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第九十八章 愿不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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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灵宣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以这等没出息的方式混得一顿吃食，大悲大喜，弄得他都有些恍然了。
重回行人未散的热闹街口装饰喜庆的露天小酒馆中，陈灵宣左手搂着一碗甜糯元宵，右手搂着一屉包子，吃没吃相。杨佑安瞟了他两眼，并没言语，展开攥在手里的信纸继续读着。这信是白隼从苗疆逍遥谷带回来的，杨佑安虽是让柳秦川去调查符离的身世，但也没想到这么快就能得到回音，由此他也不得不承认，柳秦川虽然泼辣任性，有些大小姐脾气，但办事能力还是一流的。
这女子也算不简单。
只可惜柳秦川不能亲耳听到这般赞语，否则她的尾巴一定会翘到天上去。
杨佑安细细读完这封信，把该记的都记在了脑子中，然后就把信件投入桌边用来装点年味的小灯笼里烧成了灰烬。
小灯笼里的烛火随进入的信纸腾然亮了一下，而后慢慢归于平静，杨佑安望着那簇小火苗发了一会儿呆，转回头时见那脏兮兮的小少年正望着自己，杨佑安瞧了瞧他面前空空的陶碗和蒸屉，歪头问道：“吃饱了？”
陈灵宣不说话，冲着面前的年轻公子咬了咬手指甲，接着又低头抠着手上的倒刺，抿抿嘴唇欲言又止。杨佑安心领神会，温煦一笑，扬手道：“小二，再来两屉包子。”
陈灵宣听了这话后终于不好意思地笑笑，摸着自己没有二两肉的瘦削脸颊，用蚊子一般的声音从牙缝挤出了一句：“谢谢公子。”
杨佑安微笑摇摇头，从袖口摸出一小块儿银子放在陈灵宣面前，起身道：“若是还不够你吃就自己再要，我还要赶路，怕是不能陪你吃完这顿饭了，有缘再见吧。只是这个……”杨佑安举起那块刻着平安的玉佩，“这个以后还是不要做的好。”
陈灵宣竟下意识地点点头，半张着嘴怔住，徒然望着那年轻公子的背影渐行渐远。
关于路遇行窃小少年的事情，杨佑安并未放在心上，自华翰城一别，他便意欲往辽东去，他知道等蓝景山和倪逸一行人到达广陵后，蓝家就算是彻底与北燕站在了对立面，杨佑安便也打算在那时控制住辽东，借以牵制皇帝，想那时，杨耀坤该是焦头烂额的。
只是杨佑安对于在辽东当“土皇帝”的事情还真没有什么把握，上次他与符离交手时几乎搭进了性命，更别说符离手上还握着辽东铁骑，杨佑安无论如何也还没练成谢阳一人屠城的境界，若真遇到辽东铁骑向他奔来，还不立刻变成肉泥？而站在杨佑安这边，唯一能有点儿倚仗的就是那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来的裴寒音。
想到此处，杨佑安不由得叹了一口气，这时才真正觉得手握兵马，尤其是精兵良马，是一件多么重要的事情，他也终于理解蓝景山为何从不像他这般追求武道，原来是兵权在握，有恃无恐。
不知不觉，杨佑安已走出了小小的临遥城，人潮的喧闹声也离他越来越远，城外月色清冷，映着些光秃秃的树木枝干，偶尔有些鸟叫兽吼，萧索的气氛和城内的张灯结彩很不相称。杨佑安紧了紧领口避寒，实在无聊了就提起气机将一柄剑驭在身侧，剑身幽光萦绕，也算是夜路上的一点照明。
杨佑安忽记韦元宏说过，谢阳修的是霸道剑，剑身戾气很重，若想吃透剑意，总得一点点磨合才行，而这两柄剑其实就像人一般，也有着自己的脾气，相处之道还是要用心才是。韦元宏所说关于剑道的话总归是一语千金，杨佑安侧头玩味瞧着自己的身侧的长剑，屈指略带调戏地弹了它一下，剑身幽光果然现出些细微变化，由明至暗，如同小孩子闹脾气。
杨佑安挽唇笑笑，却在此时忽然定住了脚步,因为他在幽光明灭间清晰地感受到身后有个尾巴一直跟着他。将手搭在长剑上，杨佑安慢慢收敛去气机，幽光随气机散去，黑夜回归萧索，于是寂静的城外，即便是刻意放慢的脚步声也显得极为刺耳。
抚着长剑的杨佑安眯了眯眼睛，并未回头，只是抚剑的动作忽而变成了两指捏住剑锋，向后一推，长剑如毒蛇般跃出，“当”地一声钉在了树干上，而后幽光暴起，亮如白昼，紧接着就听闻一声稚嫩的轻呼。
杨佑安一怔，不必转头都知道身后跟着的是谁，只是他转过身后仍然感觉哭笑不得。
长剑旁，陈灵宣攥着个包子满脸惊恐，长剑正好穿过他肩膀上的衣料却未伤他分毫，而陈灵宣脚下是几个散落了的包子。
原来这小少年在店小二拿来另两屉包子后并没有老老实实地吃，而是用衣服兜着包子一路跟随杨佑安，杨佑安原本思绪万千，再加上城内喧闹就并没有注意陈灵宣，等到出了城静下心来才发现陈灵宣一直跟在他身后。
对于即将去辽东打打杀杀再拼次命的杨佑安来说，有个少年想要跟着他总归不是一件好事，于是他纵然不愿意对这个孩子太过刻薄，也不得不冷了脸色沉声问道：“你跟着我做什么？偏要把玉佩拿到手才甘心？”
陈灵宣却狠命地摇了摇头，垂眼睛惋惜地看了看地上沾了灰土的包子，而后举起手中唯一干净的那一个，递向杨佑安，很认真地问道：“你吃么？”
杨佑安这时开始觉得这小少年莫名其妙，甚至后悔当时的一时心软，更隐隐觉得自己又惹上了一桩麻烦。
小少年伸着手，见杨佑安一直未接，便也觉得自己有些奇怪，怯怯地收回手后却见杨佑安向虚空扬了一下手，不过不是为了他手里的包子，而是将钉在树上的剑取回，剑锋在月光下寒气森森，小少年听闻刚刚在酒馆中还眼神温暖的公子冷峻说道：“现在转身回临遥城去，若再向我靠近一步，我便杀了你。”
陈灵宣怔了怔，不知这公子怎么忽然就变了脸，但陈灵宣也不知自己怎么想的，弯腰捡起地上沾了灰的包子，依旧用衣服兜着，然后踮起脚尖儿试探性地向杨佑安迈出一步，小声却坚定道：“公子不会杀我的。”
这次轮到杨佑安怔住，这小少年竟逼得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拧了一阵儿眉头后，被那少年小心翼翼兜着包子的委屈神情给气笑了，手腕一转将长剑入鞘，转身继续赶路，自此也没再搭理那少年，想着不过是他小小年纪一时兴起，等走远了也就知难而退了。
哪成想这陈灵宣是个倔种，竟一路跟着杨佑安跟了十多天，期间杨佑安一句话都没和他说，甚至在酒楼茶馆歇脚果腹的时候都没带上这小少年的份。每当此时陈灵宣都是独自蹲在酒楼茶馆外面等，遇上天气不好的时候，还要顶着一脑袋雪花或者灌下一肚子寒风。
但好在陈灵宣有法子让自己不至于饿死，他这一路趁人不备小偷小摸也换了不少吃食，不过做小偷自然总有被抓住的时候。有一回陈灵宣摸人荷包时就被逮了个正着，两个大汉揪着他的领子喂了他一顿拳头，要不是一些过路人看不过去求了情，陈灵宣恐怕要缺胳膊少腿了，而杨佑安只是头也不回地向前走，背影冷漠。
可是即便如此，挨了揍的陈灵宣竟还在跟着杨佑安，一路抹着不断涌出的鼻血，蹭了一手的鲜红，腮边也肿得像塞了个桃子，模样凄惨。陈灵宣也到底还是个孩子，轻轻碰了碰自己酸疼的嘴角，满心委屈，用沾着血污的手背擦着眼泪，实在忍不下了就抱着街道边的大树，啃着树皮哭了一场，哭过后再一路小跑，继续跟在杨佑安屁股后面。
杨佑安此时则攥着那枚刻了平安的羊脂玉，了无声息地叹了一口气。
陈灵宣不知杨佑安心中的考量，撅着嘴心情低落，他当初跟着杨佑安出了临遥城是觉得这个公子心肠不错，想再多蹭些好处，但跟着跟着，却发现这公子好像并不是自己想的那么回事儿。陈灵宣踢起地上的一块石子，聊解愤懑。接着陈灵宣挠了挠后脑勺，问了问自己是否后悔跟着这位公子出城后，问罢独自摇摇头，毕竟在那临遥城中，他也不过是像如今这般活着，如此想着，心情又稍微好些了。
此后又过了三四日的光景，杨佑安途经一个不知名的小镇子，恰逢空中飘着小雪，冷风微寒，他钻进路边一个不起眼的茶馆要了一壶热茶，陈灵宣则依旧在茶馆外等着。期间那茶馆的小二一直倚着门懒散打量衣着破旧、脸上还带着伤痕的陈灵宣，陈灵宣便毫不客气地送了他几个白眼。结果那小二是个不肯吃亏的角色，眯了眯眼睛，二话不说转身进了屋里，回来时手中多了一个木盆，冲着陈灵宣就泼了一盆冷水，泼完还阴阳怪气地说了句：“哟，真是不好意思，我出来倒盆水，没看到这儿还站着个人。”
陈灵宣被突如其来的一盆冷水浇得不知所措，连生气都忘了，半张着嘴，连眼皮都一动不动。
小二看着少年的呆滞表情，得逞般一乐，甩了甩木盆往回走，边走边哼着个不成调的曲子。
陈灵宣这才缓了缓神，忽然间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一双眼睛忽然变得血红，攥紧了双拳就要往茶楼里冲，哪知才一抬腿就被一只手按住了脑袋。
但被怒气冲昏了头脑的小少年才不管这些，挥舞着双臂大喊躲开，甚至不惜把那只阻挡他的手拽下来狠狠地咬了一口，直等到舌尖传来一股子咸腥味后，小少年才猛地停住动作，松开口仰脸一看，登时火气就消了，扁扁嘴眼泪汪汪地望着面前的人。
杨佑安面色平静，折去少年发丝上的冰凌，问道：“你还想跟着我？”
陈灵宣张了张嘴，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缓缓低下头去，握着被冻得硬邦邦的袖口，一直握得指尖儿发紫，却忽地听那公子道：“那你愿不愿意做我的徒弟？”
陈灵宣握袖口的手掌骤然一松，一直含在眼窝子里的泪水啪嗒啪嗒地砸在了地上，小少年随后向前一拥，扑进杨佑安的怀里使劲儿点头。
杨佑安笑笑，仍如从前那般温煦，脱下自己的外袍给衣着单薄的小少年裹上，扶着他的脑袋侧头望向芙蓉山的方向。
他那年也曾死缠烂打，怎么赶也赶不跑。
不过多年后，江湖中人都不理解杨佑安为何会收下一个资质平平、终身都没有什么成就的人做了唯一的弟子。但那时已满头花白的陈灵宣并不在意人们如何评判自己，他只是一手攥着刻有平安二字的羊脂玉，一手抚着自己孙儿的脑袋，用苍老却满足的声音道：“爷爷当年，可是和那个人一起闯荡江湖的……”
陈灵宣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以这等没出息的方式混得一顿吃食，大悲大喜，弄得他都有些恍然了。
重回行人未散的热闹街口装饰喜庆的露天小酒馆中，陈灵宣左手搂着一碗甜糯元宵，右手搂着一屉包子，吃没吃相。杨佑安瞟了他两眼，并没言语，展开攥在手里的信纸继续读着。这信是白隼从苗疆逍遥谷带回来的，杨佑安虽是让柳秦川去调查符离的身世，但也没想到这么快就能得到回音，由此他也不得不承认，柳秦川虽然泼辣任性，有些大小姐脾气，但办事能力还是一流的。
这女子也算不简单。
只可惜柳秦川不能亲耳听到这般赞语，否则她的尾巴一定会翘到天上去。
杨佑安细细读完这封信，把该记的都记在了脑子中，然后就把信件投入桌边用来装点年味的小灯笼里烧成了灰烬。
小灯笼里的烛火随进入的信纸腾然亮了一下，而后慢慢归于平静，杨佑安望着那簇小火苗发了一会儿呆，转回头时见那脏兮兮的小少年正望着自己，杨佑安瞧了瞧他面前空空的陶碗和蒸屉，歪头问道：“吃饱了？”
陈灵宣不说话，冲着面前的年轻公子咬了咬手指甲，接着又低头抠着手上的倒刺，抿抿嘴唇欲言又止。杨佑安心领神会，温煦一笑，扬手道：“小二，再来两屉包子。”
陈灵宣听了这话后终于不好意思地笑笑，摸着自己没有二两肉的瘦削脸颊，用蚊子一般的声音从牙缝挤出了一句：“谢谢公子。”
杨佑安微笑摇摇头，从袖口摸出一小块儿银子放在陈灵宣面前，起身道：“若是还不够你吃就自己再要，我还要赶路，怕是不能陪你吃完这顿饭了，有缘再见吧。只是这个……”杨佑安举起那块刻着平安的玉佩，“这个以后还是不要做的好。”
陈灵宣竟下意识地点点头，半张着嘴怔住，徒然望着那年轻公子的背影渐行渐远。
关于路遇行窃小少年的事情，杨佑安并未放在心上，自华翰城一别，他便意欲往辽东去，他知道等蓝景山和倪逸一行人到达广陵后，蓝家就算是彻底与北燕站在了对立面，杨佑安便也打算在那时控制住辽东，借以牵制皇帝，想那时，杨耀坤该是焦头烂额的。
只是杨佑安对于在辽东当“土皇帝”的事情还真没有什么把握，上次他与符离交手时几乎搭进了性命，更别说符离手上还握着辽东铁骑，杨佑安无论如何也还没练成谢阳一人屠城的境界，若真遇到辽东铁骑向他奔来，还不立刻变成肉泥？而站在杨佑安这边，唯一能有点儿倚仗的就是那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来的裴寒音。
想到此处，杨佑安不由得叹了一口气，这时才真正觉得手握兵马，尤其是精兵良马，是一件多么重要的事情，他也终于理解蓝景山为何从不像他这般追求武道，原来是兵权在握，有恃无恐。
不知不觉，杨佑安已走出了小小的临遥城，人潮的喧闹声也离他越来越远，城外月色清冷，映着些光秃秃的树木枝干，偶尔有些鸟叫兽吼，萧索的气氛和城内的张灯结彩很不相称。杨佑安紧了紧领口避寒，实在无聊了就提起气机将一柄剑驭在身侧，剑身幽光萦绕，也算是夜路上的一点照明。
杨佑安忽记韦元宏说过，谢阳修的是霸道剑，剑身戾气很重，若想吃透剑意，总得一点点磨合才行，而这两柄剑其实就像人一般，也有着自己的脾气，相处之道还是要用心才是。韦元宏所说关于剑道的话总归是一语千金，杨佑安侧头玩味瞧着自己的身侧的长剑，屈指略带调戏地弹了它一下，剑身幽光果然现出些细微变化，由明至暗，如同小孩子闹脾气。
杨佑安挽唇笑笑，却在此时忽然定住了脚步,因为他在幽光明灭间清晰地感受到身后有个尾巴一直跟着他。将手搭在长剑上，杨佑安慢慢收敛去气机，幽光随气机散去，黑夜回归萧索，于是寂静的城外，即便是刻意放慢的脚步声也显得极为刺耳。
抚着长剑的杨佑安眯了眯眼睛，并未回头，只是抚剑的动作忽而变成了两指捏住剑锋，向后一推，长剑如毒蛇般跃出，“当”地一声钉在了树干上，而后幽光暴起，亮如白昼，紧接着就听闻一声稚嫩的轻呼。
杨佑安一怔，不必转头都知道身后跟着的是谁，只是他转过身后仍然感觉哭笑不得。
长剑旁，陈灵宣攥着个包子满脸惊恐，长剑正好穿过他肩膀上的衣料却未伤他分毫，而陈灵宣脚下是几个散落了的包子。
原来这小少年在店小二拿来另两屉包子后并没有老老实实地吃，而是用衣服兜着包子一路跟随杨佑安，杨佑安原本思绪万千，再加上城内喧闹就并没有注意陈灵宣，等到出了城静下心来才发现陈灵宣一直跟在他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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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灵宣却狠命地摇了摇头，垂眼睛惋惜地看了看地上沾了灰土的包子，而后举起手中唯一干净的那一个，递向杨佑安，很认真地问道：“你吃么？”
杨佑安这时开始觉得这小少年莫名其妙，甚至后悔当时的一时心软，更隐隐觉得自己又惹上了一桩麻烦。
小少年伸着手，见杨佑安一直未接，便也觉得自己有些奇怪，怯怯地收回手后却见杨佑安向虚空扬了一下手，不过不是为了他手里的包子，而是将钉在树上的剑取回，剑锋在月光下寒气森森，小少年听闻刚刚在酒馆中还眼神温暖的公子冷峻说道：“现在转身回临遥城去，若再向我靠近一步，我便杀了你。”
陈灵宣怔了怔，不知这公子怎么忽然就变了脸，但陈灵宣也不知自己怎么想的，弯腰捡起地上沾了灰的包子，依旧用衣服兜着，然后踮起脚尖儿试探性地向杨佑安迈出一步，小声却坚定道：“公子不会杀我的。”
这次轮到杨佑安怔住，这小少年竟逼得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拧了一阵儿眉头后，被那少年小心翼翼兜着包子的委屈神情给气笑了，手腕一转将长剑入鞘，转身继续赶路，自此也没再搭理那少年，想着不过是他小小年纪一时兴起，等走远了也就知难而退了。
哪成想这陈灵宣是个倔种，竟一路跟着杨佑安跟了十多天，期间杨佑安一句话都没和他说，甚至在酒楼茶馆歇脚果腹的时候都没带上这小少年的份。每当此时陈灵宣都是独自蹲在酒楼茶馆外面等，遇上天气不好的时候，还要顶着一脑袋雪花或者灌下一肚子寒风。
但好在陈灵宣有法子让自己不至于饿死，他这一路趁人不备小偷小摸也换了不少吃食，不过做小偷自然总有被抓住的时候。有一回陈灵宣摸人荷包时就被逮了个正着，两个大汉揪着他的领子喂了他一顿拳头，要不是一些过路人看不过去求了情，陈灵宣恐怕要缺胳膊少腿了，而杨佑安只是头也不回地向前走，背影冷漠。
可是即便如此，挨了揍的陈灵宣竟还在跟着杨佑安，一路抹着不断涌出的鼻血，蹭了一手的鲜红，腮边也肿得像塞了个桃子，模样凄惨。陈灵宣也到底还是个孩子，轻轻碰了碰自己酸疼的嘴角，满心委屈，用沾着血污的手背擦着眼泪，实在忍不下了就抱着街道边的大树，啃着树皮哭了一场，哭过后再一路小跑，继续跟在杨佑安屁股后面。
杨佑安此时则攥着那枚刻了平安的羊脂玉，了无声息地叹了一口气。
陈灵宣不知杨佑安心中的考量，撅着嘴心情低落，他当初跟着杨佑安出了临遥城是觉得这个公子心肠不错，想再多蹭些好处，但跟着跟着，却发现这公子好像并不是自己想的那么回事儿。陈灵宣踢起地上的一块石子，聊解愤懑。接着陈灵宣挠了挠后脑勺，问了问自己是否后悔跟着这位公子出城后，问罢独自摇摇头，毕竟在那临遥城中，他也不过是像如今这般活着，如此想着，心情又稍微好些了。
此后又过了三四日的光景，杨佑安途经一个不知名的小镇子，恰逢空中飘着小雪，冷风微寒，他钻进路边一个不起眼的茶馆要了一壶热茶，陈灵宣则依旧在茶馆外等着。期间那茶馆的小二一直倚着门懒散打量衣着破旧、脸上还带着伤痕的陈灵宣，陈灵宣便毫不客气地送了他几个白眼。结果那小二是个不肯吃亏的角色，眯了眯眼睛，二话不说转身进了屋里，回来时手中多了一个木盆，冲着陈灵宣就泼了一盆冷水，泼完还阴阳怪气地说了句：“哟，真是不好意思，我出来倒盆水，没看到这儿还站着个人。”
陈灵宣被突如其来的一盆冷水浇得不知所措，连生气都忘了，半张着嘴，连眼皮都一动不动。
小二看着少年的呆滞表情，得逞般一乐，甩了甩木盆往回走，边走边哼着个不成调的曲子。
陈灵宣这才缓了缓神，忽然间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一双眼睛忽然变得血红，攥紧了双拳就要往茶楼里冲，哪知才一抬腿就被一只手按住了脑袋。
但被怒气冲昏了头脑的小少年才不管这些，挥舞着双臂大喊躲开，甚至不惜把那只阻挡他的手拽下来狠狠地咬了一口，直等到舌尖传来一股子咸腥味后，小少年才猛地停住动作，松开口仰脸一看，登时火气就消了，扁扁嘴眼泪汪汪地望着面前的人。
杨佑安面色平静，折去少年发丝上的冰凌，问道：“你还想跟着我？”
陈灵宣张了张嘴，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缓缓低下头去，握着被冻得硬邦邦的袖口，一直握得指尖儿发紫，却忽地听那公子道：“那你愿不愿意做我的徒弟？”
陈灵宣握袖口的手掌骤然一松，一直含在眼窝子里的泪水啪嗒啪嗒地砸在了地上，小少年随后向前一拥，扑进杨佑安的怀里使劲儿点头。
杨佑安笑笑，仍如从前那般温煦，脱下自己的外袍给衣着单薄的小少年裹上，扶着他的脑袋侧头望向芙蓉山的方向。
他那年也曾死缠烂打，怎么赶也赶不跑。
不过多年后，江湖中人都不理解杨佑安为何会收下一个资质平平、终身都没有什么成就的人做了唯一的弟子。但那时已满头花白的陈灵宣并不在意人们如何评判自己，他只是一手攥着刻有平安二字的羊脂玉，一手抚着自己孙儿的脑袋，用苍老却满足的声音道：“爷爷当年，可是和那个人一起闯荡江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