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界小说网 > 弥天 > 第41章 鸣琴

第41章 鸣琴

推荐阅读:原罪救赎足球皇帝全能运动员恶魔囚笼网游之大盗贼重生炼气士怪物猎人OL之猫行天下王者游侠网游之三国超级领主网游之白帝无双

一秒记住【三界小说网 www.xs3j.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任疏星低着头,以一己之名将祈安寺的渎职疏忽之罪承担了下来。

    萧鹬眯起桃花眼斟了一杯酒,笑盈盈地命人将任疏星关入大牢,说道:“待明日禀与万大人,再行商议如何论罪。”

    任疏星沉着一张“文死谏”的脸,被两个官兵架了出去。

    殿内仍是觥筹交错,根本没有人把任疏星放在心上。

    只有长相安平静的目送任疏星出了门。他皓皓目光的深处是一丝不解。

    似乎等到任疏星出了殿,长相安才反应过来那番话的意思,在桌案下偷偷向着宋老狗指了指门外,微微歪斜着脑袋看着他。

    宋老狗被他一派天真的迷惑表情逗动了心,忍不住轻笑起来,心领神会地微微颔首。

    他家代王那不知真假的菩萨心肠又发了愿,他这个跑腿的只好跟去看看了。

    庸明不知喝了多少黄汤,正兴致大发地讲着他当年连中七次“天子卜”的盛况,拉着宋老狗不肯松手,一定要他听听这段恢弘而感人至深的欢喜国佳话。

    宋老狗有礼有节地敬了庸明一杯酒,嘴上笑称庸明为“天选之王”,哄得庸明乐得露出了后槽牙,终于放开了宋老狗的衣袖。

    宋老狗借机看向斑游,投出一道“我先溜”的目光。斑游微微动了动嘴唇,没说话,倒像是在撇嘴嫌弃他。

    宋老狗摇头晃脑,也不理他,和庸明扯了几句没用的,借口腹痛退出宫去。

    他眼看着任疏星被押上一辆几根粗柱围成的囚车,游街过市地被押往花都大牢。

    庸明还算有几分良心,没把任疏星关到地牢里,而是把他安置在大牢门房的一间临时牢房。

    宋老狗轻车熟路,躲在门房的背阴处揭了瓦,偷偷望里瞧。

    牢房四壁涂白,上面乱布着许多黑印,三面开窗,一举一动都被牢监看得清清楚楚。

    没有熏天臭气,也没有蚊蝇侵扰。

    任疏星负手而立,他身后的软凳上坐着那日来寻他的那个黑衣书生。

    他今日仍是一袭黑衣,面带笑容,低头摆弄着腰间的丝绦说道:“好了……别闷闷不乐,你不是一直想入仕为官?今日心愿达成,又为何愁眉不展呢?”

    任疏星一阵沉默,好一会儿,才咬牙低声说道:“觅林,世间千秋百载,可有一人以欺瞒得印而名垂青史?”

    纪觅林一扬脸,眸子里的笑意冷了下去,反唇相讥:“你以为这儿是太平国?没有科举、没有孝廉,我们这些只会读书的人靠什么做官?靠你到处找萧大人大言不惭地进谏?”

    任疏星冷了脸不说话,纪觅林可能这才觉得话说重了,又笑着哄道:“疏星,你别气。你一身才学,如今得进内宫,必能大展身手。等你坐上第一把交椅,天下的书生不就有救了吗?”

    任疏星反而把头低的更低了,纪觅林也不气恼,拉着他在墙角的矮床上坐下,劝慰道:“如今之境遇,只因我国弱小,挡不住太平国的百万大军。若非如此,谁愿卑躬屈膝呢?如今你以一人之力,便抵了太平百万雄师,何其壮哉!”

    任疏星脸气得铁青,还是不理他。

    纪觅林敛起笑,牵起他的手,把他整个人揽在怀里,低声说道:“还记得我们小时候,我背不出书,你便学着我的声音替我背。那时候起,你便是我心内第一的学士了。我一直都相信,你的愿望,”纪觅林将唇落他他微微发抖的头顶,“一定会实现的。”

    纪觅林伸手抬起了任疏星躲躲闪闪的脸,将自己直接热烈的目光映入任疏星的瞳孔。

    任疏星双眼微微发红,像是刚刚哭过。

    纪觅林抱紧了怀内六魂不知去处的小人,在他耳边轻轻说道:“因为你是任疏星。”

    “他们眼里只有月神,而我眼里只有疏星。”

    任疏星愣了一下,还未来得及开口,便听门外一声刺耳的吼叫:“时辰到——”

    此时夜幕已落,牢监哄赶着前来探视的犯人亲眷,撵牲口似的将他们撵了出去。——花都守备松懈,牢监并不值夜,一到日入十分便早早回了家,多一刻也不愿意在这昏暗潮湿的大牢多待。

    纪觅林听见催促,俯身给了任疏星一个吻,才恋恋不舍地松了手,仰着下巴走了出去。

    屋顶上的宋老狗撇了撇嘴,只觉得光天化日朗朗乾坤,驱不散他浑身的膈应。

    以他多年的经验,那个纪觅林多半不是什么好人——任疏星和萧鹬的种种,这人多半逃不了干系。

    宋老狗躺在的房梁上,等着牢监一个个锁了门窗离开。

    屋顶已不知多少年没有待过客,梁木糟朽,青苔长了半掌厚,毛茸茸的卖力生长。

    最后一位离开的牢监心情曼妙,哼着穿脑魔音的小曲,一步三哆嗦,迈着只会在戏台上亮相的丁字步走出了大牢。

    夜晚的牢舍阴森恐怖。外面是一片漆黑,却能看见对面不知是谁猩红的眼睛,吓得任疏星赶紧拉上了窗边破旧的布帘。

    朝西的窗子映进月光,他坐在窗下不知在写什么。

    宋老狗再三确认了四处无人,扒着房檐,顺着天窗钻了进去,落地发出沉闷的声响。

    任疏星应声回头,见是一个人,吓得跌坐在地上,差点叫出声来。

    待看清来人,才长出一口气,定心安了神:“你是……宋……”他把一双星目睁得溜儿圆,似乎在搜肠刮肚找一个适合宋老狗的形容词,“公子。”

    “公子不敢当,”宋老狗摆了摆手:“还是叫我宋老狗吧。”

    任疏星点了点头,又觉得这名字不对劲,露出一个怀疑的眼神,但也不敢开口。转瞬,他似是想起了什么,眼睛烁烁放光,仿佛看见了什么奇珍异宝,又问道:“您是,太平上国来的贵客?”

    宋老狗笑答:“从太平国来,可不是贵客。”

    任疏星不解问道:“不是明日公……”他话还未说完,宋老狗匆匆伸出五指,止住了他的话。

    任疏星不解其意,又脱口问道:“这监牢已落了锁,您是怎么进来的?”

    宋老狗不愿招摇自己逃窜多年修得的一身绝世潜逃神功,顾左右而言他:“还是说说你吧,几日不见,你如何成了萧鹬的手下,又怎么成了祈安寺的勘察人?”

    任疏星是个一贯不会撒谎的,见对方万事全知,便供神似的一股脑全说了。

    原来,他和纪觅林是同乡,又是同学,结伴来花都求取功名。可来京半载有余,一无所获,积蓄尽倾。两人为此烦闷不已,一次醉酒后便约定作赌:先求得官职者为胜,胜者可命对方做一件事。

    为此,才有了那日任疏星登门谏言的境遇。

    之后不久,纪觅林不知怎么和萧鹬牵上了线,但并未向萧鹬求取官职,反而称任疏星可堪大用,向萧鹬引荐了任疏星。萧鹬一见,果然觉得任疏星一表人才,可堪其用,便让他跟在身边。

    至于顶罪之事,他却死不开口,摆出了一副为国尽忠的文人气节。

    不开口也是一种回应。宋老狗心下已经有了主意,略施小计,使了个声东击西的障眼法,翻窗溜了出去。

    屋内的任疏星也是没见过这路胡来的问询,见他来无影去无踪,以为大有神通,赶紧拜了拜月神,精神饱满地准备明日为国捐躯。

    永昌馆一片漆黑,只有长相安的房里还亮着灯。

    宋老狗忖度着,长相安多半已经睡下了,自作主张地免了通禀。

    长相安睡眠向来轻浅,宋老狗不愿扰人清梦,无声无息把头探进长相安的房间。

    屋内点着一盏昏暗油灯,隐隐约约地照出长相安的轮廓。他坐在沉香榻上全神贯注,静静地坐对空奏琴。

    宋老狗许久未见他碰琴,乐得观赏,悄无声息地进了房间,坐在凳上看他。

    宋老狗从他专注的眼睛里看见了光,他才真的觉得长相安是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一个不明来路的礼教机关。

    宋老狗想起了一句话: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精神。

    他当时只觉得这话胡扯,烟油子熏眼睛生疼才精神呢。

    如今他看着长相安,倒有些理解了那句话的意思。——那张堂堂冠玉的脸,如今落在模模糊糊的灯影里,看不清晰,却移不开视线。

    自从那日长相安靠在他身上,似乎给他靠出了毛病。——他虽然对长相安仍不怎么信任,却对长相安的皮囊信心十足。

    他仍不能解释他那日的反应,他无法给自己一个理由,说服自己那件事的发生合情合理。

    就像一根刺扎在宋老狗心里,他甚至不知道能不能拔得出来。

    琴音骤歇,宋老狗猛地抬眼,只看见长相安对着他笑,拍了拍床榻示意他过去。

    宋老狗说不出笑里的意思,走过去将任疏星的事说了。当然,他十分有良心的将大段的卿卿我我、耳鬓厮磨隐去不说,没用那一对痴男怨男荼毒长相安的耳朵。

    长相安听了连连叹气,摇了摇头,过了一会儿,似乎决定了什么一样,对着宋老狗一阵比划。

    宋老狗看得心惊:“殿下,这事若成,皆大欢喜,若是不……”

    长相安镇定自若,摆了摆手,取了琴弹与宋老狗听。

    宋老狗说不上为什么,只觉得这人看似身处世外,万事不管,却万事皆知,自有定夺。和惯常显现的那个闲散王爷全然不同。

    才更让宋老狗更不得安心。

    他心神不宁,和长相安越靠越近,长相安亲昵地搭着他的肩,并没有什么异常之色。

    长相安今日不知为什么又喝了酒,脸颊微微泛着芙蓉颜色,吐息之间都带一股甜软的酒气,和他身上的淡淡的兰花香味混在一起格外的好闻。

    他那双又亮又干净的眼睛,看得宋老狗脸慢慢的红了上来,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慢慢地煎他的心。

    宋老狗装作若无其事,悄悄别开脸,长相安却以为他身体不适,从背后伸出双手,环绕着他摸了摸他的额头。

    那人的前胸贴在他的后背上,带着一股凉气,冰凉清爽,在这烦热的夏季分外宝贵。

    宋老狗却只觉得焦热更甚,心咚咚的跳,像是在心里豢养了许久的野兽,闻见了血腥,抑制不住地奋力嘶吼。

    好在长相安很快就放开了他,递给了他一颗装在香罐里的药丸。

    他没接,他知道自己不是感冒,而是别的原因。

    长相安在他油盐不进的心外面留下一个清晰的印子,宋老狗不知道对方是有心还是无意,他只得更谨慎,精细入微着观察着长相安。

    翌日,任疏星跪在三法司内,将昨日的供词又背了一遍。万延才勃然发怒,拍着桌子跳起来,将任疏星发入死囚牢后,笑眯眯地与众人一同移驾凤来楼用饭。

    酒过三巡,宴席将散,长相安恭恭敬敬递上一个帖子给庸明。

    庸明看了大喜过望,连舞姬都不看了,连忙回宫准备焚香沐浴。

    万延才不解其意,宋老狗只露出了一个故弄玄虚的笑容,问道:“万大人,祈安寺一事毕竟与太平国无关,还是听候庸萧二位大人的决断,您看如何?”

    万延才想了一下,点了点头,勉强说了一句:“也是……”

    罗庆在一旁打着哈欠,拉着他去开荤,还热情地邀请长相安。

    长相安没跟往日似的摇头摆手,反倒对他一笑进了马车。

    宋老狗怕对方误会,只好开口代为拒绝。

    “代王久病未愈,多有不便,还是请各位大人尽兴便好。”

    说完,也转身进了马车。

    长相安正用一种“我没有不便”的眼神看着他,宋老狗开口揶揄:“殿下不满我回绝了这等事?”

    他摇了摇头,目光里仍是“我没有不方便”。

    宋老狗决心等回了京城带他去大余酒楼逛一逛,看看他到底有没有不便。

    未央宫殿内四个祭典用的大香炉里在四角,内里焚着香,庸明正在一个金盆内洗手,见长相安来了便匆匆就坐,满脸堆笑相迎。

    长相安跟在小太监身后进了后殿,一角用屏风围起,以便让长相安更衣。他在七八个小太监的侍候下,换了一身深黄色的礼服,一身珍珠金石,煞是隆重。又洗了手,才在大殿正中的几案落座。

    几案上摆着一架琴,长相安动了动手指,落在琴上,奏了一曲古调。

    那声音极悠扬婉转,起伏绵缠,听得庸明如痴如醉。

    长相安一心演奏,和往日的温和模样大不相同,和着琴音生出了一种兼爱苍生的磅礴气势,反倒让宋老狗更加疑心。

    他几乎从来没有如此不安过。——若不是脑袋还算清醒,他几乎要因为一首琴曲,认为长相安从自他相遇以来之事算无遗策,认为一切都是长相安为了某一不可告人的目的所设的圈套。

    他又定神看了看长相安的脸,又似是平日的温和谦让。他在转弦间抬起头看了宋老狗一眼,目光里满是宁静的期待。

    宋老狗的不安被微微抚平了一点点,他转而问庸明:“王上,可能如约不计前嫌放了任疏星?”

    庸明正随着乐曲摇头晃脑,上下起伏,应道:“当然,现在就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