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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日暮西山,凄凄惨惨戚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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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后的梁余此时也翻身下马,他刚才亦是被小鱼娘那手华丽的剑舞震慑到。

    在震惊之后,梁余记起他的来意,立即抽出横刀对那群还未完全散去的河上村汉子吼道:“你们他娘的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若是以后还敢来我淤泥村捣乱,我梁二狗要把你们河上村的人都扒层皮!”

    也怪不得梁余怒,河上村敢来闹事,就是不给他梁余面子。

    一般村子间若有矛盾,都是先由本村的青皮出面,调节一番,若是真的到避无可避的程度,也得青皮们约架,不会涉及其他村民。

    这是规矩,梁余当青皮三年来,一直都恪守规矩。

    越是混乱的地方,越有诸多地下规矩,人们越要遵守,否则一天都活不下去。

    谁若是破了规矩,让梁余看来,那人就该死!

    那会力鹰爪的汉子应是河上村的青皮之,如今他被割舌断指,也算是受到应有惩罚,梁余也就没再真下黑手。

    待到梁余唱完红脸,钟鸣便两步走到前面,笑吟吟说道:“小生乃淤泥村的钟鸣,相比各位也有所耳闻,城中致果校尉大人是我叔父,我钟鸣在这边陲还是能说上几分话的。

    诸位今日之事我可以不计较,我也知道,如今我们六座村落沦为新唐不要的流民村落,大家日子都不好过。

    今日我也要告知诸位,我淤泥村不是好惹的,新唐官府不管我更好,反正我村子里从不缺能拿刀杀人的好汉。

    还请诸位以后奔走相告,别给我淤泥村找麻烦,我这人生来最怕麻烦,若是惹恼我,哼哼!”

    钟鸣冷笑,方才还温煦的笑颜立即变得很骇人。

    钟鸣看似是唱了个白脸,好言相劝,其实话中带刺,更是提点这群没脑子的流民,别一时冲动惹下杀身大祸。

    当下这段时日,是这几座村子最混乱的时候,钟鸣不想多事。

    恰巧通过这件事钟鸣可以敲山震虎,让其他人都放聪明些,别来招惹淤泥村。

    这段白脸红脸唱完,那群淤泥村的汉子连连喊是,再无人敢起反抗之心。

    看他们怂包的表现,梁余啐了口浓痰:“喝呸!一群烂人!”

    “黑子,走了。”

    钟鸣招招手,转身带梁余离去。

    因为还有小鱼娘在,钟鸣和梁余也不好骑马,两人便牵着马匹,跟小鱼娘慢慢往回走。

    直至走下城东垄上的斜坡,三人都没有开口说过话,三人心思各异。

    钟鸣是有太多疑问的,他想要问,又怕触及小鱼娘的底线,惹到她不高兴。

    自打小鱼娘能使出那一招花开满山,钟鸣就不能再把她当作邻家嫂嫂看待,心思中不免多了几分谨慎。

    见钟鸣心事重重的样子,小鱼娘爽朗地笑了声:“先生,梁家小哥,你们心中是不是正在猜测我的来历?”

    钟鸣笑了笑,其意不言而喻。

    梁余则是挠挠头,嘀咕道:“小鱼娘,平日里也没见你如此厉害,没想到你还是个武林高手。”

    “高手谈不上,只是会些家传的把式,先生和梁家小哥,你们若是为此猜忌我反倒不好,我便给你们说明白了罢!”

    小鱼娘自知如果不向钟鸣解释清楚,今日之事始终会成为他心中的一根刺。

    若是钟鸣对小鱼娘有防备,那将会影响卢家在淤泥村的生活,到最后,所有淤泥村的村民都会对卢家有异样眼色。

    那样的情况是小鱼娘不想看到的,她在淤泥村生活的很快乐,她喜爱这里,这是她的家。

    讲起过往,不免就从天罡榜的第三十六名传奇侠客花无语开始,小鱼娘本名为文巧巧,正是花无语的亲生女儿。

    花家说起来是个剑术世家,世代以剑术招式闻名于江湖。

    只是花家一直练的是外门功夫,算不得是什么名门望族,也只是江湖的三流世家门派。

    直至百年前,花家被仇家寻仇,一夜间死伤许多人,从而慢慢淡出江湖。

    文巧巧的外公,也就是花无语的父亲是个痴子,一心想要恢复家族当初的地位与荣耀,便终身醉心于练剑招,立誓要不修内功,以外功登上武林星宿榜。

    可他庸庸碌碌过完了上半生,年至三十,也未有所作为。

    心灰意冷的外公归隐田园,结婚生子,才有了花无语。

    随着花无语的成长,父亲现她是个武学奇才,便又燃起希望,开始转而教导花无语,希望她能继承自己的遗志。

    花无语不负众望,十七岁便登上武林地煞榜,二十三岁更是达到她的巅峰,以一招“百花残”打败当时天罡榜的天巧位,问鼎武林传奇的地位。

    从那以后,花无语也尝试着再挑战其他传奇侠客,以求登顶天罡榜。

    终究是没有内劲支持,花无语仅凭她对剑招的理解,再无法进寸步。

    等花无语悔悟之时,为时已晚,她再练内功也无希望,多年习练外功的暗伤已然作,身体走入下坡路,一年不如一年。

    至此,花无语也起了收山之心,悄然离开这个背负了她名望与半生的江湖,封剑不问江湖事。

    等花无语嫁了人,她才开始明白,看似风光一时的武林侠客,其实暮年生活都不是很如意。

    只会舞刀弄枪的他们几乎是没有其他方面的经历,对于生存来说,抛去劫富济贫的方法,少有能活的很自在。

    柴米油盐成为难倒一世大侠的难题。

    有钱男子汉,没钱汉子难。

    花无语嫁的是个普通富农,靠着家中的田地过活,与当时仗剑走天涯大不相同,她活的很困恼。

    在文巧巧八岁那年,花无语因体内暗伤迸,瘫痪在床,不过一年的光景,便郁郁而终。

    一代女侠的暮年生活竟然如此凄惨,谁又能想到。

    听到这里,钟鸣不免叹了口气,低声吟道:“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

    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

    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

    文巧巧苦笑:“先生的诗词我听不太懂,但能听出词中的人正如我娘,她纵剑江湖半生,最终只能躺在床上,数落我爹无用。”

    又是悠长的叹息声,钟鸣道:“人活着都不容易,即使年轻时风光无限,老来的生活也无法预料。”

    听惯了江湖侠客快意恩仇的桥段,钟鸣这还是次从另一个角度看待这座江湖。

    江湖摆在名面上的故事很惹人遐想,向往,可日落西山的江湖,又有几人听闻过其中的寒意。

    “我娘说我没甚么天赋,不适合练武,三岁便开始教我,我也只学会《百花剑谱》中的剑招,至今没会意我娘那一剑百花残的剑意。

    我爹也不识字,更认为女儿家不应读诗书,说女子无德便是福,便要请人教我刺绣做衣……

    只可惜,我爹的人还没请来,战乱便开始了,我只能背了我娘的剑开始逃命。”

    言语中,文巧巧愈苦涩,而往后的故事,钟鸣大概也知道几分。

    其中逃难的故事钟鸣不太清楚,可文巧巧来到淤泥村之时,钟鸣还是记得很清楚。

    那是在两年前,钟鸣刚适应这个时代的生活,文巧巧便逃难到了淤泥村附近。

    人是孙伯领回来的,当时文巧巧饿倒在村头,善心大的孙老头便又将人领回了家。

    只是那时孙伯家中已经养了孙落莲,根本不可能再负担起文巧巧的吃食,于是他便将人说给了卢大树。

    卢大树是个老实憨厚的汉子,为人耿直正义,时常帮邻里的忙,孙老头看重他的人品,才放心将文巧巧交给卢大树。

    当时孙老头问了卢大树一句:“小卢,你要婆娘不要?”

    一脸懵的卢大树就讨到个好婆娘,文巧巧虽说不是倾城之姿,但胜在能吃苦耐劳,在农家汉子眼中,这样大胸大屁股能生养又能干活的婆娘,便是顶好的婆娘。

    对于卢大树来说,这就是天上掉下林妹妹。

    看似文巧巧是个深藏不漏的武林高手,其实她也只是个吃够了苦头的苦命女人。

    思索着文巧巧的由来,钟鸣低头踢踏,乡间小路上的尘土一蓬又一蓬飞起,正如钟鸣此刻的思绪飘飞。

    半响,钟鸣才问道:“卢嫂,若是卢叔不挨打,你怕是一辈子都不会拔这把剑吧?”

    “是啊,我喜欢拿锄头,拿锄头能刨来粮食吃,拿这把破剑只能家破人亡。”

    一句朴素而又惹人深思的回答,让钟鸣哑口无言。

    无需再问,钟鸣知道,这个百花剑的传人,今后也只是个相夫教子的好妇人,不会为淤泥村惹什么麻烦的。

    东风缭乱百花残,那个属于花无语的时代过去了,那动人的江湖传闻也只能是江湖传闻。

    世间再无百花剑花无语,曾经的那座江湖,老了,累了,该入土了。

    如今的这座江湖属于新一代楚冠,是属于杨延朗的,是属于梁余的,是属于钟鸣的。

    江湖啊江湖,总是一代新人换旧人。

    东海浪头高百尺,一浪更比一浪高。

    不知不觉中,一个持剑妇人,两个牵马少年,已经从城东垄上走到了断壁城墙外。

    文巧巧忽而转身,将手中的剑递给钟鸣,她爽朗笑道:“先生,这把百花剑交给你保管,我没有剑,自然也不会给淤泥村惹麻烦……

    小鱼刚七个月大,他还小,我得照看他,大树也是个糙汉子,没我他活的太邋遢,这个家不能离开我。

    我不想离开淤泥村,先生,请让我继续在淤泥村生活吧!”

    钟鸣愕然,随后他又释然。

    “卢嫂,剑是你的,应该在你的手中,我想,兴许小鱼长大了该学些功夫,以后也好考个武状元,光宗耀祖。”

    钟鸣把剑推回去,笑道:“咱们淤泥村,从不怕麻烦,天塌了,有我钟鸣顶着!”

    此时梁余也赶紧高声喊道:“我梁二狗也顶着!”

    瞬间,文巧巧泪目,给两位少年作揖,带着哭腔笑道:“谢过先生,梁家小哥理解。”

    大家都说淤泥村是边陲最好的村落,因为这里有一位锦衣长袍,会写福字桃符,能拿刀杀人的钟先生。

    边陲最好是淤泥村,淤泥村最好,是位钟先生。

    不知何时,从不喜欢强出头,一躲再躲的钟鸣站了起来,他顶在最前面,抗下了淤泥村的一切。

    也是从这刻起,钟鸣忽而认知到,原来他早已经融入这个时代,在这个时代,有了太多放不下的东西。

    扶起作揖的文巧巧,钟鸣仰头看向断壁城墙,低声喃喃道:“兴许,我是时候放下手中的笔杆子,该去双手握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