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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唯一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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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末酒会结束后,肖默存一身疲惫,却哪儿也不想去。

    夜色阑珊,他开着车兜到洛城大学附近的街区,慢速穿过两条小路才终于来到小饭馆外面。

    没有直接下车,而是降下车窗转头望着饭馆门口。

    三张折叠方桌,每桌四个塑料矮凳,他这种个头的人坐下会觉得不太舒服,不过为了省空间这么多年就这么过来了。明火明灶开在马路边上,往年还行,近年已经被罚过好几次,但店里实在只有苍蝇那么大个面积,管的人一走父亲又会把摊子支出来,一个人干到凌晨再收工。

    饭馆没有菜单,因为不需要。仅有的几样选择就写在炉灶朝着马路的那一边,是肖默存的字迹,用A4纸写好拿到打印店过了一遍塑封,然后拿胶纸贴在不绣钢板上。

    炒河粉、炒饭、烫米线,数十年如一日。来得大部分都是老主顾,有附近的学生,也有背景复杂的社会人士。

    这样一间馆子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一个人经常忙得脚不沾地。小的时候肖岱桦还会让他帮帮忙,打打下手,大了反而不让了,尤其是他上中学以后更是碰也不许他碰。他问为什么,肖岱桦起初不肯告诉他,问得多了才说,怕同学看见了笑话他。

    难道收拾碗筷,擦桌子,扫餐巾纸是很丢人的事吗?

    肖默存小时候不明白,觉得他爸太大惊小怪。后来他明白了,自卑这种东西是天生的。

    少不经事的年岁开始,贫穷会在人的身体里埋下一枚不起眼的种子,随着你的长大慢慢破土。童年的你去富裕的亲戚家串门时,也许还会央求玩一玩别人家小孩的高级玩具,长大了你却开始自动将自己和那些拥有先进电子产品的少年们划为两类人。他们还没来得及瞧不起你,你就率先疏远了他们,以免把玩掌机时自己表现得像个无知的穷光蛋。

    他爸正是因为穷得太久了,自卑刻在骨髓里,所以才会在方方面面都活得小心翼翼,只求缩进穷人的壳里搏两父子一个平安。

    夜风灌进车里,吹淡了肖默存身上的烟味,再过一会儿应该就闻不到了。他父亲受不了烟味,因此他每次回家都习惯先散散味道。

    肖岱桦倒不是讨厌抽烟这个行为本身,而是一闻见烟味就容易咳嗽,十多分钟仍停不下来。

    肖默存曾经带他去大医院检查过,全身上下查了个遍,医生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说跟他没有腺体有关。当时听完医生的话他爸笑了,说摘掉腺体都二十几年了,本来以为要短命的,没想到只是闻不了烟味儿,代价比他想得小多了。

    “老板,算账!”

    肖岱桦正在灶后面忙活,火腿炒饭还没出锅,喊了声“马上来!”,却一时走不开。刚想让客人再稍等一分钟,忽然传来一句:“二十五。”

    他抬头一看,“默存?你回来了!”

    肖默存一身西服站在桌边,看起来跟这里格格不入。他拿了几张钞票以后走回灶边投到纸箱里,朝他爸笑了笑。

    “锅里快糊了。”

    肖岱桦这才笑着去顾锅里,“你先坐会儿,爸这边很快忙完。”

    在场的两桌客人里有熟客,这时就说:“哟,老板的儿子回来啦!”

    “是啊,又跑回来看我这个空巢老人了。”他爸显得很高兴,难得跟客人开了两句玩笑。

    肖默存朝他们点点头,沉默地曲腿坐到一边,挽起了自己的袖子。有人要结账他就起身收钱,没人招呼就一言不发地望着来去的行人。

    现在这个天气在煤气炉旁边待久了自然很热,做着饭的肖岱桦脸上不住地出汗,时不时就拿过一旁的毛巾擦一擦。不过因为没有腺体,即使谁走近身边也不会闻到哪怕一丁点儿信息素味道,所以年轻时他日日工作到凌晨,不担心有Alpha来骚扰。

    过了很久,店里暂时空无一人,肖岱桦拿了瓶水送到儿子眼前。

    “喝口水。”

    “谢谢爸。”肖默存接过这个塑料瓶一看,是他爸爸自己做的凉开水,里面加了柠檬片和黄瓜皮,跟以往一样。

    围着围裙的肖岱桦径直坐到了儿子身边。他年近五十,虽然身材仍然纤瘦,眼角却爬了几条鱼尾纹,看上去多少已显老态。

    没上过大学的他没有别的一技之长,一直就是靠做饭的手艺维持生活,烟熏火燎鸡毛蒜皮之中难免市俗。但他格外喜欢读书,对知识的渴望几乎到了如饥似渴的地步。铺里只卖晚饭跟宵夜,肖默存上了小学以后两父子最爱的就是白天去图读。如此经年累月的熏陶之下,虽然他是个开餐馆的,看起来却像是个文质彬彬的老实人,而且很爱干净。

    家里最穷时就是刚刚搬到这里,把店盘下来的那两年,两父子没钱买新衣服。别的做不到,肖岱桦就只能尽力让他们穿的衣服裤子都很干净。

    洗衣粉的味道就是父亲的味道,这是肖默存从小的认知。

    “今天怎么突然过来了?”肖岱桦温和地问。

    “刚忙完工作,顺道过来看看你。”

    “又周末加班。”他爸略显责备地看着他,“结了婚还是这么不顾家,小念没意见吗?”

    肖默存面无表情地握着瓶身,望着眼前行过的车辆:“还没告诉他,估计他也不在乎。”

    告不告诉他没有区别,他们习惯了行同陌路。想起俞念,肖默存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着。他拿大拇指揉了揉,心里计算着时间。此刻俞念应该已经回了他们的家,肖默存准备等他睡着了再回去。

    肖岱桦轻叹着摇了摇头,“你啊,说话真是不中听。”

    小两口结婚至今一直不睦,他这个做父亲的心里有数。其实当时肖默存突然决定结婚他就很意外。读书深造一直是自己儿子的志向所在,中断学业回国、选择跟一个自己没听过的Beta登记结婚,这些怎么想也不像是凡事求稳的肖默存会干的事。

    不过个中缘由他多少知道一点,所以最后还是选择交由儿子自己决定。

    原以为时间长了隔阂会渐渐消弭,谁知情况反而越来越糟。肖默存在这段婚姻关系里过得不开心,像是勉强维持着这一切。这几年他经常开车回这里,有时一句话也不说,有时累得上了阁楼就睡觉。

    “爸,我不想聊他。”肖默存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说说你吧,最近生意怎么样。”

    肖岱桦无奈地摆了摆手:“越来越不成了。现在都说要取缔小摊贩,学生也喜欢点外卖,不愿意出来吃宵夜。”

    “不行就收了吧。”肖默存道。

    他一早劝过父亲,这种辛苦钱难挣,如今只要在家养老就好了。可肖岱桦不同意,儿子给他的钱他都私下存起来,一分也不舍得花,仍旧风雨不改地开门营业,说要做到自己做不动为止。

    “还没到要关张的地步。”肖岱桦温声反对,“店里老主顾虽然不多,好歹也还有几位,我关门了他们多半要不习惯。再说每天待在家里什么也不做,人是会生锈的,这个脑子说不定很快就老年痴呆了。”他微笑着指了指自己的头,“有事做总比没事做要强。等我哪天做不动了,再靠你给我养老。”

    杯中水清凉解渴,肖默存仰头喝了一大口。

    “爸。”手里的塑料水瓶被他捏得凹陷进去,“以后你不想做了,我给你买套房,这个地方留给我,不要转手。”

    肖岱桦一愣,“你要这么个旧房子干嘛?”

    “我喜欢这儿。”肖默存回过头去,“我是在这儿长大的,这是我家,哪儿都不如这儿舒服。”

    “胡说。”肖岱桦觉得自己儿子在哄自己开心,微笑着道,“你跟小念的房子才是你的家,一百五十坪,装修得那么好,难道不比你背后那个破阁楼强一百倍?”

    反观周围,油烟味还没散尽,市井的一切都显得那么局促、捉襟见肘。

    但肖默存觉得自己从骨子里是属于这里的。跟俞念的关系建立在信息素与需要的基础上,那不算家;跟齐家的关系建立在血缘与罪行的基础上,更不算家。只有这里,卷帘门后十平米见方的窄堂是他写作业、吃饭、睡觉的地方,在这里他不是什么A10859,他是个人,姓肖不姓齐。尽管他是个捡来的野孩子,没有血缘关系的亲人却胜似亲人,供他吃供他喝,倾其所有供他出国。

    他们父子俩相依为命二十多年,彼此是彼此唯一的亲人。小学时课桌上被人用粉笔灰写了“野种”两个字,一向平庸怕事的父亲会去学校找对方家长理论;长大后自己用菜刀和酒瓶跟深夜的两个醉鬼打得头破血流,进了少管所,父亲又哭着为他求过情,只为了不让他的档案里有犯罪痕迹。

    这些才是实打实的亲情,是信息素盖不住、血液冲不淡的亲情,经岁月打磨后久而弥坚。

    因此他坚定地摇了摇头,“不,只有这里是我的家,我没有别的家。”

    话音刚落,肖岱桦脸色瞬间沉了下来:“这个话你跟小念说过没有?”

    肖默存怔了一下,随即缓缓地点了点头。

    肖岱桦右手啪一下拍上桌子,“你越来越不像话了!”

    “爸……”

    很久没听过父亲用这样严厉的口吻跟自己说话,肖默存意外地抬头看着他。

    “你知道成家是什么意思吗?”肖岱桦教训他,“成家这两个字意味着你一旦跟他结了婚,你们就是一家人,什么叫‘只有这里才是你的家’?”

    “爸,你不懂,我和他没你想得那么简单。”

    肖默存放下水瓶,只觉得心烦意乱。他跟俞念的事一两句话说不清,自己的父亲一辈子没结婚,也许根本不懂他的感受。

    “不要跟我来这套,肖默存。”肖岱桦严肃地望着他,“不管你是出于什么原因同意跟他结婚,既然已经结了,那你就要尽到一个Alpha的义务,要对自己的伴侣负责,和他好好经营这个家,否则你跟那些借着信息素玩弄感情的人有什么区别?”

    对肖岱桦这个为了摆脱信息素骚扰而摘除腺体的人而言,刚才那番话无异于最严厉的指责。

    肖默存忙道:“爸,我当然在负责,如果不是为了负责,我——”

    如果不是为了尽一个Alpha的义务,他说什么也会继续学业。绑他回来的是俞远,留下他的却是俞念。尽管他绝不是心甘情愿,却无法否认自己内心的妥协。

    “还不够。”肖岱桦望着自己的儿子,眼中满是失望,“我没想到你是这么想的。我说你是个Alpha,不是说你要用信息素为自己的选择负责,而是让你用你的心和行为负责。你把他娶回了家,放在家里当件家具,这就叫负责了吗?”

    这句话戳中了肖默存的心事,让他反驳的话久久不能出口。

    “怎么用心和行为负责,难道还需要我教你?我供你读了这么多年书,不是让你当一个无视配偶的混蛋的。”

    “不是的爸,他根本不是因为爱我才跟我在一起的,他只是为了我的信息素,我怎么用心和行为负责?”

    用真心对待伴侣的前提是对方同样还以真心,否则就是不对等的,肖默存不服。

    “好,退一步讲,即使他真是为了你的信息素,那你呢,你也是为了他的信息素吗?”

    “当然不是!”肖默存立即反驳,“你知道我最讨厌的就是受信息素支配的人,我怎么可能让自己成为这样的人。”

    肖岱桦笑了,“不是为了信息素,那是为了什么,你能说出内心的答案吗?”

    “我……”肖默存十指交叉,一时语塞。

    望着贯来口是心非的儿子,肖岱桦一声喟叹,脸上露出疼惜的表情。

    “我知道你因为我的事,对信息素这个东西有偏见,但你要试着跳脱出这三个字想事情。别把你那点Alpha信息素当宝贝,可能它在俞念心里根本没什么了不起的。”

    肖默存把头一转:“不可能,如果他不是为了信息素,怎么会当初对我不理不踩后来又求我回来?”

    这是他心里长久的疙瘩,穷酸的二十多年人生让他的自尊心脆得像一块薄玻璃,拿指甲盖一敲就有碎的可能。

    “那你有没有试着问过他?”

    肖默存顿了片刻,颓然地摇了摇头。

    “你——”肖岱桦急了,“你不问就判了他死刑,你是独裁者吗?”

    “爸……”

    辩解的话在喉咙里打转,却怎么也出不了口。

    肖岱桦不知道,肖默存曾给过俞念一次机会,就在他离开大学以前。他在约定的地方等了很久,没等来俞念,只等来学校的取消保研资格通知。

    “好了,快回家去。”肖岱桦冲他摆手,示意他赶紧离开,“记住,你不止一个家,也不止我一个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