这么写的——新欢旧城伴凉灯,隐身尤记与君疼。来年上元共笙语,人间尚好春田丰。”

    他深吸进一口气,更用劲地抱着颜修,闭上了眼睛。

    “来年上元,必然是和你在一起,”颜修说,“人间也是尚好的。”

    眼睛里有了和缓的刺疼,从彻底的失去里逃脱后,什么都明朗动人起来。

    /

    过了年,天变冷了,回旋的风吹了两夜,使巷中各处堆满叶子,一些淡黄的,一些青翠的。

    吹风的第三个夜里,日子还是照常过,但街上不太安稳,陈弼勚出去买笔墨,他回来时,看到些四处奔走的兵官,问了路上的人,才知道北方战事激荡,延国军队死伤太多,所以来征兵了。

    陈弼勚进了家门,忙把这事说给颜修听,颜修用手贴陈弼勚冻凉的脸蛋,忧心道:“或者,也会来敲家里的门。”

    “家里只有咱们两个能去。”

    “怎么能让你去?好不容易保住的性命,我没听说哪个皇亲会去做个挨刀的小卒。”

    陈弼勚思索后,说:“那咱们逃吧。”

    这建议自然没什么用,谁都能想到逃跑的主意,可谁都逃不掉,可以猜想,扶汕的各个城门,早已经有更多的官兵把守了。

    人睡到半夜,忽然来了家仆敲门,很急地说:“公子,衙门的人来了,要见你。”

    颜修起身点了灯,催促陈弼勚:“把银票给我,你待着别出来。”

    风旋转,漂浮,凉意从身外透进心里,颜修穿好衣裳,就出了门,带刀的在门外等着,把印好的告示递上来,说:“黔岭遭遇敌贼侵入,得需扶汕增援,家里有没有要去的人?”

    带刀的是个独眼的兵官,他不狠,但严肃,打量了颜修一番,等待他的答复。

    “家里亲人都死了,只剩我一个,经营着药局。”

    “那就得你去了,看你身体康健,是个上战场的材料。”带刀的从怀里扯纸出来,眼看着要拽颜修的手去画押。

    颜修把一沓银票塞进他袖子里,说:“请你喝顿酒。”

    两人相视,各有各的目的,颜修从未习武,甚至未干过太多重活,自然没法真的打赢别人,而那个兵官不会论这些,他低头和手下讲了小话,便说:“要钱行,可也不能为了钱丢我的命,你再想想,不然我们真的要搜搜你这府上。”

    颜修终究没拦住人,两个官兵冲进院子里,一会儿,就将陈弼勚拉扯出来了。

    空手对他们腰上的白刃,妥协至少能保命,陈弼勚站立着,深吸气后,沉声道:“我去便是。”

    风把他的头发刮起来。

    颜修吃惊地看他,但没什么法子,官兵递了书文上去,拽了陈弼勚的手,画押了。

    “叫什么?”他问。

    “陈流怨。”

    “后天卯时,会有人来找你。自然,打仗不是小事,可我能活着回来,你便能。”独眼的人说着,似乎议论的是无关痛痒的事,他收好了书文,预备走了。

    扶汕很久没有过这么大的风,吹得人昏昏沉沉,眼前的事像假的。

    颜修想,上元仍旧未过呢。

    他说:“等一下。”

    穿软甲的人走路很响,那响声随着颜修的话停了下来,三人转了身。

    颜修在冷风里咬牙,他瞬间有了个重大的决定,他说:“我也要去。”

    那独眼的人看着他,忽然笑了,说:“公子,能待在家中,不是每个人都有的机会,我自然不是冷漠残暴之人,若是能留下,定然不用出头。”

    颜修未敢直视陈弼勚,陈弼勚上前,要拽他进去。

    颜修却看着那人病眼上的黑布,跪下了。

    [本回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