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阴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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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弯冷月藏进灰色的云朵之后,幽暗的城墙上,两个身影正在快速交手。其中一人明显不敌,且战且退,此时脚后跟已然踩空,上半身向后仰去,如同一柄快要折断的弯弓。

    十丈之外,纪檀音提剑疾奔,一眼看出黄筹情况危急,唤了一声:“黄伯伯!”

    黄筹背上湿了一片,手里的兵器只剩短短一截竹竿,听见呼喊也不敢转头,侧身、虚晃、躲避,抓住剑招变换的空当,孤注一掷地刺向对方胁下大穴。

    这一击用尽毕生所学,时机、力道、速度,都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巅峰。

    中了!

    黄筹一阵狂喜,脑海里才闪过这个念头,便感到一阵钻心蚀骨的剧痛,他忍不住嘶声大吼,脚下再也站立不住,从墙头摔落。

    身体砸到地面只是眨眼间,然而这极短的一瞬,却是黄筹生命中最后的景象。他看见在大片阴森沉默的黑影中,两只熟悉的手从眼前飞过,其中一只还握着竹竿,断口处整齐平滑,鲜血喷溅。他扭动、挣扎,充满恨意地瞪着夜魔,那人全身黑衣,只露出一双猩红呆滞的眼睛,鹰隼一般从空中跃下,双脚一前一后踏上他的胸口,重如千钧。

    黄筹喷出两口血,胸骨俱碎的身体软绵绵地坠落在地,掀起一阵淡淡的灰尘。

    “不——!”

    纪檀音发出痛苦的哀嚎,热泪滚滚而下,他合身向前,直扑踩在黄筹胸口上的夜魔,用上了玉山剑法中的杀招。

    夜魔纹丝不动,回剑相迎,随着他的动作,一股浩瀚真气喷涌而出,纪檀音抵挡不住,向后滑了几步。对方紧逼而至,宝剑避开他的剑锋,直取项上人头,招式与他的一模一样,正是玉山剑法中的挂月柳梢!

    纪檀音呆呆地望着夜魔,不顾那柄疾刺而来的利剑,带着哭腔问:“你到底是谁?”

    剑刃险而又险地从头顶掠过,他被人拽倒,摔在一个熟悉的怀抱里,对方紧搂着他,在崎岖的路面上狼狈翻滚,躲避攻击。

    夜魔居高临下,一剑又一剑往他们身上招呼,他内功深厚,招式毒辣,谢无风真气散于经脉,无法与之抗衡,好不容易出了一剑,却被震得肺腑绞痛,喉间一阵腥甜。

    勉力支撑了十余招,从城南城北的方向传来嘈杂之音,两队人马点着火把匆匆赶来。

    夜魔停下攻击,分神往远处望了一眼,两颗猩红的眼珠子也夜色中十分瘆人。谢无风翻身而起,一把拉起纪檀音,横剑胸前。

    夜魔缓缓转过头,盯牢了他们,目光毫无温度,仿佛在看死人。

    纪檀音用衣袖抹干眼泪,用力握紧映雪剑,这时他注意到,夜魔十指的指甲长而尖,末端弯出锐利的弧度,如同猛禽的爪子,根本不是人的手。

    他感到一阵锥心的痛,颤巍巍地呼唤:“师父?是你吗?”

    夜魔的动作明显停顿了,眼中起了一点波澜,纪檀音一愣,未等千百种滋味涌上心头,对方忽而狂性大发,腾跃而起,兜头向他劈出一剑。

    “小心!”谢无风将他扯开,架住这一击,重压之下,差点跪倒在地。

    纪檀音见状,绕至夜魔身后,取其后心。谢无风咬牙提气,手腕一抖,沉沙剑贴着对方剑脊溯游而上,刺向夜魔左胸。

    夜魔喉咙中发出野兽般愤怒的咕哝,向后一仰避开谢无风的攻击,长剑横扫,将二人逼退三尺。

    喊杀声越来越响,玄刀门和雄图镖局的人马终于赶到,将夜魔团团围住,声势浩大。

    李从宁、花月影、翟昱站在人群之中,神色严峻。

    “夜魔,你——”李从宁待要质问两句,却被翟昱打断:“和他废什么话?莫非你念及旧情,想要放他一马?”

    二人正在争夺盟主之位,谁诛杀夜魔,谁便居功至伟,易得人心。李从宁深知利害关系,不再言语,缓缓抽出长枪:“好!那今日便为武林除害了!”

    两派弟子们摆好阵型,将夜魔围困其中,一步一挪,小心翼翼地缩小包围。

    李澄阳在圈外焦急呼喊:“檀儿,你们还站在里面做什么?快出来!”

    纪檀音恍若未闻,他身上沾着落叶枯枝,脸上泥泞不堪,固执地盯着夜魔,又问了一遍:“师父,是你吗?”

    夜魔混沌地望着前方,在数十人如临大敌的注视中,忽而张开双臂,对着群山仰天长啸。这声音尖锐而凄厉,如同涨潮,挟裹着寒意向四周漫卷。与此同时,一阵疾风平地而起,扫起地面上一应细碎之物,在夜魔身畔形成一个灰色漩涡,围绕着他飞速转动。

    风越来越大,越来越急,旋涡向外膨胀,吹得近处几名弟子东倒西歪。

    在场诸位惊骇异常,有人吓得丢了兵器,尖叫着往回逃:“邪功已成!邪功已成!”

    话音未落,夜魔两手竖在身前,做了个推搡的动作。刹那间,漩涡中心爆发出一股强大的冲击力,所到之处摧金断玉,无数兵器裂成碎片,被掌风波及的弟子们口吐鲜血,踉跄着摔倒在地。

    “是至尊大法!是至尊大法!”尖叫声中,人群相互踩踏着,惊恐逃命。

    这霸道的真气也影响了漩涡之中的夜魔,他用来遮面的头套被撕成碎布,展露出一张苍老憔悴的脸。

    纪檀音双膝一软,跪了下去:“师父!”

    夜魔并不看他,足尖一点,跃至半空,踩着一群玄刀门弟子的头顶,往襄阳城外飞掠。那些被他踏过的汉子,瞬息间便七窍流血,暴毙而亡。

    李从宁、翟昱、花月影最先恢复过来,紧追夜魔而去,城墙外,乒乒乓乓的金戈之声响作一团,城墙内,则是一片惊恐嚎啕。

    纪檀音仍然笔直地跪着,眼里只有那双被夜魔踩出的深刻足印。有人撞了他一下,他便扑倒在地,木偶一般直挺挺地趴着。

    想哭,眼眶却已干涸了。

    不知过了多久,喧嚣逐渐消弭,有人在旁边蹲下来,叫他:“阿音,回去吧。”

    纪檀音不理,抗拒地用两手堵住耳朵,但那人不依不饶,声音从指缝透进来,凉凉地刺到心里:“不去给你黄伯伯收尸吗?”

    铁臂功黄筹无儿无女,年轻时爱过一位姑娘,可惜未能相守,大半辈子都是孤身一人。好在他生性洒脱,从不自怨自艾,又有一颗童心,日子过得相当快活。他曾对纪檀音谈起,此生佳偶难成,所幸得一知己,可以性命相托,无大憾也。

    这知己便是纪恒了。斯言犹在耳,今日竟死在玉山剑法之下,实乃讽刺。

    雄图镖局点起了灯笼,将偌大的宅邸照得亮如白昼。府里一片嘈杂,到处有人走动,呼喊,呵斥,乱成一团。

    纪檀音跪坐在黄筹身畔,痛苦难当,又无处发泄。黄筹死不瞑目,他试着合了几次眼皮,都失败了,于是松开手,耷下头,不忍再看。

    风将房门吹开,李澄阳走了进来,左手搭着纪檀音的肩膀,缓缓蹲坐在他身边。

    二人沉默一阵,纪檀音问:“抓到夜魔了吗?”

    李澄阳黯然道:“没有,让他逃了。”

    纪檀音目光空洞,表情呆板:“你看到了吗,他的样子?”

    房间里响起了低低的抽泣声,良久,李澄阳揩干眼泪,道:“他已经不是师父了。”

    纪檀音一字一顿地重复:“他已经不是师父了。”

    李澄阳也为黄筹合眼,试了几次,惊讶得倒抽凉气。他拿起黄筹的断臂看了一阵,又轻轻放下,道:“我找人帮黄伯伯打理仪容,把手臂……缝上。”

    纪檀音不语,李澄阳问:“他祖上哪里人?该要葬回故乡才对。”

    纪檀音摇头:“不清楚,他总说自己四海为家。”

    李澄阳深深叹了口气,扶着椅子站起来,道:“你先在这里守着,镖局里死了不少兄弟,如今人心惶惶,我得去安抚一番。”

    纪檀音几不可闻地答应一声,李澄阳摸了摸他的发顶,抬脚要走,忽听对方叫唤:“大师兄!”

    李澄阳旋身:“怎么了?”

    纪檀音趴子,从黄筹的衣裳前襟里扯出一片东西,“看这个!”

    那是一片白色丝绸,只有半个巴掌大,边缘参差不齐,撕裂的痕迹极其明显,应当是黄筹在和对手争斗中勉强救下的。白绸上有几笔用朱砂画出的线条,无论从哪个方向看,都是一团暗红,辨不出文字。

    李从宁和花月影闻讯而来,依次看过此物,均瞧不出名堂。花月影道:“黄前辈定是记下了某些重要线索,可惜被夜魔抢去了,只留下一角,无甚大用。”

    纪檀音翻来覆去地研究了一阵,并无其他收获,只好将白绸收进怀中,和之前的花梨木令牌放在一起。

    李从宁道:“夜魔既出现在襄阳城,那估摸着西番教的人也在左近。如今一场恶战已在所难免,依我之见,不若集全武林之力,就在襄阳将恶贼一举歼灭。”

    花月影神色迟疑,不那么乐观:“西番教向来诡秘,看此番进攻中原的人数,还不到全教的三分之一,又有夜魔助阵,一举歼灭实在不能。若想斩草除根,必得深入云南腹地,李镖头可有此志向?”

    李从宁一时失语,很快又恢复坚毅,冷冷道:“光是雄图镖局当然不行,但十大门派,再加上黑白两道各路英雄,我不信还拿不下它。”

    花月影赞道:“李镖头心志之坚,我一向十分佩服。你放心,若要围攻西番教,朱月阁定为先锋。”

    李从宁诧异地看她一眼,没料到这个城府深沉的女人竟能正式表态,心中触动,躬身行了一礼。

    “嗳,我可受不起,”花月影还礼,立刻问了一个更尖锐的问题:“只是玄刀门那边,李镖头有何打算?盟主之位,翟昱可没有退让之心。”

    “他?”李从宁沉吟着,扫了纪檀音和李澄阳一眼,含糊道:“我已有对策。过两日,咱们少不得也请他来赴一赴鸿门宴。”

    纪檀音靠着黄筹冰冷的尸体,消沉地坐在一旁,听到他们议论如何争抢盟主之位,只觉得胸口发闷,说不出的滞涩悲凉。李澄阳收到父亲眼神示意,要自己将纪檀音带出去,他与花月影有事商谈。尽管心中不快,他还是走到纪檀音身边,将对方的衣领轻轻一勾,道:“你去看看谢无风吧,他受了内伤。”

    闻言,纪檀音神色大变,匆忙爬起来,拖着发麻的双腿往东厢房赶。

    谢无风真气溃散,不知能否扛得住夜魔的内力,若是妖木之毒发作……纪檀音急得眼眶发热,脚下越走越快,平日短短的一截路,这一刻漫长得似乎没有尽头,当他终于“砰”地撞开门,看见靠坐床角的人影,一口滚烫的热气立即喷薄而出,带着无力和焦灼,呐喊对方的名字:“谢无风!”

    谢无风正闭目养神,后脑勺抵着墙面,面色苍白,一动不动。纪檀音冲到床边,掀开纱帐,慌张地握着他的手,问:“你还在吗?”

    师父疯了,黄伯伯死了,这个夜里,他不能再失去一个亲密的人。

    谢无风睁眼看他,居高临下的角度让眼眸显得狭长而温和,他笑了笑:“不在还能去哪?”

    纪檀音捏他的手掌,探他的脉搏,趴在胸口听心脏跳动,一番糊里糊涂的忙活之后,他好似累到极致,开始断断续续地喘气。

    “坐上来,”谢无风拍他的后背。

    纪檀音蹬掉鞋子,拱到谢无风左前方,像某种寻求依偎的雏鸟一般,枕着对方曲起的膝盖。谢无风单手环住他,指尖拈起他一缕发丝,爱怜地摆弄。

    静默片刻,纪檀音从怀中掏出白绸,递给谢无风看:“我从黄伯伯身上找到这个。”

    谢无风接过来,对着油灯的光芒瞧了一会,又凑到鼻尖闻了闻,若有所思道:“朱砂。”

    “他本来留了字给我们,结果被夜魔,夜魔……”熟悉的面容又浮现在眼前,纪檀音喉头一梗,嗓音模糊了。荒唐、悲恸、不可置信,种种激烈的感情交织在一起,冲撞着他的心房。狼狈不堪地,他将脸埋进谢无风怀里。

    谢无风牢牢抱着他,等纪檀音颤抖的肩膀重归平静,才轻声道:“黄前辈临去四川之前,向我透露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