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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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

    安龍祭期間,白天的金雷村陷入沉睡,任由陽光與微風壟罩。

    懸梁實在不是個好入眠的姿勢,每當祭典時雲仔便不禁有些羨慕巫女不受此風俗所限,因此時常偷懶乾脆不睡,即使事後要被長老碎碎念也依然故我。

    但今日離開房間卻不是因為不願懸梁,或者說不只此因。

    雲仔趁四下無人穿過村莊,路過的房屋內居民皆懸吊在房樑上入眠,這令人旁觀者驚異的場景卻是雲仔從小見慣,因此也大膽地趁無人發現而偷偷溜去祭壇邊。

    摸索著避開法缽在祭壇下的隱蔽處放入一物,雲仔正要離開時祭壇卻似乎生出感應微微晃動,同時散發出妖異的綠色光芒,令人一驚。

    然而很快的,法缽也有光芒閃現,將祭壇的異動鎮壓下去,一切又歸於平靜,彷彿不曾發生任何事情。

    皺了皺眉,雲仔最後看了眼安靜的祭壇後轉身離去。

    *

    入夜時分,雲仔若無其事地隨眾人舉著火光往祭壇而行,卻意外看到一抹白色的不速之客四處向人搭話未果,被清伯帶走。

    「小七,你知道那個人是誰嗎?」雲仔把小七拉到角落小聲問道。

    「沒看過耶,應該是第一次來村子的人。」

    「那他手上怎麼會有長老阿公給的緞彩?小七,麻煩你去通知一下長老阿公,我去看看。」清伯一向衝動,雲仔擔心這位長輩會在祭典的敏感時間和外來客發生衝突。

    不得不說,讓雲仔對清伯有深刻的認識,這不一會兒,欲圖取法缽的外來者就引起眾人不滿的情緒,尤其最近村內發生的怪事讓祭典期間一點風吹草動都會讓村民驚惶之下,外來客簡直就是眾人最好的排斥目標。

    幸而長老及時趕到,制止一場混亂。在長老與其談話時,雲仔趁機觀察難得一見的村外人,一身白的耀眼的僧衣,卻又同時帶有衝突的佛氣與魔氣,頭戴兜帽,聲音卻十分儒雅有理,被眾人圍起來時不見慌亂,此刻也鎮定的在長老和清伯的質問下獲取訊息,讓雲仔覺得十分有趣,但取缽一事與祭典息息相關,也不知會對巫女造成什麼影響。

    或許雲仔盯著人不放太久,被注視者迎上視線後禮貌一笑,雲仔一愣,也笑了下移開視線。

    「小七,那這位少年人就交給你了。」在小七自告奮勇接下為外來者找住處的任務後,長老轉向他另一個孫女「雲仔阿,需要你幫忙讓祭典繼續,要在欣兒回來前把東西準備好。」

    「是,祖父。」

    即使其他人仍在擔憂巫女安危,但無法違背長老的堅持,看雲仔鎮定指揮的樣子也漸漸放下擔憂,專心進行祭典。

    *

    處理完手邊的事,天色也已從深夜轉成亮白,無聊之餘雲仔想起那令人在意的外來客,便想趁空閒時找人聊聊。

    雲仔不曉得那人被安排在何處,卻在接近村門口時剛好看到村外的一抹白色。而隨著雲仔的接近,那人閉目而息的身影也漸漸清晰。

    「恩……」似乎熟悉的惡夢在安詳的微風中漸漸消融,一時反倒不習慣的輕鬆漫上心頭,也喚醒了休憩者。

    睜開眼,首先映入眼簾的卻是帶著笑意的金色眼眸,那人卻不慌亂,慢慢起身「姑娘,失禮了。在下俏如來,請問姑娘找俏如來有何要事?」

    「叫我雲仔就好,給你帶了點心和茶水,免得有人說我們金雷村招待不週。」雲仔將手邊的茶點遞給俏如來,開玩笑道。

    普通人的善意總讓人心生暖意,在努力追尋紫金缽的下落中,久未好好進食的俏如來聞著點心的香氣也有些餓了「多謝雲姑娘。」

    「不客氣,我說果然你也不想吊著睡,才會跑來這裡吧。」雲仔笑笑「也是有心,還特地不待在村裡。」

    「在下只是不願壞了村里規矩。」俏如來直視雲仔也笑了一下,似乎在說姑娘也並未按習俗歇息,反而跑出村外閒逛。

    雲仔鎮定回道「這裡是巫女回來的路,我來此迎接常欣。」才不是故意熬夜翹家。

    「我可以問問嗎?關於你身上的魔氣。」尤其是那白淨臉上雲仔不經意瞥見的紋路,讓人感到壓力卻又十分漂亮。

    俏如來道「姑娘想必也知道村外的世界正被魔世威脅,這正是一份警訊。」

    雲仔覺得自己的問題被閃避了,但也不堅持「可是你要帶走法缽,如果說是法缽保護我們村裡的安穩,你還堅持要取走嗎?」

    「但村內近來已不安穩,或許是兇神日漸壯大,或許是其他原因,但仍可看出金雷村危機已近,即使我不取缽,一但魔世逼近,金雷村終究難以單憑紫金缽獨善其身。是故想一借法缽,助俏如來對抗魔世。」

    一話道破雲仔心中隱憂,但她在意的並非魔世之亂「你對上兇神有幾分把握?若是讓巫女帶你接近祭壇,你身上的魔氣難保不會對兇神產生影響,那時首當其衝的便是常欣,你有把握護她平安嗎?」

    「俏如來會盡力而為。」為自己的目標而讓他人受害從不是俏如來之願。

    不說空口白話反讓人安心,雲仔也只是想為青梅多上份保險,雖然有不好的預感,但並非真的確定祭典祈福會出事「你是一個很善良的人,請你保護好常欣,也希望你能保密我們的對話,我不想讓常欣覺得我過度擔心她。」

    「姑娘只是為朋友擔心。」

    「多謝你。如果長老阿公同意你帶走法缽,我也會幫忙勸說大家的。」雲仔輕鬆道「看你好像很累,吃點東西會好一點,茶點都是今天做的,無毒,也沒添加雄黃酒,可以大膽放心吃。」

    「姑娘風趣,俏如來卻之不恭。」兩人一邊分食一邊聊起祭典的話題,不知覺中,太陽漸漸傾斜下落。

    「阿,常欣回來了。」遠遠便注意到巫女回來的動靜,雲仔不再多言,簡單收拾一下便起身迎向沐淨歸來的巫女。

    *

    「恭迎巫女。」雲仔笑對常欣行禮。

    「雲仔,你又來了。好啦別看我,我知道這是規矩。」常欣從來就無法拒絕自家青梅的笑容,移開視線變注意到陌生的面孔「你是誰,我好像沒看過你。」

    「在下俏如來,姑娘想必就是安龍祭的巫女。」

    「雲仔跟你講的?為何外人會來到我們村內?」而且雲仔居然在村外招待人,一定是雲仔又偷溜不想依風俗而寢,常欣看著雲仔偷笑,換得一副鬼臉。

    俏如來安然道「造訪金雷村,只為確認祭台法缽是否乃俏如來欲尋之物。」

    巫女難得看到有光明正大告知來意的取缽者,一時有些好奇「你對法缽有興趣,那你知道祭台所鎮壓的是什麼東西嗎?」

    「祭典期間,禁言凶神名諱。」入境隨俗,俏如來慎言。

    從小在村中長大的巫女卻有自己的觀點,青梅在一旁也讓她放鬆想講出自己的想法。畢竟傳說裡總是白蛟作亂,卻從未細說緣由,看不到白蛟眼中的故事,也另有一些故事頗為淒美,道不清事實經過「凶神?原來你也這樣看待故事中的那只白蛟。」

    「常欣……」「姑娘……」

    巫女對雲仔狡黠一笑「不用擔心什麼禁忌,反正這是村外,而且別讓我祖父以及村民聽到就沒什麼問題了,雲仔也不會講出去的,你放心說吧。還是你認為,白蛟就是凶神,沒有別的討論的空間?」俏如來自是不會打斷別人說話。

    「身為一名巫女,是不能有太多抵觸村中禁忌的想法。但我曾和雲仔到村外,聽到一些相似的故事。聽多了,自然就想多了。我一直在想,真正讓白蛟作亂的原因是什麼?」

    「長老說,在金雷村流傳的故事才是原貌。看來姑娘是存疑了。」

    「祖父雖然是全村最長歲壽的人,但是也沒老到經歷過白蛟故事所發生的那個年代,所有的事蹟,都是從上一輩,甚至上上輩的人傳下來的,現在根本就沒人親眼見過那只白蛟,更不用說那個鎮壓白蛟的高僧了。你怎能肯定金雷村的故事就一定是最真實的那一個?」

    「嗯,好想法。」俏如來對巫女有與村中人不同的主張和主見感到驚訝。

    「不是嗎?我和雲仔討論過,故事嘛,本來就是隨便人講的。相同的事件,可能產生不同的說法,甚至會因為某一些目的,以及本身的立場,而去選擇對自己最有利的說法。你可知道,這個世上有一些人,認為所有的事情不是對的就是錯的,所以拼命抹黑別人,以為只要這樣做,自己就是對的。最奇怪的是,竟然還有不少人信這套。」

    「聽姑娘說的如此憤慨,莫非曾親身經歷過什麼?」

    「沒啦,只是聽多雲仔講的故事、村外聽到的故事,和我的一點想法。」

    俏如來卻贊同有著一點自己的想法,雲仔也看著自己的青梅侃侃而談的樣子笑了笑。

    常欣看了看兩個人「我能問一個問題嗎?」

    「姑娘請說。」

    「為什麼從方才到現在,你都戴著頭罩講話不掀開?」常欣欲去揭開頭罩,卻被俏如來連連閃過「為什麼你要閃避?」

    俏如來對巫女連環問題有些苦惱,無法解答之下只好反問心中的疑惑「聽姑娘方才的說法,似乎很嚮往外面的世界,難道沒想過出村生活?」

    這問題常欣沒什麼不好回答,卻也有些無奈「誰說沒想過?但金雷村的人只進不出,不能隨便離開村莊,更不可能去外界生活,這是代代相傳的規定,所以雲仔一被祖父領養後就不能再離開,而且我是巫女更不能走,因為我們是守祭一脈,有責任守著那個祭台,雖然我也不知道這到底有什麼意義。即使我可以離開,我也無法放下祖父和雲仔,他們都是我僅有的親人。」

    「僅有的親人?」

    「嗯,我自小就沒父母,是祖父將我和雲仔撫養長大,加上祖父身為長老,要分神處理村中事務,一路走來,實在太辛苦了,所以當我終於能擔任巫女的時候,我很高興,因為我終於能幫祖父分擔了。」

    「分擔……」常欣的話似讓俏如來有些感觸。

    常欣覺得眼前人莫名有些奇怪「你怎樣了?」

    俏如來收拾心情回道「沒事。」

    眼看常欣還要繼續問下去,雲仔注意到時間已經有些晚了連忙打斷「巫女,日頭要下山了,該是入村的時候了。長老阿公說祈福時再帶伊進去祭壇試試能否取走法缽。」

    「好啦,那剩下就拜託雲仔了。從來沒有人拿起過法缽,若你能成功,我也樂見。」常欣身為巫女卻從不怕白蛟,也認為村中老人擔心之事為迷信,因此只要盡了巫女本分,對於長老同意之事並不反對「走吧。」

    「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