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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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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钟鸣谨记郭先生临行前的忠告,不闻不问,足不出户,不在将要波涛汹涌的浪潮中惹事。

    可有时候你不想找麻烦,麻烦却来找你。

    第二日上午,钟家篱笆院内。

    钟鸣亲眼目送斐大成他们扛着锄头去了城东垄上,确定那群小青皮不会给他去惹事,又看着梁余骑了马进城,去校尉府进行操练。

    钟鸣才放下心来,回到院中练刀。

    刀练到一半,孙老头双手拢袖进入院中,他进到院中也不作声,随意坐到石凳上,看着少年人练刀。

    待到少年人一招卷黄沙,将那草地上的野草绞的根叶横飞,孙老头才笑道:“小钟,我看你这段时日刀练得不错,已经远超老头子我了。”

    “哪有,孙伯谬赞了。”

    钟鸣笑着收起刀,嘴上谦虚,心中也很自豪。

    的确,这段时日他的刀练得好,仅凭卷狂沙的招式,与孙老头也不相上下,特别是刀练久了,便能摸到那玄之又玄的东西,大概是称之为刀意的境界。

    卷狂沙的刀劲意在浑厚刚猛,少年人已经理解了六七分。

    任何事情都讲究个天赋,在某些方面,钟鸣的天赋也是有过人之处,不仅因为少年人聪明,还因为他是后世人,有许多刁钻的角度可以去理解问题,这一点是当代旷世奇才也不可比拟的。

    钟鸣将刀横放在石桌上,给自己倒了杯茶水,也给孙老头倒了杯,他问道:“孙伯,你今日找我有何事?”

    孙老头一般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他喝了两口茶水,便道:“也无甚么大事,明日不是清明了嘛,我这不寻思着明日准备去荒山岗祭拜,告知你一声。”

    钟鸣笑道:“这等事情孙伯你全权操办就行了,不必告知我。”

    孙老头摇摇头道:“不行,你是村中村记官,祭祀是大事,必须告知你一声,况且,明日你还有要职在身。”

    钟鸣微微蹙眉,他可没听说祭祀还有他的事情,于是问道:“我有什么职责?”

    孙老头答道:“祭祀要有人念祭词,我思来想去,咱们淤泥村也就你能但其大任,其他人都不行。”

    心中略有疑惑,钟鸣又问道:“抡起辈分,我只是个后生小子,念祭词这种事情不应该孙伯你来吗?”

    咳嗽了声,孙老头喝口茶掩饰自己的尴尬,道:“这祭词我也没念过,问村中老人也没人谁能说出个一二,我这不是想着小钟你懂得多,兴许知道这祭词怎么念。”

    说了半响,钟鸣也明白过来,原来是孙老头不知祭词如何念,这是向自己请教来了。

    让钟鸣去行祭祀,这的确不合乎礼法,钟鸣思索片刻道:“我看孙伯您想的不妥,按照礼仪,我的辈分不够,不如这样,我写首祭祀用的诗词,到时孙伯你去念。”

    “如此甚好!”

    见孙老头眉开眼笑,钟鸣就知道,打一开始,孙老头就是抱着这个念头来的。

    求词一事还是简单,钟鸣让孙老头稍等片刻,他到屋中取了笔墨,再回到小院中时,执笔挥毫,洋洋洒洒数十字,写完后,钟鸣吹过墨迹,递给孙老头。

    孙老头接过宣纸,盯着看了半响,又讪笑道:“这,小钟你写了,我也不认识啊!”

    钟鸣笑了笑,将宣纸铺在石桌上,教孙老头念道:“我将我享,维牛维羊,维天其右之。仪式刑唐王之典,日靖四方。伊嘏唐王,既右飨之。我其夙夜,畏天之威,于时保之。”

    教孙老头念了几遍,确认孙老头都记下后,钟鸣才笑道:“这本是前陈的高祖祭天时所念,我稍作修改,我想用于祭祀也不错,总之都是求风调雨顺,太平长安的意思。”

    嘴里不停叨念着那首《我将》,孙老头十分满意,拿着宣纸自我陶醉,连走时都没给少年人打声招呼。

    看着孙老头如同孩童学诗那般,钟鸣望着他的背影笑了笑。

    就在少年人打算转身回院落的时候,远处驶来辆马车,两匹枣红色的骏马套了缰绳,其后是梨花木的车厢,其上彩绫飘荡,罩帘上绣有大大的田字。

    孙伯求诗词实在算不得什么麻烦,现如今来的马车才是真麻烦。

    马车上驾车的是位身穿绫罗的小姑娘,看起来年仅十七八而已,可脸色却阴沉的很,仿若谁都欠他百八十锭银钱。

    这人钟鸣认得,她是田行健的贴身丫鬟,笑笑,生了一副阴沉脸,却又偏偏叫这名字。

    田家大公子家大业大,丫鬟仆人自是有不少,可唯独喜欢这个小丫鬟,平时无事之时,上街都要带着她。

    如此说来,田行健今日来找钟鸣不是来找茬的。

    找茬打架,斗法论道,田行健从不带丫鬟,只带他白玉京的师兄,黎阙。

    在钟鸣思索间,马车已至篱笆小院前,笑笑勒马停下,低声道:“公子,我们到了。”

    只听马车里传来田行健懒洋洋地应答声,他撩开罩帘,打眼就看向钟鸣的篱笆小院,并捏鼻道:“钟鸣,你还是这幅糟心的模样,偏要与臭鱼烂虾住在一起。”

    钟鸣笑了笑,道:“鸡笼鸭社的地方,还能有幸使得田大公子光临,田公子也真是委屈了。”

    两人见面就对呛,钟鸣不想让这麻烦找上自己,田行健则是骨子里看不起淤泥村的贫民,他认为人生而便已划分三六九等,像他这种高贵的人,不应该与淤泥中挣扎的人碰面。

    即使是那些贫民多看他一眼,都是对他的侮辱。

    可人生总是稀奇,偏偏这样的田公子认识了钟鸣,这个似是腹中有金玉,外表却是淤泥的少年人。

    若不是钟鸣的缘故,田行健一辈子都不可能下榻入淤泥村这等地方。

    田行健捏着鼻子下了马车,身后还跟着身着蓝衣的黎阙,黎阙单脚站在田行健的肩膀上,只是盯着钟鸣看了两眼,并未做声。

    他那双蓝色眸子古井无波,钟鸣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田公子出行,带了贴身丫鬟笑笑,又带了自己的师兄黎阙,只有一种可能,找钟鸣过招。

    此间说的过招并不是指打杀,而是指棋盘上的厮杀。

    年前大雪封山,淤泥村没有粮食吃,钟鸣带了梁黑子去田府换粮食,金银珠宝自是不入田公子的法眼,但钟鸣听闻田公子喜好新鲜事,特别是玩耍之物。

    于是便带了一柄如何也吹不响的笛子,还有他亲自刻画的象棋去找这位田公子。

    有新奇玩意做饵,明知这是个套,田公子仍是笑哈哈地跳进去。

    粮食钟鸣是换回来了,但也许了田行健一个承诺,与他要下九局棋盘。

    前面三个多月,已经下完八盘,也正是因为象棋上两人手谈,所以钟鸣才能在衙门时认得田行健。

    这最后一盘棋已经拖了好长时间,自打柳成荫大闹边陲镇,这位田公子便窝在家中,没有在露过面,连他最爱的泓香阁也未曾去过。

    不知今日田公子是起了什么雅兴,竟然亲自到淤泥村找钟鸣下棋。

    下马之后,田行健捏着鼻子道:“钟鸣,你与我还有一局手谈之约,可还记得?”

    “自是记得,我许过别人的诺言,不曾忘记。”

    钟鸣点点头,他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让田行健进院子。

    旁边的丫鬟笑笑从车厢里拿出棋盘,走入院中,熟练地在石桌上将棋盘摆好。

    田行健和钟鸣都在石桌旁坐了下来,田行健手持将子,道:“我们有九局之约,先前八局,我与你七负一平,近日我琢磨了许久,想来能有七分把握赢你,便来找你。”

    这田公子是聪颖之人,他的小麒麟称号不是浪得虚名,论起手谈的本事,那也是一绝。

    这时代先前没有象棋,这只是钟鸣为换米粮特意刻制的小玩意,文人们之间的手谈都是围棋,十九纵横的棋盘上持黑白子厮杀。

    田行健素来有神童之称,这围棋也是登堂入室之功力,听闻他与麒麟子田以正也可杀上几百回合,能屠龙,能回天,十三岁以后,即使麒麟子与他手谈,也是也有输赢。

    如今两人下这棋盘看似简单,规则却又不同的象棋,田行健却很是不符。

    象棋比起围棋,更注重于运筹换子,虽子不多,却也是千变万化,田公子与钟鸣下了八盘,前七盘都是以败北结局。

    这第八盘还是天色已晚,钟鸣着急回家吃饭,便送了个車与炮给他,才坎坎打成平局。

    不服气!

    聪明如田行健,被世人吹捧了十余年,竟然在小小象棋上一局都没有赢过,这让田行健如何能说出口。

    听田行健不是很自信,只有七分把我,钟鸣便调笑道:“七分把握便想赢我,你怕是小瞧了我,我劝你还是回去多琢磨琢磨,待你有九分以上把握再来,莫要浪费这最后一次机会。”

    田行健叹息一声,怅然道:“若不是怕没有机会再与你手谈,我如何会来的如此匆忙,我田行健绝不能输与你一个乡野小士子的手中。”

    愕然片刻,钟鸣听出田行健话里有话,他问道:“你要走?你要离开边陲?”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田行健只回了这么一句,他的神色也很惆怅。

    站在他肩膀上的黎阙眉头微皱,冷冰冰地开口道:“莫要多言,师弟,你速速完成棋约。”

    这两人言行古怪,让钟鸣深思。

    看来郭先生说的很对,这边陲要变天了,就连田行健都要走。

    这天,变得很厉害,说不定,要来的是狂风暴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