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界小说网 > 害他者 > 失望(上)

失望(上)

推荐阅读:原罪救赎足球皇帝全能运动员恶魔囚笼网游之大盗贼重生炼气士怪物猎人OL之猫行天下王者游侠网游之三国超级领主网游之白帝无双

一秒记住【三界小说网 www.xs3j.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22、

    夕晖柔化了陆识忍的脸。

    他的眼睛、鼻子与嘴唇在阳光与黑暗的较量争锋下幼稚了许多,而下巴上指甲印一般大小的红痕——客观揭示了年轻的某某牌刀片的失误。

    可以想见这样的景象:

    睡眠不足的少年站在镜前用力刮胡茬,银亮的刀锋趁其不备收获一滴鲜血,皮肤与刀片的牵扯引发他瞬间的皱眉与心火。

    这位耷拉着眼皮、实则精力旺盛的少年既是此时的陆识忍,也是一、二年前的陈凌。

    很快,他们会被时间从性别意识模糊的孩童阶段剥离出去,褪去少年的稚气,并懂得怎样做一个成熟的男人。

    陈凌以为他显然走得比陆识忍快一些。

    然而在此刻,在傍晚的红黄色余晖颤抖着缩成一点、消失在麻雀的振翅声中时——

    陆识忍摊开的手指已得体地并拢、弯曲,仿佛不在意那封信,仿佛之前的冲动与雀跃全是陈凌的错觉。

    他无意识的自我克制与过度的警惕心呵!

    原本愈衬他的不成熟的、那下巴上的伤痕反成为孤立无援的一点缺陷。

    陈凌对洞悉陆识忍的内心不感兴趣,那么这天、以及以后的日子里他总是如此快地放弃——放弃将陆识忍视作自己须尽一番照拂义务的表弟。

    他们的亲戚关系就是这么“名存实亡”的。

    “你的信……我想想看,我回家后是放在书里了……唔,给你。”陈凌站起身,很快从一角的多宝阁上取下一册赋话。

    他神色不改地翻开满是夹注与朱批的旧书,将一封撕开封口的信递给陆识忍。

    《读赋巵言》,前朝王芑孙……又是一位陆识忍不认识的文人学者。

    这很没什么可沮丧的。世界上有用的和暂时无用的知识千千万,他总要为了获得一些更珍贵的新知识而薄待传统的旧知识。

    陆识忍坦然接过信封,手指在其裂缝处横抹了两下,指着身边的凳子问陈凌:

    “表哥不坐么?”

    “唔好。咳,你的信,”陈凌本想坐到他对面,两个血气方刚的男人坐得这麽近——热得要命,可权衡接下来的谈话利弊、还是和他挨着坐,“你的信,是邮局的周师傅送来的,连带你的行李——我叫蒋妈放在你的房间前了,吃完饭你去看看。过几日/你若见到他——他与我们家有些故旧交情,也好向他道声谢。”

    这句话的目的是把一爿好心的老邮差择出去。

    “嗯,我知道了。……信是谁拆的?”陆识忍翻看信封的正反面,心底的期待渐渐破灭成空,于是镇定而平静地问他。仔细辨识,或还有些傲慢与料定如是的意味。

    哼,这便沉不住气!

    陈凌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松。他与陆识忍的肩膀、膝盖几乎要碰上,过近的距离使他看不清对方的全貌、仅凭眼球抓取的下颚、鼻梁、短发等局部做出判断,轻易以为可以完全掌控陆识忍的心理、把信封的事敷衍过去。

    “我拆的。”陈凌也没耐心编造理由,那样忒不爽快、像个喋喋不休的老女人,“信封上只有‘吴城金交巷子甲三号陈府收’几字,你晓得我爸爸也在上沪,我便拆了看。怎麽,惹恼你了?”

    他对新青年们宣传的什麽“个体底隐私”、“享生而为人底权利”等等诸如此类的口号有所耳闻,最耽忧的便是陆识忍也将它们奉为信旨,为着旁人随口说的东西大发雷霆、乃至气急败坏。

    为什麽反感表弟的丑态;为什麽隐约期望他如他的长相一般是个顶不错的人——那么只爱嫖娼一项也还可不谈;为什麽骇怕在这场谈话里落于下乘、被动、不得不向陆识忍承认他的疏忽大意?

    陈凌没有想过。

    至于陈庸止,他“夜里鏖战淫奔之诗”时果真以为《诗经》宣扬的是圣王武功与德行。

    傅先生虽也告诉他宋儒好疑经的事实,却未与他讲授《关雎》里最真挚、最动人、最该欣赏的爱。

    “没有恼。我不会为了这个生表哥的气。”

    陆识忍将三张信纸抽出,先是一字一字地读,读了约莫两三行后索性一目十行地速看,大手捏住信纸、使其纤维断裂发出噼驳脆响。

    翻页时最为恶劣,仿佛是在批阅什麽不入流的作品,大拇指捻着三张纸的空白处形成固定的一点,并依据此点翻动信纸;他连重新排列三张纸的顺序、将每一页放到最上方也不肯做。

    他的眼眸至始至终平静无波,灰黑色的瞳许久方转动一轮,借此隐秘而拙劣地遮盖失望与懊丧,为的仅是不教身畔的人察觉。

    陈凌么自然看不懂洋文,却觉得自己什么也不做、原地待命的模样有损兄长的气势,不慎往陆识忍那瞥看了一眼,竟也认出几个单词来。

    Romance 罗曼司

    love 爱

    you 你

    poet 诗人

    好奇怪!他是在哪里的报纸上认识了诗人这个单词?。

    罗曼司!爱!

    娟秀清新的钢笔字!

    陈凌不禁干咳两声,在陆识忍放下信纸看向他的时候立马解释:“你宽心看、慢慢看。我不认得洋文。”他想起陆识忍平日总看外文书,男子天生的好胜心命令他多少矫饰一番,因而又说了一句“哈哈。”

    好奇怪、好突兀的一声笑。

    在陈凌是尴尬,在陆识忍则是刺耳。

    他们坐得太近,短短一臂距离,屏息沉默时能听见对方呼吸的声音。

    “……”陆识忍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

    他始终坐得笔直、因而视线比坐姿懒散的陈凌高一些,得以垂眸凝视表哥,捕捉其话语里的“洋洋得意”和“沾沾自喜”。

    刹那间陈凌以为他要说些什么重话,心下难免不悦,而想起姆妈的打趣——一时不知摆出怎样的表情才妥帖。

    那么便没有表情。灵魂不再刻意指挥头脑。

    “……”陆识忍未曾料到青年仰面望他时的无辜模样,伪装漠然从容的眼睛狼狈地抽走视线,像溺水的稻草攀住了水中月影——看向陈凌放在桌上的《读赋巵言》。

    即便在笔记簿里一遍遍警告自己必须坚持观察者的身份,他还是忍不住插手陈凌的生活,干预这位“陈”的人生轨迹。

    陈凌与他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他……

    他虽是纨绔,却有一颗知识滋养的心灵。

    这本赋话被翻得很旧,朱笔作注、粘小纸黑字再注的做法陆识忍很是熟悉:

    他今日在一家旧书店看见了几乎一模一样的批注方式,一摞诗话、半摞词话,全部用红绳捆扎好堆在书店的角落吃了好几年的灰。

    有的自称“庸”,有的戏嘲作“无材石”,有的为尊作者和诗人而自贬“狂小”。

    “这是陈凌的书?”

    店家还不大习惯,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噢你说陈少爷呀。是呀,我想起来了,这倒真真是他的书。”

    “他家曾落到卖书的地步?”

    “哪里!是陈老爷有次发了大火,陈少爷半夜翻墙抱了他珍爱的书来,让我先收着——呃,我想想,他说过几年必来取的。说起翻墙,现今大家都说陈少爷翻墙会美人的风流,其实呢,陈少爷最早翻墙是‘走镖’呀——护他的闲书平安——回去那晚被陈老爷按住了打!打得一个月没见过他出门!现在麽,我想陈少爷早忘了这些……你要买麽?嗐,我想先生你也不爱看,当然喽,我也不敢卖呀哈哈。要是陈少爷哪天心血来潮问我要,我拿不出——那就不妙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