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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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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水吹进周老太的后颈中,一片凉意,直贯心底。

    两扇门被风吹得砰砰作响,周老太想起儿子那张孤零零黑洞洞的病床,他曾经在那熬过春夏秋冬。

    许掌柜手忙脚乱的关上屋,将噼里啪啦的雨声和不通人情的风都关在门外,屋里火把咻咻燃着,两个身影在褥下颤抖。

    从秋云那儿离去后,周老太便真将财权分予张桦,又命许掌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却将府里到处布满眼线。直到账上挪用上百两,周五突频繁在府里旷工,后经人告发,他最近时常光顾赌馆,周老太派人死盯他,终于落实他与张桦私情。

    她支开老大、老三两家,又假意外出探访老友,留张桦一人在院。

    等到有人来报,折返回家,直接冲到周五屋中,抓个正着。

    许夫人端来把椅子扶周老太坐下。

    周老太道:“老许,把架子上的衣服扔给两个贼男女。”

    老许取过两件披挂,随手扔进床铺里。

    奸夫**在被褥里抖抖嗖嗖勉强穿好衣裳,被家丁婆子揪出来,披头散发的扔在周老太脚边。

    张桦身上挣扎,嘴中骂道:“死老太婆,竟然算计我。”

    周老太淡然一笑,“许婶,扇她。”

    许夫人将灯笼搁在桌上,卷起双袖,左右开弓往张桦脸颊甩巴掌,只听啪啪几声,张桦一张脸被扇的通红,腔壁嫩肉撞到牙床,她啐出口血水来。

    周老太抬手,许夫人停下动作,她狠透此等水性杨花的女人,不免手底下重劲,许夫人捏着扇累的手捡过灯笼,默默退到周老太身后立正。

    “我的好儿媳,可还能骂的了人?能说话么?仗着利嘴你成日拔尖要强,看在二爷的份上,若安分守己,我周府绝不会亏待你,便是缘分尽了,为你添得嫁妆,送出门再嫁也不是不可,我们周家断不会为难你。可惜啊,人心不足蛇吞象,得陇望蜀,以为我平时容忍你几分就蹬鼻子上脸,想贪图我周家财物,我告诉你,痴人做梦。我周家的一针一线,一铆一瓦,没有我发话,谁妄想侵占。“周老太笑了一阵,眼睛里泛起泪花:“又说你,周五,你爹爹在外嫖赌欠钱被人活活打死,抛尸荒野,你娘弃你而去,是谁将你爹入殓,又是自谁坟冢堆里接回你。大爷三爷嫌弃你,是谁牵着你的手帮你洗净满脸污秽,是谁替你在灯下缝补破烂衣裳。早知道他死了,你就要偷他婆娘,还不如让你陪你爹早死在坟堆上。不,不会,二爷哪怕知道,还是会找你回来,还是会跪着求我,咱们去把周叔的儿子接回来吧,坟山夜里鬼火骇人,听说还有狼啸,他没了爹爹怎会不怕。二爷定会这样说,他的心是那样软,软到养虎为患仍且不知。”

    满屋的人,想起那个和善的男子,均泪满衣襟。

    许夫人抹着泪道:“老夫人,别为此等杂碎气着身子。”

    周老太眨巴眼睛,泪水大颗大颗滚落,她依旧笑着:“我不气,想着他,我就一点儿气就没了,这么好一个人,连老天爷也要从我身边收他去。”

    周五匍在地上的身躯抖了抖,突放声哭道:“老太太,是我的错,是我背弃老太太的恩,是我辜负二爷的信。我周五贱命一条,虽死不足以偿恩,今日犯下弥天大祸,任凭老太太处置,只是求老太太别说了,您说一句,便如用一把钝刀在剐我心头肉,只教我想起二爷,便痛不欲生。”

    周老太道:“你如今倒忏悔起来,倒挖心掏肺,偷他婆子时可记得他恩情,只顾自己快活,周五啊,你死不足惜。”

    周五如山石般的身躯跪移到周老太脚边,头紧紧抵地道:“老太太,与二夫人纠缠是我糊涂。但老太太,一切与夫人无关,她是个可怜人,在这孤零零的院子里,暗无天日的屋子里,被人算计被人陷害,才走上今日的歧路。”

    张桦挣开抓她的婆子,两步冲到周五跟前,揪起他的前襟,一口血水啐他面,凄厉的笑起来。

    “谁ta娘的要你多嘴多舌,你这怂蛋,被人两句话敲打,骨头犯软,腿一曲就跪,活该当一辈子的奴才下人!”

    “夫人。”

    周五任她抓着,两双眼睛瞪的出血,只死死的看住她,然后双手握住张桦的手,轻轻拔开,牢牢箍在掌心内。面朝周老太,再次拜了拜。

    “老太太。二爷犯病时日,您寸步不离,只那一夜,您远在外家探亲,二爷尚卧病在榻。那夜,也下着同样瓢泼的雨,还响着雷,门前那株半死不死的歪脖子树,被风吹倒,靠墙的破烂茅屋被它砸踏半扇。睡梦中,我迷迷糊糊听见轰隆声响,便起身,提了盏红灯笼穿过院子,二爷还醒着,咳嗽声响在雨中,风吹的急,我只顾护住灯笼往外头走,路过柴房时,我听见里头传来人声,本以为是院里哪个奴才在里头歇息,便未做理睬,查看完茅屋,见并未有失,雨越下越大,二爷的咳嗽声格外的响,像只手,要把人拽进内院里,我踩着雨水,到二爷的屋,二爷倚在床靠上,白帕子捂了嘴,直咳嗽,看见我来,他很欢喜,问我近日可好,在铺子里头可习惯。我一应回答,又劝他早点歇息,二爷听着,靠在木栏杆上摇头,要我去寻二夫人回屋。我便想,二夫人如何不在?心里存了疑,便真又挨门挨户的去寻。大爷三爷院里我均不敢叨扰,有个念头像跳蚤一样在我心头挠动,鬼使神差的,我走到柴房门口,里面没了声音,黑乎乎的一扇门就摆在我面前,我扭头看见廊下一串湿脚印。想了想,终究还是推开了门,红灯笼照着脚下,我仔细提防,被光一照满屋子的乱谷草,跟着火似的。靠墙角谷草盖着耸起个骨包,有种奇怪的感觉,我想去撩开那堆草,正伸手,只听啪嗒一声,差点惊掉我手中灯笼,原来,木门被外头的风吹拢,发出声响,我抚平气,欲再去扯那乱蓬草。只听人声道,莫动我。这一声虽小,可我听的分明那是二夫人的声音,这次灯笼真掉在地上,我手忙脚乱捡起。她接着说,帮我找块遮羞布来,或者找根上吊绳来,都随你。我正好披着件外衣,便脱了扔过去。她说,你既然愿意救我,就滚出去,我知道你是谁,你这蠢奴才,丧奴才,不如让我死罢。我没说话,退出去掩了门。内院里,二爷还在咳,声音像鞭子,抽在我身上。我不敢去回复二爷,可我做梦,梦见那串湿脚印,变成红色,一步一个坑,从里头钻出夫人的声音,蠢奴才,丧奴才。后来我被噩梦惊醒,夫人站在我床边,她拿着我的麻布衣裳,遮住我的脸,她说,有人要害死我,你帮人帮到底,他做初一,我成全你做十五。”

    周五还欲说,张桦跳起身,架在他身上,双手掐住他脖子,直把他往墙壁推攘。口中厉声尖叫道:“闭嘴!我让你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