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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之十 姊弟(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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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季朝云也根本没有要听他解释的意思,林墨不回答更合他心意,立刻又开始说上了。

    此回当真厉害,竟是不给林墨半点开口的机会,整整一炷香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亦不短,把林墨听得是云里雾里;但凡林墨敢在季朝云说话间略发出一点声音,季朝云就立刻提高音量,把他骂得是狗血淋头。

    好不容易待季朝云停下来歇口气的功夫,林墨早都被他骂懵了。

    “不是?我不就借个阴兵……怎么……就……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五伦俱丧了……”

    季朝云抬起手:“还不知错?”

    林墨缩头:“好好好,我知错我知错!”下次还敢。

    季朝云放下手。

    林墨又道:“可是——”

    季朝云怒道:“没什么可是!”

    林墨却还是说下去了:“我现在没了仙骨,只有不夜傍身,修的也都是你看不入眼的那些旁门左道的……你、你叫我怎么办呢?”

    二人相对,暂且无言。半晌,季朝云方道:“我没有看不入眼。”

    他这一句,还算温柔。

    林墨眨眨眼。

    “你别这样,我虽然没有仙骨,还是厉害得不得了……不过,这一次我当真知道错了!”

    一错错在未能及时调和体内圣邪二气。

    二错错在受邾琳琅言语挑衅便失去神志。

    三错错在差点伤及季朝云及季凝芳。

    说到底,若不是因为季朝云骂得对,他才懒得听:“下一次不管再听那疯婆娘说什么,我都不生气,可好?”

    又道:“我对天发誓,洗心革面,好好做人。”

    他拿季朝云说过的话起誓,证明自己是将他的话听进耳里,记在心上了。这回老天爷是真赏脸,不打雷了,季朝云听见,也解其意,面上竟露出一点微笑,伸出手去摸他的头。

    林墨却觉得这不好。

    他做鬼也好,依附这暂造的肉身也罢,总是和当年没什么分别,仍旧是那十几岁的少年模样。从前还活着的时候,季朝云年纪比他长,林墨却和他差不多一般高,就略矮那么一点点,心里是很得意的,就连偶尔叫那一声“哥哥”,也是气他居多。

    可如今的季朝云却比他高了,肩背宽厚,那面容成熟坚毅,俊朗更胜从前。林墨颇有些嫉妒,歪头把季朝云的手甩开来:“季仲霄,你行行好,我骂也给你骂了!你倒是说说那陆怀瑛到底跟你讲了什么?教你板着一张脸回来!”

    他倒厉害,别人看季朝云冷心冷面,什么时候都差不多的表情,他竟能分辨季朝云高兴或不高兴。

    季朝云不说,先道:“老规矩。”

    又来!刚觉得他如今稳重了,现在又变成小气如旧的季朝云!上回夜间对着篝火,林墨已经欠了他一个问题,他都还不曾问,如今又再欠一个!林墨无奈白他一眼:“成!”

    “陆怀瑛也不曾说什么,”季朝云道:“只是我临走的时候,他突然叫住我,对我说他以为我从来不是这样好管他人之事的人,一心勤修欲登天道……如今却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如此辛劳奔波,叫他改观。”

    “就这样?”

    季朝云道:“就这样。”

    林墨顿觉得亏大了去,他揣测良久,居然就这么一句?他看季朝云回来,一副不怎么高兴的模样,脸色也不好,还以为怎么了呢!便不乐道:“别听陆怀瑛那些废话,我看你一点都没变才是真的!”

    季朝云失笑。

    修仙问道,既艰且阻,诚然十年时光并不算太漫长,却怎可能一点改变都无!还未问他,却听林墨苦口婆心道:“你快当而立,应该是个成熟的季朝云了!结果还跟从前一样,日日看我不顺眼,成天见地骂我,说不过还要打人,哪里变了?!”

    原来是说这个!季朝云颇为不乐,待要继续训他,却听林墨接着道:“哼,他陆怀瑛懂个屁啊?连我都知你口硬心软,慷慨仗义,远胜天下之人……依我看,除了要改改这专跟我作对的小心眼,你飞升一登仙道,指日可待!”

    口硬心软的是他自己,却说季朝云!此番听到“连我都知”四字,季朝云略有些动容;但听他说完,又没什么好话了,便只道:“不劳你挂这心,我自有打算。”

    此刻林墨既已问得结果,就没什么耐心再端正坐好听话,人没规没矩倒下去,还故意翻了个身,拿背对住季朝云:“好了,我要睡了……季朝云你也早点睡!”

    这回却是季朝云不依了,伸手把他又揪了起来。

    “干什么!”

    林墨恼得很,这季朝云将他从床上揪起来,简直如捉鸡一般轻巧,正是仗着人高马大,给他没脸。

    “我有话要问。”

    林墨无奈,不知他这是要闹哪样:“你问吧!你问!”

    季朝云却暂不开口,直把他盯住;林墨毫不畏惧地瞪回去,心思兀自活络,盘算着等会季朝云到底想要问什么,他又需得如何应对……不料季朝云竟先看穿,道:“我今日先放过你,只问你一件事;但我劝你别在我面前编什么故事!你以为我会信你那些鬼话连篇?”

    林墨颇觉受伤,一拍大腿:“仲霄啊仲霄!你怎地如此多虑?我怎么可能是这种人?!”

    你可不正是这种人?季朝云心道,那问题也便出口了:“你用你的仙骨和那女人换了什么?”

    林墨脸色一变。

    那女人自然指的是邾琳琅。林墨方才还在想他大概是要问自己如何能从世人手下避过骨销神挫,神魂俱灭;谁知道他却是更惦记着此事,这都怪那邾琳琅狗嘴吐不出象牙,偏触这逆鳞,还是在季朝云面前!

    “我……”

    林墨刚要开口,季朝云先道:“你看着我的眼睛再说话。”

    不想去看,当真不想看。林墨别过头去,却被季朝云掰着头直视他的眼神,那目光灼灼,委实认真。饶是林墨,此刻也觉无甚面目去编造什么托词与谎话,无从避开。

    此事说来话长,林墨只捡最要紧的说,他道:“我……用我的仙骨……换了……换了……”

    说话间,全失了素日的爽利果断,而季朝云耐心等他说完,也不出声打断。

    “滟……滟九。”

    他此刻犹犹豫豫,说话声本来就轻,这最后半句,更如蚊蚋。

    一时二人皆无话。

    沉默压抑,林墨都有些局促。

    他并没有说谎。他那仙骨确是自邾琳琅手中失去,用以交换滟九;怕的是季朝云要追问于他,曾经发生过什么,可他并不愿意多说。

    此事是他一生都不能忘怀的梦魇,想来滟九也绝不会忘记。

    那一年恰是十五,月圆之期。天上月轮高挂,人间万户仰看,他却没有那样的闲情雅意,且顾着带滟九惶惶逃命。

    路上霜寒露重,秋风入骨,他自己身上疼得要命,双脚逐渐沉重,但一声痛都不能喊,也不能哭,需得咬紧牙关,继续前行;那滟九伏在他背上,却是一直不曾停下哭泣,泪将他的肩都打湿了。

    以这一身仙骨,堪堪能从邾琳琅等人手中救回滟九之命,却又不自量力对滟九壮志豪言,要一生一世护他周全,结果自然是没能信守承诺。

    滟九也是一样,曾对他发誓说过无管前因后事,都要好好过完一生,竟也成了虚言!

    谁又成想此生短暂,却又那么多坎坷?

    即便林墨当真七窍玲珑,聪明过人,也难料林氏一朝倾覆,江山不夜不存,林惠身死,他自顾不暇……也不知道滟九其后怎也身死?竟还做了那幽独之主。

    此前幽独之行,来去匆匆,林墨有百句千句还未相问,只知如今他们二人,倒是殊途同归,是鬼非人,仍为天下所笑。

    林墨偷眼而觑,季朝云却并没继续发问;观他动静,表情并无惊讶,也无愤怒,那面上……竟似了然?

    这倒令林墨忽也惊觉,季朝云似也有许多秘密,不曾与他言说。

    他此次归来人间,季朝云却是早就做好了准备一般,并不问情由,先借他墨吟暂造肉身;如今还坚持与他同行,加上他与季凝芳所言“自有打算”,林墨不禁面露疑色。

    那季朝云却似无察觉,只道:“这个邾琳琅,合该神形俱灭。”

    林墨只得点头:“不错。”

    他是决计不会放过邾琳琅的。曾带着无限遗憾身死,如今复归,正是要趁机将那些恶贯满盈之人挫骨扬灰,让其也受那永世不入轮回之苦。

    季朝云不再追问,又道:“睡吧。”

    这一回林墨也不闹了,依言翻身睡下。

    二人背倚着背,林墨心事太多,又兼一日已经睡了两回,勉强闭上眼睛捱了一阵,却是当真睡不着,辗转反侧间,已听季朝云呼吸平稳。

    他轻轻叫了一声“季朝云”,无人应;于是半起身,小心地看了看季朝云;发现他正阖着眼,睡得沉静,大约今日忽有如此多事发生,他也真的累了。

    林墨便默默无言地躺回去,将那床帏盯住,细数那上头的流苏与花纹。

    “真像……”他忍不住喃喃自语。

    这床帏真像小时候所见。

    幼时与他那亲兄长林信一齐升山求学,林信还跟家里一般欺辱他,季平风和季朝云却好,不仅为他出头,还让林墨入夜了就偷偷去他们房间睡。

    虽然后来被先生们发现,三个人一齐挨骂受罚,但是……季平风真好,季朝云也真好,那季凝芳也好,都说林氏仙府出身之人,仙骨最佳,又有麒麟托生,是钟林毓秀,可他觉得季家人才是真的各个都好。

    林墨又想,季朝云要也和林宽一样,是他亲哥哥就好了,那样的话,给他骂也是愿意的。

    “季朝云,谢谢你。”

    季朝云虽不应,林墨却兀自说下去了。

    “哎……你这个人啊……”

    他便是想不明白,季朝云的为人与心肠皆是好的;那对别人,虽然也冷冰冰的,至少还算得上是以礼相待……怎地就不给自己半点好脸色?从小到大,不是骂他就是损他,自己到底怎么这人了?

    又想起来,从前那孟氏仙府,依山而筑,山上最多杏花。其中独有一棵,是已登仙道的孟氏先祖亲手所植,故此繁花丽色,常开不败,占尽春风;那学规中亦专有一条,禁止诸少男少女攀附采撷。

    有一次他与季朝云争吵,林墨都不想再搭理他;季朝云却不计前嫌,在他不在时,为滟九出头。

    林墨听说,有意和好,苦无理由;却又恰逢春雨过后,看到杏花十分娇艳,他是何等人物?人小鬼大,自诩风流;灵机一动,便取一把旧扇,题一句旧词,趁众人不备逃了自习,于那仙树上偷折一枝,置于纸扇之上,趁下学季朝云回来,放在他的窗前,自己则坐在那窗檐下与他娓娓道谢。

    他说了半天,自己都觉肉麻;季朝云却可恶,明明在屋内却不出声,林墨便是再厚面皮也捱不下去,推说要走。

    季朝云却突然将那半开的窗一推,拿起他送那扇子与花枝。

    林墨闻声,也便抬起头对他做鬼脸。

    却见季朝云手一顿,扇一倾,花枝上落下的花瓣尽数落在林墨脸上。

    他一声不吭,收下那花枝与扇,啪地一声又将窗关了个严实,任林墨拍了好几下他也不开,只得悻悻而去。

    当时虽恼,如今却忍不住笑了。

    林墨神思飞扬,又想及滟九。

    此间夜雨霖铃,尽作断肠之声;而那滟九远在幽独,不知是什么样的光景,又正在做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