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心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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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沉出神地望着风中那个娇小的身影，一时没说话。
解忧虽然换下了丧服，但始终只穿素色曲裾，袖口和襟口的玄边将粲然的白色一压，竟无端显出几分沉重之感。
她此刻立在山巅，身后是万里奔腾变幻的流岚飞云，猎猎狂风拂起交织着的发丝和发带，飘然欲飞。
“兄？”解忧等了许久还不见他说话，挪上前轻轻触了他一下，“兄，何事？”
医沉叹口气，在她身前蹲下，“所欲者，何也？”
“何……？”解忧不明所以，一双大眼怔怔望着他，眼中折过清淡的月色。
“卿何其诡也。”医沉扶住她双肩，凑近了盯住她的眸子，想从她眼中看出些东西，但那一双少女的眸子空然无物，这样看去，一无所得，他只能又叹息，“诡若山间流岚，瞬息变化，无可追迹……”
她性子奇诡，不是狡若灵狐，而是将所有一切隐藏在一个温婉可爱、救世济人的表象之下，在这些后面，她究竟藏着一颗怎样诡怪的心？
解忧不语，这已经是她第二次听到医沉说这句话了。
“阿忧，狐台无患矣，何以日夜捣药浸毒？”医沉将她的肩握得更紧，低声诘问，“卿欲何为也？！”
“……惟愿全生避害。”解忧霎了霎眼，忽然投入他怀里，低声呢喃，“兄可知，忧本昭馀解氏嫡女，一族皆为郭开所害，绝宗祀，此身飘零孤畸，不为此，何以护性命，湔血仇？”
她相信，幼时的惨事足以解释她如今的心性诡异，虽然示弱以博取他人怜爱的事情她不屑为之，但除此以外，别的解释医沉都不会再相信。
医沉果然放松了些，她的身世他听剧连说起过，一个弱女遭遇这般变故，还能逃离险地，让自己活下来，心性自是与旁人不同的，“若欲雪恨，告之于连……”
“兄为任侠，不屑行诡道。”解忧摇头，“郭开，小人也，谋小人，不须壮士间。”
郭开并不是什么光明磊落的角色，要报复这样的人，就该以更诡谲的法子，甚至于在他最得意时给他使绊子。
这样的事情，剧连当然不屑参与，甚至他知道了，还会竭力劝阻。
医沉无话可说。
为医者谁没见过生死，谁没在摸索药理的时候误伤过病患，对于是非生死的概念，在一定程度上囫囵的，回避的，这一点，就算是墨家的医者，同样不能避免。
可以剧连为代表的一干剑侠却是眼里揉不得沙子的，别说解忧真的要这样去报复郭开，只怕就是听她说说，剧连就能气得跟她断绝关系。
“……然以卿一己之力，可攻郭开乎？”医沉看着她苦笑，她再有出人意料的主意，终究只是个小姑娘，要越过墨家独自行事，她没这个能耐。
“然。”解忧点头，“明岁，李牧死，秦灭赵，郭开将归秦为上卿，往返秦赵搬取资财数次，忧将寻隙杀之。”
明年，虽然有些急了，但她不能再等下去，因为历史上，郭开也正是在赵灭亡之后，搬取资财的途中死于沿途盗贼之手。
再等下去，她就不能亲手雪恨。
哪怕不能亲临其境击杀郭开，她也要郭开死于她的计谋之下，而不是落于他人之手，这是她的底线。
“卿真为山鬼耶？”医沉摇头，刚信她不过是个身世畸零的幼女，这会儿又惹起不少怀疑，“明岁事，卿何以知？而况一国覆灭，何其大也，勿复胡言。”
“山鬼固不过知一岁事也，然忧可知千年。”解忧轻笑，抬眸看着他惊愕的神情，霎了霎眼，“若为山鬼，乘赤豹兮从文狸，翻手为云覆手雨，忧何须苦思击杀郭开之计？”
不是山鬼，胜似山鬼。
这是医沉瞬间想到的，解忧片刻之间就换了情貌，从方才还窝在自己怀里撒娇乞怜的幼女，一下成了一个类似于巫一般的诡谲角色，带着几分成熟的魅惑之感。
何其诡也，何其诡也……
“忧心性诡谲，飘忽不定，将遭人不齿，兄忧乎？痛乎？或将弃忧乎？”解忧回头望着夜色中不甚清晰的流云山岚，笑颜浅淡，“望月台旁舍身崖，忧心愿若了，愿就此舍身，尸骨不存于世。”
若是隐藏的好，她的真实心性可以隐瞒一世，若是一招纰漏，她极有可能为天下所不齿，所以她要问医沉，你会担忧吗？会痛心吗？还是现在就抛弃我呢？
言罢，解忧抿唇不语，静静等着医沉的回答。
医沉也静静地看着她，她那一双空无一物的眸子，除却霎动外，不似活物。
“卿今日言，除却山风残月，苍松怪石，莫可知。”
你今天说的话，除却这里的风月松石，没有旁人会知道。
解忧眸子闪了闪，“君子重然诺，得兄此言，解忧愧之。”
医沉这是承诺她了，会助她一道隐瞒心性，甚至在一定范围内出手助她做成任何事，可这些不是在她言语相逼引诱的情况下得到的，而是他在冷静的思考之后，决定许诺给她的东西。
从被邀登山之际，她就知道医沉会诘问她，所以她说出自己的身世，甚至透露出自己知道未来之事，最后又以舍身悬崖相逼，想要找到他震惊之下的破绽。
可是，她失败了。
她前世以近二十年的有意约束，才将心思藏得这么深，心绪压得这么平，却还是输了这一场心性的对决。
“沉尝言，易容易也，惟意气难成，卿不记耶？”医沉察觉到她彻底的失落，将她抱起，笑着宽慰，“卿聪慧若鬼物，何以不省？”
这丫头明知道自己通易容，就没有想过，为了易容不被识破，对人心性的要求有多大？就她那点小伎俩，只能哄哄中等以下的辩士。
解忧抬眸，扯了扯嘴角，聪慧若鬼物？这算是夸她么？！
“连此前往秦地，乃听闻秦墨一派欲以机关术事秦王，攻城池，遂往劝导。”医沉带着她一路下山，一路开导，“机关术以肃杀为标，杀人之器，非吾辈所善。”
解忧霎了霎眼，难怪剧连为她制造机关弩的时候，面色复杂而纠结。
“伤人者，必自伤，机括如是，药毒如是，卿其谨之。”医沉握住她在夜风中微凉的小手，“利器，当以护生惜命，非事急不可示人。”
医沉出神地望着风中那个娇小的身影，一时没说话。
解忧虽然换下了丧服，但始终只穿素色曲裾，袖口和襟口的玄边将粲然的白色一压，竟无端显出几分沉重之感。
她此刻立在山巅，身后是万里奔腾变幻的流岚飞云，猎猎狂风拂起交织着的发丝和发带，飘然欲飞。
“兄？”解忧等了许久还不见他说话，挪上前轻轻触了他一下，“兄，何事？”
医沉叹口气，在她身前蹲下，“所欲者，何也？”
“何……？”解忧不明所以，一双大眼怔怔望着他，眼中折过清淡的月色。
“卿何其诡也。”医沉扶住她双肩，凑近了盯住她的眸子，想从她眼中看出些东西，但那一双少女的眸子空然无物，这样看去，一无所得，他只能又叹息，“诡若山间流岚，瞬息变化，无可追迹……”
她性子奇诡，不是狡若灵狐，而是将所有一切隐藏在一个温婉可爱、救世济人的表象之下，在这些后面，她究竟藏着一颗怎样诡怪的心？
解忧不语，这已经是她第二次听到医沉说这句话了。
“阿忧，狐台无患矣，何以日夜捣药浸毒？”医沉将她的肩握得更紧，低声诘问，“卿欲何为也？！”
“……惟愿全生避害。”解忧霎了霎眼，忽然投入他怀里，低声呢喃，“兄可知，忧本昭馀解氏嫡女，一族皆为郭开所害，绝宗祀，此身飘零孤畸，不为此，何以护性命，湔血仇？”
她相信，幼时的惨事足以解释她如今的心性诡异，虽然示弱以博取他人怜爱的事情她不屑为之，但除此以外，别的解释医沉都不会再相信。
医沉果然放松了些，她的身世他听剧连说起过，一个弱女遭遇这般变故，还能逃离险地，让自己活下来，心性自是与旁人不同的，“若欲雪恨，告之于连……”
“兄为任侠，不屑行诡道。”解忧摇头，“郭开，小人也，谋小人，不须壮士间。”
郭开并不是什么光明磊落的角色，要报复这样的人，就该以更诡谲的法子，甚至于在他最得意时给他使绊子。
这样的事情，剧连当然不屑参与，甚至他知道了，还会竭力劝阻。
医沉无话可说。
为医者谁没见过生死，谁没在摸索药理的时候误伤过病患，对于是非生死的概念，在一定程度上囫囵的，回避的，这一点，就算是墨家的医者，同样不能避免。
可以剧连为代表的一干剑侠却是眼里揉不得沙子的，别说解忧真的要这样去报复郭开，只怕就是听她说说，剧连就能气得跟她断绝关系。
“……然以卿一己之力，可攻郭开乎？”医沉看着她苦笑，她再有出人意料的主意，终究只是个小姑娘，要越过墨家独自行事，她没这个能耐。
“然。”解忧点头，“明岁，李牧死，秦灭赵，郭开将归秦为上卿，往返秦赵搬取资财数次，忧将寻隙杀之。”
明年，虽然有些急了，但她不能再等下去，因为历史上，郭开也正是在赵灭亡之后，搬取资财的途中死于沿途盗贼之手。
再等下去，她就不能亲手雪恨。
哪怕不能亲临其境击杀郭开，她也要郭开死于她的计谋之下，而不是落于他人之手，这是她的底线。
“卿真为山鬼耶？”医沉摇头，刚信她不过是个身世畸零的幼女，这会儿又惹起不少怀疑，“明岁事，卿何以知？而况一国覆灭，何其大也，勿复胡言。”
“山鬼固不过知一岁事也，然忧可知千年。”解忧轻笑，抬眸看着他惊愕的神情，霎了霎眼，“若为山鬼，乘赤豹兮从文狸，翻手为云覆手雨，忧何须苦思击杀郭开之计？”
不是山鬼，胜似山鬼。
这是医沉瞬间想到的，解忧片刻之间就换了情貌，从方才还窝在自己怀里撒娇乞怜的幼女，一下成了一个类似于巫一般的诡谲角色，带着几分成熟的魅惑之感。
何其诡也，何其诡也……
“忧心性诡谲，飘忽不定，将遭人不齿，兄忧乎？痛乎？或将弃忧乎？”解忧回头望着夜色中不甚清晰的流云山岚，笑颜浅淡，“望月台旁舍身崖，忧心愿若了，愿就此舍身，尸骨不存于世。”
若是隐藏的好，她的真实心性可以隐瞒一世，若是一招纰漏，她极有可能为天下所不齿，所以她要问医沉，你会担忧吗？会痛心吗？还是现在就抛弃我呢？
言罢，解忧抿唇不语，静静等着医沉的回答。
医沉也静静地看着她，她那一双空无一物的眸子，除却霎动外，不似活物。
“卿今日言，除却山风残月，苍松怪石，莫可知。”
你今天说的话，除却这里的风月松石，没有旁人会知道。
解忧眸子闪了闪，“君子重然诺，得兄此言，解忧愧之。”
医沉这是承诺她了，会助她一道隐瞒心性，甚至在一定范围内出手助她做成任何事，可这些不是在她言语相逼引诱的情况下得到的，而是他在冷静的思考之后，决定许诺给她的东西。
从被邀登山之际，她就知道医沉会诘问她，所以她说出自己的身世，甚至透露出自己知道未来之事，最后又以舍身悬崖相逼，想要找到他震惊之下的破绽。
可是，她失败了。
她前世以近二十年的有意约束，才将心思藏得这么深，心绪压得这么平，却还是输了这一场心性的对决。
“沉尝言，易容易也，惟意气难成，卿不记耶？”医沉察觉到她彻底的失落，将她抱起，笑着宽慰，“卿聪慧若鬼物，何以不省？”
这丫头明知道自己通易容，就没有想过，为了易容不被识破，对人心性的要求有多大？就她那点小伎俩，只能哄哄中等以下的辩士。
解忧抬眸，扯了扯嘴角，聪慧若鬼物？这算是夸她么？！
“连此前往秦地，乃听闻秦墨一派欲以机关术事秦王，攻城池，遂往劝导。”医沉带着她一路下山，一路开导，“机关术以肃杀为标，杀人之器，非吾辈所善。”
解忧霎了霎眼，难怪剧连为她制造机关弩的时候，面色复杂而纠结。
“伤人者，必自伤，机括如是，药毒如是，卿其谨之。”医沉握住她在夜风中微凉的小手，“利器，当以护生惜命，非事急不可示人。”