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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神父之梦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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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究竟缺了甚么?

    总是觉得不够火候,真是个无趣的故事。我浑身充满烦躁感,已经看不下去了,连续几小时面对无数的文字甚至令我出现呕吐感。

    我愣愣地盯着它们从屏幕里溢出来,密密麻麻的方块字淹没了我的身体。我恍惚地抬起头来,看着它们叮咚叮咚地砸在地上。

    我开始无法欣赏任何的作品。

    【你累了。梦境对于灵感是非常重要,当你无法再进一步时就应该去睡觉。】

    神笔看到我想要站起来,急忙叫住了我:【等等,请带上在下再去休息。】我把它塞到睡衣胸前的口袋,下意识用手拍了拍它。

    我迷糊地睡着了。

    但是我睡得很不舒服,就像有一股力一直拖着我向下沉没,这是一个灰黑色的梦境。它很虚无又荒诞,而我的意识也渐渐开始融入其中。

    丁铃当啷……

    我听到硬币的掉落声,只是一恍神就发现自己站在一条暗巷里。

    两枚银币在破碗里打着旋,除此之外就寂静无声。

    我看到了一个人,这是一个乞丐,他很老,脸上没有任何喜悦或者卑微。他望着我,缓缓地道:无论怎样,你的目的达成了,神父先生。

    目的?我有甚么目的? 我这样想道,不过仍然开口低声道:不,我还没有。

    我转身离开。

    两枚银币,我为甚么要扔两枚银币给一个乞丐?

    这样想着的我下意识地伸手往身上一摸,一个皮制的钱袋出现在我手里。我盯着只剩下几枚银币的钱袋,竟然产生了一种想要转身找老乞丐要回钱的冲动。

    早安,神父。

    我重新回过神来,对着那位向我打招呼的女性礼貌地道:早安,女士。

    小镇上的景色一如往常般普通又和平,但只要我一看到它们又是一种没来由的烦躁空虚感,蝉在叫,我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当我转到街角时,一股铺天盖地的压抑感直接朝我压下来,我开始头晕和心跳加速。

    中暑了?

    我找了一个阴凉的街角在喘气,我感受到自己身上闷热的衣服被汗水黏在背上。我看着自己脚下的阴影,一种极度心慌的感觉无法停止。我本能地用手握着颈上的十字架,心神才稍微定下来,

    当我拖着身体回到教堂坐下后不久,一杯水出现在我眼前,我抬起头来时看到一个青年。这是信徒,他经常过来教堂帮忙。

    谢谢,。

    他为甚么要用一种怜悯嘲弄的眼神望着我?

    也许是为了报复这种不快感,当他转身离去时,我忽然开口对他道:对了,下一个安息日,你不用来了。

    他的身体一顿,然后他仍然道:是的,神父。

    他并没有问我为甚么,就像知道甚么又像根本不在乎原因……但我只是望了他一眼就收回了视线,并没有打算探究甚么。

    我茫然地望着自己的双手,即使到了阴凉舒适的教堂,我身上的冷汗不但没有停下来,反而流得越来越多。我用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听着外面隐约的蝉鸣声,即使它们被隔在外面,但是仍然令我无法忽视它们的声音。

    又来了,这种烦躁空虚感。

    它就像一种细碎繁杂的低语沿着我的血液逆流而上,渗透了我每一条神经末梢,最后在我的心脏不停地回响。我内心的空洞不断地被它扩大,这种低语声在渐渐吞噬了我的血肉,就像在膨胀的空气般压迫着我一直勉强维持着的躯壳。

    我托着蜡烛台走到地下室,脚步声在楼梯通道内轻轻地回响。

    最后出现在我面前的是一个被绑在椅子上的男人,他的头发隐约有些斑白,他微弱的呼吸和瘦弱的身体就像一个学者的形象。这是我的父亲,这座教堂的上任神父,那个曾经为了主而抛弃我跟母亲的男人。看着他的脸,哪怕我的额上仍然冒着冷汗,但是心里突然诡异地平静下来。

    三年前的仲夏之夜,他似乎想要召唤奇怪的东西出来。

    我阻止了他。

    我把他所有的藏书和物品都销毁干净,找了一个机会直接令他人间蒸发。

    在这个世上不名誉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只要稍一犯错就可能永不翻身。这个小镇是封闭狭隘的,哪怕你今天只不过是跟一个少女在交谈,明天也可能传出足以令你身败名裂的谣言。

    所有人都在压抑又贪婪地呼吸着自由的空气,但又生怕被人发现了这一点。是的,所有人都是这样,我的父亲是这样,我也是这样。

    我的父亲只不过是小心翼翼地吸了一口气,就立即被我逮住了。

    这个年轻时曾经不惜放弃了我跟母亲也要狂热地追随着主的男人,最后在他晚年时又因为想要解除主所下的束缚而放弃了对主的忠诚,多么讽刺。

    也许连他也想不到,最后阻止他的人竟然是追随了他脚步跟上来的儿子。

    我抬手想要抚摸他的头发,但又犹豫地放下了手。如果我足够虔诚,我会如对待罪人般斥责痛骂他这个叛徒,如果我足够虔诚,我会痛哭流涕地让他去见上帝。但是我现在,只是静静地望着他,连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想甚么。

    早上好,神父。我突然用低沉的声音道。

    早就已经醒过来的他终于睁开眼睛,淡淡地道:早上好,神父。

    又是一阵沉默。

    这三年以来,他一直尝试激怒我、诱惑我、哀求我,想要找到逃出去的机会。但当他终于发现我跟他有一样的狡猾冷静之后,他就直接放弃了这种无用功。尤其是在我异常谨慎地抹掉他所有逃跑的希望,他就变得更加沉默寡言了。

    我们之间根本无话可说。我平静地道:下一个安息日时,你可以离开了。

    他愣了愣,他的眼神闪烁不定,似乎在判断我是不是在说谎,试探地道:谢谢你的好意,神父,只是我的腿可能已经腐朽得站不起来了。

    我不介意帮一下你。

    我用平静的目光望着他的双腿,也许用刀捅一个洞会令它的血流得更畅快一些。

    他迅速明白了我的意思。我想到他在想甚么,他也想到我在想甚么。我们之间性格和思想的高度相似性,令彷佛我在跟几十年后的自己在对话。

    最后等我踏上通向地面的石阶时,喃喃自语道:就是你出去之后,可能有些适应不了外面的阳光。

    ……

    当我重新走出地下室再次听到蝉鸣时,突然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我用力地握了一下胸前的十字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转身关上通往地下室的门。我永远忘不了父亲当年那种彷佛发现了甚么般的狂热眼神。我那个精明狡猾又冷酷的父亲啊,他一定是也知道了。

    我又忍不住轻声默念几句经文,然后沉默地抬起眼睛。

    ——今天是星期一。

    起初天地是混沌的,神的灵行走在水面上,神说,要有光,所以有了光。

    ——是创世的第一天。

    我坐在靠前排的长椅上在进行着默祷灵修时,身后礼教堂的门忽然被推开了。

    是今天上午那个一直来教堂帮忙的小伙子,但我皱了皱眉,因为他带来了这个小镇的外来者。我跟那个走在他身后的男人对上了视线,而那个小伙子仍一无所知又热情开朗地介绍道:

    神父,这位是医生,他是过来这里旅游暂住的,但是小镇的民宿已经没有位置了,所以我向他介绍了神父先生这里。希望神父先生你能收留借住他一段时间。

    流浪医生?

    啊,是的……他漫不经心想要用打火机燃起嘴里咬住的香烟,然后抬起眼皮瞥了我一眼,礼节性地询问:不介意吧?神父。

    我又再次皱起眉,这个男人身上的气味有一种令人感到熟悉的讨厌。我忍不住走过去,他微微一愣,他的身体警惕性极高很明显在绷紧了肌肉,然后我一手取走了他的打火机。

    抱歉,这里不准吸烟……等你离开时再问教堂职员要回吧。至于你的住宿需求,我会让其他弟兄帮你安排的,请在这里稍等一会。

    好的、好的……

    他用一副无赖的样子抬起自己的双手,他的嘴里仍咬住了香烟。当我转身打算离开时,我的背上感受到他有如实质的审视视线。那么我应该可以在这里坐下等待吧?

    随便你。

    这样随口说着的我忽然停了下来——不对,顺序不对,我有一股违和感——对方的视线就在我的身后打转,我缓缓地转身望着那个看起来毫无问题的男人。

    哪里出了问题?

    神父先生?

    我的眼睛牢牢地盯着他,开口用低沉的声音道:我在哪里见过你吗?

    你应该是第一次见到我吧? 我之前都是在中东一带行医,过来这边倒是第一次。这个男人只是这样回答,而我对他的说辞不置可否。我的直觉告诉我比起救人甚么,这个自称自己是医生的男人更擅长的是杀人。

    但我的记忆里确实没有关于他的印象,从这一点而言,对方是正确的。是吗?所以只是自己多心? 虽然对方在这个节眼骨里出现,实在是令人无法不怀疑。

    在所有传说里,来自外面的异乡人总是带着不祥的色彩。

    因为他们会打破原有的秩序。

    处理完公务之后,打算去看父亲的我发现我的地下室入口被动过,我反射性想起今天早上过来教堂借宿的那个异乡人。

    真是有够无聊的戏码……我看到医生站在地下室的背影。听到我在他身后传过来的脚步声,对方也没有露出半点惊慌的样子。

    没想到神父你有这种囚.禁老男人的癖好……

    虽然那个医生嘴上仍然是漫不经心的口吻,但是我看得出他的身体暗地里绷紧戒备着我。他似乎以为我会杀人灭口,但我不觉得我做错了,自然没必要灭口。

    我一边捧着蜡烛台缓缓地踏下阶级,一边冷静对他开口解释:

    也许你不能理解,我的父亲是一个罪人。他曾经试图召唤恶魔,但是我无法杀死他,亦不能举报他,更加无法改变他的思想,所以只能把他关在地下室。

    我诚实地坦白道:当然,不想自己的前途和名声受他影响也是一部分因素。

    ……医生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他只是在用眼角余角迅速扫视一下地面。不知为何,我觉得他似乎知道我在说甚么,并试图找出这曾经施过法的痕迹。

    别信他!他是——

    演技不错,看来这个老家伙也是有些本事,我心不在焉地想道。

    ——可惜没用。

    我直接当着医生的面前一拳砸到我父亲的腹部,我面无表情地扯着他的衣领,低头望着他平静地道:闭嘴,爸爸。

    再也不给你刮胡子了。我道:亦不会给你说故事。

    油头垢脸地出去吧,然后被人嘲笑到死吧。我语气漠然地道:让你身上布满了恶臭和苍蝇,让你的衣服沾满了汗渍和污垢,让你的口臭从你的舌头传出 。

    他唧唧哼哼地表示不满。

    我的父亲非常要面子,丢了面子比死更难受,尤其是他越帅,就越不能忍受自己的形象变得难堪。如果他本来就没甚么形象,说不定会直接豁出去,但是我每天精心打理他的形象他反而不舍得了。

    我每天花那么多时间帮他打理卫生,就是为了让他能安静一些。医生斟酌了一会言辞,才对我这样道:所以……这是你们的家务事?

    当然,我只是在保护和惩罚他而已。

    我冷静把视线放到父亲身上,而他也彷佛默认我的话般没有再说话。其实他也知道把事情闹大根本没好处,教廷那些人鼻子太灵了,这里曾经施过法的痕迹是绝对不可能骗过他们。

    虽然他对于我父亲是自愿被囚.禁的说辞半信半疑,但是医生也是离开了。

    他是外来的流浪医生,最近在教堂这里借住。看到父亲的眼神闪烁不定,我弯腰坐在他面前的椅子上,冷淡地开口道。

    父亲,请别打他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