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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山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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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一套更为完整的说法被呈了上来。

    绮王三十年前曾游历过北戎西域一代,在那北疆徘徊了三年之久,因此,结识北戎人并与之交好,也不奇怪。

    万延才不知道中了什么邪,突然对这个案子有了兴致,命人一遍遍寻找和绮王一案相关的线索。

    还突然对宋老狗刮目相看起来,动不动就邀他到处寻欢作乐,问他对绮王一案的看法。

    宋老狗一眼便知此人有诈,又开始装起无知懵懂来,让万延才白饶了许多酒钱。

    但酒也不是白喝的,他这才知道:万延才竟然是长相信的首辅大臣,而罗庆则是太平国贤妃的表哥。

    罗庆也随着和宋老狗相处了几日,反倒开始觉得宋老狗这人挺有意思,说话也日渐没遮没拦起来。

    转眼又到两国会审之日,欢喜国仍是那套说辞,虽无法自圆许多细微之处,但也算是勉强尽了心力,万延才命人搜寻两日,也一无所获。

    宋老狗提出了一个不情之请:“听闻欢喜王对胞兄绮王十分亲厚,今日不如一齐去绮王身死之地看看。”

    庸明忧心忡忡地看了萧鹬一眼,萧鹬不惊反笑:“下官也有此意,那绮王一门均殒身在城郊的一座野村山庙,王上每每提及此事,都难免落泪。”

    庸明好像才明白意思,匆匆落下两滴泪,走出了三法司。

    三法司外艳阳高照,屋内明镜却映不出一点明光。萧鹬跟在宋老狗身后,说出了一番深有意味的礼貌问询:“今年四月,太平国曾请欢喜国:将绮王一案的所有相关卷宗、物证、乃至作案现场,一概妥善保管,不得破坏。那座山庙,想必也已被官兵封锁,全力保护起来了吧。”

    萧鹬此时又是一身冷汗,躬身向长相安道:“当然、当然!”

    万延才倒是笑得龇牙咧嘴,开心极了,迫不及待想要当一次捕螳螂的黄雀。

    ————————————————

    那庙确是荒山野庙,坐落在花都城外三十里的凝雪瑶山的半山腰。这里盛产一种齐香的白色小花,花香入脑,比未央宫的味道还要呛人。

    庙门已经破烂不堪,山门上满是砍杀的痕迹,檐下的匾额斜了一角,歪歪扭扭地写着:“祈安寺。”

    山门外站着一对儿精神抖擞的卫兵,跟门口那两只没了脑袋的镇兽成双配对。

    刚远远地看见山门,庸明的演技便上了线,他一边抚摸着大门柱子上的刀痕,眼泪如同断线珠帘似地落下。若不是他那张老脸实在不讨厌喜欢,说不定还会有几分惹人怜爱的意味。

    宋老狗眼睛盯着那块匾额,舔了舔嘴唇,突然问雪兰:“祈安寺可是什么有名的古刹?”

    众人忍不住乐了,雪兰也咯咯地笑:“什么古刹……祈安寺欢喜国各地皆有,皆由豪达捐盖,是为子孙后代祈福用的。”

    宋老狗晃了晃脑袋,俏皮地翻了翻眼睛,又问道:“绮王是在何处被杀?”

    庸明似乎在提点下终于意识到了宋老狗并不是善茬儿,下意识地看了看那位宰相大人,萧鹬连忙答道:“是在这小庙里的正房,祈安殿。”不再说话。

    祈安寺并不大,只是一个三进院的小寺,这寺坐北朝南,不着镌琢,格局十分规整。进了山门,过了影壁墙,又穿过天仙门,走过开阔的中庭,便是祈安殿。这一路走来,刀枪斧钺痕迹无数,无一不是自南向北砍去,又不见一点血迹。

    长相安自从进了庙门,便一寸不离地跟在宋老狗身后。宋老狗觉得他兴许有些害怕,但看他的脸色又不像。他的神色并不像是畏惧,而像是感同身受的一股苦楚悲伤。——他就像能透过这些斑驳的伤痕,看到了这里发生过的暴行与罪恶。

    对方很快注意到了他的视线,他走向宋老狗身边,掏出纸笺写下一行字:勿要为我忧虑。

    他的字迹不像往常那样挺括硬朗,多了几分随意的潦草,反倒更好了。庸明似乎很爱这张字,眼巴巴地看着,宋老狗被盯得不自在,凑在长相安耳边让他“自行作主”,这句话反倒像是一阵风,把长相安脸上的原本极淡的惊心悲苦吹得更浅了一些。

    长相安恭恭敬敬地将纸笺递给庸明,庸明喜笑颜开,又把清晨的不快全忘了,差一点就忘了佯装悲痛唱起了小曲儿。

    看来这庸明是真把文玩看得比社稷还重。长相安不声不响地站在他身后,看着祈安殿内出神。

    宋老狗咧开嘴,看了门上的对联一眼,揽着长相安的胳膊进了祈安殿。

    屋内四壁尚且残留着鲜红的血迹。香灰蜡台打翻了一地,落了一地乱七八糟的脚印,混着血凝成了硬块。

    祈安殿内只剩下三座供奉神像的高台,其上的神像却不知去了何处,只在血泊中留下五个灰白的石像印记,告诉众人那里曾摆着几尊神像。

    宋老狗伸出右手拦下了身后的众人,看了万延才一眼,又看了看地上的脚印。

    万延才心领神会,立刻命人取了脚印为证。

    屋内的脚印十分杂乱,混着血迹十分难以辨认。

    “绮王一家千余口都是在这儿被杀的?”宋老狗明知故问,撑开眼皮向庸明问道。

    庸明怕是这辈子也没圆过这么难圆的谎,只好说道:“绮王一门……只有亲眷六十四口死于此地。不过,绮王之罪证据确凿,按太平国律例当……”他的声音越来越低,“灭门。”

    宋老狗这才笑了。

    自从在边境听人编排绮王受王上冤枉而死,宋老狗还以为那那只是市井牢骚,多半不会是真。而后他遇见了“一心向死”的枕山,她虽是绮王遗女,但多年不在父王身边,并不知晓背后缘由,只是凭本心下了定论。

    但这几日,见了万延才等人的敷衍了事和庸明萧鹬的反复无常,宋老狗终于有了十足的把握:这件事背后绝不简单。

    不过,宋老狗也不是什么咄咄逼人之辈,又笑着对萧鹬说:“如今事发已有三四月,这寺内仍是当日原状,真是辛苦了各位大人。可见,欢喜国待太平国以诚以真,毫无欺瞒。”

    萧鹬也知道宋老狗不过是嘴上客套,但他身后的庸明却十分受用,揣着纸笺说道:“哪里哪里。”

    “却不知道,这殿内的石像被大人收到了何处?”

    宋老狗微微挑了挑眉毛,看着张嘴愣住的庸明。

    见谁也不搭话,宋老狗只好继续说道:“这屋子里四壁沾着血液,只有石像背后一尘不染,想必是各位大人怕冲撞了月神,收起来了?”

    “对对。”庸明下意识地点头,让萧鹬有些抬不起脸。

    “那石像现在何处?”万延才听出了话里的意思,继续问道。

    萧鹬扑通跪下,告了罪:“为安地下亡魂,石像已随着神女升天了。”

    宋老狗突然笑了,他觉得欢喜国真是这四海之内最有意思的国家——不论什么事,神明是遮羞布,女孩是替罪羊。

    真是一片诚心诚意的敬神之心。

    旁边一个小吏突然来报:“禀大人:屋内一共脚印一百零五组……”他浑然低下头,好像不愿说话,在万延才友善的凝视下,才说:“其中一百组,都……和欢喜国的官靴纹路一致。”

    万延才嫌事情不大地挑起眉毛,罗庆也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别有用心的看了宋老狗一眼。

    萧鹬这下冷汗直流,立马拿出了官威,冲门外大声呵斥道:“绮王之死相关之事是谁勘察的!竟然出了这么大的纰漏!在上国面前败坏我国门风!真是岂有此理!”

    庸明立即跪下告了罪,命人再去查个水落石出,便急不可耐地想要逃回花都城内,就好像这荒山野岭会突然跑出一只豺狼虎豹吃掉他的心肺。

    万延才和罗庆抖足了威风,便也欲走。宋老狗说此处景色不错,要和代王四处转转。众人各个揣着明白装糊涂,只有庸明十分好心地提出要派官兵护送他。话还没说利索,就被斑游的冷眼劝退了,再也不敢造次,下令命看守破庙的官兵不得阻扰宋老狗,才在万延才、罗庆的陪伴下,惶恐不安地回了花都。

    看着他们远去,宋老狗突然叹了一口气,他画蛇添足地给万延才和罗庆加了敲诈庸明的筹码,于绮王一案却并不会有什么改变。

    明日,他怕是又能看见一篇四人编圆了的文书。

    长相安站在他身边,宋老狗刻意地没去看他,只见那人又拿出花笺,写了八个生僻异常、牛鬼蛇神的怪字给他。

    宋老狗忍不住看了对方一眼。他没见过几个文人,长相安已经成了他心里的第一“文豪”。他总能拿出一些不知道那部经典里犄角旮旯的词儿,把人人都知道的事情说得云里雾里。

    “你说,我可是做错了?”宋老狗的声音有些飘忽不定,“我是不是不应该放任枕山死去,也不应该这样查这个案子?”

    他毕竟只是个少年,见事与愿违,免不了伤心难过。但他的心上蒙着厚厚的猪油,任是难过到了心尖上,别人也只觉得他嬉皮笑脸,不当回事。

    长相安却义正言辞地摇了摇头,他没再写字,只是若有似无的动了动嘴唇。

    仿佛在说:“君未曾有错。”

    他合上嘴巴,向远处的叠山崇陵望去,缓缓地开合着嘴唇:“”若真有错,便是我的。”

    宋老狗看得并不真切,装作看不懂唇语,又自我怀疑的摇了摇头,自言自语似地说道:“我有时候会想:若这世道本没那么坏,经我一掺和反倒更坏了呢?”

    片刻后,长相安又递给他一张花笺。

    “日居月诸,照临下土。乃如之人兮,逝不古处?——君如日月,彼如斯人。虽居同世,不可混为一谈。”

    宋老狗终于忍不住笑了,真不知道该说长相安谦虚还是夸张得过了头。

    一个堂堂王爷,竟说他是日月。好在太平国天子并不以日月自居,不然倒有些害怕脑袋不保。

    宋老狗不接花笺,也不再开口。他知道长相安看见那满屋子的血便不自在,独自一人回了庙内。守卫谨遵国王口谕,谁也不敢阻拦。

    长相安在门口等了两个时辰,才看见宋老狗摇摇晃晃地喊着饿从庙里走出来。

    任守卫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他两三圈,也看不出他兜里正揣着一张薄薄的黄草纸。

    那上面,是绮王雍景的遗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