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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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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宿抚险些脱口而出“放屁”二字,好在及时想起自己喉咙破损,不能开口讲话,又生生地把声音咽了回去,抬手写道:“再审。”

    这回落笔匆匆,两字还未写完,指尖上沾的水已然用尽,只在薄木板上留下了断断续续的痕迹,指甲划过木板时发出了令人寒毛直竖的刮挠声,笔锋尖锐凌厉,但用词却极度简练而克制。

    越梅臣微微偏着头注视木板上的字迹,片刻后水痕蒸发,只余几道浅浅的指甲划痕,是“再”字的前三笔。

    他花了点时间猜测宿抚的心思,才道:“用了重刑,招供不久后刺客就死了。”

    宿抚闻言转动视线向右望去。

    越梅臣跪坐在床边的地面上,宿抚无法转头,看不全他的神色,只能凭往日了解判断越梅臣此时心思。

    他知道越梅臣对应承安并无敬畏之心,如今群情激愤,恐怕是他喜闻乐见的,说不定还会暗中推波助澜,因此不可尽信。

    而越梅臣也在谨慎地审视着宿抚的状态。

    宿抚咽喉上的缺漏叫他不敢移动,只得仰卧在床,呼吸时牵动气流,稍微急促一点,就挤压着被鱼肠线缝合的喉管,泄出丝丝缕缕的气息,触动敏感的皮肉,生出痰和血,为此他只能时刻控制呼吸,被折腾得苦不堪言。

    又加上不能饮食,交加,虽有左右在旁精心照料,常用水润湿皮肤,但长时间未饮水,湿润不过片刻又重新干裂开来,唇上已经带上了血丝,脸颊也微微凹陷,显得憔悴疲惫。

    但不知是否是心中有挂念的缘故,有一口气撑着,看起来精神尚可。

    宿抚沉吟片刻,挪动手腕,又在木板上写:“怎知不是胡乱攀咬?为何传得人尽皆知?”

    越梅臣迟疑了一下。

    他是犯官之后,满门皆死,只有他与越兰臣兄弟二人因年幼逃脱一死,罚为奴婢,如此虽得活命,越氏却自此绝后,为保全身体,以期来日复越氏清名,越兰臣假扮女子混迹教坊风尘中,吃尽苦楚,因此怨恨朝廷已久。

    他自以为与宿抚身世相仿,以己度人,便认定他对满门抄斩之仇耿耿于怀,只是往日碍于无力与朝廷抗衡引而不发,今年朝廷屡屡拖延边疆粮饷,将士怨声载道,人心浮动思变,因此也曾借机劝谏宿抚起兵安天下,且较常人更为激愤急迫。

    ——世家一日不衰,越梅臣一日难复父祖清白,应承安既做了世家傀儡,想来无能实现他的抱负。

    因此越梅臣铤而走险,一手谋划刺杀以嫁祸应承安。

    宿抚看出了他的迟疑,屈指敲了下木板以示催促。

    “标下在刺客藏身之处搜到了一份手谕,取来将军与京城的往来书信比较,为一人所书,且有私印,”越梅臣皱眉道,“只是取证之时院中人欲焚毁证据,动用火器抵抗,声震一里有余,引士卒前来相助,争抢时见了手谕,这才闹得传言纷纷。”

    这解释乍听合理,细思却有些牵强,宿抚半信半疑,沉吟了良久,方才下定决心,挪动小臂蘸了些水,又在木板上写道:“请贺城、杨砚之、徐荆、周斌来。”

    宿抚知道如今自己手握重兵,在军中流传盛名,朝廷就必然会忌惮他,而夷人已经被打得抱头鼠窜,边关无险情,自然就会考量如何安置大将。

    纵使往日他与应承安相交甚笃,敢将性命托付给彼此。

    但以应承安端肃严正的性情,便是要处置他,又怎么会用刺杀这种既不可靠,又会落人口实的下作手段?

    其中疑点颇多,宿抚自是不信,但在床上躺得久了,忍不住胡思乱想,又问自己:分别六年,物是人非,音信不通,你怎知他不会变?

    两刻后他所传唤的将领到齐,宿抚回过神,示意越梅臣取纸笔来。

    越梅臣将宣纸抻平悬在宿抚面前,宿抚手持小笔写道:“吾伤在咽喉,难以活动,然性命无忧,惊闻议论,忧虑不已。朝廷与吾相信不疑,恐夷人挑拨计,尚有后着,此需严加戒备之时:造谣者斩,传谣者鞭五十,听谣不报者服徭役三日。”

    五人领命而出,贺城手持宿抚的手令前去营中宣读,越梅臣和徐荆走在最后,出将军府前两人对视了一眼,徐荆向他一拱手。

    第四日傍晚的时候大夫终于寻到了合用的软管,从战俘营中提人试了数遍,匆忙赶往将军府,将软管从鼻窍插入胃中,就可以用些熬得稀烂的米糊,服食汤药。

    能饮食后宿抚的气色一日比一日好,三日后伤口上生出了肉芽,再用木板固定住脖颈,就能起身活动了。

    他能下地行走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全身披挂,持剑打马在威靖关的主街上巡视一圈,又前去军营查看。

    贺城辣手斩了数名造谣者,受鞭笞者也有数十人,重典之下人人自危,不敢言论,军中气氛因此平静许多,诸将士见宿抚策马前来,纷纷关切地上前询问。

    宿抚指着自己的咽喉连连摆手,以示还不能开口,又安抚地拍了拍营中将领的肩头,展颜含笑地把他们拉到营房中,以笔代口吩咐说:

    “夷人入关之心不死,施展诡计,挑拨离间,请诸将戒备,待春至雪溶,出关作战,再将其北驱五百里。将士辛苦,年节后必向朝廷讨厚赐,若元月后仍无音信,吾解囊酬将士。”

    主将露面,军心安定,宿抚将八座军营走了一遍,自遇刺后就紧绷的精神方才松懈下来,回到将军府中就开始倒头大睡。

    然而新的变故接踵而至,他还未能养足精神,就被人吵了起来。

    贺城浑身浴血地跌进宿抚房中,拖着伤腿爬到他床边,急道:“将军!将军!快起来!诸将城中遇袭,伤者众,军中有营啸之征。”

    宿抚在他撞开房门的时候就已经醒来,闻言一惊起身,不顾大夫禁令,立时哑声道:“哪座?”

    贺城看上去焦急万分,直用头撞床沿,语速也极快:“城北先锋、陷阵、得胜三营,城西虎豹、保安二营。标下当时正在虎豹营,一见骚动便出面劝抚,勉强平息,又有城北消息传来,恐怕只有一时之效……”

    宿抚不等他说完,扶着脖颈上的木板起身,招手叫亲卫进来帮他穿戴铠甲,有一指贺城:“还能动?”

    贺城捏着自己的伤腿腿根强行站起来,摇晃了一下,扶住一旁的桌子才没摔倒,咬牙道:“还能骑马。”

    宿抚指他,又指西面;指自己,又指城北;最后指亲卫,简练道:“去府库,取五箱金。”

    亲卫领命,四人抬着一箱金搬上马车,两箱随贺城往城西,余下随宿抚往城北。

    宿抚坐在马车中,随手打开一个箱子,捻起一粒碎金,半晌不语。

    杀他不成,则毁他军队,有理由这样做的除去夷人,还有朝廷,而这一套环环相扣的计谋不像夷人手笔……

    宿抚把金粒抛回箱中,抬手摸了一下夹在脖颈上的木板,突然觉得肺腑中生出了寒意。

    主将遇刺后军中气氛本就紧张,宿抚今日露面也只能做到缓和稍许,晚间却又听闻营中将领在城中遇袭,气氛复又急转直下,愈加压抑,偌大军营沉默得如同无人之境——

    此时但凡有点滴响动,就可能引得这些历战之兵崩溃发狂,厮打殴斗,甚至于互相咬噬,力竭方休,此时往往死伤过半,就是侥幸活命,数十场胜利养出来的锐气都会毁于一旦,从此沦为杂兵。

    再精锐的军队也经不起一次营啸,故而贺城才这般焦急。

    宿抚一踏入先锋营就感觉到了不详的气息,叫他寒毛倒竖,几乎下意识地抽出随身的佩剑戒备周遭。

    所幸刚握住剑柄就清醒过来,站在原处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平复心绪,强迫自己收起紧绷的神色,状似随意地穿过箭楼,走入相连的营房中。

    夜色已深,出去巡营的士卒,余者都回到了营房中,若在往常,大部分人都应当已经吹蜡睡下,但最近事端频发,许多人毫无睡意,都聚在炕上闲聊。

    宿抚在踏入军营岗哨的视线范围前时就命亲卫从马车上抬下一箱金,自己也下了马车随之步行,他在穿过营房时打开了箱盖,命人高声公告明日可前往各自卫长处领取赏赐,以军功论多寡,望众士卒辛苦征战后得以过一个富裕的年。

    他在军中的盛名威望是一场胜仗一场胜仗地累计起来,谁都知道跟随宿将军作战必定大胜,满载而归,名望无可撼动,帅旗一立就叫人心中生出底气,加上亲卫手中抬着的,明晃晃的耀人眼目的黄金,不免叫人期待明日到来,气氛竟逐渐缓和起来,渐渐有了些许欢声笑语。

    挂在营房外的红灯笼和这些笑声叫寒夜带上了年味。

    宿抚把这箱黄金放到营中主将帐中,留下亲卫看守,复又前往陷阵营和得胜营,俱如法炮制,在营外守到天亮,见仍无事发生,才松了一口气,回身示意亲卫传令升帐。

    半个时辰后众将齐聚,六位遇袭重伤的将领亦被抬来。宿抚端坐在主位闭目不语,直至数百人渐渐安静下来,整个演武堂中鸦雀无声,才缓缓道:“有谁认为朝廷要杀我,出列。”

    这是登基称帝后的宿抚陷入幻象后听到的第一句话。

    此时他心中还抱着将要从补骨脂的摧折中解脱的欣喜,看到周围景象时竟然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身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