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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八 人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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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黎昼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到,对准了后门胡乱开了三枪,一时间尖叫声不断,碎石乱溅,只是黎昼毕竟没有受过专业训练,那三枪都未曾击中周浦深,反倒是浪费了他不少子弹。

    黎昼心中明了大势已去,眼珠一阵乱瞟,看见岑路依旧死死盯着他怀里的男孩子,心知现在只有用威胁岑路逃出这里,他已经拿到部分论文了,只要出了这间教室自然会有人帮他逃出去。虽然岑路这只狐狸不肯写出大部分内容,但只要他手上有筹码就不怕没有东山再起的一天。

    他将枪戳到男孩子的嘴里,逼迫着他打开牙关,近乎疯狂地对着岑路和周浦深叫到:“把枪放下让我走!否则我就打死他!岑路!你不是还天天假惺惺地为人师表吗,你就不管这个胖子的死活了?!”

    周浦深根本不想听他说话,黑眸中毫无起伏,也没有丝毫放下枪的意图,仿佛只是行常事一般将枪口对准了人质和黎昼,大有一枪将两人都射穿的意思。

    岑路只消一眼就看出了周浦深的想法,那眼神与他认识的那位宽厚忠诚的少尉完全不同。岑路直到今日才明白,在前线那些刀尖舔血的日子,到底能将一个拥有正常七情六欲的人培养成怎样的杀人机器。

    岑路大吼一声:“黎昼,你换我做人质!”

    黎昼与周浦深俱是一愣。黎昼怀疑有诈,正准备拒绝,却看见周浦深如同死水一般的眼神竟在这一瞬间有些波澜。

    黎昼当即伸手抛弃了已经流汗流到虚脱的胖子,转而抓住了岑路的衣领。

    周浦深眯起一边眼睛,想要抢先就这么扣下扳机——

    可是岑路在这个瞬间已经挡住了他的射程,周浦深只得硬生生地将拇指从扳机上拿下来,一双黝黑的眉像是最锋利的刀刃,眼底带着血光死死地盯着对方的枪口抵住了岑路的脑袋。

    他只觉得心口有一只沉睡已久的怪物苏醒了,那只怪物饿了很久的肚子,此刻正在他胸口张牙舞爪,准备好了撕开他的躯体跳出来,将扣住了岑路的那人撕成碎片。

    黎昼看见周浦深吃瘪,不免有些得意洋洋,他突然想起前一阵周浦深为了岑路而感谢他的事情,不由得又多看了几眼周浦深要吃人的神色,心中突然了然了几分,接着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你们……”黎昼像是又找到了某个能诛人心的把柄,那枪口方才刚射出过子弹,此刻还是滚烫的,抵在岑路的大阳穴上烫得他生疼,黎昼的手臂不知道哪里来的这么大力气,箍得岑路几乎喘不过气来,整个人被他拖着沿着墙根朝后倒退。

    “少尉,”黎昼狰狞着面目,眼神嘲讽又险恶:“你说,岑教授知道了的话会怎么样呢?”

    岑路听不懂他的话,挣扎着要去看周浦深,却因为缺氧此刻有些头眼昏花。黎昼粗暴的动作擦到了他耳朵后面的伤口,让岑路一时间分不清是外头伤口更疼还是脑袋里疼得更厉害。

    周浦深一颤,转眼去看岑路,见他一副茫然的样子,心底这才微微松了口气。

    黎昼此刻已经移动到了大门口,眼见着胜利女神就要向他微笑:“周少尉,我劝你还是把枪放下吧,等我走了自然会把你的岑教授还给你。”

    周浦深看见岑路的脸色已经苍白得毫无血色,不禁将指节捏得咯吱作响,恨不得现在就上前将黎昼的脖子扭断,又不敢再靠近。

    岑路艰难地在黎昼的禁锢下稍稍低下些头,冲着周浦深作口型:

    还有一发。

    周浦深瞬间明白了岑路的意思,黎昼所持的那把枪是瓦尔特ppk,弹夹一共可容纳七枚子弹。方才黎昼在混乱中浪费了不少,如果最后这一枚也能打偏,凭周浦深的体格可以轻易地活捉他。

    岑路就是这么想的。

    出了如此之大的骚乱,除了周浦深之外也不见任何人来过问,再加之黎昼这把来路不明的枪,岑路不相信黎昼背后无人撑腰。当今最理想的状态是能活捉他,严刑逼供出黎昼背后的人。

    “至于,”黎昼已经打开了锁住的大门,拖着岑路朝外面的白光走过去,“还给你的时候是死是活,我就管不了了。”

    周浦深呼吸一滞,那眼底的一点红光瞬间铺了满眼。

    他微微提起些嘴角,朝着黎昼露出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笑容,逆光站在古朴的教室中央,军靴黑得发亮,原本垂下的枪口再次举了起来,径直对准了两人。

    仿佛为复仇而降临人世,浑身浴血的修罗。

    岑路瞪大了眼睛,黎昼掐住了他的喉管,他叫不出声音来。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周浦深在安全阀上拨了一下,慢慢扣下了扳机。

    岑路闭上了眼睛。

    预想之中的疼痛却并未在身体的任何一处绽开,岑路只是感受到了一阵逼人的热浪从身后袭来,几乎要烧焦了他的脊背。接着身上传来一阵重压,他被逼着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被背后的黎昼压倒在了地上。

    温热的液体从覆在身上的躯体淌出来,将岑路穿着的白色衬衫染得通红。

    岑路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被压得透不过气来,他被四散的硝烟呛得咳嗽起来,求救似的朝前方伸出手,周浦深早已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他眼前,青筋暴起的大手避开了岑路沾满了血迹的手,探身架起他的肩膀,将他从黎昼的禁锢之中拖了出来。

    岑路这才看见方才周浦深的那一枪打在了哪里,他瞪大了眼睛,几乎不敢相信普通子弹竟然可以造成如此之大的破坏力。

    原本的欧式拱门已经完全被周浦深的那一枪轰成了粉末,大量的石块乱七八糟地堆在门口,铁质的门框弯曲成了两截,倒塌之时撞在了黎昼的身上,将他那把枪撞出老远。

    周浦深将岑路靠在离黎昼很远的一张桌子上,因为怕岑路二次受伤而不敢再移动他,更不敢看他。接着走到黎昼身前,捡起枪拉上保险栓,像扔铅球似的扔得远远的。

    其实他即便不做这些黎昼也不会再有力气反抗了,方才在爆炸中坍塌的门框正中他的后脑,砸得他一阵昏厥,支持不住朝前倒过去,正好给岑路挡住了大部分飞溅的砖块。岑路看了他一眼,只见那人满头的血,粘稠的血液从他的头上一汩汩地冒出来,混着灰尘脏兮兮地贴在脸上,显然已经是出气比进气多了。

    即便连枪都脱手了,他却还是紧紧地将岑路默出来的那几行字迹握在手里。

    岑路别开目光,低声对周浦深说了句:“给他个痛快吧。”

    周浦深点点头,似乎站在黎昼身边思考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走到了岑路身边,在岑路身后蹲子,虚虚地伸出双臂笼着他,那姿势几乎是要把岑路抱在怀里,从他背后轻轻地伸出一只手。

    岑路感觉到周浦深的手掌很温柔地覆在他的眼皮上,少尉的手掌很大,也很温暖。

    “砰”地一声枪响。

    岑路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刮蹭过周浦深的掌心。

    周浦深见那人彻底不动了,垂下了枪口,眼光瞥见了岑路耳朵后面的伤口,一下子呼吸急促起来,眼光乱扫想去看他是否还有其他地方受伤。

    岑路感受到了拥着自己的双臂一时间颤抖起来,以为周浦深也在方才的爆炸中受了伤,连忙上下打量他,眼神转了一圈之后却着实没有发现男人有什么明显的伤口,于是问他:“你怎么了。”

    周浦深的呼吸粗重,靠着岑路的胸脯像拉风箱一样地响,断断续续地开口:“刚才……”

    岑路撇了一眼已经死透了的黎昼,转念一想还是活人的情绪更重要些,于是发自内心地朝周浦深表达自己的感激:“刚才多谢你了,要不是你我早就死透了……”

    周浦深在听到岑路说出“死”那个字的时候突然摇晃了一下脑袋,像是想要赶走一只讨厌的苍蝇。他低着头,削得短短的头发被汗水浸湿紧贴在耳边,毫无防备地朝着岑路露出了后颈:“哥,别这么说……”

    “我是说真的,谢谢你救了我的命。”

    “我刚朝哥开了枪!”周浦深突然吼出来,眼睛发红,像是困在笼子里不得章法的野兽,两手抓紧了岑路的手臂,痛得他脸色变了变。

    如果……方才的那颗子弹打到岑路的话……周浦深觉得哪怕只是想到这种可能性,他都无法抑制想要朝自己脑袋上开一枪的冲动。

    他为什么没有听岑路的……

    他为什么不能等到黎昼打完所有的子弹,这样就可以毫无风险地救出岑路……

    周浦深心知肚明自己是被黎昼说的那句“不知是死是活”激怒了,只是即便他心底清楚黎昼在用激将法,他都平息不了胸腔里熊熊燃烧的怒火,只想把那人碾成泥。

    因而,他便对自己更加失望,更加无法面对岑路。

    男人挣扎着想要起身,军装里面穿着的内衬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汗水浸透。周浦深摇摇晃晃地想要离开岑路,却突然被人拉得一个趔趄,重新跪坐在地面上与岑路面面相觑。

    岑路的脸距离他实在是太近了——周浦深甚至能够听见他的呼吸声,能闻到从他身上传来的皂角味道。

    原本被愤怒染成了红色的视线慢慢消散开了,慌乱重新占据他的大脑:“哥——”

    岑路一用力,环绕着周浦深的双臂将他紧紧拥在了怀里。满身挂彩的男人像是浑然不知自己的狼狈相,倒是极有耐心地将右手附在周浦深的脊柱上,一下一下地给怀中人顺毛。

    “别怕,别怕,”岑路的下巴搁在男人宽阔的肩膀上,“哥罩你。”

    周浦深趴在岑路的背上,面庞直直面对着玻璃窗上的彩绘,微微瞪大了眼睛。心底的那股焦躁似乎正在一点一点被那只在自己身上抚摸着的手排出去,满腔的戾气也随着那人温暖的体温渐渐消减。

    周浦深两只手臂软软地垂在身侧,却不敢伸手回抱岑路。

    教室外响起了姗姗来迟的警笛声,将两人的思绪拉回现实。岑路回过神来,放开了周浦深,见对方眉头深锁,却再无那股杀伐之气,心下稍稍安定了些。

    两人站起身子,目光一齐落在了黎昼的尸体上。

    能在戒备森严的帝工大为非作歹至此,这人背后到底是何方神圣?

    岑路垂下眸子,突然觉得,从今以后的日子大概不会再有一帆风顺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