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面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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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老狗从马车里探出头，看着渐渐远去的花都象征性的摇了摇手。
官道两旁满是乞食的灾民，见了他也不敢追随，只是用一双双麻木的祈求眼睛望着他。
宋老狗最终还是于心未忍，拿了两袋干粮抛到两侧的草丛中。灾民谁也不敢动，直到马车开出好远才哄抢而上。
远处的花都城墙高大坚固，它在抵御外敌上毫无建树，却牢牢地将这些流民阻拦在外，维持花都繁华的宁静。
长相安不知为何又拿起琴，琴音骤起，是一曲难得的欢快琴曲，似是在为一位旧识的高升送别。
只是宋老狗想不出欢喜国有什么值得他如此欢欣的事物。
他眼前满是鲜花与灾民，又从雀跃的琴声中听出了一丝“官家放火百姓点灯”的悲凉。
宋老狗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他在这里并没有什么愉快的经历。
如果他不是长相安的义士，怕也是只能和这些乱民抢食。
无论是在眉禅还是京城，抑或欢喜国，一切美好的褒义词都和他这种人没有丝毫关联。
花都彻底被繁茂的密林覆盖，马车驶下山坡，一阵风飘进窗内，吹动宋老狗腰间的玉珏叮当作响。
宋老狗又想起了长相安的眼睛。他一路跟随长相安，也不知道是对是错，是幸运或是不幸。
耳畔琴音未绝，他脑海中又骤然响起了萧鹬那句“实为太平国皇子所迫”的惊人之语，恍惚间竟萌生了离开代王的念头。
他离长相安越近，将他的种种善行义举看得越清晰，反倒越想落跑。
宋老狗拨了拨怀着的走狗表，看了好一会儿湛青碧绿的层层密林，才收回脑袋，意味深长地望向长相安。
那人一如往日，笑眯眯地看着他不知看了多久，长相安的目光坦荡清澈，丝毫不见回避，只是静静地注视着他。
看的宋老狗心跳一阵慌乱，不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
那目光如露如电，宋老狗终究还是没能狠下心，就此离开这位代王。
他们一路快马加鞭，昼夜兼程，终于赶在九月初一赶到了京城城外。
九月初一，于太平国已是晚秋。官道两旁的银杏已熟，狂风刮过，卷落一地金黄。
自从进了太平国境，斑游便将马车换上了金鼎车衣，沿路关隘见了那烁烁金鼎如见了皇帝，远远见了便开路相迎，马车才得以一路飞驰而过，其间从不在关隘驿站停靠，却唯独在享宁驿站停了一停，斥重金兑现了当日与官兵同餐同饮的诺言。
等到进了王宫，已是日落西山，云蒸霞蔚。
轩宁殿前垂手而立之人仍是宁总管，不过这次脸色却好了许多，也不再拿腔拿调的说话。
长相安有礼有节，微微躬身致意。宁总管忙摆了摆手：“奴家可当不起，还请代王殿下稍候，待咱家前去通禀。”
不一会儿，轩宁宫内传来一阵脚步声，却不是往正门而来，却是向西北而去。
宋老狗仰脸不动声色的张望，依稀看见轩宁宫西北边走出一个衣着华美的妇人，头顶上一个复杂的九凤耀天的华冠，看起来颇有几分头重脚轻。身后跟着一个挑眉歪嘴做着鬼脸的少年公子，他身量不高，和长相安一样满身的珠玉，那女人见了鬼脸也不恼怒，反倒摸了摸他已经成年的大脸。
少年虽只是一闪而过，宋老狗还是认出了那人是谁。
他是当朝皇帝的十一子，长相安的哥哥，后宫之主琴贵妃的独子，长相献。
看来刚刚的那个妇人，便是民间臭名昭著的琴贵妃了。
他来不及再想，宁总管已走了出来，用他苍老的声音高声说道：“宣代王及代王义士进殿——”
宋老狗身形一僵，没想到自己竟能一共进殿连忙整了整衣冠，跟在长相安身后进了殿。
为人臣下，不得仰面视君。这条毫无人性的臣下铁律令宋老狗脊椎酸痛。
他一点不敢抬头，脚下的长靴落在大殿并不起眼的青砖上，发出铿锵的金玉之声。
宋老狗跟在长相安身后跪下向上行了礼，宋老狗尊礼念道：“臣长相安、宋老狗拜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五体投地，宽大的广袖在地面扫出一片干净的圆。
回答他的，是一个苍老的钟吕之音：“众爱卿平身，安儿，近前来。”
二人遵礼起了身，宋老狗仍是低垂着眼睛，长相安走向十步外的床榻之侧，蹲身聆听父皇之言。
陛下又是一阵低沉的咳嗽，惹得小太监一阵慌乱。
“宋义士，咳、幺子失言，多有不便，免尔失仪死罪，特准尔等朝堂仰面，为我儿耳目口舌，护卫他性命周全。”
宋老狗闻言急忙跪下：“谢陛下恩典。”
长相安真不愧是太平国第一宠儿，陛下为了他，居然容得下外人仰面视君。
又听小太监颂了“免礼”，宋老狗这才起身抬了头。
轩宁宫并不如他想象的气派，屋内零星点缀着许多并不起眼的金银，床榻上躺着一个垂垂老矣的老人，约莫五十来岁，容貌仍有几分英气，尚能看出青年时的健壮体格与侠义之气，只是如今被病痛煎熬成了一个老头子，昏黄的脸色一袭病态，却也不至严重至时日无多。
长相安正跪在老人榻前，一手握着老人浮肿的左手，另一只手悄悄地抹去眼里。
长相安的一颦一泣都毫无破绽，俨然是位孝子模样。
“安儿瘦了……此趟可是受了不少苦难委屈？”
长相安白皙的皮肤几乎没有血色，只有眼圈红肿着。他听了此话，摇了摇头。
宋老狗十分自觉地开了口：“殿下并未受委屈，只是见了天灾人祸，目睹了些许灾区流民，感时伤逝，心中难免介怀。”
陛下握了握长相安的手：“好孩子，你平安便好。”
长相安含泪点了点头，嘴微微张开一点，旋即又再度安静合上。
又听见陛下说道：“御幡既已平安迎回，安儿再勿要多虑，只将身体好生修养才是。”
长相安跪倒谢恩接了旨，就此名义上就算是和绮王一案再无瓜葛。
陛下又点手叫了宋老狗过去，宋老狗快步走了过去，随在长相安身边跪在榻前。
陛下露出了一个苍凉的笑容，向着墙上一张美人画像说道：“安儿择人结义，本该是件天大喜事。可自安儿有意与你结义以来，朕收到弹劾代王的奏章便多如冬日飞雪。每想及此，朕便恨不得砍下你的脑袋告慰九泉之下的安儿母亲。”
陛下的话语尖如利刃，在他衰老的声音之中却能听出厚重的亲情之意，而后话音急转：“吾老矣。安儿信你，朕只愿你能为安儿舍生取义，不负他慷慨信任。”
言辞中另有一番深不可测的意味。
宋老狗没说话，又行了一回跪拜大礼。
慷慨信任，于宋老狗是个生僻词，是他的生命里从未出现的绝美梦境。
长相安挽着他的手，扶他起身，宋老狗吓了一大跳。长相安将陛下新赏得一对金蟾塞宋老狗的衣袋。
宋老狗见长相安驾轻就熟，这才明白自己平日口袋里那些零钱手绢糖果来自何处。
宋老狗忍不住笑了笑，像吃了腊月的糖瓜一样甜的黏住了嘴，伶牙俐齿纷纷罢工，只留下一个不太聪明的笑容。
宋老狗从马车里探出头，看着渐渐远去的花都象征性的摇了摇手。
官道两旁满是乞食的灾民，见了他也不敢追随，只是用一双双麻木的祈求眼睛望着他。
宋老狗最终还是于心未忍，拿了两袋干粮抛到两侧的草丛中。灾民谁也不敢动，直到马车开出好远才哄抢而上。
远处的花都城墙高大坚固，它在抵御外敌上毫无建树，却牢牢地将这些流民阻拦在外，维持花都繁华的宁静。
长相安不知为何又拿起琴，琴音骤起，是一曲难得的欢快琴曲，似是在为一位旧识的高升送别。
只是宋老狗想不出欢喜国有什么值得他如此欢欣的事物。
他眼前满是鲜花与灾民，又从雀跃的琴声中听出了一丝“官家放火百姓点灯”的悲凉。
宋老狗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他在这里并没有什么愉快的经历。
如果他不是长相安的义士，怕也是只能和这些乱民抢食。
无论是在眉禅还是京城，抑或欢喜国，一切美好的褒义词都和他这种人没有丝毫关联。
花都彻底被繁茂的密林覆盖，马车驶下山坡，一阵风飘进窗内，吹动宋老狗腰间的玉珏叮当作响。
宋老狗又想起了长相安的眼睛。他一路跟随长相安，也不知道是对是错，是幸运或是不幸。
耳畔琴音未绝，他脑海中又骤然响起了萧鹬那句“实为太平国皇子所迫”的惊人之语，恍惚间竟萌生了离开代王的念头。
他离长相安越近，将他的种种善行义举看得越清晰，反倒越想落跑。
宋老狗拨了拨怀着的走狗表，看了好一会儿湛青碧绿的层层密林，才收回脑袋，意味深长地望向长相安。
那人一如往日，笑眯眯地看着他不知看了多久，长相安的目光坦荡清澈，丝毫不见回避，只是静静地注视着他。
看的宋老狗心跳一阵慌乱，不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
那目光如露如电，宋老狗终究还是没能狠下心，就此离开这位代王。
他们一路快马加鞭，昼夜兼程，终于赶在九月初一赶到了京城城外。
九月初一，于太平国已是晚秋。官道两旁的银杏已熟，狂风刮过，卷落一地金黄。
自从进了太平国境，斑游便将马车换上了金鼎车衣，沿路关隘见了那烁烁金鼎如见了皇帝，远远见了便开路相迎，马车才得以一路飞驰而过，其间从不在关隘驿站停靠，却唯独在享宁驿站停了一停，斥重金兑现了当日与官兵同餐同饮的诺言。
等到进了王宫，已是日落西山，云蒸霞蔚。
轩宁殿前垂手而立之人仍是宁总管，不过这次脸色却好了许多，也不再拿腔拿调的说话。
长相安有礼有节，微微躬身致意。宁总管忙摆了摆手：“奴家可当不起，还请代王殿下稍候，待咱家前去通禀。”
不一会儿，轩宁宫内传来一阵脚步声，却不是往正门而来，却是向西北而去。
宋老狗仰脸不动声色的张望，依稀看见轩宁宫西北边走出一个衣着华美的妇人，头顶上一个复杂的九凤耀天的华冠，看起来颇有几分头重脚轻。身后跟着一个挑眉歪嘴做着鬼脸的少年公子，他身量不高，和长相安一样满身的珠玉，那女人见了鬼脸也不恼怒，反倒摸了摸他已经成年的大脸。
少年虽只是一闪而过，宋老狗还是认出了那人是谁。
他是当朝皇帝的十一子，长相安的哥哥，后宫之主琴贵妃的独子，长相献。
看来刚刚的那个妇人，便是民间臭名昭著的琴贵妃了。
他来不及再想，宁总管已走了出来，用他苍老的声音高声说道：“宣代王及代王义士进殿——”
宋老狗身形一僵，没想到自己竟能一共进殿连忙整了整衣冠，跟在长相安身后进了殿。
为人臣下，不得仰面视君。这条毫无人性的臣下铁律令宋老狗脊椎酸痛。
他一点不敢抬头，脚下的长靴落在大殿并不起眼的青砖上，发出铿锵的金玉之声。
宋老狗跟在长相安身后跪下向上行了礼，宋老狗尊礼念道：“臣长相安、宋老狗拜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五体投地，宽大的广袖在地面扫出一片干净的圆。
回答他的，是一个苍老的钟吕之音：“众爱卿平身，安儿，近前来。”
二人遵礼起了身，宋老狗仍是低垂着眼睛，长相安走向十步外的床榻之侧，蹲身聆听父皇之言。
陛下又是一阵低沉的咳嗽，惹得小太监一阵慌乱。
“宋义士，咳、幺子失言，多有不便，免尔失仪死罪，特准尔等朝堂仰面，为我儿耳目口舌，护卫他性命周全。”
宋老狗闻言急忙跪下：“谢陛下恩典。”
长相安真不愧是太平国第一宠儿，陛下为了他，居然容得下外人仰面视君。
又听小太监颂了“免礼”，宋老狗这才起身抬了头。
轩宁宫并不如他想象的气派，屋内零星点缀着许多并不起眼的金银，床榻上躺着一个垂垂老矣的老人，约莫五十来岁，容貌仍有几分英气，尚能看出青年时的健壮体格与侠义之气，只是如今被病痛煎熬成了一个老头子，昏黄的脸色一袭病态，却也不至严重至时日无多。
长相安正跪在老人榻前，一手握着老人浮肿的左手，另一只手悄悄地抹去眼里。
长相安的一颦一泣都毫无破绽，俨然是位孝子模样。
“安儿瘦了……此趟可是受了不少苦难委屈？”
长相安白皙的皮肤几乎没有血色，只有眼圈红肿着。他听了此话，摇了摇头。
宋老狗十分自觉地开了口：“殿下并未受委屈，只是见了天灾人祸，目睹了些许灾区流民，感时伤逝，心中难免介怀。”
陛下握了握长相安的手：“好孩子，你平安便好。”
长相安含泪点了点头，嘴微微张开一点，旋即又再度安静合上。
又听见陛下说道：“御幡既已平安迎回，安儿再勿要多虑，只将身体好生修养才是。”
长相安跪倒谢恩接了旨，就此名义上就算是和绮王一案再无瓜葛。
陛下又点手叫了宋老狗过去，宋老狗快步走了过去，随在长相安身边跪在榻前。
陛下露出了一个苍凉的笑容，向着墙上一张美人画像说道：“安儿择人结义，本该是件天大喜事。可自安儿有意与你结义以来，朕收到弹劾代王的奏章便多如冬日飞雪。每想及此，朕便恨不得砍下你的脑袋告慰九泉之下的安儿母亲。”
陛下的话语尖如利刃，在他衰老的声音之中却能听出厚重的亲情之意，而后话音急转：“吾老矣。安儿信你，朕只愿你能为安儿舍生取义，不负他慷慨信任。”
言辞中另有一番深不可测的意味。
宋老狗没说话，又行了一回跪拜大礼。
慷慨信任，于宋老狗是个生僻词，是他的生命里从未出现的绝美梦境。
长相安挽着他的手，扶他起身，宋老狗吓了一大跳。长相安将陛下新赏得一对金蟾塞宋老狗的衣袋。
宋老狗见长相安驾轻就熟，这才明白自己平日口袋里那些零钱手绢糖果来自何处。
宋老狗忍不住笑了笑，像吃了腊月的糖瓜一样甜的黏住了嘴，伶牙俐齿纷纷罢工，只留下一个不太聪明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