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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第三十九章 逃不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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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十一循声望去,只见正厅外走近一位公子,白袖灰底的衣袍,身后斜背着一把长剑,面容俊逸,朗朗出尘。只是这公子一点儿没有宾客之礼,轻撩衣袍跨入正厅,目中无人地寻了主位坐下,微笑望着凌十一。

    凌十一一番愕然,但见这公子举手投足皆含气度,便也不敢轻举妄动,生怕得罪了贵人,揣度了一阵后扯起嘴角试探性地问道:“敢问公子是……”

    坐于主位的负剑公子杨佑安微微扬起下颌,现出几分傲然之态,操着一口醇正的长安官话道:“深更半夜的,叨扰凌老先生了。在下姓杨,是长安城钦天监李厚义之徒,家师前段日子观星摆卦,偶然算得旧梁古城内有大煞妖物将出,家师隐隐担忧,又不敢贸然禀告圣上,于是派在下来古城暗中探查。”

    凌十一听罢讶异地张了张嘴,继而拱手一辑。他虽然在古城内算是富豪,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但是没爵没位,说到底也就是个市井小民,哪会想到和朝堂甚至和皇上扯了关系。虽然还搞不清楚这公子所说是真是假,但还是恭敬相待不敢怠慢,赶紧吩咐人端上好茶。

    忙活了一阵后,凌十一又犯了疑惑,怯怯道:“敢问公子,这大煞妖物和我凌家有什么关系?”

    杨佑安饮了一口茶,表面上云淡风轻得不行,心里那叫一个波澜起伏啊,倒不是为了寻剑的事,而是感慨自己很长时间没喝过这么好的茶了。平常酒肆中的粗茶带着碎叶细沙,聊以解渴而已,偶尔碰到茶饮不错的酒馆,魏思温这货还要和自己抢,所以今日品到此等淡雅香茗着实不易。

    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留恋,杨佑安放下了茶盏,平静道:“凌老爷不必多心,在下只是挨户走访收集线索。据家师说,那妖物是一柄剑,每逢月圆之夜就会嗡鸣不止。此等妖物属阴,本是用来祭奠死者灵魂的,所以谁家若是留得此等妖物,必定会有灾祸上身。”言罢笑意不明地望着凌十一。

    凌十一侧过头去,不太自然地揩了一下脑门。

    杨佑安轻笑着换了个坐姿,其实就算凌十一没有这些小动作,他也知道谢阳的另一把剑在凌府中,双剑灵犀所致,自从踏入这里后,杨佑安身后的长剑便一直在微微颤动。

    “凌老爷见多识广,又喜好收集兵甲古物,您老可知这柄剑现在在何地?”杨佑安接着问道。

    凌十一捂嘴咳了一下,他毕竟是个精明商人,在没彻底查清杨佑安身份之前,自然不会轻易相告,只是摆手答道:“老夫不过一介草民,所收集的兵甲也就是些破铜烂铁,可从没听过这么玄乎的东西。”

    “这样啊。”杨佑安露出失望的神态,叹了一口气后起身道:“那便不多叨扰了。”

    凌十一眼珠一转,挽留道:“公子,夜已深了,不如公子今日就在府中住下吧。”

    “不了。”杨佑安抻了个懒腰,“在下还有要事在身,凌老爷,回见了。”

    凌十一弯腰恭送,亲眼看着杨佑安的身影消失在暗夜中,兀自发了一会儿呆后,走到院内,用靴子踢了踢院子正中的一块青砖,唇边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杨佑安已知晓长剑的所在,只是今日无异打斗,仅作试探。

    房檐上,正磕着瓜子的魏思温把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

    吐了一口瓜子壳,魏思温翻身自言自语叨咕道:“又是钦天监又是妖物的,说得我都信了,这小子不去说书当真屈才了。也不知他到底是个什么来头,身上的气机还诡异不同寻常,直到现在我就只知道这家伙姓杨,唉,不公平啊。”

    磕完了一把瓜子后,魏思温留下了一屋檐的瓜子壳,他抖了抖手上的碎屑,又在衣服上抹了抹,悄无声息地跳下房檐,慢悠悠地向着和杨佑安约好的地方去,一路走一路望着将圆之月,却在半路上忽而被人拦下,停下脚步,抬头望去时摆出一脸惆怅。

    而此刻,旧梁古城外,有一老一小两个人也在月光下缓缓地走着。

    老者褐衣白发,左眼没有瞳仁,只是一片浑浊的白色,右眼是一目双瞳,紫色虹膜。这两只眼睛乍看下去极为瘆人,好在老者面容温谦,笑容和善,冲淡了双眼带来的恶煞之感。老者的背上背着一张五弦古琴,琴弦在月光清辉下反射着银色柔光,琴尾则雕刻着一只金色的凤凰,栩栩如生,宛若自九天垂云而下。

    老者的身边还蹦蹦跳跳地跟着一个红衣服的小姑娘。

    小姑娘蹦跳了半天蹦累了,便来到了老者身边,抓着他满是皱纹的手用力摇了摇,撒娇般问道:“爷爷爷爷,咱们来这里做什么呀?”

    老者慈爱地揉了揉小姑娘毛茸茸的脑袋,笑道:“当然是来修琴的。”

    “又是修琴。”小姑娘撅着嘴抱在老者的小腿上。

    老者乐得多这么个小累赘,呵呵一笑,从怀中掏出一只精巧的八卦盘,喃喃道:“旧梁古城有奇才,爷爷怎么能错过呢?再说,爷爷修好了琴才能给你弹好听的曲子啊。”

    小姑娘眨眼睛想了想,似乎觉得老者说的有道理,轻轻点了点头,但依旧抱怨道:“爷爷,修了一辈子的琴,您不累吗?”

    老者愣了一下,下意识地伸手去后背摸了一把古琴,接着笑道:“已经答应的事情,总不能半途而废吧,那不就成懦夫了吗?”

    “嗯……”小姑娘把脸埋在老者的衣服中,稚音嘟囔道:“又要死人了。”

    老者舔着干裂的嘴唇,无奈地耸了耸肩膀。

    再回望旧梁古城月色下,魏思温被人拦在巷口,拦住他的这些人魏思温好死不死还全认得,他长长叹了一口气后对他们说道:“各位大爷,我魏思温武功不行、脑子不灵,要杀那个姓杨的小子是真的不容易。”

    “是嘛,可我怎么觉得你跟他算是一伙的呢?”魏思温面前是几个黑衣人,为首的大汉是个刀疤脸,笑容狰狞,一步一步靠近魏思温,颇有将他生吞活剥的架势。

    “您可说笑了。”魏思温慢慢后退,直至后背顶在了冰凉墙面上,“我跟那小子才认识几天啊,怎么可能比对金通镖局的人还亲呢?”

    “哦?对我们亲?”大汉笑得更为可怖,“若是真和我们亲,你就脱了裤子让大爷们爽一下,凭你这一晃就碎的小身子骨,爷们几个指定能把你碾成粉末。”

    魏思温苦笑道:“别啊,我都有好几年没洗澡了,可别辱了您的命根子。”

    “少他娘的废话,你到底脱是不脱?”大汉瞪眼喝问。

    魏思温低头抿起嘴唇,想着今日又是少不了挨一顿打。果然还没等他有所动作呢,刀疤脸的大汉就不耐烦了,一拳掴在魏思温的脸上,向周围兄弟命令道:“把这小子给我扒光了,明儿吊到城头上去。”

    “我看谁敢。”

    话音刚落,一柄隐隐泛着淡红辉光的长剑从空中砸下,立在魏思温和刀疤脸大汉的中间。众人惊愕地转头看去,只见一面沉如水的公子缓步走来。

    魏思温却一屁股坐在地上,抹着嘴角的血迹大骂道:“姓杨的,你小子他娘的有没有点儿良心,非得我挨了一巴掌你才肯出现吗?”

    杨佑安扬起嘴角笑笑,冲坐在地上的狼狈男子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随后食指一勾,出鞘长剑飞回他的手上,只剩下剑鞘仍然立在魏思温的面前。

    打斗声响起。

    一旁看戏的魏思温吐出一口血沫,撇了撇嘴。他并不担心杨佑安和这些金通镖局用来对付自己的小喽啰打,而是仍在小心眼地责怪他不早点儿出手。

    不过仔细想想,这姓杨的也够意思了,他魏思温这辈子没少挨打,但挨打过后还能给买两个肉包子的,姓杨的是头一个。

    魏思温记不得自己恨过什么人,因为太多了记不住,但他总会记得一些以稀为贵的恩情,比如多年前的大雪天,自己缩在树下快要冻死的时候,有个男子递给他一壶烈酒暖身。再比如来古城的路上,每次都故意不吃最大块的肉而把肉留给自己的杨佑安。

    恩一头,怨一头,二者向来难以平衡。

    魏思温觉得地上凉就改成蹲着,不自觉地勾了一下唇角。

    不远处的屋脊上,一位老者盘膝而坐,膝上横着一把五弦古琴,笑意吟吟地看着巷中的打斗。

    “爷爷,你要找的人是不是用剑的那个哥哥呀?”红衣衫的小姑娘抱膝坐在老者的身旁,天真问道。

    “你说他呀。”老者捻着古琴上的一根琴弦,悠悠道:“这位公子确实有点儿意思,连爷爷都说不清他那身玄妙气机出自何处,如果勤恳不辍的话,再过三年五载,没准真会有些成就。不过爷爷这次来旧梁古城,不是为了这位公子。”

    “那……”小姑娘皱了皱眉头,瞧着蹲在墙角差点儿被人扒光的魏思温,忧心忡忡地问道:“爷爷,您说的奇才该不会是那个怂包吧……”

    “怂包?哈哈哈哈。”老者抚胸大笑,“乖孙女,你要知道,这世上有不少怀才不遇的人,但是也有很多怀才不露的人,这位才不是什么怂包。”

    小姑娘把眉头锁得更紧,轻摇了摇头,似乎还是不愿相信。

    老者敛起笑容,提起一根琴弦将它拉伸到极限,说道:“好好瞧着,爷爷证明给你看。”

    巷中,杨佑安敲下最后一剑,满地黑衣□□打滚。当他转过头去看魏思温时,这货送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杨佑安瞧着他嘴角未擦净的血迹,还是忍不住笑,拔起他身前的剑鞘,尽量平静地说道:“知足吧,我没等到他们把你扒光了再出手就已经很义气了。”

    魏思温伸出两根手指头,气愤道:“义气,你也配提这两个字?”

    杨佑安笑意更甚,归剑入鞘,说道:“那我明儿给你买只烧鸡道歉总行了吧。”

    “这还差不多。”魏思温低头嘟囔道,敲敲蹲麻了的小腿,右手却忽然间在半空中顿住,猛然转头望向杨佑安,果然见一根细不可查的银丝穿过夜色,在杨佑安的颈侧划了一道血口子后钉在了墙上。

    杨佑安惊诧地盯着这根银丝,顺之望去,瞧见屋脊上,披着一身清冷月光的抚琴老者。

    老者笑容和善,好似弥勒佛陀。

    杨佑安冷脸拔剑。

    老者面色中却转而露出了几分歉意,抬手一拨,银丝随之颤动,杨佑安体内气海蓦然滚如沸水。

    魏思温愣住。

    杨佑安强忍下上涌的血腥之气,心知来者不善,一手紧握手中之剑,另一手拔下嵌入墙壁的银丝,绕在掌中,用力一拽,提剑向那老者掠去。

    老者眼中略显讶异,刚刚一弦虽不至死,但也应该足以让这位剑客吐血昏厥了,事到如今他竟还有力气提剑而来,难得。可惜老者的目标从来不是他。

    琴弦又断了一根,带着如雷的力道砸在杨佑安的胸口,将已经掠近了的他生生拍回地面,愣是砸出个凹坑。

    魏思温仍然呆愣着。

    杨佑安自飞扬尘土中抬起头时,已是吐血不止,黑乎乎的血迹沾湿了一整片衣物,但他撑剑支起上身的时候仍不忘向魏思温看去,嘲笑道:“你傻啊,不知道趁机会逃?”

    魏思温动了动喉头,连滚带爬而去。

    “胆小鬼。”杨佑安笑骂一句,艰难站起身来,嘀咕道:“跑得越快越好,我怕是撑不了多久。”

    老者眯了眯眼睛,露出些许赞叹之色。

    小姑娘再次撅起了嘴,鄙夷道:“真逃了啊。”

    “没有。”老者沉声道。

    话音未落,刀锋似飞虹,踏地裂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