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界小说网 > 弥天 > 第32章 大凶

第32章 大凶

推荐阅读:原罪救赎足球皇帝全能运动员恶魔囚笼网游之大盗贼重生炼气士怪物猎人OL之猫行天下王者游侠网游之三国超级领主网游之白帝无双

一秒记住【三界小说网 www.xs3j.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站在左手边的人高高瘦瘦,一袭灰色布衣,一头短发梳的熨帖,像只精心修剪过的家猫,鼻梁上架着一片罕见的玻璃镜片,打磨的光滑平整,镜片后面是一双笑吟吟看不出心绪的灰褐色眼睛。

    宋老狗在《金兰册》上见过这个人,他是杜之辛——太子的次席义士。

    右边这位就很有意思了,这个人和宋老狗近距离地照过面,甚至可以说颇有些渊源。

    毕竟就是他,让人把宋老狗扔下了大余酒楼。

    不知道是没认出来,还是对方装孙子的演技纯熟,姚三爷谄笑得十分走心,嘴咧得恨不得露出烂桃儿似的嗓子眼。

    “哟,这不是杜老板和姚三爷吗?”宋老狗不明对方的来意,细细地看了看杜老板的鼻尖,心中却已有了些许猜测。

    杜老板的五官透着一股胸有城府的拘谨克制,表情起伏极小,饶是宋老狗说了这样明显下绊儿使坏的话,也只是微微颤了颤眉心,然后用一张温热的笑脸迎上宋老狗冷屁股似的笑脸:“承蒙王爷恩典,还记得我们名儿姓儿。”

    一旁的姚三爷没一点眼色,呲着一嘴大黄牙,和宋老狗套近乎:“您可别叫我三爷,我哪受得起啊,宋、老兄叫我三儿就行。”可能是想搭上杜老板文绉绉的气质,他还非常配合的临时改了口,自我感觉有了那么一丁点骚客气质。

    宋老狗不吭声的点了点头,硬憋着冒到嗓子眼的笑。

    上次见还张牙舞爪、飞扬跋扈的一个人,今天跟只要食儿的猫似的低眉顺目、伏低做小。他可算是知道为什么话本里总爱演些主角遭人陷害、备受欺凌,最终沉冤得雪的故事了。

    他虽不恨这位姚三儿,心底却还是萌生出了一丝痒痒的东西暗暗作祟。

    他又仔细看了看姚三儿那张满脸横肉的脸,横肉堆砌起来一抖一抖的,不仅能让人畏惧,也能让人发笑。

    但转念又想,那日的姚三爷可是配合着如兰滴水不漏地把他堵在了“春井”里,如今却表现的莽撞蠢钝得不同寻常。

    这可有意思了。

    杜老板再次发出盛情邀请,打断了宋老狗无端生出的猜忌。

    他微微躬身,手指着身后一块写着“醉月”的匾额,说道:“杜某久闻王爷大名,不知可否赏光。”

    宋老狗不大愿意地看了长相安一眼,见对方欣然点了头,也只好断了吃“地方难吃特色小吃”的念想,跟着进了醉月。

    醉月是花都名楼,非名门望族进不来门。

    进了那扇厚重而不起眼的簪花大门,才知道内里别有洞天,一石一木都大有来头。

    杜老板引着他们从庭院绕道侧门,沿一座石桥上了二楼,在一个密不透风的隔间里落了座。

    宋老狗看了看四周,却是一片模糊的黑暗。只有几盏昏黄的灯,一张半隐在阴影里模糊不清的山水长卷,和一只不知为何被遗弃在角落的笛子。

    这不是花都一贯推崇的繁花似锦上添花的风格,倒有了几分燕南高士的意趣。

    门刚一关上,杜老板和姚三爷齐齐跪倒。

    “代王殿下千岁千千岁。”杜老板声音细细小小的,生怕惊了长相安的驾,姚三儿则粗犷得多,声音大得宋老狗差点伸手去捂他的嘴。

    长相安眨了眨眼,免了礼,似是不解对方为何在这时行礼。

    宋老狗早已瘫在木椅里,懒散的像只刚下完蛋的母鸡,试探着开口:“杜老板礼数周全,不愧是太子殿下的得意门生。”

    杜老板装作全没听出话里的反讽意味:“宋义士过奖,在下不过是一过路行商之子,年轻时承蒙太子错爱,才被收为义士。”

    “哪里哪里,不知杜老板这会儿怎么会在花都呢?”

    杜老板腼腆一笑:“我奉太子之命寻访代王消息。顺便来查查家父三十年前购置的几亩田产。”

    “田产?”

    “宋义士有兴趣?”

    “兴趣倒是有,可我没这个。”宋老狗嘿嘿地尴尬一笑,食指和拇指重叠而后轻轻碾过,“况且,欢喜国于我可是千里之遥,鞭长莫及,也无福消受。”

    旁边的姚三儿半天插不上话,抓耳挠腮大嘴猴儿似的,口不择言说道:“宋义士此言差矣,如今北戎闹得正凶,哪个权贵皇亲没有点欢喜国的私产,万一哪日北……”

    后半句话已经到了嘴边,但始终是句不该让王爷听见的话。他匝了匝嘴,把后半句“万一北戎打进来也好有地方跑”顺着茶水咽了下去。

    宋老狗哈哈笑了两声,眼睛却明镜似的看着杜老板:“你这小兄弟可真有意思。”

    杜老板也跟着笑,悄悄地让姚三爷闭了嘴。

    对方仔细打量着宋老狗,缓缓开口:“宋义士还未及冠?”

    “鸡冠?不吃。”宋老狗完美的打起岔,只是话题还没扯远,就看见对面的长相安张了张嘴,摆出了几个口型,奈何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这还是宋老狗第一次见长相安想要说话的模样,他沉静如水的周正模样下,温润如玉的眼睛里,露出一丝前所未有的懊恼。那层情绪在他眼里很浅,但宋老狗把他记在了心里很深很深的地方。

    只是没来得及看清,他刚刚到底想说什么。

    “他还未满十七,即便要加冠礼,也是三年后的事。”斑游大佛难得开了口,却是在这种宋老狗避之不及的话题上。

    但是没辙,他又不能一个眼神就让斑游闭嘴。

    “那可有心上之人?”杜老板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像看戏台上的青衣似的看着他。

    “有啊,”宋老狗吸了吸鼻子,见众人都一副迫不及待的表情,才缓缓地冲长相安努了努嘴。

    “胡闹。”斑游轻声说了一句,也算不上是斥责,看来心里清楚这是个玩笑。

    “斑大人,您当初可是信誓旦旦地要我一心一意为代王殿下着想……”

    宋老狗嘿嘿一笑,八卦就此翻篇。

    坦白说,十五六对这个国家的很多年轻人来说,并不是个谈情说爱的年纪。

    他们忙着生存,忙着争斗,忙着寻找世道的出口,心里没有空隙留给爱情。

    特别是宋老狗。

    他的心太小了,连一句谎言都装不下,要怎么装下一个人。

    雪兰被他揶揄斑游的那句话逗得哈哈大笑,宋老狗见阵势不对,连忙转了话题:“杜老板,我们一会儿想在附近四处逛逛,可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推荐?”

    姚三儿不以为意地摆摆手,说道:“欢喜国哪有什么好玩的,特别是这花都,比京城差远了。宋大人您应该知道花都出美女,但花都最好最俊俏的姑娘,都在京城的梅……”

    姚三儿可能今天犯了命里的太岁,说的话句句踩雷,让宋老狗憋笑憋得十分煎熬,难以维持王爷义士的体面。

    杜老板轻啄了一口茶,缓缓开口:“不是杜某人狂妄,晚辈在欢喜太平两国间行商也有十来年的光景,欢喜国在太平国面前,不过是雕虫小技的卖弄。上到君主,下到黎民,全都不值一提。代王如此尊贵之人,只当他们都是供您取乐的人偶便好。愿意发善心仁义也好,愿意渔夺侵牟也罢,都在您一念之间。欢喜国对太平国,向来是得罪不得的。”

    杜老板的话轻飘飘的跟朵转眼就没影的云彩似的,但话里的意思却像撕天裂地的钟鸣,在宋老狗的心里重重敲响。

    他才觉得刚刚任疏星说得可能一点不错。

    菜如流水般端了上来,顷刻间摆满了那张大圆桌。林林总总一百来个菜,每样分量不多,一个个盛在小碟子里,倒很有欢喜国灵魂深处的那股精细劲儿。

    谁都还没来得及动筷子,一个武行打扮的人从门外探进半颗脑袋,对杜老板轻轻说道:“老杜,克尔纳瓦在等着你。”

    他的下半张脸被裹在黑巾里,发音也十分古怪,像是干涩的枝条似的打着卷,宋老狗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只觉得那人实在不像什么中原人,倒是有几分像个常在北戎境内出没的胡人。

    宋老狗谈笑如常,送别了杜老板,忍住了没开口问出那个人是谁。

    那个胡人模样的人身上,有股跟茶糖很像的味道。

    临走前,杜老板欣然叮嘱:“殿下还请保重,无论有什么需要,只管告诉子归客馆的老板,还请您务必不要客气。”

    又向前迈了一步,低声说道:“萤岛那个斥候已经被太子殿下抓住了。特地要小的来跟您说一声,要您不要担心。在欢喜国的一亩三分地儿里,没人能伤得了您。”说完,便向大家告了辞。

    这一餐吃得安静,连仆妇走动的脚步声都很低沉,宋老狗看了看自然而然坐在他边上大快朵颐的姚三儿,难得地把嘴闭得严严实实的,没招斑游和雪兰讨厌。

    最后一个放下筷子的是宋老狗,他其实并不爱吃这些金钱堆砌的玉食珍馐,只是想拖延时间,慢慢找这位姚三儿的破绽。

    直到他擦了嘴、擤了鼻涕、抠干净了牙,也没有人催他。

    他反倒放松下来,一边抠牙恶心对方一边问道:“姚兄,你也常到欢喜国来么?”

    对方可能是从没见过这样初次见面就坦诚相见的兄弟,呲着牙也抠了起来,抠得认真且十分恶心,自然地答道:“不是,我家在京城,这次特地陪杜老板来的。”

    宋老狗一下没了跟他说话的兴致,这人要么高明得滴水不漏,要么是个缺根弦儿的呆子。

    不过,他那日可是押着几车的银子出现在两国边境,这是货真价实的。

    还有斑游的那句子归客馆“不是欢喜国的地方”。

    刚刚杜老板叫住长相安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愣了一下,只有斑游,手根本没往剑柄附近诺地意思。

    宋老狗越想越觉得不对劲,问了长相安的意思,再三谢了姚三儿和早就没影儿了的杜老板,再次上了街。

    长相安和雪兰就像一对什么也没见过的小孩儿,对各种奇巧玩意儿一顿赞美感叹,斑游就跟个被家暴打坏了脸的老妈子似的,眉僵脸硬地照顾着两个好奇心过重的孩子。

    宋老狗则是一位不称职的父亲,专门负责心不在焉,胡思乱想。

    宋老狗对出没在欢喜国的高澜人十分好奇。高澜原本是个封闭的小国,从不和其他国家打交道,又被太平国钳制了沟通外界唯一的咽喉要道,他们是怎么到太平国的呢?是会飞么?

    他跟在三人后面,一路跟商贩攀谈,得到的消息惊人的一致:高澜人是在大约一年前突然出现的,原本终生不离国土的他们不知为何背井离乡的做起了生意,还开通了一条从欢喜国到西域的海上商道。这条商道完全避开了太平国,不过据说要先从高澜国徒步到北戎以北的一个名叫予回的小国落脚,

    至于高澜人为什么这么想不开的大费周章,就不得而知了。

    宋老狗走在欢闹喧哗的吉庆大街上,心里一点喜悦也没有,猛地转了一个弯,差点撞上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

    好在宋老狗身手还算敏捷,侧身在离老人半米的地方停下,才没有把老人撞出一个好歹来。

    “青柯真人?”雪兰见了老人,懵懵懂懂地叫出四个字。

    宋老狗这才看清对方的脸,那是一张看不出岁数的面皮,说三十稍小,说四十又不足,眼睛里的沧桑似有百年,肌肤却还鲜嫩如凝脂,只有满头的白丝配得上老人这个称呼。

    “哦?”老人似乎耳背似的转过脸,长相安见了,欢喜地快步走了过去,张开双臂,撒娇似的向老人讨了一个结实的拥抱,看得一旁的宋老狗目瞪口呆。

    “这是代王殿下母亲的师父,当今第一神算子——青门掌门青柯子。”雪兰小声地对宋老狗说,生怕他在青柯真人面前搞出什么洋相或坏主意。

    “安儿,”青柯子雪白的手将长相安散落的长发别到耳后,长相安原本飘逸俊秀的造型瞬间呆板规矩起来,“这样好看多了。”

    看来人无论成仙还是得道,一旦老了,对子孙装扮的品味都会趋于无味的整洁。

    长相安笑了笑,眼睛里隐隐的飘出一点泪花,随即又笑起来,等到宋老狗再细看,眼里只剩下久久的怀念。

    “你可还是那副样子。”青柯子的话中似有疑问,语气却是平铺直叙的笃定。

    长相安沉着眼皮点点头。

    青柯子一笑,话锋突转,冷清的直要飘到九天云外去:“安儿,你自有贵人天相,一生富贵唾手可得……”

    他猛的止住气息,只剩一个飘飘渺渺的尾音:

    “不要让父亲与九泉下的娘亲失望。”

    长相安听了,眼眶里又凝出了玛瑙似的泪水,他摇了摇头,终究没能落下来。

    他又伸手比划了几个数字,手势像是掐诀念咒似的变化玄妙。

    这下换了青柯子叹气:“不过五年。”

    长相安神色变化幽微而深邃,倒是一旁的斑游铁青着脸,瞳孔甚至不可置信的微微散开。

    青柯子“既然有缘在此相逢,老夫便送你一卦。”说罢,便拈指占算起来。

    他们站在涌动的人潮之中,将青柯子围在中央,大气不敢出一声的,等着神算子的演算结果。

    他缓缓地睁开眼,恍惚间似乎老了十岁,躬身拱手向长相安开口。

    他的声音苍老而有力,若能化作利刃,仿佛誓要斩断世间所有不幸。

    “禀代王,此卦大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