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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第九十二章 活人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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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日前那场大雪来势汹汹,蓝景山被大雪阻了退路后反倒愈加释然,此行他本就没抱什么活下去的希望,心想着若能在死前战个酣畅淋漓也算是不枉此生,他手下那些原本在宫中养尊处优的士兵也早在这几日的杀伐中染了血性,和蓝景山一样杀得近乎癫狂。

    修元山一战,朝廷军以全军尽墨的代价剿灭了近乎两倍数量的山匪,蓝景山体力不支倒下的那一刻只觉得喧嚣渐远,身归平静,而后恍恍惚惚地做了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梦,梦境绵远,漫长得像是过了几辈子。他甚至看见自己飘飘忽忽地离开了白雪皑皑的修元山,愈飘愈远,但是在某个刹那,他看见山路崎岖的修元山上,一个活人背着一个死人正艰难前行。

    那之后的事情,蓝景山便不记得了,他睁开眼睛时甚至不知自己是活着的还是死着的,怔怔望着一片灰暗房顶,像是不认得人间的这种寻常造物。

    一只粗糙的大手这时摸到了他的脸上,碰了碰他的眼睛,而后就听那粗糙大手的主人带着兴奋而沙哑的语气唤道:“诶呦,诶呦,杨公子,杨公子,你的那位朋友可算醒过来了。”

    蓝景山眨了眨干涩的眼睛,听了这句话后才总算清醒地意识到自己还活着,一瞬间不知自己是悲是喜,只觉得身上痛得四分五裂,床板硬的像是修元山的石头。

    杨佑安本在外面替受伤颇重的纤离准备草料,听闻盲人老者的话后立刻放了草料回到屋子,走到床边对眼神仍然迷茫的蓝景山道:“你命真大。”

    蓝景山仍未从鬼门关的经历中缓过神来,动了动喉头艰难道出一句:“我都看见牛鬼蛇神了。”

    杨佑安只是笑笑,他从蓝景山带着兵马离开长安后就一直悬起的心总算放下。

    盲人老者只会煮茶,他摸索着端了一碗茶递过来,憨憨笑道:“大病初愈,大鱼大肉自是碰不得,不过一碗粗茶暖暖肠胃总是好的。”

    蓝景山强撑起半个身子,嗅着茶香,才有了重回人间的喜悦。

    不过接下来的几天里,这份喜悦就被杨佑安折腾得七零八落最后消失殆尽。蓝景山身上虽伤痕累累,但好在现下是冬日,没有那么容易感染化脓,但每次换药包扎仍是痛得让他恨不得死在修元山上。

    每逢蓝景山换药,盲人老者都会用棉布堵上耳朵出屋去帮杨佑安喂马,只因蓝景山的叫声过于惨烈,能把周围树上停着的乌鸦都吓跑。

    帮蓝景山换药的杨佑安倒是早已习惯,挑开被血水浸透、粘在皮肉上的布条,挤兑道:“差不多得了啊,杀猪都没有你这么叫的这么惨。死过一次的人了还会怕疼?有点儿出息没有?”

    满头汗水的蓝景山痛到意识模糊,不做解释,只是一个劲儿不管不顾地大骂着杨佑安王八蛋,似乎这样可以缓解疼痛。

    “王八蛋就不应该管你。”杨佑安给蓝景山处理好最后一处伤口,又恶劣地在他背上拍了一巴掌,“把你扔回修元山算了,省得我再操心。”

    蓝景山把脸埋在枕头中,闷闷哼了两声,他的汗水早已将枕头打湿。杨佑安为他盖了一床棉被,推开窗子向外瞧了瞧,见盲人老者依旧是耳朵里塞着棉布条悠然喂马,便又接着对蓝景山道:“你还活着的这个消息,我已托人传回长安,想必蓝将军现在已在赶回广陵的路上,你若不快点儿好起来赶去汇合可难免被朝廷兵马追杀。”

    蓝景山闻言,侧出半边脸,换药时积攒下的余怒未消,咬牙切齿道:“你站着说话不腰疼,这伤好不好是我说了算的?”

    杨佑安啧啧两声,佯怒道:“你就这么跟你的救命恩人说话?”

    蓝景山抽了抽嘴角,自知理亏,把脸重新埋回枕头里,含混着说道:“皇上若只是派兵马来追杀我我倒还不怕,毕竟蓝家眼线遍地,总会有消息传出。我只怕有朝一日他会像先皇一样不满足于手中兵力而是豢养江湖死士。庙堂若与江湖结盟,那会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毕竟江湖太大,其中卧虎藏龙不可尽言,谁也不能保证面面俱到,生与死总是转瞬间的事。”

    杨佑安将推开的窗子关好,幽幽叹出一口气。

    蓝景山艰难地翻了一下身,痛得呲牙咧嘴,忍了片刻后继续道:“蓝家叛出后,朝廷的兵力就会减损大半,皇帝那时不得不想法子壮大势力,魏籍那老家伙阴招不断,说不定就真撺掇着皇上下踏江湖,恐怕这一天也不远了。”

    杨佑安皱了皱眉头,点头道:“江湖就是一口染缸,越搅越混。”

    蓝景山闭目养神,沉寂片刻,又忽然转头看向杨佑安道:“说到魏籍那个老东西,忽然让我想起另一个人。”

    “谁?”杨佑安问道。

    “齐胤那个半男不女的玩意儿。”蓝景山每次提起这人总是一副鄙夷之态,皱着鼻子道:“齐相国死之前他就逃出长安城了,临走之前还在向我打探你的消息,他这个人诡计多端不输魏籍。虽说世人皆知他与齐相国不和,但毕竟父子一场,杀父之仇他真能忍着不报?尽管齐胤现在销声匿迹了,可我总是隐隐觉得他会在某一时刻做出些惊世骇俗的事情来。”

    “他不输齐东来亦不输魏籍,只是世人不知而已。”杨佑安坐于桌前,给自己倒了一杯粗茶,中肯评价道:“此人可用但不可信。”

    蓝景山浅浅嗯了一声表示赞同,盯着他从醒来那日就时常去望的灰色房顶,思绪兜兜转转,出神良久,听闻门口一丝响动后才回神,转头去看时是那盲人老者扶墙进了屋子里来,从柜中摸出了一条缝缝补补的薄被子。蓝景山这才注意到桌旁的杨佑安已沉沉睡去,他这段日子实在太累,几乎没顾上合眼。

    盲人老者无儿无女于是很心疼这个心肠不错的年轻人,小心将被子披在了杨佑安身上,又向蓝景山的方向笑笑,出门生火煮饭去了。

    蓝景山瞧着熟睡的杨佑安,忽然就想起那日自己在修元山上空所见。

    那雪地中,杨佑安背着他艰难前行。

    蓝景山垂下眼睛,目光流露出不加掩饰的哀伤。不得不承认,他对杨佑安有过杀心,龙头州外杜锦夫妇确实是受他嘱托才痛下死手,那时的蓝景山从未想过杨佑安能为他做到如此,也从未想过自己能被情义二字压得喘不过气来。

    大约是自此日起,蓝景山便再也忘不掉中北修元山。

    杨佑安不知蓝景山心中翻江倒海的愧意,他只是在那日放肆地睡了很久,以至于并未注意到他颈前的那颗佛珠上,一抹淡淡金光悠然划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