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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7章 仁义兴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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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冲干了小盅里的酒,叶晨顺势接过酒壶,给老头满上,又给花九畹满上,自己的也没空着。这种时候,千万不能乱说话,只要开口,就可能站错队,甚至站对了地方也是死,因为别人想干掉的,也有可能是急于站队的人。

    叶晨打定主意,今晚就干脆装聋作哑,向未来的岳丈大人学习。

    “你今日没打算对老夫动手,说明你分得清是非。”

    下午南池边那番闹剧,景冲当时只是让身边的护卫们退下,似乎没有追究什么,此时提起,似乎也没有放过什么。叶晨不知这话要如何接,傻傻愣了一会儿。景冲又道:“本来把你留在丰宁郡,是想让你远离是非之地,可有人偏要把你弄回来,也罢,这些历练,果然还是你的造化,老夫捡个顺水人情。”景冲说着,抬酒嘬了一小口,叶晨赶紧还了一盅。景冲说的顺水人情,当然是说赵翯安排叶晨行刺,叶晨非但没有动手,还主动警示的行为。

    景冲伸手拍拍叶晨的肩,继续说到:“不过,老夫果然没看错你。”

    花九畹不说话,自顾自饮,自顾自吃,自顾自发呆。刚才花福林在的时候还好,现在只觉气氛尴尬,偏偏没有提出散席。叶晨想起了那句段子,把心一横‘只要自己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反正咱家阁老高兴,尬就尬一会儿咯。’

    又过了良久,景冲开始感叹,这突然说起的,是自家的子女。景冲古稀之年,膝下四子三女,一代传一代,四个儿子都早已成家立业,也为景府添丁增口,可谓儿孙满堂,承欢膝下。本应享尽天伦之乐的景冲,似乎从今日的变局中感悟着什么,居然向花九畹和叶晨这两个石头似的存在诉起苦来。一会儿说次子不才,辱了门第,一会儿说四小子志短,空有经天纬地之才,却只想着救死扶伤。景府四位公子的事,在中霄从来都不是什么秘密,在众人口中,那可是佳话。景冲的四个儿子,天生就是做学问的好料,不仅能做学问,还一个个都长得峻峭英武,更难能可贵的是,这四个儿子均非纨绔子弟,德行方面,更是为中霄百姓津津乐道。

    叶晨不知景冲的思想为何如此跳跃,刚才还在说下午行刺的事,一转眼,怎就就说起了家门不幸。再者,景府都算家门不幸的话,寻常百姓家岂不是都应羞愧得悬梁自尽才好。叶晨不理解景冲今日的表现,也很正常,花九畹则十分清楚景冲哀叹的原因。

    简国号称天龙大帝嫡系血脉,朝廷的结构也不仅仅是彖国那种,只要有个“六部”,剩下的事情临时分一分就都能摆平的。简国和离国,可都是正儿八经的“三省六部”制,有“三公九卿”职,虽然有些位置空着,但礼法和朝制井然有序。

    国家的繁荣,当然少不了统治集团的上进和人民的勤奋。景冲作为国家首辅,景府的家庭情况,也是全国人民的表率。景府长子景仁,空得景冲悉心栽培,不惑之年将尽,如今仍旧是户部一位侍郎。别人或许看不明白,景冲又如何看不清楚。景仁这一辈子,充其量混到个户部的尚书,已是极限,而且还有可能是景冲拿刀逼着他,他才肯无奈高就的。景仁要是有得选,他宁愿做道士,也不愿做官。在景仁的眼里,三公九卿,皆是云烟,只有精神的世界,才值得毕生探求。景仁和花九畹的交情,同样是中霄城百姓们的谈资,不论缘升道还是靖武道,系出同源。天人合一,万物自然的理论,永远不会缺失信众。

    次子景义,性情更是狂放,醉心于武功,好恶分明,犹有锄强扶弱之心,一副游侠心性,最好每天的生活都充满意外和刺激。景冲的四个儿子之中,景义乃是文武全才,用景冲的话讲“其才深不可量”。可惜偏偏缺了承父志的心,什么家国天下,皆是技巧之术,不如劫富济贫爽快。景冲呕心沥血将其带入仕途,不料一朝其言:“得天独厚者,天地独薄之。”景冲振聋发聩之余,景义已辞官游历去了。景冲也知强求无益,只盼他日浪子回头,父子同心,共辅社稷。怎知景仁从此浪迹天涯,数年才回中霄一趟,每每携妻儿拜谒高堂,始终不眷权贵,不恋荣华。

    景冲每每谈及景义,多有叹息,为父酷严,亦毁其子。待景冲明其理时,已过生儿育女之龄,纵能生养,育之教之则力不从心,若有不慎,更有溺爱纵杀之忧,恐留后人耻笑。

    言及三子“兴”、四子“德”,皆属差强人意,景兴好结交朋党,三教九流不分,尊卑无差,行行有染,营生甚广,每每点到即止,却不深耕。景德淳良敦厚,着意于医道,不为机巧,不谄人情,仿若下凡渡世的菩萨。

    人言景家积了大德,才生了这么些好儿子,更加难能可贵的是,四个儿子中没有一个败家的。景冲却有苦自知,几辈人心血开创出来的事业,到了现在有可能面临无人接班的窘境。某天若是自己一病不起,撒手人寰之时,谁来主持国家大局,赵翯吗?还是詹天齐?

    在景冲的眼中,无论赵扩还是赵翯,比起他们的父亲赵炎,都太过稚嫩。若是自己的时间再多一些,不论辅佐赵扩还是赵翯,简国都大有希望。现在看来,这些都不过是景冲的一厢情愿罢了。

    景冲与花九畹的辈份,乃是叔侄。谈及天下大事的时候,两人却像朋友。景冲今日絮絮叨叨话特别多,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若至坊间异地而处,这分明是市井之间的升斗小民在喝酒聊天。就如寻常巷陌两隔壁的老邻居,花九畹终于肯开口了,不时安慰一下景冲,不时也念叨两句对花嵘月母亲的思念。这两人来来去去,总是绕不开简国这个大圈子。叶晨遣退仆人,自己服侍这两位,两位肯讲人情的长辈,就算再讨厌,又能讨厌到哪里去。

    赵炎死得蹊跷,赵扩登位之后,便大肆清理朝堂,一发不可收拾。除了胡忠贤的逆党,许多并无干系的良臣能吏都受到牵连,景冲和詹天齐也在“不正常官员”之列。为了简国几代人的事业,也为了简国的黎民百姓,景冲在明知离国对赵扩有所行动的情况下,默许了离国的斩首计划,赵扩就此殒命。赵扩在位的时间虽然短,却像一位资深的暴君,其对简国朝堂政治生态的破坏,让景冲和几位老臣心如刀绞。

    接着,二次登位且更加年轻的赵翯,在经历了诸多变乱之后,变得无比谨慎和小心。在获得一些证据,且掌握了一些实权之后,赵翯义无反顾的开始治理这个国家,按自己的自由意志执政。年轻的君王,有想法、又有热血是好事,但赵翯的自由意志,早已因环境变得畸形。离生门毒死赵炎事件,如果还能被视为老臣们的“过失”。那么,赵扩九鼎峰遇袭事件,则是赤裸裸的背叛和阴谋。赵扩再邪恶,也是赵氏一门的血浓于水,臣子表现得再恭顺,也是外姓的狼,他们都有企图。

    赵翯本来可以选择等一等,只要再隐忍几年,这些老不死的死掉几个,那些半老不死的也能逐步削夺权利。但患病一事,让赵翯彻底失去了忍耐的资格。胡忠贤作乱期间,为了控制和迎合赵翯,利用了大量的非正常渠道,向宫廷大量输送女色,对于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来说,这几乎是不可抗拒的。胡忠贤也没料到,这些操作对于简国赵氏,无异于挖坑埋雷,其中只需要有一个不安定因素,最高权利的掌握者便高概率进入了中道崩殂阶段。当赵翯认识到事情的真相之后,纵然追悔莫及,也只能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万言斋医字一科都治不好的病,连求神都不好意思开口的病,让赵翯体面的九五至尊外表,薄得像一层宣纸。一念天堂,一念地狱,既然再也上不了天堂,那就拉着那些坏人一起,冲向地狱!

    景冲举杯向地上倒了一盅酒,眼中充满了慈爱和惋惜。就在半月前,他收到了景义的死讯,景义是被人故意杀掉的,死得很惨,连最后见一面的机会都没有。景义再也不能带着他的妻儿到中霄来向父亲请安了,而景冲,也再不能见到那个自己最喜欢的儿子。

    当提及景义的时候,叶晨才赫然发现,今日景冲腰间这枚玉佩,以前未曾见过。自从叶晨接触景冲,老头身上能看到的,是一块古朴的玉璧,周边如意祥云环绕,山川水泽尽有,云中及天地间群龙腾跃,乃是满朝皆知的“群龙同德璧”,以映周易乾卦用九群龙无首之上上大吉。景冲当年为了肃清朝堂,与简国旧势力针锋相对、力挽狂澜,几次命悬一线,最终放倒了赵炎的亲叔,简国朝堂之风一时清正无双。除了加官进爵和封赏之外,赵炎亲手将此玉佩送入景冲掌中,君臣四拳相握,结下吞吐天地之志。

    然而今日,景冲腰间乃是一枚四喜合寿的玉佩,大小与群龙同德璧小了一点,非但镂空,色泽更是青碧有别。《礼记》的典籍中,有“君子无故,玉不去身”之说,虞卿兰对叶晨便有赠玉之实,两人当年在双屏山下时,虞卿兰也曾聊过些玉的轶事。叶晨此时发现了景冲身上所戴玉佩的变化,却没能洞察其他变故,看来是神经刀的老毛病又犯了。

    以景冲的实力,追查真凶,并没费多少周章。报复与否,才是最艰难的抉择。因为背后那个指使行凶的恶人,不是离国或者离生门,而是赵翯。

    赵翯,一个十九岁的孩子,简国至高无上的君王。重新登位之后,赵翯拒绝了胡忠贤的趋炎附势,甚至差点抓住胡忠贤这个逆贼,这让景冲眼睛一亮。赵翯得知天龙计划之后,更是君臣一心,破天荒的与离国合作,骗过了天下。这让景冲对这个年轻的国家继承人,充满了信心和希望。但赵翯转变的速度,完全超出了世人的认知,更加超出景冲的认知。

    简国在天龙计划蓄意丢失北霄的时候,詹于合本可全身而退。结果,詹于合还是率军死战,问题就出在赵翯的密旨中。按计划,赵翯会降旨,保护好国家的重要人才,以君命的形式让这些人员离开北霄。在景冲和詹天齐的预料中,这道密旨当然是命令詹于合撤出北霄的命令。事情发生的时候,赵翯十七岁。那时的叶晨已经是彖国风光无限的人物,在这件事情上,居然没看出半点端倪。

    同样没人能料到,一个十七岁的孩子,在足以震惊天下的天龙计划中,另外设下了一个小小的局中之局,利用正常执行的天龙计划,巧妙地除掉了詹于合。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赵翯除掉的,是詹天齐的最佳继承人。那道本应命令撤退的圣旨,成了不能撤退的圣旨。

    天龙计划第二阶段的后期,詹天齐终于有机会证明了这一点,却为时已晚。次子詹平章,被同样的手法,在奉命丢失东平关之后,斩立决。除了詹平章之外,还有一大批隶属北霄的忠臣良将,他们已经提前丧命,为赵家陪葬。

    在谋害臣子方面,赵翯的才华已属绝岭独峰。而作为臣子,詹天齐对国家的忠诚令人钦佩,却不值得效仿。所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礼教言传,不过是统治者对于潜在反叛者的一种本能的防御性麻醉而已。

    数天前,景冲收到詹天齐的书信,詹天齐对赵家的政权,已经完全丧失了信心,更有杀昏君,然后解散天齐兵栈的想法。景冲左右为难之际,宫中传来消息,赵翯已数次向不同人等下了密旨,内容很简单“杀景冲”。这些人当中,便有一个叫做“十巳”的名字。

    叶晨今日入府,府中确实有些准备,但并不算周全,陶渡比起沐世,做事还不够细致。

    “自从你来到简国,老夫一直对你有所防范,看来是老夫多虑了,应该给你些机会历练历练。”景冲所指的防范,当然是用人方面的防范,今日本应发生的行刺,景冲早就备好了筹码,根本由不得叶晨抉择。至于叶晨进入景府上演的三杀,确实给景冲今日的时光,增添了一点点乐趣。

    景冲又嘬了口酒,转向花九畹到:“九啊,过去的事儿不提了。”

    话音刚落,陶渡忽然跳进堂来“禀阁老!出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