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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转(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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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次任务完成得很好。”钟璐将手中的文件夹扔在桌面上,十指交叉垫着下巴,笑眯眯地看向严岑:“奖金一式两份,记得提醒新员工注意查收。”

    “嗯。”严岑随口问:“多少。”

    钟璐冲他比了个数字,得意洋洋地说:“怎么样,大方吧。”

    “都划给他吧。”严岑略一点头,又说:“这次任务他占了绝大部分功劳。”

    “这么大方?”钟璐意外地挑了挑眉,不过还是照严岑说的将一部分积分划给了许暮洲。

    她做完这一切,发现严岑还站在屋中,一点离开的意思都没有。钟璐奇怪地歪着头看他,问道:“还有什么事?”

    “这次的事,我希望下不为例。”严岑屈指敲了敲桌面上那份任务报告:“无论是因为什么要借调其他系统的人员,我希望下次永无乡能给出真实的任务信息和理由。清理系统的任务本来就需要全神贯注,没时间再在自己人身上下功夫。”

    严岑很少会这样疾言厉色,从钟璐认识他开始,严岑就是一个万事不操心的人。他虽然不算孤僻,但大多数时候都习惯独来独往,有任务的时候执行任务,没有任务的时候就待在自己的房间内,很少出来。

    永无乡在最初形成的时候,是一个完全无序的架构世界,那时候的工作混乱无比,各系统之间的原生工作人员一个比一个难搞,甚至在永无乡这种世界平衡系统里创造出了社会体系。

    而后永无乡打碎重组,严岑就是当时补进来的第一批员工,如果按照正常时间线的日升月落来看,他们已经共事了不知多少年了。

    宋妍曾经一度跟她闲聊,说如果将永无乡的工作人员按脾气性格排个榜,严岑无疑应该是排名第一的那个。

    直到后来钟璐才慢慢摸清严岑的脾性,他并不是性格很好,他只是对很多事情都不太在意,所以很难有什么能激起他的情绪波动。

    钟璐有些意外地看向他,笑道:“我多问一句,这话你是为了那位小朋友说的?”

    “对。”严岑并不否认:“我觉得这对他来说不公平。”

    “但你要知道,那位小朋友是临时员工。”钟璐苦口婆心地说:“许暮洲跟你们不一样,他在普通的世界线中生活久了,大局观和人性认知都不足。想要在最短时间内锻炼他,只能用这种方法。这一针预防针打得很好,他以后的工作会很顺利。”

    “他不需要这种方法锻炼。”严岑皱了皱眉,生硬地拒绝道:“他是我带的人,我会负责教他。”

    钟璐被他噎得一怔,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行行行。”钟璐叹了口气:“以后如果再有特殊情况,我一定提前通知,这总行了吧。”

    严岑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保证,他的面色缓了缓,语气也柔和了不少:“嗯。”

    他本来就不是话多的人,该说的话说完了便转身想走,只是还没迈出两步,就又被叫住了。

    “等一下。”钟璐忽然说。

    严岑脚步一顿,回过头来问道:“怎么了?”

    “你跟那位小朋友相处的挺好的吧。”钟璐笑着道:“很少见你替谁出头。”

    严岑顿了顿,他不太清楚钟璐口中这个“挺好的”的标准在哪里,只能思考了一会儿,才给出了一个客观答案:“他不招人讨厌。”

    钟璐弯着眼睛,笑得简直不怀好意。

    严岑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不由得问:“还有什么事?”

    “既然小朋友不太高兴,我就破例一次。”钟璐从桌下拿出一本文件夹递给严岑:“你们刚刚结束的任务完成的很好,时间线的流转重新趋于平稳,我打印了这件事的发展后续,或许小朋友有兴趣。”

    这东西确实像是许暮洲想看的,严岑只犹豫了一瞬,就抬手接了过来。

    “其他的事情就没什么了。”钟璐托着腮:“不过宋妍马上要去执行一次引导任务,明早就走,可能得有一阵不能回来了。”

    工作人员出任务再正常不过,严岑听过也就算了,随口答应着:“知道了。”

    入夜之后,永无乡的走廊中会亮起一小排昏黄的壁灯,大约半米一个,嵌在墙壁的壁纸缝隙中。

    这种壁灯的照明范围极小,哪怕是排列得如此密集,也还是会有细微部分无法被灯光照亮。

    许暮洲站在楼梯口,往走廊里望了一眼,只觉得那灯影斑驳间,黑暗的色块在他瞳孔中逐渐扩散放大,与那座学校走廊无限重叠。

    宋妍看起来跟严岑口中那些“不好相处”的同事不太一样,她说话处事都进退有度,哪怕避开严岑来跟他说小话也不显得令人讨厌。许暮洲在餐厅多问了两句关于永无乡的事,再想起来的时候才发现天已经黑透了。

    永无乡处于海面,许暮洲只要闭上眼睛就能想象到耳边滔天的海浪声。他觉得脚下有点软,仿佛下一秒就会一脚踩空。

    第一次任务不可避免还是给他留下了一些影响,许暮洲定了定神,才往走廊里迈出第一步。许暮洲扶着墙晃了晃脑袋,才将潜意识里那种后怕驱逐出去。

    好在317房间离楼梯口并不远,许暮洲一步三蹭地挪回去,也没用上几分钟。

    他将兜里的磁卡掏出来,对着门上的感应器一贴,门锁发出咔哒一声轻响,许暮洲下意识放轻了呼吸,握着把手推开了门。

    客厅中点着颜色昏暗的小夜灯,许暮洲将磁卡放在玄关的鞋柜上,轻手轻脚地进了屋。

    严岑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他应该是刚刚洗过澡,头发湿漉漉的,还往下滴着水。他胳膊上泛黑的牙印伤痕触目惊心,怀里随意拢着一只抱枕,已经横躺在沙发上睡熟了。

    这沙发对于他的身高来说,还是显得逼仄了一些,严岑枕在一侧扶手上,那双长腿只能蜷起一部分,脚踝勉强搭在另一头扶手上。

    他受伤的左脚踝肿得很明显,许暮洲先前替他包扎用的绷带还留在严岑的脚上,被水浸透了,还没被体温烘干。

    扭伤初期需要冰敷,直到伤处的淤血化开消肿才能换成热敷,否则只会肿得更厉害。严岑明显是洗澡的时候也不记得将绷带取下来,以至于布条吸满了热水,变相热敷了半天。

    许暮洲刚刚被迫听了半天严岑的事,现在看着他,不可避免地将这个人与宋妍口中的情况放在一起联想。先不说那次所谓的“任务身亡”究竟是主观还是非主观,光凭那些工作内容,许暮洲也觉得这是个值得敬佩的人。

    毕竟他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接受了那么多负面情绪,时至今日,也只有严岑一个人坚持到现在。

    许暮洲叹息一声,沙发被严岑占满了,他只能退而求其次地坐在茶几上,低头去解严岑脚腕上温热的布条。

    他的手指刚刚触到绳结,就觉得严岑微微一动。许暮洲抬眼看去,才发现严岑似乎是被他的动静吵醒,眼神还有些不清醒的涣散。

    “绷带太烫了。”许暮洲解释说:“我先给你解下来。”

    严岑不知道听没听清,他从喉咙里闷闷地“嗯”了一声,垂着眼看着许暮洲的动作。他躺在那里看着许暮洲将绷带从他脚腕上一层一层解开,像只懒散的大猫。

    “有冰吗?”许暮洲问。

    “门口橱柜下装了冰箱。”严岑说。

    他的声音还带着初醒的随意,有些微微的哑,像片羽毛轻巧地擦过了许暮洲的心口,听起来性感得不像话。

    许暮洲差点听得打了个激灵,连忙站起身来,从柜子里翻出一条干净的毛巾,又去冰箱里铲了些碎冰在毛巾中包好,才将冰卷拿起来贴了贴脸。

    严岑从头到尾躺在沙发上看他忙活,他半垂着眼,看不太清眼中的情绪。许暮洲试着坐回沙发上,将手中的毛巾卷封好,试探地贴在了他受伤的脚踝上。

    严岑没有说话,像是默许了他这种亲近。

    “严哥。”许暮洲将毛巾替他稳当地敷在伤处,然后绕了个圈系好,才撒开手坐直了身体:“之前工作的时候,你不是夸过我敏锐吗。”

    严岑不知道他怎么突然有了闲聊的兴致,饶有兴味地答应了一声:“嗯。”

    许暮洲冲他笑了笑:“我要是说,那不是我的天赋,是后天锻炼出来的,你信吗。”

    “信。”严岑哑着嗓子说:“你继续说。”

    “你不是知道我从小在孤儿院长大吗?”许暮洲语调轻松地说:“我六岁那年,有个跟我差不多大的小孩子诬陷我偷了办公室老师的五十块钱,我当时说我没偷,但是老师不太相信,于是把我叫到办公室去审问。”

    他用了“审问”这个词,足以见得这件事在他心中的地位。

    “我本来还能记得清不是自己拿的,但是小孩子的记性是很容易受到外力干扰的,他们问了我好多遍,最后连我自己都不确定我是不是真的拿了那些钱。”

    “但你知道自己是清白的。”严岑说。

    “没错,我那次是因为怀疑自己所以吃了亏。”许暮洲说:“所以从那之后,我会把我见过的、经历过的每个画面都刻在脑子里等着随时取用,时间长了,就成了一种本能。”

    严岑没有对此发表任何看法,他沉默了片刻:“你见过宋妍了。”

    他说的很肯定,这并不是个疑问句。许暮洲短暂地愣了愣,随即痛快地承认了:“对,她说了一些你的事。”

    “包括我上一次任务的事吧。”严岑说。

    “对。”许暮洲抿了抿唇,干脆直言道:“那你是主观身亡吗。”

    无论如何,这种话直言问起来都会很伤人,许暮洲问出口后也不免忐忑。然而下一秒,他却发现严岑唇角微勾,看起来居然心情不错的模样。

    “不是。”严岑说:“那确实是个意外。”

    不等许暮洲回答,严岑又问道:“那你呢,你相信我不是主观吗。”

    许暮洲对上他的眼神,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在昏黄的光线下重新变得深沉起来,只是依旧澄澈干净,仔细看过去,还会发现其中带着些零散笑意。

    心念电转间,许暮洲已经有了答案。

    “我当然相信。”许暮洲也笑了,他学着严岑方才的语气说道:“这大概确实是个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