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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透额罗(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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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常州的路上,马车中的气氛异常沉闷。

    琦璜日日不说话,趴在马车的窗口望风景,或是盯着车厢的地板发呆。周瑾然觉得奇怪,每次一想开口询问,琦璜便低头不做声。

    崔冀借口先行一步,早早地逃开了。对于说出“未来周家主母”的话,他心虚的很。怕就怕周瑾然责问。

    那日吴府老爷吴庆英赶来,想把琦璜带回府去。他知道周瑾然答应了琦璜带她北上,却未曾想,自家公子见了吴老爷,直接便提出了与琦璜小姐的亲事。一来二去,北上倒成了毫末,被双方搁在一边。

    吴庆英对于自家公子的赏识,崔冀是心中有数的。他见自家公子面不红心不跳,娓娓道来,不仅婚嫁,连吴府家业继承如此难言的问题都一并说了,打消了吴老爷所有的后顾之忧。不禁心中暗笑,这是从多久之前就准备好了。

    另一面,他也暗暗地想,即便再怎么温润如玉,公子究竟还是个商人,精明如他,真要说的话狐狸和君子,并不矛盾。

    但这些话他是没法也不敢说的。公子与琦璜小姐就任其自然发展吧。他崔冀不凑这个热闹了。

    回程的第四日,周瑾然终于是猜到了什么。下午从城里出发时,他笑着坐在琦璜身边,问道:

    “可是崔冀和你说了什么吗?”

    琦璜努努嘴,不说话。

    “那就让叔父猜猜——”

    “为何还是自称叔父,周公子还把琦璜当侄女看吗?”琦璜不满地开口。她的细眉紧蹙,眼睛不时瞥一眼周瑾然,四目相对时又赶快移开了视线。

    “是瑾然的不是,”周瑾然用手轻轻抚过她皱紧的眉头,“琦璜可是知道了我向令尊提亲的事?”

    琦璜的呼吸滞住,她僵坐着。

    周瑾然笑叹道:“崔冀啊……”

    琦璜正色道:“怎么,与琦璜的婚事是难于启齿的事吗?”

    “琦璜,这婚事一来要看你的意愿,二来瑾然也希望回到常州后再向吴府正式提亲,而非在路上草草了事。当然,”他坐到琦璜对面,一字一句的问,“琦璜你呢?对于这门婚事你的……”

    周瑾然的话还没说完,琦璜便俯身过去。

    她与他四目相对,只蜻蜓点水的一下,便赶快离开了,但周瑾然没有放她走。他的手滚烫滚烫的,轻抚着琦璜的脸颊。另一只手扣在她的腰际,牢牢地锁住她。二人的呼吸也急促起来。官道上的风将车厢一侧的帘幕吹了起来,吹进了一车不知何处的花香。

    历经半月有余,琦璜终于回到了吴府。

    吴夫人放下了主妇的矜持,几乎是一把将女儿抱住,搂进了自己怀里。

    “可怜的孩子,北上一趟瘦成了这副模样。”吴夫人捏着琦璜的手腕,怜惜地说。

    “母亲,女儿其实并未……”琦璜插不上话,只能在母亲怀中探出脑袋,瞧着身后的吴庆英笑了笑。吴庆英一再叹气,半悲半喜的看着琦璜。他唯一的女儿。

    第二日晨时,周瑾然携周府长辈及管事登门提亲。吴庆英郑重地接待了他。双方相谈甚欢,席间却不见崔冀。

    又一日,吴庆英回访周府,琦璜在吴府等候。随吴夫人同去的侍女昭阳回来后饶有兴致地告诉琦璜:

    “那位常伴周公子左右的随从,似是犯了错,正打扫庭院呢。”

    琦璜笑得直不起腰。

    第二年开春,吴周两府结秦晋之好,周瑾然迎娶吴府千金吴琦璜的消息传遍常州。与两府交好的商贾官员纷纷登门道喜。

    在吴府准备登轿的琦璜见到了母亲,登时站起来便要跟她一同出去。“莫慌,”吴夫人安抚地摸摸她的手,“还有盖头呢。”

    红艳的盖头长长垂下,将琦璜的四周笼罩,盖住了她秀丽的面容。琦璜沉静下来,她记起了周瑾然的话:

    “琦璜之后也不再需要短款的透额罗了。”

    的确。琦璜轻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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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天宝十四年,范阳兵起,幽州动荡,安史之乱爆发。北地狼烟四起,民不聊生。

    江南地区由于远离战地得以免受战乱之苦。而江淮两地则用赋税支撑着国家战事。各地富商大贾纷纷募捐出资。其中又以常州周府调南地丝绸钱财倾囊相助,周氏夫妻二人更是开设府馆,广纳南迁的北民,一时传为美谈。

    常州除了人口渐增外,繁荣依旧。

    “今日回府,可不能再与教书先生顶嘴了。”常州大道之上,一名老管事气喘嘘嘘地追上了一位少年公子。

    “是他迂腐,说什么南方少战,切莫向北。这等贪生怕死,枉为教书育人的先生。”少年公子不屑地答道,他用余光看见老管事在身后上气不接下气地追着,慢慢放缓了脚步。

    路人见了,纷纷低语,这便是那常州大善人周瑾然的独子,周胥。

    “如今北方确是烽火战乱,先生也是为了公子好。”

    “北方战乱,难道北地就不是我大唐领土?人人畏战,都不肯北上,那不就把北地拱手让贼?我自小习武,日日跟崔总管过招,为的就是以后北上去安邦定国的,家业的话有我二叔,经商这块我……”

    周胥说着,突然又觉得自己犯了父亲指责过的老毛病,话说的太满。于是他悻悻地闭嘴,转而去看四方风景。

    “公子行行好,给点钱吧。”

    过路的流民中,一位年轻女孩低着头走到他面前,用轻柔的几乎听不到的声音哀求。

    周胥随手解下自己身上的钱袋,递给了她。

    “谢谢公子。”女孩感激地连连弯腰。当她抬头时,周胥挑了挑眉。

    女孩走远后,周胥问管事:“那女孩头上的可是开元后天宝初时在长安风行的头饰透额罗?”

    “是呢,夫人原来喜爱这饰物爱得紧,后来却不怎么见她带了。想不到流民中竟有人佩戴这般质地上乘的饰物,之前约莫是什么阔绰人家的小姐吧,唉,战乱啊……”

    “母亲?”周胥讶异道,“定是你记错了吧。母亲教导我的一直都是比起饰物更要惜人,怎会……”

    “是是,唉,定是老了,记性也不大好使了。算老仆恳请公子,公子快回府给先生赔个不是吧。”

    “回府,但不赔不是。”

    “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