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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流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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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兰臣跃下礼部府衙的高墙时跌了一跤,不慎一头扎进堆在墙角的雪中,半晌才挣扎着起身,发鬓已经被雪打湿,肩上箭伤流出的血滴穿了雪堆,留下一层泛红的冰。

    箭头有勾刺,稍一活动就在皮肉中四处乱扎,兰臣痛得有些头晕,半跪在雪堆便缓了半晌才控制住了呼吸,草草处理了翻墙而出时留下的足迹,摘下兜帽搭在肩头掩盖住血迹,走出小巷混进人群中,沿着街边疾步而行。

    六部、御史台和翰林院在同一坊中,名作永乐坊,毗邻兴都宫,再不远处就是京城中最繁华热闹的御街,虽然还未到节庆之日,街上已然车水马龙,叫卖说笑声混在一处,奇物异景比比皆是,叫人目不暇接,直拍手惊叹。

    这是最有盛世气象之处,兰臣侧身避开一位挑着担子逆人流而行的卖货郎,兜帽晃动了一下,险些从肩上落下。

    那货郎大约闻到了血腥气,脚步顿时一停,想要转头看向越梅臣,然而不想惹事担事的心思占了上风,中途生生停住,埋着头快步走远。

    兰臣余光瞥到了他的动作变换,仍往前行去,并不担心他会报官。

    百姓天生畏惧官府,若非迫不得已,都是不愿与官员接触的。与其为了陌生人损耗时间,得不到回报,还不如多卖两样货,年节时好割肉来吃。

    因此他只把兜帽往上拽了拽,目不斜视地走在御街中,直到经过一家屠户,身上血气被倒挂在绳上滴血的生肉混淆,再敏锐的鼻子也无法追踪他的去向,才不紧不慢地向左一拐进了无人小巷。

    雁探牵着的猎犬在屠户摊子前停下了脚步,快活地往主人身上扑,尾巴晃出虚影,眼睛偷瞄绳上的肉。

    兰臣娴熟地在被高墙夹得只剩几尺的巷中东拐西绕,又不时跃上院落高墙向四周打量,确认无人追来,这样走了一刻有余,才折回一户经过了三四次的民居,抬手敲门。

    开门的是位妇人, 一见兰臣惊愕不已,慌忙迎他入内,连声问:“掌令怎生还在京中?”

    兰臣摆了摆手,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又婉拒了妇人请他进屋暖一暖的邀请,拿下兜帽铺在地上,在院中席地而坐,侧头看了一眼肩上露出的一截被削断的箭杆,吩咐妇人去拿蜡烛与伤药。

    妇人是伯劳官留在京中的女间,姓氏不知,单名敏,与太平卫主将周斌交好,住在他在京城置办的宅子中,太平卫中人入京,时常在此处歇脚饮食,谈天论地,消息颇为灵通。

    此时取来伤药给兰臣,挽起棉袄袖子上前帮忙,一面事无巨细地讲了讲这几日得来的还未报上去的传闻,一面在火上烤着匕首。

    兰臣折了树枝衔在口中,咬牙撕开粘在伤口上的里衣,避过头去让女间帮忙剜出箭头,听她说:“昨日听到传闻说宿抚对威靖关生了疑心,动意杀功臣,不知真假。”

    女间用蜡烛照了照创口模样,扫开一片雪将烛架放下,道了一声“得罪”,抬手把匕首贴着箭杆斜斜刺入。

    兰臣几乎下意识地想要往后避让,又强自控制住身体反应,盯着一处从雪中露出的青黛色石块,但眼中神光已经有些散开。

    女间并未耽搁太久,她感到匕尖碰到了箭头,手腕使力一转剜下一层皮肉,使箭上倒勾脱开,再轻轻一撬松动箭头,捏住露在外面的一截箭杆,将它拔了出来。

    兰臣把树枝咬得咯吱作响,箭头被撬出时牙关一紧,生生咬断了树枝。

    好在箭头已经被拔出,女间放下沾血的匕首和箭矢头,将一块新布放在火上烤暖,毫不迟疑地压在创口上止血。

    兰臣紧紧皱着眉,张口吐出咬断的树枝,痛得嘴唇直哆嗦,半晌才问:“哪里来的流言?”

    “昨日周斌休沐,带着太平营的几个裨将入京来,在我这喝酒,”女间说,“他们醉时谈及今年年节前会有几人回京述职,提到宿抚祭祀社稷后频频召见京中守备,又暗中遣人前往威靖关,不知探查何事。”

    宿抚要查威靖关的谍间使将他母亲的遗腹子送到了哪里,自然不会大张旗鼓,只告知了威靖关守备,余者见京中来人在威靖关中撒网探查,却不知是为了什么,自然心生警惕。

    再有早早到了威靖关的吴沛稍一推动,就叫流言四下传播,直到京中诸将也有所耳闻。

    等到数日后威靖关士子无人在恩科中举的消息传回,只怕就不单单是只在几人之间的流言蜚语,而是要众将人人自危了。

    兰臣在流言传到京中时插过一手,自然知道这是无稽之谈,但既然已经传到了周斌耳中,显然还是骗过了不少人。

    他微微点头,抬手用衣袖沾了沾额角的汗珠,低声道:“未必是假的。”

    当年跟随殷桓效力的谍间使如今不少在宿抚麾下,他要查清宿拙下落,势必要将这些人一一拿到京中,直到寻到宿拙才会放人,旁人不知实情,自然会人云亦云——

    不过这应该都是陛下和他离京之后的事了,兰臣不欲多解释,只说:“宿抚性酷烈,多猜疑,得位既多倚仗威靖关精兵,以己度人,必忌惮威靖关将领做大。今日不疑,明日不疑,后日未必。”

    女间手中新布已经湿透,好在创口已经止血,她小心揭下这块布,换了一块新的紧紧裹住伤口,连声应答,问道:“日后可要多关注两分?或是推波助澜?”

    兰臣站起身,稍活动了一下受伤的右肩,草草一敛里衣,重新穿上外袍,皱眉看了眼肩上衣物已经变色的血迹,弯腰捡起地上的兜帽,照旧盖在肩头,向女间一点头,道:“照旧即可,注意安全,不可冒进。”

    女间带笑应下,起身送走兰臣,回到院中清理痕迹,将给兰臣止血的新布洗净挂在院中,又取了石灰,扫出一块石板晾晒,刚收拾好,周斌就推门而入。

    女间闻声抬头,被他吓了一跳,忙迎上去。

    周斌受贺城之邀入京,两人约在晚上,时辰未到,就先来自己的宅子中换身衣物。

    他摘下披在肩头的皮毛大氅,挂在自己臂弯间,穿过院子进了房中,女间跟上去,回手掩了门,拿过大氅挂在架上,柔声道:“爷今日怎么有空来见妾?”

    周斌含混道:“见个旧友,这院子中怎么一股血味?”

    昨日是休沐日,按常理来讲周斌今日不会到来,故而女间才敢将染血的布一洗挂上,她也没想到周斌鼻子灵敏至此,愣了一下,才羞红了一张粉面,小声说:“是妾……妾今日月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