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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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外传来开门声。

    “回来了?”

    “回来了,勇勇呢?”

    “在里面睡着。”母亲略显紧张说着:“哎呀,今天吓坏我了,中午勇勇还好好着,下午晓燕妈来了,勇勇在床上躺着,我跟晓燕妈学打毛衣,谁知勇勇突然口吐白沫抽了过去,可吓坏我了。”

    里屋的门推开了,杨宕勇抬起头看着门口,眼泪再次忍不住流了下来。

    “爸。”

    父亲从门口匆匆走了进来,将手放在杨宕勇额头,眉头皱了下又舒展开,沉声道:“男子汉大丈夫,哭什么哭?不过是发烧,多休息多喝热水很快就好。”

    杨宕勇哪是因为生病而哭?他是再次看到熟悉的父亲,而不是在相片里见到,让他不由自主心情激荡。

    这时候的父亲还不到四十,正式年富力强年纪。看到那挺拔的身躯,着急儿子身体匆匆走进,一身六五式草绿色军服,还没摘下的棉军帽,那记忆中熟悉的一颗红星头上戴,革命红旗挂两边……

    想起后来那物欲横流的社会,父亲一直教导自己,做人,就要堂堂正正做人,要做一个宁可站着死,绝不跪着生的人;面对各种诱惑,要能经得起考验,宁可清贫,不作浊富……

    父亲六七十年代主持过数项投资过千万的通信工程,八十年代转业后在地方又当过乡镇企业局领导,各种诱惑少了?可父亲却做到了他告诫自己的那些话。

    父亲常说的话是:什么是幸福?其实幸福很简单,只要家里没有病人,监狱没有犯人,这就是幸福了。

    有父如此,想想自己那时的人生,杨宕勇只觉得羞愧无比。

    是的,他很清贫,但那不是他刻意学习父亲,只是因为没能力。

    如果真得有诱惑,那时的他,能否像父亲一样坚持?

    这一刻,杨宕勇只想痛哭一场。千言万语,只化为两行眼泪。

    “乖,好好休息,睡一觉就好了。”

    父亲掖好棉被,让杨宕勇只有脑袋露在外面,免得寒气顺着脖子灌了进去,冲杨宕勇笑了笑,走到门口摘下军帽将军帽挂在门后的挂钩上,人走了出去,轻轻将门拉好。

    杨宕勇一直望着父亲,看着他帮自己掖好被子,看着他转身,看着他开门,看着他走出后随手关了房门。

    “温度那么高,你怎么也不小心?”

    门外,父亲小声在跟母亲抱怨。

    母亲声音不大,但不满溢于言表:“怪我吗?我又要管儿子,单位又有那么多资料要翻译,又要给你织毛衣,你又不是不知道儿子发烧,你怎么不能请假管管?”

    “我不是有事嘛,你又不是不知道最近事很多。”

    “你有事我就没事了?你每天不是上班就是加班,好不容易休息了,你看看你管过什么家务?一有空就找隔壁老聂下棋,有那闲工夫,你怎么不拖拖地,擦擦桌椅?”

    “小声些,小声些,你说这些干嘛?”

    母亲的不满更甚,声音不由大了起来,父亲声音压得更低了。

    “你有工作,我就没工作了?白天要修理机器,晚上不是开会,就是翻译资料,还要给你和孩子烧饭烧菜,要给你们做衣服,我容易吗?你还怪我?”

    母亲声音小了点,但还在又急又快念叨着,父亲在一旁小心陪着不是。

    土房的隔音实在不怎么样,两人声音虽小,屋里的杨宕勇却听的清清楚楚。

    或许,父母觉得杨宕勇还不懂事,没有太忌讳让儿子听到这些。

    听着父母的争执,屋里的杨宕勇先是很尴尬,慢慢又露出了微笑。

    印象中,父母从来没有彼此红过脸,在杨宕勇记忆中,父亲永远是好好先生,对外人,对家人,总是一副和蔼面容,永远没有跟人红脸的时候。母亲对家人有性急时候,对几个小孩不满了不是打就是骂,可对外人也是脾气很好。

    父母都是五十年代末考入西军电的大学生,自有知识分子的气质,父亲尤甚。

    杨宕勇记得母亲曾经骄傲地说起过,父母祖上八辈都是穷苦出身,别人是贫农,自家多少还有份田地,父母祖上却是雇农,一分田也没有,要不是49年后国家重视教育,他们也读不了书。

    就算如此,读大学是要缴学费的,为此当时在东川宕渠老家的父亲高考前决定只报考师范与军校,毕竟师范免费,而军校,不光免费还有补贴。

    最终父亲当年高考全县考了第一,成绩省里也是排名前列,于是父亲如愿考入西军电,至于为什么不报更热门的哈军工?西军电离家比哈军工更近,可以省些路费……

    其实路费军校是给报销的,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农村娃娃如何知道?

    上了军校,父亲当年年年都是优秀学员,从入学起门门功课都考五分,毕业时被授予上尉军衔,本来学院要父亲留校任教,结果父亲想到祖国最需要,最艰苦的地方去,于是就来边疆了。

    出自江南水乡的母亲虽然也是西军电一员,不过母亲跟父亲学的专业不同,她是学雷达的,西军电分系去渝城成立渝雷院时,母亲被分了过去,毕业时授衔只是中尉,可见母亲虽然也是知识分子,但成绩没父亲好……

    自己成绩不好,怕是遗传母亲那边基因吧?

    要是这么说估计要被母亲喷死,再怎么说父母都考上了当时全国二十强,军队最厉害的学院,自己……高考离录取线还差了一截呢,这学习能力跟父母比起来,那是比谁都比不上。

    杨宕勇印象中的父母总是儒雅,以为两人一直相敬如宾,谁知他们也有争吵的时候,这是他记忆中从来都不存在的回忆,但这才是家庭,才是生活,不是吗?

    杨宕勇笑了,只是,不知什么时候泪水又遮住了视线。

    能再和父母生活在一起,真好。

    “当时温度是有,我还以为勇勇不想写作业,装着重病呢,谁知一下烧就上去了。”

    两人声音小了很多,母亲也没那么激动,低声解释。

    杨宕勇哭笑不得。

    我小时候就那么讨厌写作业?

    回想下还真是,自己从小写字速度就慢,别说小时候了,长大了写字动作也慢,不光慢,写出来的字还东倒西歪,怎么看怎么像是鸡飞狗跳。人家半小时能写完的作业,到自己这里,最少也要拖到一个小时。

    小孩子嘛,总是喜欢玩闹的,看着别的孩子作业写完了在外面疯玩,坐在座位上的屁股还不痒痒?那心思还能放在作业上,当然是放飞到外面了。

    自己后来不爱学习,跟小时候写字动作慢大有关系。自己的儿子写作业动作就很快,虽然那字跟自己一样难看,有时候连儿子自己都认不出他写的是什么,可速度快才是王道,就算上了高中,人家回家写作业还要写到晚上十一二点,儿子呢?作业在学校就写完了……

    早早写完作业自然有大把时间可以玩,也不会因为父母逼着写作业对学习产生厌恶情绪,最终影响到读书。

    可见,写字速度快慢真的很影响学习。

    杨宕勇正浮想翩翩,忽然察觉一丝不对。

    写作业?

    自己已经读书了?

    现在自己的身份是小学一年级上学期学生?

    小学的学业不算什么,记得当年一二年级,自己语数考试都是一百,这成绩有什么好担心的?

    问题是:自己只记得小学一年级上学期是在红星路小学读的。

    红星路小学在红星路,这个没问题,虽然不记得红星路在哪里了,可路牌自己还是会看的,找到红星路,自然也就找到红星路小学。

    可自己不记得小学一年级自己是哪个班了啊,班级或许还能从作业本上找出来,可座位呢?自己当年坐什么位置?

    总不能自己傻站在教室门口,等其他学生都坐下了,自己再找空位置坐吧?那还不被同学当成神经病?

    说起同学,自己就在红星路小学读了一学期,鬼才记得当时的老师同学长什么样,叫什么名字,别说红星路小学,就连后来的甜蜜路小学,自己读了四年半,现在都不记得当年的老师和绝大多数同学了。

    嗯,还记得两个,一个叫李刚,还有一个是当时的班花——自己认为的——从小学到初中都跟自己是同班,还当了班长,管了自己七年多的何洁同学……

    好吧,杨宕勇不得不承认自己生性凉薄,该批评,该反思。

    可现在不是做自我批评的时候,现在重要的是如何面对曾经的老师同学?

    跟别人解释说自己高烧四十度忘记了老师同学?

    谁信!

    这样说的后果不是继续读书,而是拉到精神病医院检查下精神是不是出了问题。

    或许别人会很同情自己被高烧烧坏了脑子,可这不是自己想要的啊。

    五十来岁的灵魂,却被人当成傻子。

    一想到人家关爱着看自己,就像看着马路上那些留着口水呵呵笑的人……

    杨宕勇要疯了!

    “寒假作业做不做没关系,通讯站那边已经基本建好,春节我们就搬过去,站里跟甜蜜路小学说过,通讯站的孩子下学期都安排在甜蜜路小学读书,勇勇也转过去。作业不写也没什么,倒是勇勇写字速度要练练,才小学一年级,每天写作业就要写那么多时间,以后怎么办?”

    寒假作业?

    寒假?

    看来不必去红星路小学了,自己也不必面对不认得老师同学的尴尬。

    杨宕勇长吁口气,浑身放松,这时候才发现身子已经湿透。

    急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