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小身材、削肩膀、大屁股、粗短腿的人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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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她说，又是她说。
那个女人说什么，我根本不关心。
我曾许多次询问世德，是不是喜欢那个女人。如果他喜欢，我二话不说便会闪身让路。我不会废话一句，不会说什么她哪里比我好之类的废话，喜欢就是喜欢，无论是否认同，我尊重他的喜好。
我望着世德，轻轻说，“你和她没有在一起也好，不能在一起也好，其实从来与我无关。在我出现前你们早已认识，再到我出现后，她也一直存在，甚至我主动退出成全你们，如果你们能在一起早在一起了，不用等到现在。”
“确实。”世德长长叹息。
后来再一次，当那个女人对世德抱怨我蓄意破坏他们时，我听见世德说：“安娜，你和我认识这么久，如果我们要在一起早在一起了，不用等到嘉叶出现。所以根本与嘉叶无关，你不要再指责她，这一切也根本不是她造成的，我想原因也许你该扪心自问。”
那女人无言以对之外，自然又扯了一堆理由，但所有理由不过是：“你不知道他是怎样的”、“你不了解，事情很复杂，没你想的那么简单”……却始终并没有具体状况和事例给出。所以世德也好，我也罢，并无从知晓事情到底哪里复杂，是不是真的复杂。
从过往世德身上，我得出经验：通常人语拖沓，逻辑不清，除了少数是因为头脑混乱、缺乏条理、表达能力差以外，大部分是因为交流中隐藏了太多借口、谎言和虚荣。常用“很复杂”来回避真实状况的人，往往是因为真实状况不敢示人。真正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以及想要什么的人，可以简洁坦白地应对世界。他们知道什么该拒绝，在他们身上没有模棱两可和优柔寡断。
但我很高兴和世德把一些东西说开了，他也不再因为怀疑我的立场而不相信我的观点，不再觉得我在针对那个女人。我说出来的东西，也许他早已知道，只是不愿承认和面对罢了。
我乐观起来，如果生活一直这样下去，那么也许我们会越来越亲密，也许能回到爱情开始的最初。
一天中午，世德出去见两个人，回来说想做健身餐。那两人是他在健身房认识的，正在筹备一个健身餐的项目，想请他帮忙推广，却又不是代言品牌，说得含混，大约是想利用他的人脉。世德对此没什么兴趣，却发现健身餐似乎是一个蛮有市场前景的项目，毕竟健身者也是一个不小的族群。
“你想自己做？”我很惊讶。
“是。”
“好突然的想法……你连工作都不想，只想开悟，现在要做生意？尤其餐饮很麻烦，凡事最好亲力亲为，否则成本管理会有很大漏洞，采购，烹饪，配餐，外卖和配送……许多环节都需要人来做……”
世德突然变得激情澎湃，充满了畅想，说，“可以叫我弟弟弟媳他们来做……我不是单纯为我自己，这样的话连家人都可以照顾到……”
“那你做什么？”
“我可以做形象代言，营养搭配那些我也懂，可以建议。你帮忙策划、拍照。让安娜投资，她学了厨艺，可以做菜——”
我打断他，“人家为什么要投资？”
“她反正没事做啊。她原本计划要在泰国开餐厅没开起来，正好可以回来开嘛。而且她一直问怎样可以帮我，现在不正是机会？”
“然后在一旁看着我们卿卿我我？”
继世德让那女人扪心自问之后，那女人改变了打法，开始情真意切地询问世德，“我怎样可以帮你？你有什么打算也让我了解下，我好看看可以做些什么。”
对此我并不十分介意。一方面当然知道这是那女人为了继续赖在世德的世界里，所以才慌不迭表现出自己还有利用价值。另一方面，既然如今世德与我同心，我们是一体，那么任何人有助于他即是有助于我们，没必要排斥。
世德顿一下，“我相信如果没有我的缘故，你们原本是可以成为好朋友的。安娜其实人不坏，是你们彼此有误解——”
又是这一套说辞。我扫一眼他，淡淡说，“几时起我在你眼里成为一个没要求的人了？我不可能和虚伪懦弱的人做朋友，更不可能成为’好’朋友。”
后面的话我不想再说，咽下了。那女人身上不仅没有我欣赏的品质，反而全是我讨厌或憎恶的东西：虚伪，封闭，不坦诚，偷情苟且，庸俗势利，缺乏自尊，死缠烂打，挑唆离间，爱用心机手段，怨念重，擅长扮演受害者，没有思想，爱攀比……一言以蔽之，既可怜又非常婊。和我完全是两个国度。
“我觉得你们原本可以互补——”
我冷笑，“她能补我什么？身高，脑子，人品，才华？”
“唉，宝贝……”世德叹气。
我脾气已经上来，他竟然拿我和那个女人相提并论。但我尽量不动声色，娓娓道来，“你知道叔本华仇视女性吗？他把女性描述为’小身材、削肩膀、大屁股、粗短腿的人种’。我现在理解他为什么这么说以及为什么仇视女性了。”
叔本华描述的女性正是那个女人那样的外型。
“但是你说过——”
“我知道我说过什么。只要她不过分，我会尽量和她做朋友，仅此而已。至于好朋友，我对品质很挑剔。”不愿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缠，我转回主题，“你觉得在目前情况下让她投资并参与合适吗？假设她愿意投资。”
“她为什么不愿意？钱放着反正也是放着，何况还能和我一起共事。她不是一直说要帮我吗。”世德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那你准备用什么回报？”
“回报，赚钱了大家都有得分啊。何况她在泰国也没事做，等于给她找了一个机会。”
“如果她想要的回报是你呢？”
“宝贝，我不可能再和她有什么暧昧的，你完全可以放心。如果我想和她在一起的话，那么早在一起了，根本不必等到现在。我只是觉得安娜反正有钱，也有些资源——”
“所以你只考虑你自己，根本不管别人想要什么，别人是否满意，是否觉得公平。”
世德惊诧地看着我。
我控制不住愤慨，说下去，“世德，你自私残忍，对谁都是。”
这一刻，一部分的我在为那女人打抱不平。世德突然萌发一个想法，就一厢情愿地把所有人编排进去，甚至不曾征询别人意见，他认为对家人好，可是真的好？尤其他对待安娜的方式，仿佛她只是一台提款机和一件工具，只要他给她接近的机会，她就必然屁颠屁颠迎上来出钱出力听凭差遣。如果安娜真的对他有真情呢？他竟完全不体恤顾念，一心只想着自己。他如此自信安娜会拿钱出来供他开办事业，凭的是什么？如果她肯，为什么不满足他之前的愿望，带他去泰国或在这里为他提供住处并满足生活所需，那样她不是早就能够和他在一起了？难道，她不愿供养他修行，只愿意支持他做世俗的赚钱事务？
世德丝毫不认为自己有什么问题，他坚信自己在做一件伟大而正确的事。通过他将要开创的这个健身餐的事业，把所有人聚集在一起，为他们提供机会和生计……
“是安娜自己不断追问我有什么计划，说要帮我。”他也并不觉得自己自私。
尽管他突然而来的自信令我有不好的感觉，然而我仍是打算支持他的想法，难得他终于肯正经做点谋生的事，不再一心想着完全不事生产。
我去请教梦露——梦露他们公司投资过餐饮，所以她会比较了解。我并未提及世德，只说一个朋友想做。梦露立刻询问投资数额，鉴于我不清楚，她便对开一间大店面与单纯外卖做了各自利弊说明。结论是，如果规模不够大、不能连锁，十分辛苦操劳之后也不过能赚点小钱，当然也极可能亏损；至于做大店做连锁，当然除了投资相当可观，运作成功也并不容易，也未必就能赚钱。
在我开口要告知世德之际，他却说不想做了，太麻烦。他期望的状况是一切都有别人在打理，他只做做代言，拍拍照，偶尔对营养均衡发表下见解，仅此而已，但这个美梦被我戳破了，因为我说这件事既然因他而起，他就是主导，不太可能做甩手掌柜。他指望谁来管理全局，他的弟弟弟媳，还是我？我不可能，本身的工作已经够忙，何况对餐饮并无兴趣，也只是在力所能及的地方帮帮忙，弟弟他们显然又挑不起。至于安娜，不过学了个厨艺，即便有手腕服众，可有担得起全局的本事？所以他思来想去，热情尽逝。
“那我也还是把咨询来的意见告诉你一下，你好心中有数。”我说。
“不用，既然都不打算做了。我最想的其实还是修行，对赚钱没什么兴趣。”
放弃就放弃吧，本来我也没抱多少希望，不过是尽力而已。
本来事情到此为止，结果他莫名其妙又开始说什么否认关系否认爱之类的话来，还说：“人要摆脱许多东西，这最重要，摆脱庸俗行为、庸俗语言和庸俗姿态，摆脱那些有自己的财产、自己的家、自己的子女、自己的这个、自己的那个的人。人要没有任何幻想，这样的话，他就不会欺骗自己，也不会为任何事烦恼。我什么都不在乎，什么也不想要……”
我冷冷质问，“既然如此，我们现在算什么？”
“我们当然是情侣。”他立即说。随之赶忙挽回，说了一些弥补的话。
夜里我做噩梦，世德不知是没睡着还是被惊醒，温柔地予以安抚，直到我在他怀里安宁睡去。感觉上，他现在是死心塌地对我忠心不二的，反而是我，一旦涉及敏感因素即刻暴跳如雷。
世德禁食第七天。
他仍然每天只喝一点之前用大骨和蔬菜熬煮的汤。我在他面前吃饭开始有罪恶感。
他多数时间在看书和冥想，我很少主动找他交谈，为了给他省些气力，以及让他保持安静。在他偶尔需要关注和回复的少数外界消息里，那个女人是一个孜孜不倦的存在，令我惊叹她为了索取关注可以多么得无所不用其极，能够生造出多少花样和名目。因为世德没有回复，她甚至还打来语音通话询问，世德只淡淡说，“我在禁食，没太多力气，嘉叶一直在照顾我，没什么重要事就挂了。”她自然不会有什么重要事，世德于是便挂了。
自从禁食的第一天早上给学员上了一节课之后，这些天世德都没有外出去上课。起初我以为要么是他趁这段时间没课所以禁食，要么是为了禁食暂时停课，但谁知他似乎是真的打算不再工作了，要一心修行。
“如果我真的什么事也不做了，你是否接得住？”他问我。
既像是试探又像是打预防针，言下之意似乎是如果他那样做，那么恐怕生活全要依靠我。
我没说话，只看着他。
我的第一直觉是不想接。先不论是否接得住，那不是我要的生活。我要供一个人在家里，整日不事生产枯坐冥想吗？还是他指望我能做到他曾经指望那个女人而那女人不肯做的——为他另外找一个住处？但我必然不会接受——他原本就和我双宿双栖，我为什么要另外让他住别处，尤其开销要我承担的前提下。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要这样一个男人做什么，怎么和他去过我希望和想要的正常生活。难道我们选择和另一个人在一起共度岁月，不是为了生活更好，而是变糟？
他到底是已经从精神上垮了，逃避生活，失却斗志，还是有依赖心，想要靠别人解决他的问题？而前两天他还想要创业做健身餐。
最后我说，“逃避生活本身，你永远也找不到平静。”
这是《时时刻刻》中，伍尔芙对伦纳德说的。
世德似乎突然想起来，郑重和我声明：“你对安娜说我的债务是过去因为别的女人造成的，这样说不对。我过去交往的女人，基本上都是她们在为我付出，我对她们的付出并非像我对你的付出一样，完全不可同日而语。或者说，她们付出的更多些。”
自从得知他连和安娜开房都是安娜付钱之后，就再没有什么能够颠覆我的认知了。似乎我真是他唯一认真付出的？但，这里的重点是，世德，看来竟像是让女人为他付出惯了的？
“为什么以前到现在，都不让我花钱？”我径直问。
许多次我试图付账，都被他拦阻。即便后来他债务之事曝光，也仍然每次吃饭抢着埋单，但凡我买点什么给他，总十分反对，让我千万不要为他破费。这些，并不像是做作，或那女人和大平说的放长线钓大鱼。
“我说过，心疼你。”
“可是我这样强悍。”我向他示意我的二头肌。
“不知道。那时候总觉得你照顾不好自己，不怎么会做饭做家务，开一间小小工作室像是纯粹爱好，也不怎么赚钱，真不知你是怎样活过来、长到这么大的。”
我笑得前仰后合之余，却也想，真的爱一个人，是会觉得她弱小无助傻傻笨笨的吧。
“后来呢？”我问。
“没什么变化吧。”
“包括现在？”
世德苦笑，“虽然你有时候很可恨，但我仍然恨不起来，还是心疼多一些。”
“连我发脾气的时候？”
“在我眼里，你不像一个成熟女人，更像一个骄傲任性又倔强的小孩，很无畏，却也很——脆弱。”
她说，她说，又是她说。
那个女人说什么，我根本不关心。
我曾许多次询问世德，是不是喜欢那个女人。如果他喜欢，我二话不说便会闪身让路。我不会废话一句，不会说什么她哪里比我好之类的废话，喜欢就是喜欢，无论是否认同，我尊重他的喜好。
我望着世德，轻轻说，“你和她没有在一起也好，不能在一起也好，其实从来与我无关。在我出现前你们早已认识，再到我出现后，她也一直存在，甚至我主动退出成全你们，如果你们能在一起早在一起了，不用等到现在。”
“确实。”世德长长叹息。
后来再一次，当那个女人对世德抱怨我蓄意破坏他们时，我听见世德说：“安娜，你和我认识这么久，如果我们要在一起早在一起了，不用等到嘉叶出现。所以根本与嘉叶无关，你不要再指责她，这一切也根本不是她造成的，我想原因也许你该扪心自问。”
那女人无言以对之外，自然又扯了一堆理由，但所有理由不过是：“你不知道他是怎样的”、“你不了解，事情很复杂，没你想的那么简单”……却始终并没有具体状况和事例给出。所以世德也好，我也罢，并无从知晓事情到底哪里复杂，是不是真的复杂。
从过往世德身上，我得出经验：通常人语拖沓，逻辑不清，除了少数是因为头脑混乱、缺乏条理、表达能力差以外，大部分是因为交流中隐藏了太多借口、谎言和虚荣。常用“很复杂”来回避真实状况的人，往往是因为真实状况不敢示人。真正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以及想要什么的人，可以简洁坦白地应对世界。他们知道什么该拒绝，在他们身上没有模棱两可和优柔寡断。
但我很高兴和世德把一些东西说开了，他也不再因为怀疑我的立场而不相信我的观点，不再觉得我在针对那个女人。我说出来的东西，也许他早已知道，只是不愿承认和面对罢了。
我乐观起来，如果生活一直这样下去，那么也许我们会越来越亲密，也许能回到爱情开始的最初。
一天中午，世德出去见两个人，回来说想做健身餐。那两人是他在健身房认识的，正在筹备一个健身餐的项目，想请他帮忙推广，却又不是代言品牌，说得含混，大约是想利用他的人脉。世德对此没什么兴趣，却发现健身餐似乎是一个蛮有市场前景的项目，毕竟健身者也是一个不小的族群。
“你想自己做？”我很惊讶。
“是。”
“好突然的想法……你连工作都不想，只想开悟，现在要做生意？尤其餐饮很麻烦，凡事最好亲力亲为，否则成本管理会有很大漏洞，采购，烹饪，配餐，外卖和配送……许多环节都需要人来做……”
世德突然变得激情澎湃，充满了畅想，说，“可以叫我弟弟弟媳他们来做……我不是单纯为我自己，这样的话连家人都可以照顾到……”
“那你做什么？”
“我可以做形象代言，营养搭配那些我也懂，可以建议。你帮忙策划、拍照。让安娜投资，她学了厨艺，可以做菜——”
我打断他，“人家为什么要投资？”
“她反正没事做啊。她原本计划要在泰国开餐厅没开起来，正好可以回来开嘛。而且她一直问怎样可以帮我，现在不正是机会？”
“然后在一旁看着我们卿卿我我？”
继世德让那女人扪心自问之后，那女人改变了打法，开始情真意切地询问世德，“我怎样可以帮你？你有什么打算也让我了解下，我好看看可以做些什么。”
对此我并不十分介意。一方面当然知道这是那女人为了继续赖在世德的世界里，所以才慌不迭表现出自己还有利用价值。另一方面，既然如今世德与我同心，我们是一体，那么任何人有助于他即是有助于我们，没必要排斥。
世德顿一下，“我相信如果没有我的缘故，你们原本是可以成为好朋友的。安娜其实人不坏，是你们彼此有误解——”
又是这一套说辞。我扫一眼他，淡淡说，“几时起我在你眼里成为一个没要求的人了？我不可能和虚伪懦弱的人做朋友，更不可能成为’好’朋友。”
后面的话我不想再说，咽下了。那女人身上不仅没有我欣赏的品质，反而全是我讨厌或憎恶的东西：虚伪，封闭，不坦诚，偷情苟且，庸俗势利，缺乏自尊，死缠烂打，挑唆离间，爱用心机手段，怨念重，擅长扮演受害者，没有思想，爱攀比……一言以蔽之，既可怜又非常婊。和我完全是两个国度。
“我觉得你们原本可以互补——”
我冷笑，“她能补我什么？身高，脑子，人品，才华？”
“唉，宝贝……”世德叹气。
我脾气已经上来，他竟然拿我和那个女人相提并论。但我尽量不动声色，娓娓道来，“你知道叔本华仇视女性吗？他把女性描述为’小身材、削肩膀、大屁股、粗短腿的人种’。我现在理解他为什么这么说以及为什么仇视女性了。”
叔本华描述的女性正是那个女人那样的外型。
“但是你说过——”
“我知道我说过什么。只要她不过分，我会尽量和她做朋友，仅此而已。至于好朋友，我对品质很挑剔。”不愿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缠，我转回主题，“你觉得在目前情况下让她投资并参与合适吗？假设她愿意投资。”
“她为什么不愿意？钱放着反正也是放着，何况还能和我一起共事。她不是一直说要帮我吗。”世德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那你准备用什么回报？”
“回报，赚钱了大家都有得分啊。何况她在泰国也没事做，等于给她找了一个机会。”
“如果她想要的回报是你呢？”
“宝贝，我不可能再和她有什么暧昧的，你完全可以放心。如果我想和她在一起的话，那么早在一起了，根本不必等到现在。我只是觉得安娜反正有钱，也有些资源——”
“所以你只考虑你自己，根本不管别人想要什么，别人是否满意，是否觉得公平。”
世德惊诧地看着我。
我控制不住愤慨，说下去，“世德，你自私残忍，对谁都是。”
这一刻，一部分的我在为那女人打抱不平。世德突然萌发一个想法，就一厢情愿地把所有人编排进去，甚至不曾征询别人意见，他认为对家人好，可是真的好？尤其他对待安娜的方式，仿佛她只是一台提款机和一件工具，只要他给她接近的机会，她就必然屁颠屁颠迎上来出钱出力听凭差遣。如果安娜真的对他有真情呢？他竟完全不体恤顾念，一心只想着自己。他如此自信安娜会拿钱出来供他开办事业，凭的是什么？如果她肯，为什么不满足他之前的愿望，带他去泰国或在这里为他提供住处并满足生活所需，那样她不是早就能够和他在一起了？难道，她不愿供养他修行，只愿意支持他做世俗的赚钱事务？
世德丝毫不认为自己有什么问题，他坚信自己在做一件伟大而正确的事。通过他将要开创的这个健身餐的事业，把所有人聚集在一起，为他们提供机会和生计……
“是安娜自己不断追问我有什么计划，说要帮我。”他也并不觉得自己自私。
尽管他突然而来的自信令我有不好的感觉，然而我仍是打算支持他的想法，难得他终于肯正经做点谋生的事，不再一心想着完全不事生产。
我去请教梦露——梦露他们公司投资过餐饮，所以她会比较了解。我并未提及世德，只说一个朋友想做。梦露立刻询问投资数额，鉴于我不清楚，她便对开一间大店面与单纯外卖做了各自利弊说明。结论是，如果规模不够大、不能连锁，十分辛苦操劳之后也不过能赚点小钱，当然也极可能亏损；至于做大店做连锁，当然除了投资相当可观，运作成功也并不容易，也未必就能赚钱。
在我开口要告知世德之际，他却说不想做了，太麻烦。他期望的状况是一切都有别人在打理，他只做做代言，拍拍照，偶尔对营养均衡发表下见解，仅此而已，但这个美梦被我戳破了，因为我说这件事既然因他而起，他就是主导，不太可能做甩手掌柜。他指望谁来管理全局，他的弟弟弟媳，还是我？我不可能，本身的工作已经够忙，何况对餐饮并无兴趣，也只是在力所能及的地方帮帮忙，弟弟他们显然又挑不起。至于安娜，不过学了个厨艺，即便有手腕服众，可有担得起全局的本事？所以他思来想去，热情尽逝。
“那我也还是把咨询来的意见告诉你一下，你好心中有数。”我说。
“不用，既然都不打算做了。我最想的其实还是修行，对赚钱没什么兴趣。”
放弃就放弃吧，本来我也没抱多少希望，不过是尽力而已。
本来事情到此为止，结果他莫名其妙又开始说什么否认关系否认爱之类的话来，还说：“人要摆脱许多东西，这最重要，摆脱庸俗行为、庸俗语言和庸俗姿态，摆脱那些有自己的财产、自己的家、自己的子女、自己的这个、自己的那个的人。人要没有任何幻想，这样的话，他就不会欺骗自己，也不会为任何事烦恼。我什么都不在乎，什么也不想要……”
我冷冷质问，“既然如此，我们现在算什么？”
“我们当然是情侣。”他立即说。随之赶忙挽回，说了一些弥补的话。
夜里我做噩梦，世德不知是没睡着还是被惊醒，温柔地予以安抚，直到我在他怀里安宁睡去。感觉上，他现在是死心塌地对我忠心不二的，反而是我，一旦涉及敏感因素即刻暴跳如雷。
世德禁食第七天。
他仍然每天只喝一点之前用大骨和蔬菜熬煮的汤。我在他面前吃饭开始有罪恶感。
他多数时间在看书和冥想，我很少主动找他交谈，为了给他省些气力，以及让他保持安静。在他偶尔需要关注和回复的少数外界消息里，那个女人是一个孜孜不倦的存在，令我惊叹她为了索取关注可以多么得无所不用其极，能够生造出多少花样和名目。因为世德没有回复，她甚至还打来语音通话询问，世德只淡淡说，“我在禁食，没太多力气，嘉叶一直在照顾我，没什么重要事就挂了。”她自然不会有什么重要事，世德于是便挂了。
自从禁食的第一天早上给学员上了一节课之后，这些天世德都没有外出去上课。起初我以为要么是他趁这段时间没课所以禁食，要么是为了禁食暂时停课，但谁知他似乎是真的打算不再工作了，要一心修行。
“如果我真的什么事也不做了，你是否接得住？”他问我。
既像是试探又像是打预防针，言下之意似乎是如果他那样做，那么恐怕生活全要依靠我。
我没说话，只看着他。
我的第一直觉是不想接。先不论是否接得住，那不是我要的生活。我要供一个人在家里，整日不事生产枯坐冥想吗？还是他指望我能做到他曾经指望那个女人而那女人不肯做的——为他另外找一个住处？但我必然不会接受——他原本就和我双宿双栖，我为什么要另外让他住别处，尤其开销要我承担的前提下。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要这样一个男人做什么，怎么和他去过我希望和想要的正常生活。难道我们选择和另一个人在一起共度岁月，不是为了生活更好，而是变糟？
他到底是已经从精神上垮了，逃避生活，失却斗志，还是有依赖心，想要靠别人解决他的问题？而前两天他还想要创业做健身餐。
最后我说，“逃避生活本身，你永远也找不到平静。”
这是《时时刻刻》中，伍尔芙对伦纳德说的。
世德似乎突然想起来，郑重和我声明：“你对安娜说我的债务是过去因为别的女人造成的，这样说不对。我过去交往的女人，基本上都是她们在为我付出，我对她们的付出并非像我对你的付出一样，完全不可同日而语。或者说，她们付出的更多些。”
自从得知他连和安娜开房都是安娜付钱之后，就再没有什么能够颠覆我的认知了。似乎我真是他唯一认真付出的？但，这里的重点是，世德，看来竟像是让女人为他付出惯了的？
“为什么以前到现在，都不让我花钱？”我径直问。
许多次我试图付账，都被他拦阻。即便后来他债务之事曝光，也仍然每次吃饭抢着埋单，但凡我买点什么给他，总十分反对，让我千万不要为他破费。这些，并不像是做作，或那女人和大平说的放长线钓大鱼。
“我说过，心疼你。”
“可是我这样强悍。”我向他示意我的二头肌。
“不知道。那时候总觉得你照顾不好自己，不怎么会做饭做家务，开一间小小工作室像是纯粹爱好，也不怎么赚钱，真不知你是怎样活过来、长到这么大的。”
我笑得前仰后合之余，却也想，真的爱一个人，是会觉得她弱小无助傻傻笨笨的吧。
“后来呢？”我问。
“没什么变化吧。”
“包括现在？”
世德苦笑，“虽然你有时候很可恨，但我仍然恨不起来，还是心疼多一些。”
“连我发脾气的时候？”
“在我眼里，你不像一个成熟女人，更像一个骄傲任性又倔强的小孩，很无畏，却也很——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